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雄听方晓飞口气颇为轻松,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一个女人,占了个‘恶’字就够了。”
方晓飞微笑,“你肯承认她是女人就行了。男人就是找女人,不是找圣人。”
“抬杠,你这是抬杠。”
“不,我就喜欢她恶。”
“方队长,你是警察!”刘正雄提醒。
方晓飞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是警察,警察的主要职责就是扫除恶势力。所以我才把她拴在我身边,要害害我一个。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难不成要把她推向社会去祸害别人?再说,我们还是党员嘛,我党的方针是什么?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连她都治不了,我们还怎么搞好社会治安?”
方晓飞甩给刘正雄一块橡皮糖,把他给堵得没话说,想了半天后,“我告诉你,就她跟那个什么坡的事,虽然不是真的,可现在我们全系统有80%的人都知道了,满城风雨,你敢捅这马蜂窝?人言可畏啊!”
方晓飞不再开玩笑了,“刘队,你说得有理,现在马蜂窝已经捅了,马蜂已经成群成群地飞了出来,会螯死人。这个时候,我扔下她跑了,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说的过去吗?男人就这点子德性?是,龙琪是个大女子主义,她看不起男人,问题是,我们做出让她看得起的事了吗?”
这一番长篇大论,让刘正雄默然,感情这玩意儿,还真的难说。心里瞧上谁,像长草一样,拔也拔不掉,即使拿火烧了,第二年还长。算了,自己心里也长过草,看造化吧。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说什么了,不过,就她那脾气,也够你受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很温柔的。”说到这个,方晓飞会心一笑。
“她?温柔?”刘正雄的眼瞪得老大。
“优质的女人,是有选择性地温柔。她一辈子对一个男人贤惠就行了。难不成你的老婆就见谁给谁献媚服软?”
“唉,情人眼里出西施。”刘正雄感叹。
“龙琪要是西施,那段历史一定会重写。”方晓飞微笑,“她会吃掉夫差和勾践,自己称王,号称西施大帝。”
越说越上劲了,这个以戏说可让刘正雄受不了。“西施变成这样,还叫男人活吗?”
“抛去性别差异,吴王和越王只是多了一个竞争对手。不是吗?”方晓飞笑眯眯地,“有些事,不要执着于男女,只看他(她)行还是不行。远的不说,咱们的上官,比队里的小伙子们差吗?”
刘正雄听着琢磨了半晌,也不是没道理,“你还真想得开。”
“没办法,顺应潮流嘛。”
刘正雄看着他们的方队长,这家伙最大的特点是务实不吹牛,平常开会也没太多的话,只就事论事,想不到闲聊起来也能说个花团锦簇。他没劝倒他,倒被对方给说服了。
“对了老刘,”方晓飞这时端起队长的架子,“顺便提醒你一下,以后对嫂子的态度软和点儿,别把自己当个人物,你以为……”
“我知道知道,”刘正雄赶快说,“我也就一件衣裳,人家你嫂子对我好,不是喜欢我,更不是崇拜我,只不过是我这件衣裳对她还有点利用价值。今天这案子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想开啦?那,欢迎你进入新好男人时代。”方晓飞做了个请的姿势。
“新好男人什么概念?”
“出得庭堂,入得厨房,除了生孩子,都得会。”
刘正雄苦笑,“都得会?除了买菜洗衣服还要我做什么?”
方晓飞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刘正雄一愣,这才知道是上了方晓飞的套儿,他平常喜欢以大男人自居,说自己在家里是个甩手掌柜什么活儿都不干,没想到,今天给套得全招供了。
“行,你小子行。”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方晓飞微笑,“好啦,回家做饭去吧。”
刘正雄走了几步后又弯回来了,低低地说:“跟龙琪的事,你再考虑一下,我总觉得她把文室的日记烧了,太绝情。”
“文室的日记里,有一部分记录了他跟他后来认识的那个姑娘交往的一些事……所以,龙琪才烧了的。”方晓飞轻轻地说。
刘正雄一怔,这女人确实有胸襟。这一来,那姑娘的名声也算保住了。他这时对龙琪有了一点点好感,“可她这样很容易被别人误会的。”
“她要开口解释,她就不是她了。”
刘正雄听完,长长地舒了口气,“我走了,你也休息吧,我想明天,局长就该找你谈话了。”
“找我谈话?谈什么?”
“谈你跟龙琪啊!”刘正雄想了想,干脆把话给说白了,“你如果跟她只是……有点儿那什么关系,这事儿现在没人管,顶多也就是个作风问题,只不定还有人羡慕呢。但你要跟她结婚,那就不行了。”
这都什么逻辑?方晓飞郁闷。
“结婚,可不光是你自己的事!再说,你那儿还不等着一陆薇吗?”刘正雄最后撂下一句,走了。
陆薇则等方晓飞走开后,悄悄地揪住刘雪花的衣袖,“问你个事。”
刘雪花点点头,她对这个漂亮姑娘并无恶感。充其量,她也只是龙琪的情敌。情敌其实是可以成为朋友的,至少,挑男人的眼光是一致的。
“你觉得,真的没有自由婚姻吗?”陆薇的眼神是渴求的。显然,她不想得到一个相反答案。
这姑娘真是钝得可以,敢情这半天的“课”是白听了。刘雪花想着笑了笑,苦笑,怎么说呢?她叹了口气,不由得记得自己的当年。
她是在上海的小弄堂里长大的,有点秀气,有点活泼,也有点精明,唱歌跳舞都能来几下,是来这里插队的知青中的佼佼者。那年,市里成立革命宣传队,生产队把她推荐到县剧团,为了加强革命性,地方驻军部队还派来一个排的文艺兵帮助宣传队排练节目。排长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四川人,个子很高,皮肤白皙,一笑两酒窝,不像军人,倒像是从戏里走出来的贾宝玉。这种形象,很适合她那种年龄的女孩子去幻想。而刘雪花身上由大都市陶冶出来的优雅与天然的一段风情,令那排长“脸红”不已。不过那个年代,也就顶多眉来眼去地送送秋波,别的,是不敢的。当时的政治气候非常“革命”。后来节目排完了,排长带着他的队伍要走了,刘雪花很怅惘、很是难过,排长也很依依不舍,两人也不是没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只是两两相对,不知说什么好。说什么都是虚的,说什么都是空的。
人啊,就像天上的星星,看着近,其实很远。脚下隔着的,不光是山高水远,还有世俗的种种物质条件。
刘雪花知道,她跟他是不可能的。爱有天意,婚姻也有天意。两者的天意,不是一个神发出来的。
爱既不能延续为婚姻,那就只有忍了。忍,是中国人必修课。忍苦、忍累、忍辱负重,最后还要忍着爱去不爱。
终究是没有说上一句话,只是跟着众人一起,互相送了个笔记本,扉页上是主席语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仅此而已。
看着排长他们军绿色的大车越走越远,刘雪花的心也冻结了。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表达,可感情已经走完了一整个轮回──生根、开花、结果……
心里的事,是什么也挡不住的。那就是一颗种子,一生必发的,轰隆隆地来了,摧枯拉朽。是生命中永远的烙印。
后来,可以回城了,有门路的都回去了,她回不去。她的父母已经去世,哥哥娶妻生子,占了祖屋,当然不希望她回去。其实她是可以打官司的,因为法律上说男女平等,都有继承权。可是,她打官司就显着她不厚道。哥哥是男丁,男人一向都占着很多优势的。
那么,她想回上海,就只有一条路:嫁人。
嫁人也不是容易的。
刘雪花也算个美女,标准的上海美女,雅致,精明,会把青菜萝卜炒成一道精美的小菜,会把旧毛线织成一件美观时尚的毛衣,会把家收拾得温馨可人……
她的这一切,都是为做贤妻良母准备的。可是,想做一个贤妻良母,仅有这些是不够的。她在上海没户口、没工作、没房子……三无。男人挑女人,最先看的,其实是实惠的条件,而不是相貌和个性。──找一个要你迁户口、买房子、找工作的女人,何如干脆找一有户口、有房子、有工作的女人。
所以,每次给她介绍对象,一看她本人,都相当满意,可一说到条件,人家就退了,缔结婚姻,就是要互相有好处,比如秦晋之好。──总之是你要先“好”了,人家才肯对你“好”,婚姻有时候,是最势利不过的。双方把算盘珠儿拨得灼热,锱铢必较。
一来二去的,她回上海的希望算是落空了,年龄也大了,这边的对象也不好找了。她一气之下想这辈子不嫁了,可是,一个人更难。这从人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那种眼神是优越的、居高临下的,伤人的。原来,不结婚也是一种缺陷,心理和生理上的。首先是别人觉得你有,慢慢地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有。
热心的人们也给她介绍过一些,她总是心有遗憾,总是想起那个“贾宝玉”,他在哪里?是不是也没结婚?他会想起我吗?
一直蹉跎到将近30岁,拖不能再拖时,命运把她的丈夫推到她面前,是个城乡结合处的杀猪卖肉的屠夫。长得困难,家境困难,可是,她没再挑。一口答应了。
即使再难,她只须面对他一个人,而若不结婚,她面对的将是所有人。
当她跟她那口子领结婚证的时候,民政局的同志告诉她说,我国现行的婚姻制度是自由婚姻,自由婚姻包括两个含义:一个是自由结婚,一个是自由离婚。那人还郑重其事地问她:你是不是自愿跟你的配偶结婚?她说:是。
其实根本就不是。但在法律上,这就是自由婚姻。民政局的同志在结婚证上盖上了鲜红的章。
这就是具有法律意义上的自由婚姻。
刘雪花那一刻笑了,不知是她骗了生活,还是生活骗了她,抑或,只是互相欺骗。法律有时为我们阐述的,只是一种理想状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更是超现实主义。
婚后的日子很苦,非常苦,将就的本身就是一种苦。马克思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而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懦弱男人的婚姻,那就不光是不道德了。看看潘金莲和武大郎就知道了。忍耐这种苦,是挑战人类的极限。但她忍了。离婚不是没想过,婚姻自由包括离婚自由,但离了又如何?
第一次结婚她已经嫁成这样了,第二次能好了?离了,还得结。这个离了,下一个还是不自由,瞎折腾什么呀。离婚能解决根本问题吗?
自由婚姻,是一种假想,人类要达到这种状态,恐怕真得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现在,不能。结不结婚没自由,跟谁结婚,一样也没自由。你和你喜欢的人隔着宗教、文化、习俗、金钱、职业、地位、身份、地域……等等不可逾越的距离。
刘雪花是看透这一点了,因而龙琪当年天真地要跟文室离婚时,给她劝住了。不可否认,龙琪能干,而且她处的环境,也比她刘雪花宽松。但,她认为龙琪还是不可以没有婚姻。
谁都不可以不结婚,时代进步了,这没错。但时代的进步只是把马车换成了汽车,改变的只是速度,却始终不能没有车。而且车还越来越讲究。婚姻也是。以前的凤冠霞帔换成了现在的婚纱,包装变了,内容变了吗?
没有。
婚姻就像如来佛的手,爱情怎么折腾也跳不出这个宿命。
龙琪厉害,厉害就厉害在她知道妥协,否则她当初不会嫁给文室。她是知道没有自由婚姻的。所以她选了一条中庸之路。所以她成功了。
如果她当年硬着头皮嫁给游自力,会怎么样呢?
现实不给你“如果”。
这世上没有自由婚姻,只有千机变。
这就是个俗世,不由得你不低头。
“你怎么不说话?”陆薇见刘雪花好久不开口,有点着急。
刘雪花从沉思中回来,笑一笑,面对年轻的一辈,她不想说太多的丧气话,毕竟,她的事是过去时了。她说:“真正的自由,在你心里,你想自由,就能自由。除了法律,在感情上,需要百无禁忌。”
确实,有些事成与不成,只在于人的一念之间。时代变了,年轻人应该有自己想法儿、活法儿。
“谢谢你啊。”陆薇说。
谢什么呢?刘雪花微微一笑,她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个姑娘,再看看不远处跟刘正雄谈得正热络的方晓飞,这段三角关系,又将如何处置?
结案后,上官文华把一应材料收好,四下里走了走,顺便等方晓飞,这儿风景不错。等转到一片小树林时,突然听到一句话:“我的枪呢?”
有人藏私枪?这可是犯法的。她往前一看,是妲拉他们三个。
扈平笑着对水玲珑说:“水处长,你昨天晚上把我的枪摸走了吧?”
龙琪没事,大家都没了压力,至于文室,他们可没那么多感慨。水玲珑笑容满面,“不摸走,现在就该我们打人命官司了。”
“行了,还给我吧。我错了。”
水玲珑掏出枪,正要给扈平,上官过来,“喂,收敛一点,别当我们是透明的。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扈平吃了一惊,水玲珑则冷冰冰地看着上官,突然将枪对准她的额头,妲拉脸色一变,“不要……”
说话间,水玲珑扣动扳机,枪口吐出一簇火花,她菀尔一笑,“是最新款打火机。给,送给你们方队长,感谢他今天的精彩表现。”
上官也不推辞,“谢什么,本职工作。”
扈平则在一旁微微发怔,不知道这个戏法是怎么变出来的。妲拉也觉奇怪,两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上官把那把玩具枪收好,“你们现在去哪儿?”
“怎么?想搭顺风车?”扈平问。
“不,我是奇怪,你们都在这儿,龙琪去哪儿了。”上官问。
听她这一说,这几个人四下张望,果然,龙琪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我们也撤。”水玲珑说。
他们三个上了车,扈平挤在水玲珑身边,“拿出我的枪来。”
水玲珑这才摸出真枪,嗔怪道:“你也真胆大,那儿有三个警察呢,就敢跟我要枪。”
“知道你能耐,不会出事。”扈平顺嘴奉承说。
“刚才真吓了我一跳,以后不要玩这种惊险动作了。”妲拉看着水玲珑摇了摇头。
“怕什么,假的玩儿多了,日后咱们拿出真枪,他们也不会起疑。”水玲珑说。
这点扈平倒是赞同,这就叫聪明。妲拉这时从水玲珑的座椅边拣到一个钥匙链,细看看后,问水玲珑,“是不是你的?”
“咦?怎么在你那儿?”水处长叫唤起来。
妲拉一笑,“掉出来了,终于掉出来了。”
“什么掉出来?”扈平知道有好戏看了。
“狐狸尾巴掉出来。”妲拉说着将钥匙链抛给扈平。
扈平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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