艾米娜脸庞红红的,追问:“还说了些什么?”
“也有人说那个中国佬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你的嫁妆。”
“还说了些什么?”
莎拉难为情地嗫嚅着,艾米娜历声说:“快说!”
她只好说:“还有一些亵渎的话,大都是巴基斯坦人,印度人那些下等人说的,他们说你能平心静气地看着一个男人为你送死,说你的心一定是用沙漠蝮蛇的唾液浸过的。”
艾米娜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她挥挥手,女佣退了出去。从窗口看见法赫米正向院内停放的救护车走去。救护车是法赫米悄悄准备的,并且让穆赫医生整天守侯在里面。
这几天哥哥从不和她见面,她知道哥哥不赞成她的行为。这些她并不在乎。自小在金钱堆中长大,她已经过腻了这种甜得发腻的生活,所以,从童年时起,她和哥哥就常常溜出去,在下等人的市场里掏两个第纳尔,买回一堆东西大嚼一通;或者和哥哥串通起来,给他们的外籍家庭教师来一个恶作剧。现在她已十九岁了,在科威特婚俗里,这已经是危险的年龄。但艾米娜却执拗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求婚者。只要一想起她将成为他人之妻,生儿育女,侍候丈夫,她就倒了胃口,在她患了痛经后她更是对此感到厌恶。
已经第七天了,从望远镜中看,皇甫林的脸形明显地瘦了一圈,但两眼仍炯炯有神。在科威特的酷热中,中午几乎没有人在室外活动,天知道这个中国狂人不吃不喝不睡是怎样熬过来的!艾米娜在游戏心境中多少开始认真考虑:如果皇甫林真的熬过这10天,自己该怎么办?她对那人并没什么允诺,她明明说10天以后可以“考虑”他的求婚,那自然仍可以拒绝。当然,这么一来,可能真要把所有的潜在求婚者都吓跑了。
幸亏父亲这些天一直忙于国事,忙于那不知真假的“新月行动”,没有注意到后墙之外的这幕哑剧,否则他可能真生气的……要不,真的嫁给这个中国佬?这个想法乍一跳出,她自己也觉得滑稽。尽管中国这几年已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强国,但以科威特的眼光看,中国人仍然很可怜,他们仍是那种只知工作的“兰蚂蚁”形象。不过,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眼睛的中国佬,与她心目中的中国人印象不同,他的狂傲不驯,率性而为,倒颇合自己的胃口。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起来。她想起了皇甫林穿起阿拉伯服装的滑稽样子,就象一千另一夜中那只穿上阿拉伯长袍的猴子。她不会嫁给这个异教徒的。至于到时怎么打发他,就让哥哥出面得了。女佣服侍她睡下,为她熄了大灯。她很快就甜蜜地入睡了。八、天真的未婚妻清晨,阿航407号班机降落在北京机场。一个漂亮的阿拉伯姑娘幸福地笑着,走过护照查验窗口。她到行李输送带上捡起自己的皮箱,用小车推到出口,出口外面的一名中国男子已经急不可耐地叫起来:“阿依莎,我在这儿!”
阿依莎立即飞起红晕,她急急把皮箱送给检查员。检查员已经看到这一对情侣,他在打开的皮箱中匆匆翻检一遍,里面全是女性的衣服,科隆香水,蔻蒂森唇膏,还有一把豪华的阿拉伯弯刀,那分明是一件礼物而不是凶器。他合上箱盖,笑着挥挥手,阿依莎立即从出口冲出去。衣箱没有扣好,哗拉一声散落在地上。她一时手足无措。匆匆经过的旅客都向她投来善意的微笑。那个男子急忙赶过来,把衣物捡回衣箱,阿依莎十分难为情,脸庞都羞红了。
十分钟后,两人已坐上一辆编号为甲字头的红旗Ⅲ型军车。李合军轻轻揽住未婚妻的肩膀:“阿依莎,听到你的回信,全家真高兴坏了。我们明天就到福州去。”
阿依莎惊奇地问:“为什么?”
“我爸爸调到福州军区了,妈妈也在那儿安家。这次的婚礼,爸妈一定要亲自为我们操办。”
阿依莎明显犹豫着,看着车外飞速后掠的高楼,合军温柔地问:“怎么了?你不愿意去福州?”
阿依莎说:“合军,我的父母要我们在清真寺举行婚礼。”
李合军笑道:“没关系的,福州有很多有名的清真寺。而且,只要你乐意,我可以把伊拉克的宗教法官也请来。”
阿依莎把头埋在未婚夫的怀里:“我听你的安排。”司机从后视镜里扫视这一对儿,偷偷地笑了。
汽车停在五棵松军队干部高级住宅区,司机帮他们把皮箱提进电梯间。电梯在15层停下,合军打开正中房门,这间200多平方米的住宅没有一个人,合军说:“都搬走了,连女佣刘妈也走了。今天晚上就我们两人在这里称王称霸。喂,把外衣给我,换上拖鞋。”
门一关上,温柔文静的阿依莎就象换了一个人,她大笑着扑进合军的怀抱,两人一起跌到沙发上翻滚着,不停地吻着。阿依莎忽然推开合军,一脸庄重地说:“哟,不行,我最近得了感冒还没痊愈,不能把你染上。”
“感冒?我去请医生。”
“不必了,带着药呢。”
合军说:“那好,不过你试着吃几片中成药吧,治感冒很有效的。”他赶紧去药柜里捡出感冒清,柴胡口服液,紫雪丹,抱了一捧过来,阿依莎偎在爱人怀里顺从地吃了药。
“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去福州的机票。”
怕把未婚夫传染上,阿依莎坚持一个人睡在里间。半夜,合军忽然听到里屋的呻吟声,他急忙进去,见阿依莎正在床上辗转,脸上烧得通红,用手一摸,额头象一块火炭,合军急忙喊:“阿依莎!阿依莎!”
阿依莎勉强睁开眼,微弱地说:“一定是重感冒。”
“不要急,我马上喊救护车!”
几分钟后,救护车已停在楼下,倒是喊醒电梯间的值班司机费了一点时间。救护车风驰电掣,5分钟后就停在解放军总医院,两名男护士把阿依莎抬进一间特护病房。她悠悠睁开眼睛,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幽静的房间,屋内有两张病床,但只有她一个病人,墙上挂着一张液晶电视屏幕,窗口的吊兰吐着幽香,身材窈窕的护士小姐手脚利索的量体温,抽血化验。阿依莎感激地握住合军的手,合军温柔地说:“安心休养吧,这是一所部队医院,条件很好。院长是我的周伯伯,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最静的房间。哎哟,机票!”他喊道:“我得赶紧找人把机票退掉!”
他拍拍阿依莎的面颊,匆匆走了。阿依莎微微冷笑着看着这个多情种子。看来,自己可以安心地在这所军队医院住下去,直到从电视上看到那一天来临。昨天吃药时,她偷偷吞下一颗事先备好的CB-3药丸,这玩艺儿装病真有效。简直太有效了,弄得她至今头痛欲裂,浑身骨节象碎了一样。
她不知道隔壁有几个人正通过闭路电视监视着她。李合军轻轻推开那扇门,轻声对那几个中年人说:“遵照你们的要求,已经安排好了。”
“谢谢你,谢谢你对国家的忠诚。”
李合军疑惑地说:“她真的是伊拉克恐怖分子?”
几个人微笑着互相看看。国家安全部已得到绝密情报,为配合新月行动,伊拉克将派出13名著名的恐怖分子去各国首都。所以,对一星期以来进入国境的伊拉克人都祥细地进行了监控。
看来鱼已经落网了。在阿依莎的血液里并没有发现亚州A型或B型感冒病毒,倒是发现了一种微量的CB-3药物。这种药物服用少量就能产生高烧咳嗽等症状。
在首相官邸的围墙外,皇甫林已坚持到了第5天,也是最难熬的一天。他感觉到自己的胃收缩得只剩下叠在一起的两层皮,两层皮饥渴地蠕动着,磨擦着,啃咬着对方。极度的疼痛使他浑身冒冷汗,精神处于半休克状态。
疼痛逼得他开始找出路,他想到一些著名作家在潜心写作时,连身体也会跟着情节出现变化:或者腹部突然出现刀痕,或者突然休克,于是他想象着把胃部的疼痛向外扩散,转移到胳膊上、肩膀上、腿上。这些方法不是那么奏效,他几乎想放弃了。忽然左腿股四头肌处出现了一个持久的兴奋点,霍霍的跳疼着,胃部的疼痛开始逐渐减轻。
他迅速把自己的意识集中在这一点。用手摸摸,那儿的皮肤开始肿涨发热。他想起来了,这正是祖父皇甫右山在研究潜能激活剂时,在自身作药物实验的部位。从小就听祖父和父亲讲这件事,他已在这个部位的末稍神经中埋入了自己的记忆。
九、一只蚂蚁
1969。10,中国皖西山区天刚蒙蒙亮,牛头山水库工地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在凛冽的秋风中,不少民工还打着赤膊,他们两两一组,用抬筐向坝上抬石头。他们不知道这个匆匆上马的水库在一年后的雨季即遭冲溃,从此再没有修复。他们像蚂蚁一样辛苦噙来的石头将顺着水势散乱在十几里的山沟里。
民工群中有一个人戴着眼镜,左腿微瘸,步伐迟慢,他后边的抬伴又故意把筐绳往前挪,抬筐一下一下地碰他的后腿弯,使他越发步履踉跄。走过队长面前时,身后那个人大声报告:“队长,这个牛鬼蛇神偷懒!”
队长恶狠狠地训斥道:“皇甫右山,老实接受改造!”
皇甫右山黑瘦的脸上木无表情,听完队长的训斥,他又把抬扛放到肩上。这时一个中年汉子抢过后边的抬杠,笑着说:“正好我也是左腿瘸,咱俩正配对。队长,让我来教训这个老鬼。”
几分钟后,队长看到瘸汉子扔下抬筐,拉着皇甫右山往山后的窝棚走去,队长大声喊:“瘸老三,你干啥去?”
瘸老三嘻皮笑脸地说:“棋瘾发了,让这反革命陪瘸三爷玩玩。队长你怕啥?他又不是小妞。”
队长面红耳赤,那天他同一个小妞在窝棚里干活,让这个瘸鬼撞见了。他不敢得罪这个根红苗正的刺儿头,张张嘴没有喊出来。瘸老三来到窝棚,命令道:“把你的医药箱拎过来。”
皇甫右山默然照办。瘸老三笑嘻嘻地说:“卷起左腿裤子来,包扎包扎。你贼胆包天,想把自己弄残废逃避改造呀,前天我亲眼看见你用脏水往腿里注射,还揉了一些树叶末、细土撒上面。”
他的左腿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肌肉外翻,略有红肿。皇甫右山平静地摇摇头:“不,我是做试验。”
“什么试验?”
“说了你也不会懂。”
这句话反倒激起了瘸老三的好奇,他孩子气地央求:“你说说嘛,说说嘛,反正没事,你放心,只要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喊你上工。”
皇甫右山犹豫一会儿才说:“你左腿上曾有一个老疮,几次用药也不收口。有一天你在水田里被蚂蟥叮上,你用鞋底一阵拍打,结果把老疮也治好了。有没有这事?”
“对呀,有这事。”
“村里的田二娃,屁股上长个大疖子,那天捣蛋,被他爹狠揍了几板子,疖子也好了,对不?”
“这事我不大清楚,兴许有。咋啦?”
“每人体内都有一套抵抗生病的系统,叫免疫系统。只是,外界的细菌或病毒侵入后,免疫系统的反应常常慢了一些,或反应程度低了一些,或者不等病菌完全消灭后它们就收兵回营。我要试验的方法就是人工刺激这个系统,调动人体内所有潜能,用这种方法来治病,代替吃药打针。”
瘸老三笑道:“那敢情好,省了药钱。你试成没有?”
“还没有,不过一定能成。你看我这个伤口,经过第一次注射,它化脓后收口了。伤口附近的免疫系统已经被唤醒,我昨天特意洒了一些脏东西,但它没有再继续发炎,证明我的刺激是有效的。”
瘸老三豪爽地说:“那你就接着试!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话,皇甫老弟,我这人眼里不掺砂子,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人、贵人。虎落平阳被犬欺,没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扬眉吐气!你该干啥干啥,我上外头给你把风!”
瘸老三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皇甫右山在篙荐下翻出记事本,匆匆记下试验情况:“1969年10月15日,在左腿股四头肌中间一段和界于缝纽肌二分之一处,注入松节油、蓖麻油等混合油液。6小时后,局部出现条纹状和蜘蛛状充血,体温升高至38。2℃,8小时后恶寒,体温39℃,一星期后排脓液20毫升。又用污水经纱布稍作过滤向原创口注射,并向创口洞腔内探送垃圾粉未,均未造成感染。”
他想了想,又加上两句:“已见胜利曙光。我将推翻西医的理论基石!”
他把记事本塞到被褥下,走出窝棚。瘸老三正仰着头往一棵酸枣树上撒尿,一边自得其乐地哼着黄梅戏。往工地望去,满坡的红旗,满坡的民工,就象一群漫无目的四处乱撞的蚁群。
他怜悯地望着他们,象上帝在巡视自己的羊群,忘了自己也是其中最卑贱的一员。直到听见队长恶狠狠的喝斥声,他才回到现实中。他喊上瘸老三,又融入忙碌的蚁群中。
十、突然撤退
已经是第十天了,皇甫林已非常虚弱,他常常依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不过,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仍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艾米娜的闺房,目光带着病态的狂热。
法赫米整夜未合眼,他担心皇甫林会在最后几个小时的苦熬中暝目不起。妹妹的闺房也彻夜亮着灯光,但他至今拿不准那个性格无常的妹妹是作何打算,她会笑嘻嘻地一推了之吗?凌晨,皇甫林睁开眼睛,看见法赫米、穆赫和女佣莎拉都在身边。他的胃早已经麻木了,不知道饥饿和胃痛了,浑身有一种火烧一样的感觉,灵魂在火焰上挣扎着,急欲跳出躯壳,但他用顽强的意志把它禁锢住,他微弱地问:“几点?”
法赫米轻声回答:“4点30分。”
皇甫米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在难捱的沉寂中又过了三十分钟,他再次睁开眼睛:“几点?”
“五点零一分,离六点还有一个小时。”
皇甫林忽然笑起来,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身子摇晃一下,穆赫急忙上前扶住。他的笑容浮在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盘上,给人一种凄惨的感觉。
皇甫林笑着说:“支持不住了,只好认输了,喂,你过来”,他向女佣招招手,“请向小姐转达我的歉意,我不是她所盼望的勇敢的王子,我的爱情还不够虔诚,法赫米,快去新月酒家!”
法赫米皱着眉头,这个行事怪僻的皇甫林!从这点说,他和自己骄纵的妹妹真是一对儿。他来不及多想,和穆赫把他扶上车,飞快地向新月酒家开去。路上他想到了妹妹,那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听到这一意外结局时该是高兴?惊讶?懊恨?羞恼?他不由得暗暗笑起来。
老板娘果然如约准备了饭菜,但皇甫林并没有多吃,他让老板先来一碗八宝莲子羹,慢慢地啜着,偶尔在哪盘菜上动一筷子。那两人知道久饿之后不能暴食,所以只管自己吃喝。穆赫使用筷子的技巧已大有长进,把琳琅满目的中国美味一古股儿塞进嘴里。
啜了两小碗稀粥后,皇甫林已明显恢复,虽然脸庞几乎瘦脱了相,但目光仍十分明亮。穆赫由衷地赞叹道:“你的潜能激活剂真正神奇!”
皇甫林笑着说:“不,比起印度的香达尔·达伐罗绝食14天,我这次还远远比不上,我想下一次我就有经验了。”
法赫米听得啼笑皆非,他还在想着下一次!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求婚吗?皇甫林笑着说:“法赫米,谢谢你给予我的美好日子,我一定把它保存在记忆里。我后天就要走,坐7点钟的班机。请给我买一张中国航空公司的普通机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