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队战绩如何?我知道到昨天为止是6块金牌。”
“今天又添了3枚,男女气步枪和女子自由泳。总数暂居金牌榜第二名。这次中国队的人气不错,看来‘争三’问题不大,争第二名则绝无可能,不过能当世界老三已经不错了。”两人寒暄几句,挂了电话。浴室里水声哗哗,但田延豹还是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大声问道:
“今天几块?”
“3块!”
田延豹穿着浴衣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评论道:“不错,开局不错,有这个势头,今年中国队还能上一个台阶。你去洗漱吧。”
两人穿戴齐毕,田歌正好来敲门,新浴过后,她显得格处鲜嫩。“费叔叔,豹哥,吃完饭,咱们再逛逛雅典的夜景吧。”
“你不累吗?”
“不累。走前就说要调时差,我看时差肯定调过头了,这会儿特精神,想睡也睡不着。”
“好吧。”雅典似乎没有夜晚,外国游客淹没在希腊人的海洋中。露天舞场里,人们弹着桑图里琴,跳着邦多扎里舞。佩着电警棒的警察在街道上遛达,个个满面笑容。费新吾领着同伴在一个露天餐厅就座: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吃什么?来点正宗的希腊饭菜?”田歌饶有兴趣地答应了。费新吾向侍者点了菜,告诉田歌,希腊的作息时间很特别,由于天气酷热,希腊人的习惯是中午一直休息到5点,夜里8-12点吃晚饭,商业活动则彻夜不停。为了节约电力,希腊政府不得不以法律形式规定,凌晨两点商店必须关门。但店主们常常关门半个小时做做样子,就又开门了。“和咱中国一样,这叫你有政策我有对策。你们要是有兴趣有精力的话,咱们今天玩个通宵。”
田歌雀跃道:“行,逛个通宵!呀,这是什么东西?”她皱着眉头打量着杯子里色味怪异的饮料,费新吾笑了:“你不是想尝尝正宗的希腊风味吗?这就是老希腊人爱喝的鼠尾草煎汁。喝吧。”
田歌喝了一口,立时把脸皱成了苦瓜,两个男人开心地大笑,正端菜上桌的希腊侍者也自豪地笑起来。
奥林匹克运动是古希腊人对世界文明的重大贡献,如果不说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公元前776年,古希腊人在奥林区亚村召开了第一届奥运会,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公元393年,共举行了293届。后来,异族统治中断了这个传统,留下了长久的空白。直到1896年3月25日,希腊国王格奥尔基奥斯在全雅典体育场宣布,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开幕,历史才重新接续起来。在那次奥运会上,希腊获47枚金牌,高踞金牌榜的首位。
希腊政府和民众曾努力游说,想把奥运比赛场地固定在希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开放的现代国际社会不会同意把奥运局限在一个偏僻的小国,尤其是当体育变成了重要的商业活动之后。此后的奥运在世界各国轮流举行,由国际奥委会委员投票决定会址。1996年,现代奥运百年诞辰,雅典积极争取奥运主办权。但他们在这场看来必胜无疑的战斗中悲壮地失败了,败给了美国的亚特兰大。有识之士评论,这个结局说明,历史输给了金钱。
第三天上午,谢教授吩咐希尔顿饭店的仆役送来了当晚的入场券。三人很早就吃了晚饭,乘车向帕特西耐孔体育场出发。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一个巨大的能量场,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奥运会的巨大磁力。一队队警车在为运动员的车队开道,数目众多的警察牵着警犬在奥运村和体育场附近巡逻。等待转车的新闻记者焦灼地翘首望着,一旦大会的专车开来,他们就肩扛手提笨重的摄影器具,蜂涌而上。身着盛装的本地观众或乘车或步行,潮水般涌往赛场。这种人的海潮在赛场门口被阻住了,数目众多的男女警察把观众分成单行纵队,认真地进行检查。三个人排在行列中耐心等待着,费新吾摇头叹道:
“体育和暴力已经密不可分了。幕尼黑奥运会惨案,亚特兰大奥运爆炸案……怎么能想像古希腊的奥运会中对观众搜身?这也是现代文明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吧。”
雅典帕纳西耐孔体育场一直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圣殿,就像是伊斯兰信徒心中的麦加天房。帕纳西耐孔体育场建于公元前330年,全部由洁白的大理石建成,座落在圆形的山丘上。体育场正面是典型的古希腊朵利亚建筑风格的高大前柱式门廊,门廊中央是巍峨壮严的白色大理石圆柱,前后排列共24根。中央门廊成品字形,共12根,后门廊柱共6根。看台依跑道的形状而建,也全部是洁白如雪的大理石, 跑道两端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方形圣火台,静卧在乳白色的地毯上。
体育场后面是郁郁葱葱的绿树,晚霞洒落在高大的树冠上。这个古老的体育场同时也充满了现代气息,两个巨型电视屏幕高高耸立,10口锅状的卫星天线一字排开朝向天空。暮色渐渐沉落,但体育场内亮如白昼,灯光映照着绿色的草坪,朱红色的塔当跑道,还有数万兴奋的盛装观众。
看台上可以说是座无虚席。费新吾不由想起1997年在雅典举行的世界田径锦标赛上,曾闹过一场小小的风波。世界田联主席内比奥洛批评赛场里观众太少,从而引起他与希腊体育部长的一番唇枪舌剑。这番争吵在报纸上披露后,希腊人潮水般地购票入场,作为对内比奥洛的回敬。想到这里,费新吾不由得会心地笑了。从某些方面看,希腊人和中国人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有灿烂的古代史,也有令人扼腕的近代史。所以,在涉及民族自尊的问题上,两者都是极为敏感的,甚至敏感到了病态的地步。他揶揄地想,也许今天的观众中就有一些并非体育爱好者,他们仅仅是为了民族的自尊才付出了高昂的票价。不过,他对这种看似幼稚的自尊心十分理解。
费新吾和两个同伴在靠近跑道终端的2层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了多年的体育记者,他知道在百米决赛的黄金时段,这样的位置是十分难得的。他十分感激那个慷慨的老人。但他没有找到老人的影子,附近没有,贵宾席上也没有。莫非在这个令人癫狂的时刻,他还能端坐在卧室中看电视?
他在贵宾席上看到了原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一个百米跑道上的风云人物,他曾经多次破世界纪录和获奥运冠军,现在已经50岁了。这会儿他正在与贵宾席正中的原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交谈,萨翁左侧则是现任奥委会主席安妮塔·德弗朗兹女士。两名主席当然不会错过今天的比赛,毕竟,男子百米是田径运动中份量最重的奖牌之一。
回头望望看台,7排以上全是各国的新闻记者,他们胸前挂着长焦距像机或摄像机,膝上摆着最新的笔记本电脑,面前还有为他们特意配置的小型闭路电视。费新吾用目光扫视一遍,从他们佩带的台徽看,有英国的BBC,美联社,意大利的RAI,日本的TBS,加拿大的CBC,法国的FT2,挪威的NRK,以色列的IBA……自然也少不了新华社。新华社的穆明也看到他了,两人远远地招招手。
田延豹一直瞑目而坐,眉峰微蹙,他一定是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痛苦的夜晚。田歌穿一件洁白的露肩装,紧紧捧着一束硕大的花束,里面有象征胜利的月桂和象征爱情的玫瑰。她的眸子里有两团火在燃烧,从她手指和嘴角无意识的抖动中,能看出她心中极度的渴盼。
有人拍拍费新吾的肩膀,是个子矮胖的穆明,他才从人群中挤过来。费新吾移移身体,让他挤着坐下,穆明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说:
“热,希腊的天气真要命!下次再出国采访,我只到阿拉斯加和冰岛。喂,谁给你弄来这么好的位子?能在百米决赛时弄到这儿的位子,那人肯定有点神通。”“我们在飞机上邂逅到一位美国的谢教授,是他主动赠与的。对了,他是鲍菲·谢的父亲,知道吗?就是决赛中唯一的黄种人。”
“当然知道,他的成绩是8个人中最后一名。”他骂了一句粗话,“采访百米真没劲,尽是黑人耀武扬威,中国人连边也占不上,有个华人还是垫底的。”费新吾怕他的话剌激田延豹,忙触触他,使一个眼色。穆明这才探过身同田延豹搭讪:“是老田吧,咱们打过交道。哟,这一位漂亮姑娘是谁?我敢说你是体育场中最漂亮的,是智慧女神雅典娜!”
田歌虽说免不了羞涩,仍落落大方地同他握手:“我是田延豹的堂妹。”费新吾指指贵宾台:“那一位是谁?那个白发老者。”
“萨翁左边的?是前田联主席内比奥洛。记得吗?这个前意大利跳远运动员是81年当上田联主席的。他对国际田联作了许多意义重大的改革,是他首先实行一国一票制,并允许田径选手拿高额奖金,促进了田径运动的商业化。他上任时国际田联是个穷家破庙,资产只有5万美元,到他卸任时,国际田联的家底已经上亿了!连奥委会主席也得让他三分。”
费新吾摇摇头:“这不一定是好事。体育的商业化必然也带来丑恶:兴奋剂、假赛、贿赂、腐化……”
穆明直摇头:“老费,我的费圣人,别乌托邦了。大势所趋呀,谁也挡不住的。比赛马上要开始,我该过去了。”
费新吾低声说:“透露点小秘密,今晚你把镜头对准鲍菲·谢,很可能,他要爆个大冷门。”
“不可能吧,贝利他们几个老将都正在巅峰状态哩。鲍菲能进入前三名?”
费新吾同田延豹交换了眼神,压低声音说:“我想他不止是进入前三名,他甚至有可能夺冠。”穆明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摇头。费新吾笑道:“反正很快就要见分晓了。既然你那么推崇体育的商业化,要不咱们也商业化一次?咱俩拿他的名次赌个东道,他若拿不到三牌,我请客;拿到的话,你请客。”
穆明瞠目良久才干脆地说:“好,说定了!”他兴奋地回到记者席。
在地球的另一面,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耐克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菲尔·奈特先生停止了一切工作,来到小会议室,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的超大型液晶屏幕。奥运百米决赛快要开始了,他交待秘书玛格丽特小姐,在半个小时内,所有电话及来访人员一概挡驾。此刻,百米决赛的结果是世界上最使他揪心的事情。
两个月前,他刚与迈克尔·乔丹通完话,玛格丽特告诉他,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华裔短跑选手要同他通话。奈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秘书挡驾。这些年是耐克公司的多事之秋,属于耐克旗下的几名体育明星,像篮球明星乔丹、撑杆跳高明星布勃卡等,相继退出体坛。尤其是NBA的天皇巨星乔丹,他退役所造成的损失——不是指对NBA的损失,是对耐克公司利润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以往,以乔丹作广告的AIR·JORDAN系列运动鞋,每一款新型推出,耐克的销售额就有一次飙升。现在,耐克的名字在无奈中已经由“酷”(COOL)逐渐变“冷”了。
奈特对乔丹的退役并非没有预作绸缪,5年前他就成立了耐克旗下的乔丹有限公司,生产JUMPMAN(飞人)牌系列运动鞋。可惜事不遂人愿,说到底,只怪美国人太健忘了,而且恰恰是体育商的商业化运作培养了这种健忘。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明星攻势中,他们不可能长久怀念一个过时的明星——即如乔丹这样的巨星也罢。乔丹公司自诞生后,销售额一直不令人满意,刚才乔丹的电话中就充满了无奈。
奈特一直在遴选足以继承乔丹的未来明星,但他对这位找上门来的华裔运动员却没有兴趣。
百米跑道上,老将多诺瓦·贝利风头仍健,他是阿迪达斯旗下的,甚至举着阿迪达斯的公司旗帜上赛场。奈特估计,短期内很难有人与他争雄。
何况这位找上门来的是位华裔。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奈特比谁都了解美国社会的脉博。在平等博爱的大旗下,种族意识的潜流仍是极其强大的。拳王阿里曾因是黑人而被饭店拒之门外,愤而将金牌扔到水里。当然,70年代之后,黑人体育明星渐渐成了社会的宠儿,但这里面多少有些无奈的成份。因为黑人在诸如拳击、短跑、篮球等项目中已经不是一般的优势,而是绝对的优势,他们已经把几乎所有白人扫地出门。在这种情况下,白人观众只好把黑人明星认同为自家人了。
但一个华裔选手就很难成为大众情人——除非他极为出色。奈特表态后,玛格丽特没有即刻便去回绝,看来她倾向于让老板接这个电话,她小心地补充道:“他说,他是百米赛坛中很差劲的一个选手,但希望耐克公司的总裁不要太短视。他说一定要同你亲自交谈。”
奈特抬头看看秘书,既然那人能说服精明的玛格丽特,也许值得一谈。他改变了主意,皱着眉头说:“接过来吧。”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圆圆的脸庞,英气勃勃,十分年轻。那人嘻笑自若地说:
“是奈特先生吧,我叫鲍菲·谢,我想先生不会记得这个名字,因为我是有资格进军奥运的短跑选手中最差劲的,以致各个体育用品公司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奈特先生是否知道一句中国话‘烧冷灶’?也许在某个冷灶里烧一把火,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呢。”他大笑一阵,继续说道,“所以我自己找上门来,想与奈特先生签一份对双方都有利的合同。”
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在这一瞬间,奈特忽然触摸到了这个人明天的成功。老奈特十分相信自己的商业直觉,他仅停顿两秒种就果断地说:
“好,我同意,我马上派人去同你签合同。你的经纪人呢?”
那人笑着说:“我不喜欢同你的下级讨价还价,还是咱俩在这儿敲定吧。我会在百米决赛中穿上耐克跑鞋——毕竟我一直在穿它——比赛后我会把耐克跑鞋抛到天空,或顶在头上,或把耐克公司的旋风符缀在胸前,总之做出你想要我干的任何表演。至于贵公司的酬劳,当然与我的名次有关。我提个数目,看奈特先生是否赞成。如果我取得第8至第2的任何名次,贵公司只需付我1美元……”
奈特立即问道:“你说多少?”
“1美元,只需1美元。但我若夺得冠军,这个数目就立即上升到3000万。你同意吗?”奈特十分震惊于他的自信,短时间的踌躇后他干脆地说:“我可以同意这个数额,但……”“不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如果我夺冠的同时又打破世界纪录,贵公司要把上述酬劳再增加1美元,也就是3000万零1美元。但如果我的纪录打破9。5秒大关,”他一字一顿地说,“听清了吗?如果打破9。5秒大关,我的酬劳就要变成1亿美元。”
纵然奈特是体育界的老树精,他仍然吃惊得站起身来:
“你说9。5秒大关?那是多少体育专家论证过的生理极限呀,根据计算,为了达到这个速度,大腿的肌肉纤维都要被拉断。换句话说,这是人类的体能无法达到的。”对方不耐烦地说:“那就是我的事了。怎么样?1亿美元,据我所知,贵公司还没有同哪一个运动员签过这么大数额的合同。”
奈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我答应。你不要把我看成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你能超越体育极限,达到人类不敢梦想的这个高度,我情愿奉送你1亿美元,并且不要你承担任何义务。”鲍菲目光锐利地看看他,略作停顿后笑道:“也好,我会把这段谈话透露给某位记者,我想这将是对耐克公司更好的宣传,远远甚于向天空扔跑鞋之类杂耍。至于付款期限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