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了一杯饮料,两碟小菜,一碗羊肉刀削面,坐在角落里吃着,一边打量
着店内的食客,这种打量是下意识的,是一个记者的职业性习惯。店内熙熙攘攘,
座位很挤,服务员在人和椅子的缝隙中穿行。顾客大都是平头百姓,是拉板车的,
小商小贩、工人和出租车司机,他们大都要的是大碗的面,稀里呼噜吃完,吃得
喜气洋洋的。作为一名记者,我参加过不少盛宴,领教过山珍海味,羊鞭牛冲,
蝎子王八。。。。。。但只有在这儿,我才发现了吃饭的真谛,吃饭的乐趣。
我讥讽地想,那位有83条项链、54只戒指的焦秘书长,今晚怕不会吃的这么
舒心吧。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看到“那个”人,一个四十一二岁的男人,衣着普通,脸
颊上满是青色的胡茬,两道眉毛离得很近。他面前是一碗大号的羊肉泡馍,已经
快吃完了。一看见他,我的意识便猛然抖动一下。以后我才知道,这种抖动是因
为他唤醒我的潜记忆:16年前大漠中的奇人,两道离得很近的眉毛,大胡子,公
安局录像带上那张蒙着面纱的侧影。。。。。。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感到莫名其妙的亢奋,有一种掉入时间隧道
的感觉,有一种久违的酸酸的熟悉感。那人虽然处于市井之中,但身上有无形的
冷峻气质,把他从凡俗的背景中凸现出来,隔离开来。我紧紧盯住他。他吃完了,
起身往外走,两个冒失的中学生匆忙跑进来,一个男孩在椅子上绊了一下,撞到
他身上,那个男子伸手扶住了男孩,自己的身体则瞬间横移两尺,没有与男孩撞
在一起。
男孩嘿嘿笑着,说一声“对不起”,跑去买饭了,那个男人走出门。店里的
食客似乎都没注意到那人异常的敏捷,埋头忙于吃饭。但我的目光再也无法从那
人身上移开,我丢下桌上的饭菜,悄悄跟出去。
在傍晚的街道上,那人落寞地走着,步幅不大,但步态极为放松。我有一个
强烈的感觉,他就像一只捕食前的猎豹,有意放慢步伐,但只要愿意,他能在半
秒钟之内恢复他惊人的速度。
16年前的那次奇遇慢慢浮出记忆的水面,我越看越觉得他像那位胡须满面、
眉毛很近的奇人。我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也许是这几天我对破案过于投入,把
自己的脑袋搅糊涂了?
我悄悄跟在后边,走过一条街。忽然有人惊呼,十几步外,一家商店的匾额
正向下跌落,霓虹灯光碰碎了,爆出一串火花。下面有一对恋人,正偎依着观看
橱窗,没注意到头顶的危险。行人的惊呼还没落,我前面的那个男人一纵而至,
用手挡开下落的匾额,顺手扯断匾额上挂着的电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那一
对恋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傻傻地愣着。刚才惊呼的路人看到那人的身手,惊
得大张着嘴巴。男人已走远了,我紧追几步截住他。他的脸上被划了一道小口子,
袖子上落了一些灰尘,我惊问:“你受伤了?”那人摸摸脸颊,冷漠地摇摇头,
立即越过我走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只有到这时,我才把刚才的情况在脑海中拼出来。匾额落
下时,那个男人还在10米之外,他确实是一步跨越了10米。我仔细回忆着,确认
自己当时没看错。
看来,上天真的把难得的机遇给了我:我前面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飞天大
盗步云飞,也很可能就是16年前我在大漠深处遇到的奇人。
可惜刚才我忘了观察他的鞋子。我紧追两步,但那人已拐进一幢高楼。我追
过去,那人没乘电梯,打开人行梯的房门进去了。等我跟进去时,楼梯上已空无
一人。我急急追了一层,仍然没有那人的踪影。
我立即退出大楼,飞跑到街对面,向上仰望着。依我的直觉,这名飞天侠盗
如果住在这幢高楼里,一定会选择高层的楼房,那样比较安全。果然,片刻之后,
很高的楼层上亮起一扇窗户,一个人影在窗帘处晃了一下。那是从上数的第二层,
我数了数,自下而上是第18层。
那晚剩下的时间里,我努力查明了,刚才亮灯的单元是1817号,又从楼房管
理员那儿摸到一些情况。这是一幢商住楼,7 层以下是写字间出租,七层以上是
单元房。1817房住了一个单身男人,刚租房屋才半个月,租期半年。那人叫卜明,
42岁,登记册上写的是从新疆来。
我没有惊动他,在1817号房门前踟蹰片刻,悄然离去。从那以后,这儿成了
我的常来之地。我常在楼下仰望1817号的灯光,有时也上到18楼,悄悄打量着那
扇永远关着的房门——房门后关着多少神奇啊。这一切我做得很小心,从没惊动
这位奇人。而且,我对铁哥儿们冀大头也牢牢把守着这个秘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冀大头来我家闲聊。他说焦秘书长已经“进去”,反贪
局落实他贪了一百多万,这个数目够他吃一颗枪子了。又说,对大盗步云飞的追
捕之网正在拉紧,四面八方的压力太大,再不把他缉拿归案,公安局没办法交待。
我佯作无意地问他:侠盗步云飞的隐身之处找到了吗?他说还没有,不过警
方又设了几处监视点,还备了直升机,准备在作案现场逮住他。我忙说:“可不
能开枪!不能打伤他。”
“放心吧,公安们心中都有杆秤。”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个沙哑的嗓音喜不自禁地喊着:“冀队长,我把他打
伤了!我把飞贼打伤了!这会儿他掉到窗户外了,快让你的人抓住他!”
冀大头迟疑地问:“你是谁?”
“听不出来?”对方恶意地嘲弄,“老别,别主任。你派的人正在我家对面
的楼上蹲坑嘛。妈的,自从老焦出事后,我找人在家埋伏了十几天才打到他!”
冀大头沉着脸问:“你哪来的枪支?你有持枪许可证吗?”
对方哑声笑起来:“冀大头,我有枪没枪关你屁事!”他狂妄地说:“有本
事你随后到法院告我吧。闲话少说,快让你的人抓住飞贼,否则我告你内外勾结!”
对方挂了电话,冀大头没有耽误,随即挂通了监视点的电话。老齐愧然说,
飞贼确实现身了,不过在现身时他们没发现,后来听到了枪声,又见一个人影飘
飘摇摇地从10楼上掉下来,这会儿小黑他们三人已去搜捕。冀大头断然命令:
“不许朝他开枪,听见吗?宁可让他跑掉也不准开枪。还有,若发现他受伤迅速
送医院抢救。”
“知道,你放心吧。”
冀大头匆匆告辞,开上警用摩托走了。我没有跟他走,这回我另有打算。我
开上都市贝贝,迅速赶往步云飞的隐身之处,把车停在街上的黑影里,一眼不眨
地盯着1817号单元。屋里没开灯。少顷,一个身影忽然从空中出现,贴上1817号
的窗户,很快闪进屋内,窗帘合上了,屋内亮起微弱的灯光。
我没有耽搁,立即进了大楼,乘电梯来到1817号房门前,轻轻地敲门:“步
云飞先生,步大侠!”没人应声,我坚决地敲下去,“步先生,我是来帮你的,
我知道你受伤了,刚从窗户里进来。我是16年前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与你邂逅的
那个小女孩,你还记得我吗?”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门开了。他没穿上衣,胸前血迹斑斑,桌上扔
着纱布、绷带和药品。他神色疲惫,但目光仍十分锐利,冷静地盯着我,似是在
辩认我是不是16年前那个小女孩。我心疼地看着他的伤口,低声说:“我来帮你
包扎。”
我把他扶在椅子上。伤口不大,但位置十分凶险,就在左心室的上方,只要
子弹往下几个毫米,也许他就没命了。我仔细检查,发现伤口是前后贯通的,子
弹肯定没留在体内,这使我松口气。我迅速止了血,撒上消炎粉,包扎好,又喂
他吃了抗菌素。在我干这些事时,步云飞一直不声不响地打量着我,这时他说:
“16年前。。。。。。”
我嫣然一笑:“16年前,塔克拉玛干沙漠一个沙丘顶上,我喊你胡子爷爷,
劝你上车。你告诉我别担心,又说汽车走得太慢。后来,你在车后跟了二十多公
里,对吗?。。。。。。两天前,你从便宜坊饭店出来,伸手挡住一块落下的匾
额,那时我就认出你了。”
步云飞(这肯定不是他的真名)点点头,冷峻的面容上绽出一丝微笑。我扶
他上床,脱下鞋子,柔声说:“你休息吧,我守着你。你放心,这个地方警察不
知道。”
步云飞放心地闭上眼,他失血过多,精力损耗过甚,很快入睡。我坐在床头,
带着柔情,看他连在一起的眉毛,刀劈斧削般的面庞,青色的络缌胡子,宽宽的
肩膀和强壮的肌肉。我心情怡然,思维空空的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能照顾他、
保护他是极大的幸福。
我忽然瞥见他的袜子——不是袜子,是鞋子。刚才我已为他脱了鞋子,但这
是第二层鞋子,质地又薄又柔,紧紧箍在脚上,就像是质地稍厚的弹力丝袜,只
有鞋底较厚。这就是我16年前看到的那双鞋,是我在公安局录像带上看到的那双
鞋。
镇静剂起作用了,步云飞睡得很熟。我站在他脚头,内心紧张地斗争着。我
已猜到,步云飞身轻如燕的奥妙就在这双鞋上——我回忆起刚才扶他走路时,他
似乎没一点重量——我想把鞋子脱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神奇玩意儿。但我知道
这是步云飞的不传之秘,我的鲁莽也许会惹他翻脸的。
终于,可恶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悄悄脱下他的一只鞋子,放在桌上,再脱
下另一只。转过头,我愣住了,我放在桌上的那只鞋子在半空中飘浮,稳稳地定
在那里。我把第二只鞋子托在手上,轻轻抽回手,那只鞋子也稳稳停在那里。我
轻轻按按它,鞋子下降到新的位置又稳住了。
两双鞋子在我眼前飘浮,完全违背了物理规律。太神奇了,我就像在梦中。
我忽然蹲下,脱下自己的女式皮鞋,穿上这两只魔鞋。鞋子里还带着那个男人的
体温,鞋的弹性很好,紧紧箍住我的纤足。我试探着站起身,立即觉得自己失去
了重量,走一步,轻飘飘的。我试着跳了一次,嗖地一声,我的身体像火箭一样
上升,嘭地撞到天花板上。我惊叫一声,身子倾斜了。这时,失去的重量似乎又
回来了,至少是部分回来了,我从天花板那儿摔下去,跌得七荤八素。
我狼狈地坐起来,思索着刚才的经历。无疑,这是一双极为神奇的魔鞋,他
能隔断地球的引力,不过只是在你身体直立时。如果身体倾斜,重力仍能部分作
用到你的身上。
我小心地站起身,在地上行走和纵跃。这回我拿得很准,没让身体倾斜。我
轻盈地升空,摸到天花板,又轻轻地落下来。很快我就掌握了魔鞋的诀窍,可以
行走自如了。我走到窗前,按捺不住自己的愿望,真想跳到18层楼的空中去试一
试。不过我毕竟还缺乏这样的胆量,再说,屋内还有一个伤员需要我照顾呢。
我脱下魔鞋,又轻轻地为他穿上。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很看重这个秘
密,如果醒来后发觉失去了魔鞋,他一定会发怒的。鞋子穿好了,他还没有醒来。
我坐在床边,出神地端详着他。现在他的神奇已经部分褪色——他也是一个凡人
啊,只不过有一双神奇的魔履而已——但我仍对他充满景仰。他从哪儿得到的魔
鞋?为什么偏偏是他有了这个不世奇遇?他在大漠深处的生活是怎么度过的?他
为什么告别隐居生活?是仁者之爱使他愤然出世,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吗?
我浮想联翩,几乎是下意识地俯下身去,吻在他的热唇上。
身下有动静把我惊醒,我发觉自己是伏在步云飞的胸膛上。我睡眼惺松地抬
起头,见步云飞正冷静地看着我。天光已经大亮。我脸红了,难为情地咕哝道:
“昨晚我也太乏了,步先生,我为你准备早点吧。”
步云飞安静地看着我,忽然说:“为什么不喊我胡子爷爷呢。”
我红着脸没有答话,但心中甜甜的,这句话把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
16年的缘份啊。我到厨房去做了早点,喊他吃饭时,很自然地改了称呼:“云飞
大哥,吃饭吧——不,你不要下床,就在床上吃。”
我说,吃完饭我就为你找医生,我知道你不会去医院,我要找一个能保密的
熟医生。云飞大哥摇摇头说:“用不着,这点小伤我会抗过去的,你看我今天精
神好多了。”我再三劝他,他一直不松口,我只好勉强顺从他,打算一会儿出去
为他求药。
步云飞在床上吃完早饭,我一直坐在旁边,痴痴地看着他,他忽然说:“昨
晚你曾脱下我的鞋子?”
我再度脸红,心想那时他原来没睡着啊,我十分狼狈,因为昨晚我的行为确
实不像一个淑女。不过看来云飞大哥并没有发怒,对我昨晚的小鬼祟很宽容。云
飞大哥猜到我的心思,说:“昨晚,我确实睡熟了,可能你喂我吃的药中有镇静
剂。不过,这双鞋已成我身体的一部分,熟睡中我也能随时感觉到它。”我无法
按捺自己的好奇心:“这双神奇的魔鞋。。。。。。你从哪儿得到的?如果不方
便说——你不要勉强。”云飞大哥凝望着远处,很久才回答:“偶然的机会罢了。
20年前我遭遇过人生的最大挫折,我那时年轻冲动,一怒之下,决定到沙漠中找
一个绿洲终生隐居。我进了塔克拉玛干沙漠,遭遇到一场沙暴,几乎送了命。沙
暴过后,就在我藏身的沙丘底部,有一双亮光闪闪的鞋子半埋在沙土中。它们是
鞋底朝上埋着,等我把它拽出来,惊奇地发现它们能随意悬浮在空中。。。。。
后来的事就不必细说了。我穿着这件绝世奇宝,在沙漠里游荡了十几年,后来我
想,总该拿它为世人干点事情吧,于是我就离开了沙漠,在各个城市飘荡。
“太不值得了!”我脱口而出。
云飞大哥扬起眉毛:“你说什么?”
虽然从没想到我竟会批评自己极端景仰的大侠,但我仍说下去:“太不值得
了!你用这件奇宝去惩治贪官,那就像是用干将莫邪宝剑剁猪草。”我诚恳地说
:“当然你干的是好事,但那群蛆虫的存在是一种社会现象,不是一朝之间能消
除的,更不是一个人就能消除的。也不必对他们过于耿耿于怀,这些蛆虫绝不会
长命的,很快,社会正义会惩治他们。但你知道你所持有的是什么样的宝贝吗?”
云飞没答话,安静地等我说下去,我就:“很显然,这双魔鞋能隔绝引力。
要知道,引力是宇宙中最奇特的力,现代科学已把电磁力、强力、弱力都统一在
一个公式中,唯独引力不肯就范。引力很微弱,只有电磁力的十亿分之一,但它
是长程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隔断它,它会一点一滴累积起来,成为宇宙中最强大
的力。它能造成空间畸变,甚至物质坍缩,那时连光线都逃不过它的吸引。”我
再次强调:“没有物质能隔断引力!世上有电的绝缘体,热的绝缘体,但没有任
何东西能隔断引力。”
云飞平静地说:“有——就是它。”
我喊道:“所以它才越发珍贵嘛,它可能来源于一种全新的理论,可能来源
于比我们先进十万年的科技社会。顺便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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