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唯唯注视着马车的前进,直到它拐进了街口,再也看不见了为止。
连再见都不用说了,就这样分开吧。
“我以为你会带上她的。”
摇晃的马车里,裴舒迟默着声不说话。
“啧啧,以你的手段还怕强迫不来她么?找我要点药,直接迷昏她带走不是难事。”穆承谦说得裴舒迟像个只懂得用下流手段对付女人的恶人。
“或者给你点强力的合欢散,吃干净了带走会更省事些,我还有和女人怀身孕时症状相同的毒药,骗她来正合适。”
“再不行也可以用我从异族那里得来的“蛊”,养一只在她肚子里不怕她不千依百顺。现在返回去下蛊还来得及,不过得等它长大一些……”
“闭嘴。”裴舒迟终于受不了穆承谦在他耳边说的那些烂到透顶了的馊主意。“这么有用的法子你为何不种一只给那沐晟郡主,叫她还你自由之身呢?”
“一事归一事,我现在说的是你和唯唯,何必牵扯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穆承谦对这个由他引起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我劝你去考虑如何尽最大可能的医治好我会比较实在一些。”
“呿,两个都是闷骚性子,一样都不识趣。”穆承谦索性合上嘴皮子,闭目思考起问题。
这两个麻烦人之间的纠缠,早已经比他初见到他们时,来得更深更难解了。想要白发齐眉,靠他是没用了。
黎唯唯和小玉儿说说笑笑地回到了意迟斋,她答应小玉儿裴舒迟不在府里头就要多陪她出去玩。就拿这几天当做给小玉儿最后的补偿,好好陪她疯玩一场吧。
“姐姐晚上都和小玉儿一起睡好吗?”
小玉儿满脸的期待,让黎唯唯不忍心拒绝她。
“好吧,那姐姐以后都跟小玉儿一起睡咯。”
“真好!”小玉儿开心地蹦跶起来,这样姐姐就不能趁她睡着的时候逃跑了。她一定要看好姐姐,直到少爷回来为止。“姐姐要跟小玉儿一起睡,那小玉儿得先把屋子收拾好!”
“欸……”黎唯唯还有话要说,但是小玉儿因为怕她会反悔,很快便跑没了踪影。
一起睡也不一定要在西厢啊,傻丫头。黎唯唯摇头失笑。
她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道平安符,小心的摩挲着上面的经文。她忘记要把这个交给裴舒迟了。是天意么?黎唯唯胡思乱想着。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全凭老天了。给她一个明示吧。
混的日子总比一般的时间过得要快上许多。很快就到了端月初十的这一天。
“舒服呀~”黎唯唯在湖边的草地上打了个滚,又打了个滚。
她敢这么大胆的原因是因为自从老夫人得知她没有身孕以后就不再多搭理她了,再加上她特地选在了假山旁的草坪,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她也就无拘无束了起来。
她仰躺着望天,觉得心里很宁静。最后一个白天了,她只想这么安静地渡过。
“嗨~雁子!”黎唯唯伸出手向天上飞过的大雁打了声响亮的招呼。天蓝得很美,连带着黎唯唯的心里也是一片湛蓝湛蓝的。
不知道雪莲开花了没有,希望穆承谦能顺利治好他吧。然后叫他娘给他找个好老婆,再生几个小豆丁,一辈子平安幸福地过下去……
“姐姐~”
黎唯唯听到了小玉儿在叫她,也只有她会知道到这里来找她了。
“我在这儿呢。”黎唯唯从草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到了小玉儿能看到她的显眼位置。
“姐姐。”小玉儿看见她,开心地朝她跑了过来。
“怎么啦?”
“管家爷爷叫我来找你,他说老夫人找你去她房里呢。”
老夫人找她?黎唯唯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总不会丢个男人给她,叫她借腹生子吧?!噫~黎唯唯一阵恶寒。
人还没进到老夫人的屋子里,黎唯唯就听到了里面吵嚷的哭声。那声音……是老夫人的!出了什么事情吗?黎唯唯大跨步地奔进了屋里。
“老夫人,怎么了?”难道是裴舒迟出事了?黎唯唯的心因为这个念头而沉了下去。
“唯唯啊~!”老夫人哭得有些上不来气,旁边的丫环们只好搀着她坐下。
“是穆大夫差人加急送来了书信,说少爷他……快不成了。”
“胡说!什么叫不成了,迟儿会好起来的!”
“奴婢有错,是奴婢嘴笨,少爷他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老夫人您别急坏了身子啊。”帮忙解释的青竹丫头见老夫人又急了起来,连忙给她斟热茶顺气。
不成了……怎么会?
黎唯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她怔怔的站在原地。
到底是什么不成了,手术失败了吗?怎么会,穆小子不是说过他有很大的把握会医好他吗?那为什么还会有这封信回来,裴舒迟到底怎么样了?
“信呢,信上还说了些什么?”黎唯唯急急地向青竹询问,焦急的音量像是吼出了全部的力气。“说啊,信上还讲了些什么?!”
“信、信上说,少爷等不到药引子就发病了,所以穆大夫只能先拖着少爷的病,叫老夫人去见少爷……”青竹最后几个字不敢太大声,只能含糊在嘴里,但是黎唯唯却听清了。
她说,“送少爷……最后一程。”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意迟斋的卧房,门窗紧闭,屋内光线昏暗。
黎唯唯躺在床上,手里头握着的,是那道没有送出去的平安符。
他等不到雪莲开花了,这就是老天给她的明示吗?
黎唯唯蜷起发冷的身子,握紧手中的平安符,搁到了胸口前。
请保佑他活下来,只要他活下来就可以了,他真的努力了很久啊,别在最后关头开他的玩笑,请让他活下去,拜托。
一遍遍地重复着让裴舒迟活下去的请求,等到夜色深沉的时候黎唯唯依旧清醒着。
屋外传来更鼓的声音。“梆——梆——梆——”
三更了。
听到这更声,黎唯唯忽地坐了起来。她撩开床幔,摸索着穿上了鞋子。一打开房门,就朝着西厢奔去。
她不能睡在意迟斋,如果睡着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老夫人已经带着管家和贴身丫头出发去离澜了,裴舒迟的生死还未卜,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走不了。她要等他回来,看他再带着温柔的笑唤她一声“唯儿”,她想留在他的身边。
抱膝坐在原先穆承谦住的厢房内,黎唯唯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夜空中一片漆黑,连颗星子都没有。周遭的世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
当她奔到小玉儿房外的时候才发觉夜色已深了,她这副惊慌样子一定会吓到小玉儿的。她只需要一个可以供她窝一晚的地方,只要不是意迟斋,随便哪都可以。而正好穆承谦的厢房还是空着的。
空荡荡的房间内,黎唯唯穿着单薄的衣裳在角落里瑟瑟地发抖。随着穆承谦的离开,下人们就重新整理过了屋子,被子枕头等寝具也早就被撤了下去,所以黎唯唯只能靠着身上的衣服来给她取暖了。
不过冷就冷吧,冷一点她才不会睡着。
天呐天,请你快点亮起来吧。
梦中之梦
黎唯唯是在一阵刺耳的的门铃声中醒过来的。
谁啊,扰人清梦。
挠挠头,嘟囔了一句,她又翻身压在了舒适的蚕丝被上。但是门铃声不肯休止。
……门铃?穆承谦的房里哪来的门铃?!黎唯唯发白着一张脸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回来了。
米白色的窗帘,地上凌乱的衣服,这一切都跟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难道时间都没有变过,一直都停在那时候吗?黎唯唯看了一眼床头钟,晚上八点了。
她睡了这么久,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梦里面的男人……黎唯唯对他的印象好模糊。她描绘不出他的样子,她记得小玉儿,记得穆承谦,甚至记得苏辛碧,但是她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急促的门铃声还在声声地响着,黎唯唯却望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失了神。她在想一个人。
“黎唯唯!!”公寓外头的人在这一声接一声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的门铃声里失去了耐性。“黎唯唯!死丫头,你给我开门!!别给老娘在里面装死——”她开始动手砸门了。
厚实的实木门竟然被敲出了“梆梆”的巨大声响,黎唯唯怀疑她妈是在拿脚踹门。
“干嘛了妈——”黎唯唯终于下床开开了房门。她知道她再这么发呆下去她老娘很有可能会把她房门给拆了。
“还知道我是你妈啊,我以为你是不知道我是哪只阿猫阿狗,所以才故意晾我在门口出丑的。”看见房门总算打开了,黎唯唯她妈松了一口气。她看见有的邻居已经准备要报警了。
“找我做什么?”黎唯唯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随手拽来一个抱枕就窝进了沙发里。
“你不会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吧?”她女儿是猪哦,睡那么久。
“可能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她都在做梦,不是吗?
“你看看现在几点?”
“八点十五。”她刚看过钟。
“八点十五?”她妈露出“你还有脸讲”的表情睨着她。“你跟人家赵先生约了几点?”
“赵先生?”哪个赵先生?她有认识这号人物么。真是的,不要在她神智不清的时候问她奇怪的问题啦。
“哦哦哦——你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你好意思跟他相亲吗?”
相亲?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哦。
“那个我叫向……”呃,不能告诉她妈她叫向诺救场的事,不然她一定会死无全尸的。
“像?像什么?”
“像、像……就是那个相亲不是我约的啊,我有给赵先生一个交代啦。”只是不知道他好不好这口罢了。
“还交代嘞,你交代人家什么了?说啊~”话到激动,黎唯唯她妈从她的对面坐到了她的身边,边说话还一边不停地用手指直戳她的脑袋。“我辛辛苦苦给你找了个各方面条件都那么好的男人,结果你放人家鸽子,让他白等你一个多小时。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这样以后谁还肯给你介绍好对象啊……”
“妈,很痛诶~”黎唯唯用抱枕挡住她老娘的“阴阳指”攻击,戳到太阳穴真的很疼。“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你干嘛担心。”死黎向诺,被我逮到你就完蛋了。害我被妈念。
“嫁得出去你现在还会在这儿么,你倒是嫁给我看呐!哎哟,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还是那套老招,换汤不换药的。黎唯唯待在一旁看她妈演悲情戏,想到自己原先打算再也不回来了,那她的爸妈该怎么办,硬生生的就这么没了个女儿……
黎唯唯忽然扑进了她妈的怀中。
“妈——”
“哎哟,干嘛了干嘛了,死丫头你很重啊!”
“我是你女儿诶,还是亲生的,抱抱都不行,你怎么这样子啊……”还说她重,太过分了。
“我不抱年纪这么大的,要抱就抱小的。”黎唯唯她妈无情的扒下黎唯唯攀在她身上的爪子。
“知道啦,我去相亲总可以了吧。”鬼使神差的,黎唯唯说出了这句话。
高级饭店的电梯间,黎唯唯按下了直达顶楼的按键。
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她一个乘客,黎唯唯看着电梯壁面上照出的那张脸,还有些不太习惯。那是她的脸,为了今晚的约会,她有特意的打扮了一番,所以金属壁面上映出来的人并不丑,反而比平常更有味道了。只不过透过她自己的脸,她彷佛能看见另一副清秀机灵的眉眼,那个人也是她……
“少爷我喜欢你哦。”
“裴舒迟,我等你回来。”
“唯儿。”
不想了不想了。黎唯唯晃晃脑袋,想要把那些声音从她的脑袋里赶出去。
“哐啷!”一声巨响,电梯忽然停住了。
到了吗。黎唯唯按了下电梯按钮,但是上面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指示灯都灭了。
不会吧,黎唯唯哭丧着一张脸。电梯竟然故障了。
赵先生,我们还真是有缘无分呢。
黎唯唯拿出手机,上面的信号呈现空白。那就只好等人来救了。黎唯唯整整身上的小洋装,坐了下来。大喊大叫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她得保存好体力跟维修工人一起耗着。
安静空荡的环境最容易使人胡思乱想,黎唯唯也不会例外。只不过她想的不是自己的受困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又或者是死在这个窄窄的无人空间里,她想的是她在梦里头渡过的那将近快半年的时间。
那要真是个梦就好了。没有兑宛城,没有裴府,没有裴舒迟,也就自然没有他的病。
“磕、磕答。”电梯好像有点反应了。黎唯唯站起来去按应急键,边按边喊:“有没有人哪,我被困在里面了,喂——外面有人吗?”
“磕磕、磕答。”这是电梯给她的回答。
“原来没人呐,害我白高兴一场。”
黎唯唯退后靠在壁面上,想着救援什么时候到。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电梯的顶上发出金属和金属摩擦的声音,“咵嚓、咵嚓。”
“不会吧……”为什么她有那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黎唯唯就感受到了失重是多么的刺激的一件事。
电梯以极快的速度下落,边滑落边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那声音难听到都快要刺透她的耳膜了。她刚刚是被困在三十一层,照这个速度她很快就会到达一楼甚至是地下室了,再然后她的小命也就到头了。
赵先生,我恨你!
“啊——”
“喝!”黎唯唯发了一身的冷汗惊醒了过来。“原来是做梦呀。”真是死人都能给吓活了。
擦去额头上的的汗滴,黎唯唯察觉到了不对头的地方。
床,是雕花的木床。
窗,是镂空的花窗。
房间里摆有字画古董。
低头再看,身上的衣服,是缠来绑去的古装!
她是又回来了吗?还是刚刚是梦,梦中梦?好真实的梦,她都快分不清梦境现实了。
“呜呜呜,姐姐——姐姐——”
是谁在哭?小玉儿吗?听那声音她好像就在园子里,她的屋外头。
黎唯唯随意整理了下身上到处是褶皱的衣裳,呆愣愣地站在房门前,却迟迟不敢动手拉开它。
这该不会又是个梦吧。一个梦连接着另一个梦,也许她马上又要醒过来了。
“嘶——”黎唯唯发出小小的抽气声。手掌移开,白皙的胳膊上留下了显眼的红色掐痕——那是她自己掐出来的。会疼,那该不会是假的了。黎唯唯知道这只是她的自我安慰,她没忘记当她妈拿指头戳她的时候她也很疼。
“小玉儿……?”黎唯唯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哭声嘎然而止,紧接着黎唯唯什么都没看清呢,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劲给撞倒在地了。
“呜,姐姐……姐姐你回来了……姐姐骗小玉儿……呜~”小玉儿一边哭着还不忘记抱紧黎唯唯,压得她在地上动弹不得。
“小、小玉儿,姐姐没有走,你先让姐姐起来好吗?”她的尾椎骨在刚才的一撞里好像断掉了,疼死她了。
“小玉儿不起来,放开姐姐……姐姐就跑掉了,呜。”
小玉儿越哭越起劲,黎唯唯无奈,只好让她趴在她身上直到哭够了为止。
“呃……呜。”哭累的小玉儿终于只剩下了呜咽和嗝声。
“小玉儿乖,不哭了好么,你先让姐姐起来。”黎唯唯抓紧时机循循善诱。
“嗯……”小玉儿用手背抹了抹哭得红肿的眼睛,慢慢地从黎唯唯的身上挪开并站了起来。
呼。她算是理解她老妈为什么要说她很重了。真是压死人都不用偿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