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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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人-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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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头显然比其他人小了一套。陈主任低声说,你别看她其貌不扬,她是全市有
名的小天才,已经跳了两级,成绩一直是拔尖的,英文程度最棒。吉军请其他同
学回教室,他想,与女孩单独谈话可能效果更好些。果然,小女孩没有了拘谨,
两眼闪亮地追忆道:什么是整体论?林先生举例说,单个蜜蜂的智力极为有限,
像蜂群中那些复杂的道德准则啦,复杂的习俗啦,复杂的建筑蓝图啦,都不可能
存在于任何一只蜜蜂的脑中。但千万只蜜蜂聚合成蜂群后,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
地产生出来──为什么如此?不知道。人类只是看到了这种突跃的外部迹像,但
对突跃的深层机理毫无所知。又比如,人的大脑是由140 亿个神经元组成,可以
储存4100万亿比特的信息。单个神经元的构造和功能很简单,不过是根据外来的
刺激产生一个冲动。那么哪个神经元代表“我”?都不代表,只有足够的神经元
以一定的时空序列组合在一起,才会产生“窝石”……

    吉军又听到了“窝石”这个词,他忙摆摆手,笑着请她稍停一下。小姑娘,
请问什么是窝石?我们在调查中已经听过这个词,不会是是肾结石之类的东西吧,
从没听过脑中也会产生结石。

    小女孩侧过脸看看他们,有笑意在目光中跳动。她忍住笑意,耐心地说,
“我识”就是“我的意识”,就是意识到一个独立于自然的“我”。人类婴儿不
到1 岁就能产生“我识”,但电脑则不行,即使是战胜国际像棋冠军卡斯帕罗夫
的“深蓝”电脑,也不会有“我”的成就感。“这是说数字电脑的情形,自从光
脑、量子电脑、生物元件电脑这类模拟式电脑问世以来,情况已经有了变化。林
达先生在报告中也提到了‘标准人脑’和‘临界数量’……”

    吉军和小丁相对苦笑,心想这小女孩又是一个外星人!这些天他们听的尽是
这些外星语言,公姬教授的,司马林达的(由张树林转述),听着这些话,吉军
总也排除不了这么一个幻觉,似乎他们在一个黑洞洞的牛皮筒里使劲往外钻,却
总也钻不出来。他再次请她稍停,解释一下什么是“标准人脑”,这个名词听上
去带点凶杀的味道。女孩说,很简单罗,这只是智力的一种度量单位,就像天文
距离的度量可以使用光年、秒差距、地球天文单位一样。过去,数字电脑的能力
是用一些精确的参数来描述,像存储容量(比特)

    、浮点运算速度(每秒次)等。对于模拟电脑这种方式已不尽适合,有人新
近提出用人脑的标准智力作参照单位,这种计算方法还没有严格化,比如对世界
电脑网络总容量的计算,有人估算是100 亿标准人脑,有人则估算为10000 亿,
相差悬殊。“不过林达先生有一个精辟的观点,他说,精确数值是没有意义的,
不管是多少,反正目前的网络容量肯定超过了临界数量,肯定已引发智力暴涨,
暴涨后的电脑智力已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层面……”

    调查人员很有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说很感谢她的帮忙,但是不能再耽误她
的学习时间了,再见。然后苦笑着离开学校。

    出去后两人在大排档吃了一碗烩面,吉军闷声不响地吃着。这两天他心里越
来越烦躁,在案情侦察中还从没有这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几个嫌疑人的疑点基
本都排除了,林达死于他杀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但要说他自杀,又没有说得过去
的理由。以下的工作该怎么做?总不能拿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去糊弄高局长。

    小丁也悄悄吃着饭,知道搭挡这两天情绪不好,生怕惹着他。饭毕小丁小心
地建议:“老鲁,再到公姬教授那儿去一趟,行不?上次调查没把话说透。这会
儿是晚上8 点,还不算晚。”

    “好吧。”吉军正打算去那儿,算起来,几天的调查中只有公姬教授的话多
少接触到实质。他说林达死前有精神崩溃的迹像,还提到林达死前的电话,什么
“确认上帝的存在”和“对上帝的愤懑”。这次不管老头多么傲慢,他们也要把
话问清楚。

    这次拜访和上次完全不同,客厅里挤满了人,一色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头
上顶着白手巾,极虔诚极投入地哼哼着:仁慈的主,感谢你的关爱和仁慈,请你
伸出双手接纳不幸的羔羊……其中一位看见来了客人,在百忙中起身向客人致意,
用手指了指书房,随即又加入了这部合唱。显然这是女主人。

    两人按照她的指点,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书房。公姬教授在书房关着门读书,
大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的味道儿。听见敲门声,他打开门把
两位客人引进去,很快关上书房门,多少带点难为情地解释:外边的老太太们是
妻子的教友,她们知道了司马林达的死讯,便集合起来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祷告。
他说,他妻子留学英伦时曾昄依天主,归国后改变信仰,成了无神论者,但不知
为什么,退休后老伴又把年轻时的信仰接续上了。“人各有志,我没有过分劝她。
我觉得在精神上有所寄托未尝不是好事。可惜我妻子接触的这些教友都是一些文
化层次较低的人,她们的信仰也是低层次的,不是追求精神的净化,而是执迷地
相信天主会显示奇迹,这就未免把宗教信仰庸俗化了。老实说,我没想到我妻子
到了晚年能和这些老太太搅到一起。”

    鲁段吉军今天见到的,不是孤傲乖僻的公姬教授,而是多少有些心烦意乱的
老人。他想这点变化可能对他的调查有利一些吧。话头扯到司马林达身上,老人
说,林达是一个天才,他一直在构筑代号为“天耳”的宏大体系,用以探索超智
力,探索不同智力层面间交流的可能性,比如:人和蜜蜂的交流,人和上帝(不
是宗教中的上帝,而是某种超智力体系)的交流。从他平常透露的情况看,他的
研究已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但这些都因为某种心理崩溃而终止了。“他肯定是自
杀。这点不用怀疑,你们不必为此耗费精力了。林达死前打给我的电话中,很突
兀地谈到了他的宗教信仰。可惜我没听出他的情绪暗流,我真悔呀。”

    吉军小心地问:“林达经常来这儿吗?他的宗教信仰会不会和夫人有关?”
教授摇摇头说:绝无关系,林达不是那个层面的人。没错,我夫人倒是一直在向
他灌输宗教信仰,常向他塞一些可笑的宗教小册子。看得出来,林达只是囿于礼
貌才没有当面反驳他。但是,在那晚的电话中林达突兀地向我宣布,他已经树立
了三点信仰:1 ,上帝是存在的。2 ,上帝将会善意地干涉人类的进程,但这种
干涉肯定是不露行迹的。3 ,人类的分散型智力永远不能理解上帝的高层面思维。
教授沉痛地说:“可惜我的思维太迟纯,没能在当时理解他的话意,我只是觉察
出,林达当时的情绪相当奇怪,似乎很焦灼,很苦闷,也相当激烈。他在电话里
粗鲁地说,正因为我确定上帝的存在,我才受不了他妈的这个鬼上帝。我不能忍
受有一双冥冥在上的眼睛看着我吃喝拉撒睡,看着我与异性寻欢,就像我们研究
猴子的取食行为和性行为一样。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我们穷尽智力对科学的摆索,
在他看来不过是耗子钻迷宫,是低级智能可怜的瞎撞乱碰,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
义!”教授说,“我当然尽力劝慰了一番,可惜我太迟纯,没听出他话中的真实
含意,所以我的劝慰只是隔靴搔痒。我真悔呀。”老人摇着白发苍苍的头颅,悲
凉地重复着。

    听着这些弯弯绕绕的话,鲁段吉军的脑袋又胀大了,他努力追赶着老人的思
路,但是无法追上,他苦笑着说:“公姬教授,看来上次你对俺俩的评价是对的,
我和小丁都不适合接手此案,我们的知识层面太低。

    我老实承认,听你的话很吃力,像你上次说的“电脑窝石”,我还以为是大
脑的结石呢,还是北大附中一位小女孩为我们解释清楚了。你刚才说了林达的宗
教信仰,他的情绪变化,可是我还是弄不懂他为什么自杀——难道就因为是对上
帝的愤怒?“

    教授对他们的愚鲁多少有些不耐烦,不过吉军的坦率博得了他的好感,他宽
容地说:“其实连我也没能马上理解他的话意。你提到北大附中一个小女孩,那
是我的孙女儿,这会儿正在隔壁玩电脑,她向我转述了林达对学生做的最后一次
报告,在那之后,我才揣摩到林达这些话的真正含意。我说你们的知识层面太低,
其实,和林达的智慧相比,我也是低层面的人哪。”

    两名调查人员急切地盯着他,等他说出最后的答案。

    公姬教授的孙女儿此刻正趴在电脑屏幕前,这是爷爷刚刚为她购置的电脑。
一根缆线把她并入了网络,并入无穷、无限和无涯。光缆就像是一条漫长的、狭
窄的、绝对黑暗的隧道,她永远不可能穿越它,永远不可能尽睹隧道后的大千世
界。她在屏幕上看到的,只是“网络”愿意向她开放的、她的智力能够理解的东
西。但她仍在狂热地探索着,以期能看到隧道中偶然一现的闪光。

    林达在台上盯着她,林达盯着每一个年青的听众,他的目光忧郁而平静。这
会儿没人知道他即将去拜访死神,以后恐怕也没人理解他这次报告的动机。林达
想起了创立“群论”的那位年青的法国数学家伽罗瓦,他一生坎坷,有关“群论”
的论文多次被法国科学院退稿——那时世界上还没有一个数学家能理解它。后来
他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为此陷入一场决斗。决斗的前夜他通霄未眠,急急地
写出了群论的要点,至今,在那些珍贵的草稿上,还能触摸到他死前的焦灼。草
稿的空白处了草地写着: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时间不够了。

    在即将舍弃生命时,他还没有忘怀对科学的探索吗?也许,伽罗瓦和他才能
互相理解。

    林达告诉年轻的听众,蜜蜂早就具备了向高等文明进化的三个条件:群居生
活、劳动和语言(形体语言)。相比人类,它们甚至还有一个远为有利的条件:
时间。在数亿年前,它们已经建立了有效的蜜蜂社会。

    但蜜蜂的进化早就终结了,终结于一个很低的层面上(相对于人类文明而言)。
为什么?生物学家说,只有一个原因,它们的脑容量太小,它们不具备向高等智
力发展的物质基础。如此说来,我们真该为自己14 00 克的大脑庆幸──可是孩
子们啊,你们想没想过,1400克的大脑很可能也有它的极限?人类智力也可能终
结于某个高度?

    没有人向小女孩转述林达的遗言:不要唤醒蜜蜂。

    类人10资料之十:《生态动力学》20世纪末期,一些科学家提出“生态动力
学”假说,他们认为,生物的进化是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定律)背向而驰的。
按照熵增定律,宇宙在不可逆转地日益走向无序;而生物进化却是高度有序化、
组织化和复杂化的逆向过程。

    生物进化得以实现的先决条件是能量流的存在,换句话说,生物机体的进化
伴随大量的能耗,伴随着其环境的无序化。这是不能豁免的代价。而且,这种逆
势而行的复杂系统终究是脆弱的,是不稳定的。你可以把积木一块一块垒起来,
加高再加高。但总有一次,当你把最后一块积木搭上去时,这个不稳定的结构会
哗然崩解。同样,当生物演化到某种程度时必然会失控和崩溃,越是高度进化的
生物,其崩溃周期就越短。恐龙的灭绝与其说是外因,不如说是内因(复杂化和
高度特化的器官无法适应外界变化)所造成的。非常遗憾——我们真不忍心指出
这一点——这条规律同样适用于人类。

    不要幻想人类的智力和人类的科学技术能够避免人类生态动力学的崩溃。要
知道,科学和智慧,它们本身也是逆势而行的复杂系统啊。

    十、两个谜底何不疑已退休30年了,30年的闲散早已磨蚀了他的锋芒,不过,
知道儿子面临危险之后,他浑身的弦立即崩紧了。

    何不疑一生作了两件大事,第一是参与了人工DNA 的研究,亲历了那些震撼
世界、震撼历史的过程:无生命的原子在科学家的摆弄下被注入生命力,最终变
成类人工厂流水线上的婴儿。科学家永远取代了上帝。

    这种睥睨万古的感觉是别人体会不到的。另一件事则几乎是对上的一件事的
反叛,50岁那年他以2 号工厂老总的身份偷出了一个具有自然指纹的B 型人婴儿,
恐怕这是迄今为止全世界唯一的一例。

    他和妻子十分喜爱这位十斗儿,甚至放弃了亲生子,把全部亲情贯注到剑鸣
身上。现在危险已经来到剑鸣身边,他当然要保护他。昨夜他一直在调查,搜集,
找到了那篇关于RB雅君被销毁的案件报道,知道她的男人叫齐洪德刚,一位颇有
造诣的电脑工程师。他又设法进入德刚的个人电脑,浏览了那人所搜集的有关剑
鸣的资料。总的说事情还不是太糟,看来德刚并不想用匕首或毒药来复仇,他是
想找出儿子个人历史上的把柄。但儿子这一生只有那一个“把柄”,这个把柄不
是一般人能猜破的。

    事后回想起来,恰在那天早晨接到斯契潘诺夫的来信实在是太巧合了,只能
归结为冥冥中的天意。但宗教上的天意和物理学中的必然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相洽
的。因为熬了夜,那天早上何不疑起床较晚。雷雨刚过,天蓝得那么深透,几丝
羽状白云显得十分高远。地上汪着清彻的雨水,牵牛花在缓缓转动着卷须,寻找
着可以攀缘的新高度。他的心境不错,如雨后天空般空明。在这个热烈的夏天清
晨,对儿子的担心不那么急迫了。

    但他的自信很快被打破了。

    早饭后,妻子从私人邮筒中拿回一个小包裹,是从美国寄来的。打开包裹,
里面有一个封皮精致的带锁日记本,钥匙挂在锁鼻上。打开锁,日记大部分为空
白,只有前边用英文记了五六页。日记中夹着一封短信:“老朋友:我是斯契潘
诺夫,就是30年前你退休那天陪你进行安全检查的老家伙。这件包裹到你手里时,
我肯定已不在人世了。是膀胱癌。不过你不必为我哀悼,这副已经使用105 年的
臭皮囊已经不能给我带来快乐,我早就想放弃它了。

    有一件小礼物是我30年前就准备好的,原想在令郎婚礼上让我的后代交给他,
但没想到我能活到今天。而且,人之将死,有些想法有了改变。我何必去打扰年
轻人的平静呢,这场游戏还是在你我之间进行吧。

    老兄,我很佩服你。30年前,你当着睽睽众目,包括一名一流侦探作家的面,
干净利索地玩了一个帽子戏法。不过我也不算太笨,当天晚上我就拼出了事件的
全貌,我的推理全部记在这本日记里,请你评判吧。

    这些年,我一直忍着没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去调查令郎是否是十个斗状指纹。
我坚信他是的。也许只有这一点使我迷惑:你在制造具有自然指纹的B 型人婴儿
时,为什么特意制造了十个斗纹?是否想让它成为“十全十美”的像征?但这么
一来,你就为宇何剑鸣的秘密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破绽。实话说,至今无人注意到
两个十斗儿的巧合,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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