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他的一生……”
“哦,我看过。那些资料有点不太连贯,你没发现吗?”
“这个嘛,他总是在旅行。估计他并不怎么在乎历史学家对他的看法。”
“文尼先生,和一切伟人一样,范·纽文非常重视历史对他的评价。我认为—不,我知道,你们的青河档案经过精心‘整理’,很可能就是你们家的人作的。但是你看,像范·纽文这样的伟大人物必然会吸引其他地方的历史学家的注意,比如他改变的世界,还有其他具备太空飞行能力的文明。他们记录的故事覆盖了很长一个时间段,只要是人类空间的这个区域能找得到的有关资料,我收集得很全。这个人一直是我的楷模。你们这位范·纽文绝对不是个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四处逢迎的买卖人。范·纽文是个秩序的建立者,是一位征服者。当然,他用了你们贸易者的技术、欺骗和贿赂的手法,但他从来不回避威胁和暴力。只要有必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使出这种激烈手段。”
“我—”诊断图标显示出气愤、惊异和怀疑,文尼脸上反映出诸种剧烈、混杂的情绪。劳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反应。
“我可以证明我的话,文尼先生。”他对着空中说出几个关键词,“我刚把我们的档案中保存的一部分资料转到你的个人资料保存域中。看一看吧。这些是未经修饰的青河以外的人对那个人的看法。还有十几次小小的暴行。看看他终结斯特伦曼大屠杀的真实记录,还有他在布里斯戈大裂隙是怎么被别人出卖的。看完之后,咱们再聊。”太有意思了。劳本来没打算说得这么直截了当,但这番话却引起了如此剧烈的反应。有意思。两人交换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会谈便告结束。文尼的双手闪动着一片红色记号,表明他出门的时候,双手在不住颤抖。肉眼虽然发现不了,但却瞒不过青河定位器。
这个小贩走了以后,劳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仿佛正望着远处出神,其实他在阅读头戴式传来的资料。以钻石一号为背景,不同色彩的数据汇成一道巨流,源源不断。这份报告他会好好研读……过一阵子再读。第一步,他先得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头绪。定位器对目标的诊断真是太神奇了,他知道,没有它们,光凭他自己的话,很难察觉文尼的许多细小的情绪变化。更重要的是,没有定位器的帮助,我无法像这样引导谈话,抓住最佳时机甩出能钉死文尼的话题。看来,利用定位器摆布别人是完全可行的,它不仅仅是一种监控器材。经过这次谈话,他发现伊泽尔·文尼的许多想法及性格都有一个基础:经过伪造的青河历史。有可能用另一个版本的历史将这小伙子拉过来吗?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相信存在这种可能。但有了新的工具以后,或许……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七章
“我们应该面对面再聚一次。”
“……好的。你瞧,范,劳扔给我的这些胡说八道,我压根儿不相信。”
“是啊,每个人都对过去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见面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我想训练训练你,让你学会怎么应付这种突然袭击式的盘问。”
“真对不起。有几秒钟,我还以为他发现咱们了。”传进范耳朵的声音很微弱,但伊泽尔·文尼已经熟练掌握了这种秘密通讯链接的诸般技巧,传音的保真度很高—即使这么微弱的声音,范还是听出了他受到的震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接受点应答训练,你还能做得更好。”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商定会面时间,说好怎么掩饰。然后,细若游丝的通讯链接切断了,范可以不受打扰地想想白天发生的事了。
该死。今天真悬啊,一场大灾难,惊险万分地躲了过去……或者说,暂时躲过去了。范在黑暗的宿舍里飘着,眼中的视像却是远处的钻石一号和哈默菲斯特。定位器已经在那里铺开了,运行得很好。惟一的例外是聚能中心,那儿有磁核成像仪,定位器一靠近,转眼间就被烧掉了。但是,哈默菲斯特的定位器总算激活了,这是他等待多年的重大突破。可是—要不是我在报告文尼情况的定位器数据中做了手脚,我们就全完了。范早就料到统领会怎么使用这件新到手的玩具,同样的方法(但不像这次这么紧张)早就在青河营帐里运用多年了。他没想到的是劳的运气这么好,在谈话中恰恰挑选了最要命的字眼。将近十秒钟的时间里,小伙子认定劳己经什么都知道了。范把定位器的这部分报告弄得缓和了许多,文尼自己后来掩饰得也挺不错,可是……
没想到托马斯·劳会掌握这么多有关我的信息。这些年来,这位统领大人时常声称自己无比崇拜“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他列出的名单里总少不了范·纽文的名字。他总觉得,统领这是徒劳地想说服青河人,让他们相信他跟他们有相通之处。可现在,范有点说不准了。当时,托马斯·劳忙着“读”伊泽尔·文尼的心思,范也在用同一套手法诊断统领大人。托马斯·劳的的确确崇拜他心目中那个范·纽文!不知那个魔头怎么想的,竟然以为范·纽文跟他是同一类人。他管我叫“秋序的建立者”。奇怪的是,他对这个称呼颇有共鸣。他以前从未想过这种说法,不过它确实相当准确地描绘出了他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但我跟他完全不是一种人,托马斯·劳只知道杀戮、杀戮,无尽的杀戮,为一己私利杀戮。我的全部理想却是终止杀戮,为一切野蛮行径画上句号。我们绝不一样!范将这种荒唐透顶的想法抛到脑后。还有一件让他大为吃惊的事:劳竟然知道这么多他的真实事迹。最近十千秒里,小伙子一直在看劳给他的资料,而范却在文尼的肩后偷看。就是现在,他仍在把这部分数据偷偷从文尼的储存域里一点一点复制过来,保存在定位器网络的分布式储存空间里。下一兆秒内,他要好好研究研究这些资料。
就他已经读完的那部分来看,感觉……很有趣。没想到,劳弄到手的许多东西都是真的。不管是真是假,这些资料与苏娜·文尼留给青河历史的那些让人肃然起敬的神话大不一样。苏娜的神话有许多是不折不扣的谎言,目的是掩饰她自己的大背叛。伊泽尔·文尼会作何感想?范暴露给文尼的情况本来已经够多的了,那小子对聚能这件事的态度死板得很,没有任何灵活性可言,只知道不断哭诉聚能者的悲惨遭遇。有件怪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一生中,范撒过无数弥天大谎,对疯子、对恶棍、对客户,有时甚至对青河同胞,撒得兴高采烈。为了对付文尼在聚能问题上的顽固态度,他也撒了谎……可这些谎话让他心力交瘁。聚能可以创造出奇迹,文尼怎么就是理解不了呢?
还有,劳的档案中有些很要命的资料。看了这些资料后,范很难继续对那个小伙子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
范重新开始浏览托马斯·劳版本的历史,一个事件接一个事件,不断看下去,咒骂着那些为了把他塑造成魔鬼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对真实叙述皱眉夔额。即使当时只能采取那种做法,可他还是觉得不自在。再一次看到自己的真实面日,感觉真是太奇特了。有些视频资料应该是真实的,范几乎可以感到那些演说在喉间涌动,随时可以脱口而出。往事重现,历历在目。那些美好的岁月啊。每到一处都能碰上最优秀的贸易者,他们完全理解建立一个星际贸易文明会带来多么辉煌的成就。无线电信息走在他前面,一路传播他的信息,所到之处大见成效。近一千年前,小王子范·纽文被父亲扔给周游太空的商人,在不到一千年时间里,他的毕生计划已经接近成功。建立真正的青河文明,这一观念传遍了大半个人类活动空间。从他也许永远不可能抵达的遥远的人类空间另一端,到经过一遍遍耕耘、反复耕耘的人类空间的核心区域—甚至包括古老地球,四面八方的人们都听到了他的信息,看到了他为之奋斗的目标:一个无比强大、持之永恒的组织,足以让命运的巨轮停止轮回。是的,还有许多人目光不够远大,只能看到苏娜所看到的一切。这些人就是所谓的“现实主义者”,只关心挣大钱、发大财,保障自己和家庭的财富。但范当时却认为—老天为证,我希望自己现在仍旧能有这种信心—大多数人能够认同范所鼓吹的远大目标。
在一千个客观年里,范传播这个信息,同时反复发布一个会议通告。这将是一次比人类此前任何聚会更加壮丽的大会。通告中说明了地点、时间。在这次大会上,新的青河文明将宣布人类空间的永远和平,并将永远捍卫这种和平。大会地点是苏娜·文尼最后确定的:
纳姆奇。
不错,纳姆奇过于靠近人类空间核心,但它同时也很接近青河人来往最频繁的贸易中心,最有可能参与计划的青河人迢迢长旅共襄盛会时相对比较容易,只需要不到一千年时间。这些就是苏娜的理由。但阐述这些理由时,她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她一贯的不相信的微笑,好像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可怜的范。但在当时,范坚信不疑,他必将在纳姆奇取得成功。
最后,将会议地点选在纳姆奇还有另一个理由。苏娜一直很少旅行,她从来都是安居范的计划的核心,为他规划筹措。时间过去了几十年、几百年。尽管时时冬眠,又有人类空间所能提供的一切医疗技术,苏娜·文尼仍旧日渐衰老下去。五百岁了?六百岁?从她的信息中可以看出,她已经年迈体衰了。如果会议地点不在纳姆奇,苏娜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亲眼看到范毕生工作的最后成就了,再也无法知道他范·纽文的正确。她是我一生中惟一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为了她,我让自己落入了陷阱。
古老、遥远的仇恨和回忆,慢慢淹没了他……
这次大会堪称一切会议之母。从某种意义上说,范和苏娜创造发明的所有方法策略、奇迹神话都是为了这一刻。所以,与会者的抵达安排得前所未有地精确也就不足为怪了。来宾不是前前后后在十几二十年间先后抵达。来自三百多个世界的五千艘磁场吸附式飞船齐聚纳姆奇星系,前后相差只有几兆秒。
有些飞船的离港时间不长,只有一个多世纪,比如来自堪培拉和托马的飞船。有些船只来自斯特伦曼和基勒那种几乎已经不能算人类世界的遥远星球。还有更远的,只是从无线电信息中得知了这次大会。连古老地球都派出了三艘飞船。与会者并不全是贸易者,有些是对范所提出的解决方案抱着极大希望的政府使节。三分之一的客人们返航回乡时,很可能发现他们离开时的那个文明早已毁灭了。
这样一个会议不可能改变会址,也不可能推迟举行。即使地狱之门大开,也无法改变它的议程。但是,离港赴会几十年后,范已经知道,地狱之门正向纳姆奇人敞开。
范的旗舰舰长只有四十岁,但已经见识过十多个世界,本来应该对这个问题有清醒的认识,可他的出生地点就是纳姆奇。“大人,你还没有脱离蒙昧世界,他们就早已是个技术文明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办。可怎么会出这种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娜·文尼发来的最近一份分析报告。
“坐下,萨米。”范一脚从墙上踢下一把椅子,示意对方坐好,“这份报告我也看过,那些都是最典型的征兆。过去十年里,那个星系陷人了僵局,形势还在不断恶化。瞧瞧这儿,看看星系外围卫星之间的往返商业飞船。无法启动的比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任选一个时间段,都是这个比率。”不是硬件故障。问题在于当地系统太过复杂,系统冲突过于严重,飞船得不到准予出发的许可令。
萨米·帕克是范手下最出色的人才之一。他清醒地知道,人们之所以赞同新青河的原则,背后的原因多种多样,有些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但他仍旧坚定地认同这些原则。他完全可能成为范和苏娜的杰出的继承者,甚至比范的第一批孩子更为出色。那些孩子时常太谨慎了,像他们的母亲。但现在,连萨米也恐慌起来。“纳姆奇政府肯定也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对吗?人类让系统稳定下来的所有办法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自动化设备比咱们的还强!没问题,再过几十兆秒,我们准会收到消息,说他们已经实现了系统的重新优化。”
范耸耸肩。他也不相信纳姆奇会崩溃,但他不肯承认这一点。不可能,纳姆奇是那么发达,历史又是那么悠久。他说出口的话却是:“也许吧。但我们知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花了三十年了。”他朝苏娜的报告挥挥手,“可问题仍旧一天比一天严重。”他看到了帕克脸上的表情,把声音放和缓了些,“萨米,纳姆奇保持和平自由已经将近四千年了。人类空间的客户文明中没有几个能夸这个口。但关键是,没有外界帮助,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萨米的肩膀聋拉下来,“那么多毁灭性的大灾大难,他们都躲过去了。他们从来没有用于战争的生化瘟疫,也没打过核战。政治体系很灵活,很尽责。这只是些该死的技术故障啊。”
“而他们恰恰是一个技术文明,萨米。我想,那种性质的困难,他们应该很熟悉。”但却无计可施。他回想起了冈纳·拉森的悲观见解。现在这场谈话和他跟拉森的对话一样,走进了同样的死胡同,“政府的灵活性既是它的生命所系,又是一剂致命毒药。多少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面对不断优化的压力,并且接受了不断优化,视为一条解决之道。天才、智慧加上积累的知识,这三样东西过去一直让他们平安无事。但总有一天,不断优化让他们变得无比脆弱。他们那儿的大都会卫星拥有整个人类空间中最密集的网络,却同时造就了一个瓶颈……”
“可我们—我是说,他们不是早就知道吗?一直留出了余地的呀。”纳姆奇是分布式自动化系统的辉煌胜利。每过十年,它都会更完善一点。每过十年,政府都会进一步改善自己的灵活性,以应对优化资源配置、同时留出缓冲余地的压力。下滑的螺旋曲线比人类黎明时代的任何一位悲观主义思想家的预言更加和缓。政府并没有试图直接干预,而是让自由市场和个体的主观能动性充分发挥作用,这无疑是更有效的管理。但是,即使避免了所有常见的错误:腐败、集权、疯狂的发明—“最后仍然会出大问题,政府也不得不直接插手。”即使没落进任何陷阱,到头来,成功本身仍然会使形势无比复杂,最后的灭亡是不可避免的。
“是啊,我知道。”萨米转开视线,范让自己的头戴式与对方的眼光同步,望着出现在这个年轻人眼前的情景:塔雷斯克和马雷斯克,纳姆奇最大的两颗卫星,每颗上面生活着二十亿人。随着卫星转动,璀璨的城市灯光滑过下面的母星—人类空间里最大的公园。纳姆奇的末日来临时,肯定是一次剧烈的大崩溃,骤然间彻底垮台。人类进入太空时代之初选定的殖民点都在小行星带上,四下里满目荒凉。但纳姆奇所在的太阳系不是这样……不过,再丰富的自然资源也挽救不了它,大都会卫星需要的是高科技,只有高科技才能维持其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