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飞清楚这话的涵意,“我无法让公鸡下蛋,但我可以左右自己。”
“好,那就快点儿找个僻静的地方去自杀。不过先说好,我可没逼你。”
“你没有,要不我立个遗嘱说明这一点?”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成心暴露我是吧?要死就死利索干脆点儿。”
“你真是女人中最干脆的一个。”
“感到幸运了吧?我这样的,几百年才出一个。”
“的确,遇上你我很幸运。”
“那就上路吧。天凉,桌上有杯酒,喝了它,黄泉路上暖和。顺便,也为你壮行。”
方晓飞这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什么酒?”
“自酿的……苦酒。”
自酿的苦酒,说得好,天下的苦酒,可不都是自酿的?方晓飞走过去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甜的,不苦。”
“因为你的心是甜的。”
“是,上天刚用奶油为我捏了颗心。”
“不,与奶油无关,你为了心爱的人去死,那颗心怎么着它也该是甜的吧?再说,我一晚上白给你喂那甜食啦?”
“吃人家嘴软,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
“我可从不勉强人。”龙琪再次强调。
“我自愿的。”
“那就快走吧,哪来这么多废话。”
方晓飞看着龙琪,“我第一次见你,你像一座冰山,现在,你还像一座冰山。”
“这说明我表里如一,始终如一。”龙琪自豪地。
“我真够幸运的。”方晓飞感慨。
“那就惜福吧。”龙琪淡淡地看着对方,“听好了,现在,你出了门,过了桥,再右转,然后绕过假山,穿过竹林,那儿,有座六层楼,是疗养院中最高的楼,你一直上顶楼,然后……”
“然后跳下去?”
“对,最好脚上再绑一块石头。这叫自杀。就算你师傅来了,他也没什么说的。”
“谢谢指点。”
“不客气。”
“那我走了。”
“哦,顺便再说一句,你这么做可是无偿的,我不会记住你,也不会感激你,而且说不定,我马上就会嫁人,生几个孩子。”
“你看着办吧,不过婚礼我是来不了了。”方晓飞说。
龙琪叹息,“奇怪了,你怎么就不生气。”
“我都快死了,还生什么气。我留口气暖胃吧。”
“也是。哦,对了,”龙琪拍了一下自家额头,“你胃口不好,待你的祭日,我一定糊个医生烧了,给你到那边好好调养一下。”
“我要中医。”
“行!”
──这言来语去之间,生离生别,还有凶杀、灭口,倒让这两人演绎得跟对口相声差不多了。
“那我走了。”
“压根儿就没人拉着你。”
方晓飞笑了,苦笑,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龙琪看着他的背影……
陆文辉和陆星两父子还没走,他们在酒店的空中花园中,这里是全酒店的制高点,可以俯瞰到酒店的全部夜景。下面灯火辉煌,七座楼像一个巨大的凤凰,展翅欲飞。
“这个龙琪,真的很有两下。”陆文辉说。
“她的能耐不光在这上面,”陆星感叹,“人才是不世出的。”
“女人做成一件事,比男人更难。”陆文辉也感叹起来。他向下望着,“难得浮生半日闲,我好久也没看夜景了。咦,下面,那是……武警吧?”
酒店外,影影绰绰,像有穿制服的人在游走。
“我找来的,今天的来宾身份不同,要格外注意。”陆星说。
“来宾不都散了?要他们也散了吧,聚在酒店外,影响人家生意。”
“再等等吧,反正已经来了,不行让酒店备点饭招待一下。都是当兵的,平日里也难得出来。”陆星掩饰道。
陆文辉不再说什么了,秋雨潇潇,他坐在一架叫不上名儿来的藤蔓下,翠葛如云,紧致缠绵得密不透风,居然滴雨不漏,他叹息着,“下盘棋就好了。”
“有客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陆星微笑着,“想下棋时,下不着比下着更好。”
“嗯,有时要的就是一个意境。”陆文辉赞同儿子的说法,想一想又说,“那个小方,今天在台上,跟龙琪眉好像很熟……”
陆星知道父亲话中的意思,“今天在台上不都那样?连吴书记都把持不住幽默了一回。再说了,男人就这么回事,要么,你把他拴裤腰上,啥也别做,就围着你转;要么,就在外面风风光光,有无数女人绕着。爸,你想要小方怎么样?他现在还只是刑警队长,以后要作了公安厅长,还不知会如何!有您操不完的心哪。”
这一说,陆文辉也想开了,男人不管怎么样,都得有出息。花木茂盛的地方,总免不了有蚊蝇,那也总不能图清静不种花吧?他是通达之人。
“可别人会传闲话的。”
“爱传不传,自古脏唐臭汉,谁家没点子这事。要想清静,进庙当和尚,那可真没人说,也没人理了。”
陆文辉想想也是,人不怕人骂,就怕没人理。
“还是你想得周到,看来我多虑了。”
恐怕,你不是多虑。队副刘正雄这时也在空中花园。他是跟着陆星上来的。本想听点儿别的什么线索,不料却听到了方队的一些“绯闻”。不过,他可觉得这不是空穴来风。
他刚才问扈平方队去哪儿了,扈平说跟人约会去了,可陆薇明明在,那他跟谁去约会?陆薇去扯谎说方队给她买草莓去了,那贵宾席上南来北往水果多了去了,就缺她的一味草莓?那方队去哪儿了?
──跟龙琪在一起?
这个念头被陆家父子点燃,就开始熊熊不熄。这不是没有可能。看方队在台上跟那个龙琪搂搂抱抱,打情骂俏,纯然不是他平日的作为,他跟陆薇谈恋爱那么久,也没见他这么放得开过。那……
那就分明是方队中了龙琪下的“套子”。有钱的女人都很“毒”,不毒她出不了线。刘正雄是个传统男人。而且重要的是,下午的时候,他在他的电子邮箱中收到一封邮件。关于龙琪的。
说起这电脑,也真让他惭愧,去年全省公安系统就联网了,可就有人学不会。今年上半年,局里专门组织电脑盲们到工大学了一回,刘正雄也认真学了,但一出校门,就把学到的那点儿东西全又还给老师了。他是从基层上来的,一直认为搞刑侦靠的就是经验,不过打今年年初,他开始觉得电脑有用,像查指纹查资料,人家上官他们一上网就全有了,还别不服气,像方队上官这样科班出身的,也的确有他们的优势。现在高科技犯罪的多了。
也就因为这个,他此时更为方晓飞急呀,那孩子还年轻呀。年轻人把持不住。
瞧瞧那个电子邮件都说什么了都。
──那是一封马来西亚当地的华文报纸,上面长篇累牍地介绍了来自中国大陆的红顶商人龙琪如何捧红一位红遍东南亚的明星坡的全过程。
在三年前吧,龙琪去马来西亚谈生意,她的合作伙伴,也是一位女富豪名叫妲拉的,为笼络感情说事方便,晚上就把龙琪带到当地女富婆们一掷千的地方──遗梦园。
妲拉对这地方显然很熟,一进门就叫过老板吩咐了几句,又看龙琪欲抽烟,一位侍应生过来拿来着点燃的打火机,幽惑的火苗中,这位侍应生的眉目如画,月光中的百合般洁净、清新,龙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有30秒之久。──报纸的原文就这么描述的。
妲拉见此,心领神会,不一刻,那位侍应生换了身西服出来,原来这都是妲拉刻意安排的,这位侍应生叫坡,刚入行,因为相貌惊艳,名气很是不小,妲拉想着龙琪品位不凡,一般人很难入她的眼,于是就让坡先扮侍应看是否入她法眼,然后再正式登场。
龙琪何等聪明,自然明白是妲拉的一番好意,也就“笑纳”了。这也是报上的原话。
本来也就是一夜情,可接下来的事就复杂了。这还得从妲拉说起。妲拉原本是一个咖啡馆的侍应生,她的丈夫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她,很钟情,就娶了她。那年她20出头,他则已经60岁了。不用说,这桩婚姻肯定被很多人诅咒,其最大的压力,来自男方的家族。
妲拉的丈夫有一子一女,这两孩子资质中等,因出身富贵,很是瞧不起妲拉,但最初也没什么表示,老爸高兴嘛,养宠物不也是个养?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妲拉确是个商界奇才,夫家的生意在她手里算是走进了新时代,硬是开创出一个崭新的局面。这一子一女开始恐惧,万一妲再生个儿子,那偌大的家业,将要旁落他人。
没几年妲拉的丈夫去世了,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龙琪,他们一直有生意来往,他对她说:“小朋友,我信得过你,你要替我照顾妲拉……”
既有承诺在先,必忠君之事,当律师一读遗嘱,说老头儿把所有的股权都有留给妲拉时,这个家族哗然生变,他们空前团结,收购公司的股份,想把妲拉挤出去。这时妲拉手中有41%的股份,要完全占有在董事会的首席地位,还很艰难。而且,归她周转的流动资金不是很多。她的夫家是个经营几代的大家族,她则是个新人,银行并不十分买她的账。那些家伙们很现实。龙琪就开始为她筹划了。
她拿出自己的资金,在市场上全面吸纳公司的股份,当时,江远哲的爷爷也正好在马来,自然是黑的白的双管齐下,不出一个月,妲拉的股份就超过了51%,基本控制住了公司的局面。妲拉也是个人材,对夫家的人既往不咎,这些人有钱就好,对新朝开始“归顺”。不过有些人还是不服气,恼怒之余便把黑账记在龙琪头上,就在她去过遗梦园的第二天,她在植物园被人从后面开了一枪,也是天缘凑巧,坡当时也在那里,他救了她。通知妲拉后,把她送到医院,后来据说她在一个小岛上养伤,坡一直陪着她。
不久,坡就被龙琪捧成影视歌三栖明星,红极一时,还成了妲拉公司的形象代言人。然而,就在他上升的阶段,他突然宣布隐退,据当地娱记说他去了加拿大。
以上的绯闻全是风传,没有任何说明事实的特别的照片,只有一幅,是坡和龙琪在一个咖啡座喝茶,两人相对而坐,表情很平静,看上去没什么暖昧可言。
另还有多幅坡的写真照,穿衣服的那种,看上去的确很秀美,颇具星味。正是女人喜欢的那类小白脸胎子。人妖!
队副刘正雄愤愤地想着,本来他就对龙琪就没好感,女人嘛,是不是,就该在厨房里。现在他就冒火了,窜红灯区,捧戏子,有钱人就是恶心。还有,她跟那个水玲珑还暗地勾结,水玲珑是什么人?搁了以往,那都是……队副是正经人,他都不好意往下想。
不行,我得挽救方队,年轻轻的可不能掉下去。金钱是万恶之渊,这话一点没错,谁沾上谁满身腥。对了,龙琪的丈夫刚死,是方队查的这个案子,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刘正雄开始琢磨上了……
首先,我得找到方队,我得把当着他的面儿把龙琪的画皮揭开。
扈平告别龙言后,就往疗养院赶。路上,他看到了烟火升空,洒出漫天花雨,心里是一阵难言的诉说,那两个人,这会儿一定很快乐吧?
他将车停在路边想静一静。
临来时,刘雪花一直把他送到酒店门口,一副心事重重举言又止的样子。
“您有话不妨直说。”扈平很是敬重这个女人。这种年龄,这般气质,这份能耐,还有,这副热心……
“我是说,你跟陆薇那丫头,是真的吗?”
原来她操心这个,扈平笑一笑,“您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她?”
“我不担心你,我担心‘她’……”
这倒出乎扈平的意料了,他看着刘雪花,用一种探询的目光。
“女人一辈子很辛苦,走直道儿也很辛苦,如果还要绕弯路,就更苦。”话语如叹如诉。令人心伤。
扈平听到这一层,倒踌躇起来,以他和她的年龄,是不好探讨这类话题的,深不得,也浅不得。他想了半天,“穷人家更要量入为出,知道自己辛苦,就更要好好看住自己。”
他的话意很明显了,刘雪花焉能听不出来。
“那你也不用雪上加霜吧?”
“刘姐您是说我骗她吧?”扈平一下轻松起来。
这么一来,刘雪花反倒不好开口说什么了。
扈平说:“鱼钓上总是有饵的,但咬不咬钩,全在于你的一念之间。”
──你被骗了,抛过骗子的原因不说,你自己恐怕更成问题。受骗者总因一念之贪。
刘雪花看清了,这个男人不同情弱者。他的心很硬。
扈平这时盯着对方的眼睛,“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强者。真的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自然界,狼吃羊,不分公狼母狼,只要你牙够尖利,腿够快,你就有得吃。这是天赋的权利。人也一样,有些事不必分男女,大家机会均等。”
刘雪花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了句最莫名其妙的话,“人是最讨厌的东西。”
“女人尤其是。”扈平突然不客气地接了这么一句。
刘雪花静静地看着他。等下文。
扈平沉默了一会儿,问:“知道这个世上最大的谎言是什么吗?”
刘雪花轻轻一笑,轻轻而言:“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这不愧是个有见识的女人。扈平想着,笑一笑问:“何以见得?”
刘雪花叹息道:“因为这话说的太神气了些,简直就是上嘴唇顶天,下嘴唇顶地,可是脸呢?脸没了,给吹没了。”
扈平给逗乐了。
刘雪花继续,“其实……女人比男人更相信这句话。”
“所以你们傻、轻信。”扈平说,“有几个男人能真的征服世界?”他自嘲地一笑,“10岁以前想想也就算了,10岁以后就别害自己了。能端个囫囵饭碗混个肚饱已经不错了。”
── 一个国家只有一个总统,一个公司只有一个老板,能出了线了的也就那么数得清的几个,那剩下的男人呢?
那跃跃欲试想要征服男人的女人呢?
失望是注定了的。或者,本来就不该对不可能抱有希望。
刘雪花看着扈平,这男人令女人清醒,他的底子是冷的。他说得的对,女人喜欢走捷径。可是这条路更难。
扈平沉默了一下后又说:“我们龙老板就好多了,她才懒得跟男人费那个劲呢,她直接征服世界去了。就目前而言,效果还不错哦。”
欣赏之意从话里话外渗透出来。
刘雪花心里一动,终于,他终于提到这个人了。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这里。而他们本来的议题的陆薇,结果把那姑娘给忘了。总是让人遗忘。
“你要去看她吗?现在?”
“我不放心。”
“方晓飞应该在她那里。”刘雪花不经意地提醒。
“他是他,我是我。”
刘雪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了,沉吟片刻,“其实……”
“我知道的。”扈平没让对方说下去。
你知道什么呢?刘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