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个,你才要送她走?”他赶快想出个现成的问题。
“我不能让她知道,她两年来用心保护的东西,居然是个废物。她会崩溃的。”
扈平看着龙琪,他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可是这么长时间,小乔她……一点都没发觉?”
“你以为那是一张CD,可以随时拿出来欣赏?”
也是,那玩意儿太要命了,藏得藏不及,平时哪有心思拿出来看。扈平叹了口气。
“那我们后来所做的一切,在影视城煞有介事地演了那场戏,煞费苦心地找了小方队长,又为了什么?”既然小乔的“CD”不能听,那找了小方又有何用?
龙琪摇头,“其实就算小乔那张CD能听,小方也不是真正能帮我们的人。”
“你……到底怎么想的?”扈平一脚踏进九宫八卦阵中,雾深露浓花径曲折。
“你想想,端木良是个离休的警探,人一走、茶就凉。而且就算他现在在任上,老爷子也是精于业务而疏于作官。自力这件事,牵涉甚广,所以,他……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扈平听到这里,突然顿悟。
──龙琪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小方,而是江远哲。
现在的贪官,大多是小偷“偷”出来、仇家对头“杀”出来、老婆争风吃醋“炒”出来、豆腐渣工程“塌”出来、记者采访“曝”出来……的,所以,走正常的渠道,很难把自力的事揭出来。只有交给江远哲,黑吃黑,那才是最合适的。而且有了他,小乔那张“CD”也就可有可无了,江远哲自然会从金三角找到第一手资料。
这就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借小方吸引人的视线,激化欧阳明与陆文辉的矛盾,让他们互相去咬去提防,在这个幌子下,悄悄接近江远哲。
“你怎么可以断定江远哲会跟我们合作?”
“乔烟眉!”
扈平这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远哲跟了乔烟眉两年,一直在暗中保护她,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小乔身上的“东西”?不,如果真是这样,他会有上百种手法令乔烟眉就范。可他没有。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欣赏她。
扈平也是做老板的,他知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这个道理。一个好的手下,会带来成千上万的利润。乔烟眉颇有心计胆略,又历练得心狠手辣,更难得是忠于事忠于情。只要有合适的时机,她就会一飞冲天。
看来,这位哲少是想把大陆开辟为第二战场,他急需小乔这样的人为他出谋划策。这种求贤若渴的情势下,他一定会帮乔烟眉实现她的愿望。对于他,这并不难。
龙琪知道哲少的心思,所以,送烟眉走,还有一个跟哲少讨价还价的意思。她越不去求他,越摆派头,他反而会上赶着来。
同时,她与小方表面上的近距离,也是让哲少感到压力,感到自己没机会跟她合作,他更会上赶着来。
最后,谱儿摆得差不多时,再出面跟江远哲谈。一切的曲缝弥合在不动声色之间。
本来是一局好棋,几乎所有的人,都成了龙琪的棋子,都在按她的布署一步步地走向指定的方向。天衣无缝。然而这时,龙欢出事了,计划被打破,一切得重新安排。
人有千般算,天有一归档。
“对了,龙欢是怎么丢的?”扈平问。
龙琪说:“是我自己忽略了……”
然而扈平听到的却是──小方把龙欢丢了。这让他对小方的不满,更加了一点点。
龙琪瞧着对方的表情,知道他的心思,说:“真的是我忽略了,我应该早点把他送走。我太高估了自己。其实不光在这件事上,可以说,在龙欢十年的生命历程中,我一直都在忽略他,我总以为给他优裕的物质生活就够了,其实他更需要我的关心,可我很少给他。”
提到龙欢,她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谁出事,也不该他出事。他只有10岁。
扈平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显示出某种小家子气──
一盘棋输了,那是棋手的错,不是棋子的错。龙琪才是下棋的人。如果对方瞄准的就是龙欢,龙欢一定会出事。只不过是在谁手上出事而已。
抱怨,是一种无能的情绪。
“其实,就算我把龙欢送走了也没用。对方如果一定要下手,那还有龙言的孩子我的侄儿,还有我的父亲。这件事是不可避免的。”龙琪又说。话语间神情萧瑟。自己想逞能不要紧,可带累家里人一起牺牲,就太过分了点儿。
这个话题不可再继续了,扈平问:“你刚才让我打电话给刘雪花,到底什么事?”
龙琪沉吟片刻,“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演员叫本色演员?”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上官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刚才那句话而诧异。
小方摇了摇头,他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由江远哲带给他的。是的,江远哲,他出现了,难道,这位哲少的作用仅仅是他推断的那样吗?
好像不是。
──龙琪当初说找他小方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个好师傅端木良。那会儿他还挺得意自豪,可现在细细想来,端木老师就算在以前,也只是个业务尖子,他的名望要远远大于他的官职。而游自力这件事,必须手掌重权且有点胆量良心的人,才能拿得下。
这个理由,首先就站不住脚。
那么,她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在影视城,那样的大张旗鼓,还请了陆星来。照理说,这件事应该在秘密中进行才对。她却反其道而行。
还有从一开头,她跟他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句句铿锵有力,直指人心,现在想来,那更像是台词……难道,她要找的目标,并不是他,他只是个幌子?
那么,她跟说的,“那些”话呢?那些很亲切很私人的话呢?也是假的吗?
小方越想越心惊,他又从头到尾把他跟龙琪在一起的事细想一遍,觉得她演戏的成分占了很大比例。
──她在跟他演戏!
从一开始,他就掉到了她的棋盘上,成了她的一颗棋。她是棋手,他是棋子。他终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这一刻,他才是万念俱灰。
是的,他太年轻了。有些事,真的是要经过历练的。
欧阳局长曾给他提醒过:“你太急躁!”
他却不以为然,年轻人,急躁还算毛病吗?那叫冲劲!他实习那年,一个人破了省高校十二金钗命案,少年成名,又被前辈端木良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后来在局里又一帆风顺,正志得意满,哪里能听进去,想不到,他就栽在这里。
人说,成名太晚,快乐会减半。可成名太早,也是一种累赘。一叶障目,固步自封。对,欧阳局长说得对:开先者,谢独早。因为只顾枝头热闹,忘了往深处扎根。这种繁华,是为泡沫。只绚丽一时。
小方这时,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看清了自己,又不免伤感。
──龙琪,她居然这样算计我。可是,我……我恨她吗?
小方的心里百转千回,惨痛如烈火烹油。
“你怎么啦?”上官看到他脸色青红不定,若白若紫。
小方不语。神情凄伤。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们一路上,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到了那种紧要关头,她总该说两句真话了吧?
上官这里叹了口气,龙琪跟她说过的那个故事,是不能跟小方说的。说了倒像是在作秀。真正的爱就像花。花美无语,花若开口,就完全破坏了美。至爱无言,大音稀声。
她想了想,“你知道吗,在子弹打过来时,她做的第一反应是把我推开……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想说的绝不是‘谢谢’这两个字。她是值得你喜欢的,方队,你想她,你瞒别人,可瞒不了自己。想她,就去看看吧。那个周烨用的枪好像85式狙击,远程。冲力很大。她虽然没有伤,却一定很痛的”
痛!这个字伤了小方,她真的是很痛吗?虽然心里对她有所提防,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很想她。这个时候也一样。从来都没变过。
有些事,是人控制不了的。
刘雪花接到扈平的电话,说他跟老板在一起,那就是没事了,那真是阿弥陀佛天下大吉。不过,扈平说老板要她在酒店门口等着。等什么呢?她不知道,也没问。让她等,她就等,反正听老板的话是没错的。
一直到凌晨2点,一个人影出现了。
是江远哲,他跟他的手下在海里捞了很长时间,只捞到到几片车的残骸,别的什么也没有,连龙欢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昨夜,风太急、浪太高……
累了大半天,他让手下继续,他一个人回来了。他需要镇定一下。昨晚的事,让他越想越怕。后怕。他见过恶毒的,没见过像周烨那样恶毒的,简直跌破了作人的底线,发了疯饿狗一般。
下车的时候,他双腿发软,浑身发抖,身心俱疲,也难怪,这是他输得最惨的一次。如果不是乔烟眉及时出现,他还能回来吗?他也才25岁,人生刚刚开始。
他一步一挪地从停车场走出来,走到酒店门口,突然发现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那里,她头上笼着一领绛红色的纱,背后是从酒店窗口洒出的桔黄色的光,衬着她,就像佛光,她的眉目慈祥,面容和善,看样子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回来了,孩子?”她看到了江远哲,轻轻地问。眼神中的爱惜,一泻而出。
“你是谁?”乍从一个艰险之地回来,突然又被一种温馨的母性的氛围包围,江远哲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是一个母亲。”刘雪花说。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在等我的孩子。”
“他去了哪里?”江远哲这时的心里对那个“孩子”充满义愤,这么晚的夜了,还让一个母亲如此等候!
“天国。”刘雪花淡淡地说。
江远哲心一沉,“他、他……”
“对,我的孩子,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江远哲问。
“你不懂,孩子,这就是母亲的心。母亲的心,就是永远为子女而等候。”
母亲的心,这一句话差点让江远哲落泪,他已经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人等他了,不管他多晚回来,都没有人等他了,他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爷爷,也离他而去了。这一刻,他才感觉,没有亲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这种缺憾,是什么也弥补不了的。
因为心底残存的害怕,因为突如其来的伤感,他再也动不了了,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刘雪花渐渐走近他,看着他,目光和煦而温暖。
一个没有了儿子的母亲和一个没有了母亲的儿子,在这个苍茫的时刻对视着,他们的身边,尘世所有的篱藩、界线、障碍……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两个需要安慰的人。两个心灵有所缺憾需要修补的人。
“孩子,来──”刘雪花向江远哲伸出手。
还犹豫什么?久违了的亲情,久违了的母爱,久违了的温暖让这位哲少融化了,他中了邪一样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对方手中,那手,正是母亲的手,有一种贴近生命的亲切感从皮肤传到心底……
爱,可以补天。
他忍不住了,站起来扑进刘雪花怀中。
“我好怕,我真的很怕,我差点回不来了,我差点死掉,我不想死,虽然我不怕死。你知道吗,是一个人救了我,是她救了我……她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他喃喃自语着。
刘雪花摸着他的头,心里不无辛酸,她的儿子如果活着,也会有这么大了吧?
她轻轻地说:“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回头洗个澡,睡一觉,就会没事了。”
“我睡不着,我今晚一定睡不着。有人为我死了,我却活着。她现在躺在冰冷的海水中……”江远哲爬在刘雪花的肩头,痛苦地。
“那你就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不,我不哭,爷爷跟我说,不要在你认识的人面前流泪。”
“为什么?难道怕有人不让你哭?”
“不,不是怕有人不让我哭,而是怕有人盼着我哭。”
这话让刘雪花心酸了,是的,我们有时候不哭,不是怕有人不让我们哭,而是怕有人盼着我们哭。你愿意做让对手痛快的事吗?所以我们便越来越不会哭了。
“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我不是,我今天让一个姑娘给救了,我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我救不了别人,却让别人救了,我很没用。我是个笨蛋。”
“不,救你的人,一定觉得她这样做值得。”
“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报答她?”
刘雪花叹了口气,“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让你报答。”
“不,如果这样,我会更不安心。我从不白白接受别人的恩惠。男人不吃白食。我是江家的人,我要有骨气。”
“那好,你还有报答的机会。”
“是什么?”江远哲找到救星一般问。
“那就看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帮她实现。这是对一个人最好的报答。”
心愿?乔烟眉有什么心愿?对,她不是一直在帮游自力吗?好,我就帮你完成这个未了的心愿。这并不难。江远哲眼神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你是不是让刘雪花在等江远哲?”扈平猜到了龙琪的用心。
刘雪花身上有种特别的魅力,她曾经用这种魅力打动过小方,估计这会儿,她也正继续用她的魅力把江远哲纳入龙琪想要他走的轨道。
龙琪点点头,扈平看着她,这么不为人注意细节,她都能操纵自如。真国手。
“不过,哲少与小方队长可不是一般人……他们很精明。”他这时真是为她捏着一把汗。
“他俩要是不精明,我找他们还有什么用?他俩要是比我精明,又怎能为我所用?”龙琪笑一笑,“其实,那两人吃亏在太年轻。哲少失之于傲,方队长失之于躁。前者因为出身富贵,后者因为急于表现。我想就是再过五年,事情恐怕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扈平舒了口气,龙老板的确能“知人善任”。
自力这件事交给江远哲,效果来得远比警方快,黑帮做事可不讲什么证据,只要查到那条贩毒通道的来龙去脉,他们就会痛下杀手。大概用不了两个月,这件事就会有眉目。龙琪这边的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她拖不起的,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普通百姓。她只能速战速决。
──此所谓,围魏救赵。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有不好的地方──以江远哲的身份,肯定不会与江湖上其他帮派公开作对,他要查也是暗中操纵,所以即便日后成功,也跟龙琪没有一点关系了。没有人会知道她做过什么。估计连个最普通的“见义勇为奖”也落不着。至于乔烟眉和龙欢,也就白白牺牲了。
“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扈平叹息说。
“你想要什么好处?”龙琪笑了,苦笑。
“这个……”扈平也说不上来。
“想要让别人夸吗?”龙琪说,“让人夸两句,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