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跟琥珀在这里主要做些什么,我还不太清楚呢,能告诉我吗?”
“奴婢随在志贵少爷身边照顾,姐姐听从秋叶小姐吩咐。两位不在时就负责管理这栋屋,有什么吗?”
“………照顾,果然搞成这样子啊。”
肩头还是一沉。虽然秋叶说得天经地义似的,可这边我说到底还是个普通高中生啊。居然要个同年的女孩来照顾,这种习惯至少我现在没有。
“那………随在身边,就是说真成了我的随身侍女了吗?”
“是,有什么事还请尽管吩咐。”
“……嗯,我明白了。看秋叶说话的样子是怎样都不会解雇你们姐妹的,那我就老老实实的麻烦你照顾好了。不过……”
“志贵少爷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嗯,谈不上什么特别的要求,只不过,称呼我的话,能不能不要在志贵后面加少爷好吗?老实说,听得人脊背发凉。”
“但是,志贵少爷是我的主人啊。”
“不是就说,很讨厌被人这样少爷少爷的叫啊。到昨天为止,我都过得再普通不过了。现在突然被同龄的女孩叫着‘少爷’度日,这样真的很难受的。”
哈啊,翡翠又开始默然以对。
“叫我志贵就好了,反过来,我也直呼你翡翠的吧。称谓上不用这么刻板的吧。轻松随便点就好的。”
虽说仍是毫无表情,翡翠的眉微微低了下去,好象很为难的样子。
“但,您是我的雇主——”
“说是这么说,可实际在雇用你的并不是我嘛。而且翡翠的工作做的就是我做不了的,这样看的话,还是翡翠这边比较伟大啦。”
翡翠继续默然以对。
…………看来要说服她,光凭一朝一夕是不可能的。
“——总而言之,事情就这么定了,让我太拘束的叫法今后就免了,跟你姐姐琥珀也这样讲一下,好吧。”
“是,既然是志贵少爷这样吩咐。”翡翠面无表情的点下头去。
…………称呼上的请求,还是被很完美地无视了。
“那么奴婢告退,今晚就请少爷就此休息。”
翡翠行过一礼,转身去握房门的把手。
———啊,还有件事忘了问。
“啊,稍微等一下。”
走到房门边,伸手搭在准备离开的翡翠肩上。
碰到的那一瞬间————翡翠猛地用厉害得吓人的势头拨开我的手。
啪的一响,我的手被拍开了。翡翠像逃似的往后退着。
“咦—————”
实在太突然了,除了这声惊讶,嗓子里发不出别的。
尽管还是面无表情,翡翠的双眼,却直像盯着仇人那般激烈地盯着我。
“啊,那个———我刚刚是不是做什么过分事了呢。”
“啊……”
“………实在,很对不起…………”翡翠的声音还带着紧张。
“………身体上的接触,奴婢……不是很习惯。还,还请,多多原谅……”
翡翠的双肩微微的颤着。
不知怎么,感觉自己是做了相当恶劣的事。
“啊————嗯,对不起。”
想都没想地道了歉。
自己虽然不太明白,光是想到翡翠惊恐的样子,头就低了下去。
“——————————”
翡翠什么话都没说。
不过,那没有感情的视线似乎温和下来的样子。
“———志贵少爷不必道歉的。刚才不对的是奴婢才对。”
“不,不是这样的,嗯,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但是总是感觉不是。” 喀吱喀吱的搔着头。
翡翠怔怔的朝我望着,恍惚一瞬之间,翡翠似乎是垂了下眼。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志贵少爷。”
啊,对啊,把正要离开的翡翠叫回来,不就是有事要问的嘛。
“嗯,不知道秋叶怎样有些放心不下。那家伙,是在上全日制寄宿学校读书的吗?”
“志贵少爷,这个是直到初中毕业前的事了,今年开始,秋叶小姐可以作为特例走读。”
“…………嗯,那就是说每天会来往在这里跟学校了?”
“是,不过像今天这样傍晚回来的情况,就十分少见。秋叶小姐直到晚饭时间都有私人课程安排的关系,回家的话至少要七点。”
“私人课程————那是,干什么呢?”
“像今天星期四,本应该是有练习小提琴的课程的。”
“——————哎”
“平常的话,秋叶小姐晚饭之前是不会回来的,所以,志贵少爷有话要和秋叶小姐说的话,就请在晚饭后吩咐姐姐去请就可以了。”
————那么,就此告退了,翡翠鞠了一躬,离开了。
“小提琴、私人课”
算什么啊,这个。
又不是哪里的大小姐,还需要应付这种麻烦事————————
“…………等下,本来就是标准的大小姐了,那家伙。”
对啊,远野志贵的妹妹,现在的远野秋叶,已经是个标本般纯粹的大小姐了。
这边记忆里的秋叶,是那个总是老老实实,总是带着不安的眼神跟在我后面的,那个小我一岁的妹妹…………那时那个,老不说话,就算是想做什么都不敢开口的弱气,总是因为害怕被父亲远野慎久训而终日提心吊胆的女孩子呢。
“————说的也是啊,八年,真的会变得面目全非呢。”
八年,就像自己变成了今天的远野志贵,秋叶也变成了今天的远野秋叶了。
八年,很长。
目前走过人生的一半那么长。
而且正是由孩子变成大人的重要当口,这种时候,我却不在这里。
“………抱歉哪,秋叶。”
如果这八年都在一起该有多好啊。不知怎么了,自言自语地嘟哝着道歉的话。
房里只有自己一个,在床上横着。
八年未归的家,
八年不见的亲人。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是别人家似的。
“………哈啊。今后会怎么样呢,我…”
我几乎是不出声的喃喃念叨着,就这么合上了眼。
……………………………………………………………………………………………………
……………………………………………………………………………………………………
噢————————————————————呜。
波浪般涌动着似的,好像听到了什么。
噢————————————————————呜。
像是远远的什么东西在长嚎似的。说是野狗,可不该这样子啊,又尖…又刺耳。
噢————————————————————呜。
————耳鼓作响,难道是什么野兽在叫月吗?
噢————————————————————呜。
————不祥的气味,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野兽的咆哮,引得我阵阵头痛。
噢————————————————————呜。
没完没了的声音。
噢————————————————————呜。
噢————————————————————呜。
噢————————————————————呜。
噢————————————————————呜—————————————————
“…………啊啊啊,你有完没完!!”
睁开双眼。
窗外不知那里的狗正汪汪地叫着。
看下钟,是夜里十一点钟。
看样子不是邻居在吵。
“可恶,这样让人怎么睡嘛。”
刚刚野狗般的长嚎,像是从围墙附近传过来的。
反正这样下去也睡不着。这么吵的话,秋叶他们也会睡不安稳吧。
屋里就只有自己一个男孩子,还是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好像,是在屋子右手那边吧…”
拨开窗帘,确认下外面的情况。
——————房间外面,粗茂的树影,枝上泊着的是,……青色的鸦?
暗夜之中,进入视野的一切应该只带着混沌般模糊的黑才对,可是眼中,青色的影,的确格外分明。
“…………………………………………”
青色的乌鸦,简直闻所未闻。
仿佛全然不含意志,机械透镜般的鸦的眼睛,像是往这边盯来。
咕啊————
发出呵欠般的叫声,鸦倏地飞走了。
“……………这是,怎么了?”
脊梁微微的发冷。
野狗般的长嚎变本加厉了。
噢————————————————————呜。
噢————————————————————呜。
噢————————————————————呜。
“………………………………”
怎么回事呢,这个让人发狂的声音。
与其说吵得人心烦,简直像下意识的厌恶,只是听着心脏就开始猛跳起来。
“好—————好烦人!”
换上制服,从房间奔出。
噢————————————————————呜。
回荡在夜里的长嚎声。
声音,确实是从屋的右手那边传来。
“……………………”
不知怎么,喉咙…发干。
环绕着远野家的高高围墙下,是隐没在黑暗中的夜路。
忍着喉咙中的干涩,向着野狗们聚集的地方走。
到了。是声音发出的源头。
“………………唉?”
噢————————————————————呜。
长嚎声,明明依旧没有停。
可是,那里一只野狗的影子都没有。
立在那里的,只有一个人影。
孤零零地抗拒着黑暗的街灯下,立着一身黑色的男人。
长嚎声,就从男人身边传来。
—————可是,没有野狗的影子。
男人相当的高大。
铁板样结实身躯的男人,背向着站在面前。
“————————”
喉咙,好干。
噢————————————————————呜。
野狗般的嚎声震动着耳鼓。
寒夜的空气,紧紧的撕扯着皮肤。
不是说因为什么哪里怎么样了,明明,全然没有原因,
可我就象在陷进海底一样,呼吸,还有身体,都沉重得怕人。
可怕,这个词唐突地出现在脑海中。
咕啊。
头顶传来呵欠般的叫声。
青色的鸦,啪飒地落到男人肩头上。
平白地,鸦不见了。
“………………呃?”
错觉吗。
鸦像是突兀地消失在了男人黑色的轮廓里。
那一身黑色转过了来。
乳白的街灯下,男人的身影,简直象只有黑色的影子本身。
漆黑的一团。
那团黑色里,只有纯粹理性的双眼,像不带感情的凶器,闪着寒光。
“……………阿”
无法呼吸,
不过,幸亏不过,
男人的眼,完全无视了我。
“不在、这里吗”
那一身黑色影一样转身离去。
直到那黑影完全隐没,呼吸才渐渐恢复过来。
“哈————哈啊,”
大口大口的吞着气,
回过神来时,已经听不到野狗般的长嚎了。
回到房间。
秋叶她们好象没有醒过,受不了那狗叫声的看来只有我一个而已。
“—————咕”
怎么回事,
头,又开始作痛。
“咦……………为什么,为什么身子…在抖呢?”
手指,抖个不停。
全身,象在被千刀碎刮般地哆嗦。
脊髓,象是被人抽了出去再换成冰柱灌进来,冷得要命。
“——————”
猛地一晕
…………又是贫血吗,
意识象擅自掉向了地面,
突然,看到了不祥的东西。
“怎么——————”怎么会!?
明明戴着眼镜,“线”却钻进了眼里。
“呜………”
是因为太久没有看过了吗,……反应好大。
好难过,
夹杂着贫血的晕眩,胃难过得象要翻过来似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
不过眼只要睁着,线样的涂鸦就会直钻进来。
———是,恶梦吧
总算,倒到了床上。
…………对,合起眼睡就好了。
就这样否定见到的东西,合起眼睡就好了。
身体不听使唤,自顾自地挺着……像尸体。
睡就好了,现在只想这样倒在床上,烂泥一样睡去就好————————
No。2反转冲动2
老师说过,这对眼睛看到的,是万物最容易坏掉的地方,用人身作比的话,就类似要害。
那是一旦用刃物划过,就可以全不费力地切开物体的,漆黑的线。
就算像钢铁般坚硬的物体,在漆黑的线下,也一样脆弱。
“总之呢,志贵。世间‘万物’只要存在就包含着总会坏掉的命运呢。要想存在,这是无可逃避的条件呢。”小孩子那时,老师这么说过。
小孩子的我,似懂非懂地想着这个道理,变得好怕好怕。
就是说,世界本来就是被谁勉强缝住的,拼凑起来的吧。
这种拼拼凑凑的世界,就算什么时候坏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地面上都延伸着这种“线”样的涂鸦。
走在上面,就连地面也突然裂掉,也很有可能的吧
————每当想到这里,对老师送我的这付眼镜,都会从心底里涌出谢意。
经常看着这种线,不疯掉可能真的活不下去。
物体最容易损坏的地方啊,
天天看着这种东西,实在想不出哪怕一点点的好处。
“————您早晨”
……响起了没怎么听惯的呼声。
“早晨,是起床时间了,志贵少爷”
…………不是说了嘛,不要再叫少爷了。
被人这么一叫,听得脊背发凉,这些明明昨晚说过的——————
————撑开双眼,翡翠感觉像个雕像样的,离床远远的站着。
“………………”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志贵少爷,您早晨”侍女装洋裙的少女在躬身行礼。
“……啊啊,对了。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了。”
坐起身子,看了看房间的样子。
太阳穴,兹兹地发疼。
“啊,那个———”
“眼镜是吗?”
翡翠小小心心的动作着,把眼镜地给我。
戴上眼镜,呼———地松了口气
—————睡觉之前,记得眼镜虽然是戴着的,可“线”仍然是看到了————嗯,应该是什么错觉吧。
“咝………”
是因为睡在没住惯的房间里的过吗,意识就像是飘来飘去的云雾,平空虚着。
“志贵少爷……?”是翡翠的声音。
摇了摇嗡嗡作响的头,清醒着还没睡完的头脑。
“早啊,翡翠,还专门过来叫我起床,多谢了。”
“请不要说这样的话。叫志贵少爷起床是奴婢应该做的。”翡翠面无表情的淡淡回答。
就算用挑剔的眼光去看,翡翠还是相当漂亮的。
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孩来叫人起床,本来是件蛮高兴的事。可面对着翡翠的全无表情,实在是有多高兴不起来。
———暴殄天物啊
要是翡翠有琥珀一半的活泼,本来应该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可爱女孩啊。
“———您有什么事吗?”
注意到我打分样的眼神,翡翠凝视着我。
“啊,没什么啦,只是一觉醒来看到翡翠的脸,才想起这里已经是远野家了而已。”
好——,翻身下床,伸个大大的懒腰。
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是一身睡衣了。
———咦,可昨天睡时穿的不是————
“咦?我记得我昨晚睡的时候穿的是制服的————”
“是,那样睡着的话,对身体不好的,所以奴婢叫姐姐帮志贵少爷换过衣服,然后安顿志贵少爷好好睡下的。”
翡翠理所当然地说明着。
是吗,让琥珀来换过衣服的啊。确实那样子睡的话,容易感冒也说不定呢。
不愧是职业侍女啊,照顾得真周到呢——————慢着!
“这————”
手忙脚乱的先确认下下半身,裤子是崭新的睡裤,连内裤也是崭新得锃亮。
“这是干,干,干————”
这是干什么呢你们!————本要脱口而出的,可是话到半截又咽了进去。
总之先沉住气考虑下。
…………嗯,弄到非换衣服不可这一步,也有自己的不对。
再说,帮我换裤的是她姐姐琥珀,直接冲翡翠发火,那也搞错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