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痛苦极了。
希亚大吃一惊:“喂,你怎么了?”
“有人——”索利芒斯喊叫起来:“在动我的树!”
在一只幼小的精灵长成为树妖之前,他的本体稍受损伤就会难过无比,希亚顾不得再嘲笑索利芒斯的样子,从水里跳了上来:“走吧,我们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她拉起索利芒斯,向着丛林深处飞奔而去。
索利芒斯的本体是一棵巨大的杉树,高高的树冠伸到了丛林的顶层空间,希亚和索利芒斯踩着藤条和矮树丛飞奔,离开了河水的希亚跑得跌跌撞撞,几次要栽到地上去。
“啊!看哪,是人!”索利芒斯忽然惊叫起来。
那棵杉树前的杂树和灌木已经被砍伐一空,堆在杉树下面,四十多个土著的印第安人团团围绕,面容肃穆。树上绑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前额宽广,眼光明亮,嘴闭得很紧,看得出在咬紧牙关。她的双肩被两枝长矛钉在树干上,鲜血染红了赤裸的身躯,;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印第安男子被四五个人按在地上,一圈一圈的藤条死命地缚在身上,他撕心裂肺地喊:“阿苏拉——”
索利芒斯惊呼:“糟了,他们要点火了。”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酋长手里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双臂伸向天空,正在大声呼喊:“祖先,我们抓到了努恣温克的头人,那个叫做阿苏拉的女人,她和她的族人即将付出代价,请你们息怒——请你们安息——”
众多族人匍匐于地,大声附和着:“请你们息怒——请你们安息——”
这时,一个细弱胆怯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你们为什么要杀死她?”
“魔鬼——”酋长大声喊了起来。
希亚被吓了一跳:“我不是魔鬼,我是亚马逊人希亚。”
酋长疯狂地舞动着火把,希亚吓得尖叫一声从他面前闪开,对着索利芒斯脸色苍白地说:“这就是那些有死的人吗?太可怕了——他们要活活烧死那个女人!”
索利芒斯的脸比她还难看:“问题不在这儿——他们要烧死谁和我无关,可他们干吗把那个女人绑在我身上!”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都太小,不懂得运用丛林中的任何一种力量。
“我去找人来帮忙!”希亚咬咬嘴唇。
“来不及的!”索利芒斯跺着脚:“希亚,只有你能和任何一种生命交流——你去劝劝他们,要打要烧的,把那个女人带回他们自己部落去,换个地方可以不可以。”
希亚还没来得及回答,那酋长已经结束了祈祷,他大声说:“祖先啊,饱饮了阿苏拉的鲜血,请赐我们以丰收——”说着,就把火把扔到了杉树下的树堆上。
阿苏拉的小腿纤细笔直,褐色的肌肤闪着动人的光泽,只是这么美丽迷人的腿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了,她一下被剧痛袭击地抽搐起来,终于没有忍住,惨叫了一声:“不——妈妈——”
“天哪,真可怜。”希亚忍不住快要流泪了。
索利芒斯几乎在同时惨叫起来:“不——痛啊痛啊——”
希亚急得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忽然灵机一动:“索利芒斯,你带我到树里去,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
“你?”索利芒斯被烧得浑身发黑,点点头,拉起希亚就钻进了树身。
那棵杉树不算很大,两个孩子有点局促,希亚紧紧抱着索利芒斯,念起了书上记录的咒语:
“大河之魂哪……”
索利芒斯打断——“换别的,别做梦了,就凭你也能召唤大河之魂!啊哟……”
希亚想了想,换了一条:“丛林里的水之精灵,请听从我的呼唤,如同听从天上太阳的呼唤——来吧,到这儿来,绕过神秘的土元素和盘绕根须的牵绊,助彼困厄。”
只有几滴露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希亚和索利芒斯失望地对视了一眼。
索利芒斯已经浑身都在发烫,嘴唇也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头发慢慢消失,他惊吓地哭了起来:“希亚,你走吧……我们阻止不了他们,我,我转世以后再来找你……玩。”
“不行!”希亚用力搂住索利芒斯的脖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咒语,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大声呼喊,绝望而疯狂的念诵,召唤丛林里的水之精灵。
杉树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露水,附近的泥土也慢慢潮湿起来,微风卷起小小的漩涡,水雾扑打着火焰,水,越来越多的水开始聚集,这是希亚第一次使用咒语,她的意志与力量还是如此的微弱,但是决心却是坚定到不可动摇。
两个孩子拥抱着,拥抱着……不知咒语被念了几千遍的时候,火熄灭了。
他们欢呼起来,巨杉有小小的损耗,但是没有关系,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但是很快,希亚就怔怔地说:“索利芒斯,那个女人死了。”
阿苏拉的身躯已经被烈火烧成漆黑的一团,一个鲜亮的灵魂正在杉树附近徘徊着。
希亚轻轻闭上眼睛,感知着灵魂的痛楚和愤怒,以及回忆。
努恣温克和阿瑟部落争斗了几十年,阿苏拉的父亲也死在阿瑟部落的毒箭之下,阿苏拉十五岁的时候就接过父亲的长矛,领导族人进行战斗。她聪明骁勇而且能征惯战,是一流的猎手和战士,在她的带领下,努恣温克部落迅速发展起来,阿瑟部落的领土日渐一日的丧失。
但是,一年以前,阿苏拉却陷入了爱情之中,而且她爱上的对象,正是阿瑟头人的儿子拜疆。
两个年轻人偷偷的约会,在月光下唱着歌儿,但是部落间的仇恨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他们无法抵抗。拜疆想,如果自己成为酋长,或许可以和阿苏拉一起,赢得部落间的和平。
拜疆转眼已经二十岁,但是没有喜欢的女人,这让他的父亲恼火并且焦躁起来。
又是一次部落间的厮杀,但是冲锋在前的拜疆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父亲终于怀疑了,但是拜疆什么都不肯说。
拜疆的母亲生了九个孩子,但是前面的儿子们都死在丛林里,她无比地宠爱拜疆,并为他愁苦地老了十岁。一来是爱情的冲动,二来是对阿妈的依恋,拜疆终于有一次偷偷告诉了妈妈这个秘密。
但是,他的母亲终于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阿苏拉又一次偷偷赶到约会地点的时候,迎接她的,不再是情人的怀抱和热吻,而是阿瑟族人的长矛,弓箭和绳索。
希亚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拜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酋长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威严的声音也有了颤抖。
那个叫做拜疆的青年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的卷曲,眼睛深沉而明亮,即使在精灵之中,也难得一见如此的英俊。他看着阿苏拉的尸体,缓缓的,坚决的摇头。
“你直到背叛自己部落的结果?”酋长追问。
拜疆点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催促:“快点动手吧,阿苏拉在等我。”
阿苏拉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下沉,脚下的冥河是他们永恒的归宿,她伸开双臂,似乎在呼唤什么。
祈祷的歌声又一次唱响了丛林,拜疆被推到了杉树之下,他老父亲的刀已经扬起。
希亚用力地摇头:“他们在干什么!”
老酋长几乎浑身都在颤抖,他已经足够老了,本来准备在下一个春天把酋长的手杖递到自己儿子的手中——那个勇猛而俊美的儿子,本来是他唯一的骄傲与希望。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划过苍老乌黑的面颊,一刀挥了过去。
拜疆那颗俊美的头颅飞到柴堆的灰烬上,他身躯轰然扑倒,迷惘的灵魂缓缓升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阿苏拉已经几乎完全沉没,只留下一只手还在拼命的招着……
“阿苏拉——”拜疆这才明白过来自身的处境,用尽全力向杉树冲去,想要拉住那只手,那只在无数个夜晚牵过,吻过,抚摸过的手。
索利芒斯捂着眼睛叫:“别过来!”
只是阿苏拉还是消失了,拜疆的灵魂却一头冲进了杉树之中。
新生的魂灵显然并不明白自己发生了如何的改变,看见两个奇怪的小孩子,拜疆一把抓住索利芒斯,凶狠地问:“这是什么鬼地方!阿苏拉在哪里?”
“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什么鬼地方!”索利芒斯也气势汹汹的说:“你像一块石头一样冲进来——你的阿苏拉去冥河了,你最好赶紧出去找她!”
希亚愤怒了:“索利芒斯,你难道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索利芒斯急得要发疯,用力推着拜疆:“快走快走,你出去就能看见你的心上人——”一边推一边对希亚喊:“还不赶快帮我,人类的灵魂不能呆在这儿,他会融化在树里的!”
希亚如梦初醒,也一把推在拜疆身上——拜疆踉跄着跌了出去,但是刚才还宛如生人的灵魂却变成一个淡淡的轮廓。
索利芒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他还是融化一半儿,我真是亚马逊最倒霉的树精。”
希亚在这个局促的空间早就呆够了,用力跳了出去,回头:“可是,他的灵魂被融化了,有什么伤害吗?”
索利芒斯沮丧地走了出来,摊开手,苦笑。
希亚惊叫起来:“你的头发——你的眼睛——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绿色的头发正在慢慢变黑,眼珠也呈现出漆黑的颜色,甚至肤色都在变化,他无奈地说:“庆幸吧希亚,那个拜疆还不算难看。”
“你是说?”
“我是说,我倒霉透了——树精的形体总是很脆弱的,我,我恐怕要长成那副怪样子了。”
阿瑟部落的族人抬着拜疆的尸体去了,只有头颅还留在阿苏拉尸身的一边。希亚看着他们,不知是怜悯还是感动,轻声说:“其实,有死的人类,似乎也还挺好的。”
“别想这么多了。”索利芒斯嘟哝着:“只要你出来,这个丛林总是会杀戮的,我们比他们可幸福多了,这么短的生命,能干什么。”
这一回,希亚不再辩驳,只是摇了摇头。
这场不大不小的变故,让两个孩子都一时反应不过来,默默地分了手。
希亚被吓得不轻,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语言课程学得不怎么样,站在那个老酋长面前的时候,她完全看不透他的灵魂,那个人的心里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喊叫,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最不对劲的一种。
她不声不响地回家了。
五芒星喷泉所在的大典是亚马逊王国的中心,从西方正门走出去就是西风大道,穿过西风花园和圣战士广场,有一条绵延的小路通向赛波林,如今正是时候,纯美红宝石的赛波花正在怒放。
希亚匆匆从赛波林走过,生怕被花瓣砸中,虽然她时不时偷跑出去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一旦被发现,以利亚姐姐依然会重重的责罚她。
还好,并没有人发现希亚的小小变化,赛波林的尽头,赛波城熙熙攘攘,很是繁华。
赛波城燃灯广场的西侧,是一片美丽的,小小的赛波花园,三十二个孩子们就住在这里。
赛波花园十四号,是希亚的家。
如今的希亚还坚定的认为,这里是全世界最自由和最安全的地方,永远不会被打扰。当然,不仅仅是她,五十一万四千亚马逊族人都是这样以为着,毕竟,这个古老安宁的王国,已经在美梦里沉睡了七千年了。
3 王国的秘密
Act
这儿的青年长矛如花似锦,
诗神的歌声嘹亮,
宽广的街头有正义,
维护着美好的事业。
“叮铃”一声脆响,一只雪白的蜂鸟落在窗棂上。
希亚解开鸟腿上绑着的银箔:亲爱的希亚小姐,你的劳动申请已经批准,明天开始,你可以清扫赛波林的落叶了。——劳动工会主席 安东妮娅
“太棒了!”希亚几乎要跳起来,在亚马逊王国,能够从事劳动是难得的殊荣,通常一个申请需要十五天到一个月才能批下来,而她竟然只用了七天——或许是安东妮娅看她过分的轻闲了。
虽然仅仅是最低级的扫地,但总归是劳动者的行列了啊,希亚匆匆翻出许久以前就领到手的额环,欢喜万分地戴在浅金色的长发上——她太阳晒得太多了一点,头发的颜色已经不可逆转。
“希亚”,门外,塞壬冲了进来——塞壬真是美貌,希亚又发出一次赞叹。
塞壬拉着希亚的手:“明天跟我去剧院吧,希亚,我们有一场音乐会了。”
“可是……我明天要去劳动呢。”希亚指了指额环,但依然为塞壬高兴。
塞壬羡慕地望着她:“那好吧,希亚我真羡慕你,不知我的申请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不过,等你劳动结束,或许还来得及,听说女王也会到场。”
希亚拼命摇头:“我可不敢见女王陛下,塞壬,听说女王正在到处找人——”她压低了声音:“找人去做战士。”
塞壬哈哈大笑起来:“又来了,我怀疑她一个人也找不到,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留着那个见鬼的战士制度,我们这个和平自由的国家,要暴力做什么。”
亚马逊女战士是亚马逊王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甚至有一种说法,提及最早的亚马逊先民本身就是一个终身战斗的部族。据说在立国之初,五十一万四千名亚马逊女战士一起放下长矛,并宣布从此成为自由荣誉的公民,但尽管如此,还是有整整三十万人选择了战斗者的职业。
但是很快她们就发现,长矛和弓箭在这个国度不仅是多余,简直就是耻辱。新一代亚马逊女人成长起来,她们醉心于艺术和建设,鄙视暴力和杀戮——当然,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她们去杀戮并且作战。一代又一代,亚马逊女战士的数量急剧下降,在特拉洛克十二世女王身边,仅仅留下了大约一万名战士。
无论如何,亚马逊女战士终究是个古老而光荣的头衔,但是军人就是真正的羞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兵役成为了一种法律上惩处的方式,如果有人违法了公民条约,则被判处兵役的刑罚——尽管在军营里她们无所事事,只要努力练习格斗和作战就可以,但是剥夺了艺术和优雅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代价。
王国祭司和长老会曾经数次上书,要求考虑取消亚马逊女战士这一职业,理由是它剥夺了自由并且损害了身体——女战士保留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迂腐的传统,在宣誓以战斗为天职的那一天开始,她们必须砍掉或者烧去自己的右乳房,以便于拉弓射箭或者投掷长矛,这也是许多姑娘们望而却步的主要原因。但是不知为什么,女王总是坚持保留这一集体,并且宣布,一旦女战士人数少于八千人,就正式启动废除的议题。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废除战士制度,已经是势在必行,即使再拖上数百年,到了新一任女王继位的时候,依然会执行民心的所趋。
“除非有一场战争”,希亚挠挠头:“不然,亚马逊女战士就会彻底消失了。”
“呸!”塞壬用力瞪着她:“你说的叫什么话呀,我才不相信我们还要面临战斗,生命之间的差距应该是智慧上的,而不是武力上。”
“我赞成。”希亚想:“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不管有什么不对,希亚还是准时提着一套家伙来到了赛波林,红宝石的花瓣落了一地,又重又散乱。
希亚做得很卖力,分别按照大中小把花瓣分成堆,一筐一筐地搬到车上,准备送去处理中心——火焰一般的赛波花重重叠叠开得奔放而痛快,初生的花苞羞涩地打开蓓蕾,然后在空气中僵硬,变成了血色的石,璀璨变幻。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