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迦低头寻思。她也许犯了个错误,但是她没有做出可怕的事情。
〃你可以叫我珊迦。当你遇到他的时候,就直接叫他克撤。他不喜欢别人叫他主人,尤其是被他的弟弟。〃
〃珊迦?这是哪门子的名字啊?如果我是米斯拉,而你又是克撤的手下,那你不是应该是达硌士才对吗?你个子太小了。如果你头发长一点的话,倒是可以当凯拉——一个丑陋的凯拉。亚佛神啊,我跟着托嘉和盖法时还过得好一点。〃
〃你知道古文明之战?〃
〃惊讶吗?我能读也能写,还会心算。〃他看着自己受伤的双手,又倔强了起来。〃我原本不是奴隶的。〃他轻声地说着,望向广场。
〃我有我的人生……还有名字。〃
〃什么名字?〃
〃老鼠。
〃什么?〃她以为她听错了。
〃瑞特比念快一点就是老鼠。跟我也比较像。〃他又干笑了——或许是叹气吧。不论如何,他的颈圈又让他换不过气来了。
〃站好。〃珊迦吩咐着,一边抽出匕首。〃我不想割到你。〃
珊迦把匕首举到他面前。老鼠对她一点也不信任;匕首得到颈圈下面时,他震了一下。陈年的汗水使得皮革硬化,珊迦只得用力的把它锯开,老鼠也被刮到好几下。刀子拿出来时沾满了血,但老鼠并没有去抢它,也没有扑向珊迦。
〃抱歉。〃她割下颈圈后说。
一样地,珊迦把除下的颈圈丢了出去。但老鼠把它抢了下来。
〃我要留着。〃
珊迦知道,一般情况下,奴隶是没有私人财产的。但是她也不想拿回一条血迹斑斑的颈圈。〃我要给你一个任务。〃老鼠翻弄着颈圈。
〃如果你是自由身,我会用金子请你去做。我发誓,只要你完成我交待你的事情,我就还你自由。〃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
珊迦还在想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群赤纹军正好从广场东侧走了过来。正好是珊迦原本想要离开的方向。石子路上人来人往,因此尽管她和老鼠的组合极不搭调——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另一个则穿着华丽,佩着一柄好剑——赤纹军不一定会注意到他们。
老鼠也看到了赤纹军。他紧紧地抓着除下来的颈圈,把它当成皮鞭。
珊迦猜想,或许赤纹军和他的身世有关。从他所受的教育和刚才那位农夫所说的话来看,或许老鼠也曾经穿过像她这样的衣饰。
〃拿进来点。〃她建议着。〃你戴着脚链……〃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她在风中闻到一股她最不想闻到的气味:烁油。
赤纹军里面有眠者;跟她一样的纽特。但也不尽然相同。新一代的纽特比较像人类,也不会成群行动。事实上,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是非瑞克西亚人。她屈膝坐着,摒住呼吸,深怕自己身上的烁油气息被他们发现。她虽然紧张,但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在珊迦身旁,老鼠却不断低声咒骂着。赤纹军的眠者很可能全都听到了。
〃安静点!〃珊迦低声喝道,用力抓住老鼠的手。〃别吵!〃她全身紧绷。
〃你怕赤纹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承认。〃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老鼠到她面前蹲下,遮住了她的视线。他还是不肯停嘴。〃那你的朋友是谁——席塔拉教吗?你的朋友真是奇怪。克撒、米斯拉、席塔拉教。你这是在自找麻烦。〃
珊迦没理他。她又蹲低了点,从老鼠手的空隙往外看去。赤纹军正朝向刚才的客钱而去。〃我们该走了。你能走吗?〃
〃为什么?我又不怕赤纹军。如果他们肯的话,我现在就去加入他们。〃
第一个村子的长者警告过珊迦,年轻人都各持一方,而老鼠很可能是倾向非瑞克西亚的。她没有时间说服他,于是决定唬他一唬。
〃要过去试试吗?那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说不定盖法替你留好了座位?〃
〃我没那么笨。从我被卖掉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机会了。〃
〃那就站起来,跟我走。〃
〃是的,主人。〃
第五章
老鼠吃过面包、喝过水、除掉领圈之后,精神显得好多了。他不需要珊迦的搀扶就能走路了,但是他的脚镣拖在地上铿锵作响,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们这个样子绝对混不出城门的;离开广场之后,珊迦专挑小路走,直到他们来到一座废弃的天井。
〃选的好,珊迦。窗户全都封住了,门也是——除了我们进来的门以外。〃老鼠踢着地上的碎五,捡起一根骨头。那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腿骨。〃来过这里吗?你来见克撒的吗?〃
珊迦没有理他。〃脚放上去。'她指着一个倒置的矮凳。〃我要拿掉这些脚镣。〃
〃用什么弄?〃老鼠走向矮凳,但是没有踏上去。〃钥匙在盖法手上。〃
珊迦拿起一块花岗岩。〃我要把它敲断。〃
〃用那个?不可能。我宁愿克撒动手。〃
她摇了摇头。〃我们还要四天才会见到他。老鼠,你不能跑。这样不行。〃
他没有反驳,但是也没有踏上去。
〃或者说,你宁愿像动物一样被我牵着走?〃
〃我是你的奴隶。你买了我。你如果想要留住我的话,最好把我绑起来。〃
〃我需要一个能扮成米斯拉去见克撒的男子。我向你保证,一年之后,我就还你自由。〃自由,然后告诉赤纹军克撒的秘密?想都别想。但那是以后的问题。至于现在,〃君子一言。〃
〃奴隶一言。〃他打断珊迦。〃记住这一点。〃然后他踏上了矮凳。
〃小心点。〃
珊迦拿起石头,敲了下去。敲下的声音比她想象中得大了许多,而且也没有达到她想像中的效果。或许她真的应该等克撒才对。让他拯救一个貌似米斯拉的少年,或许就能让他摆脱过去。
但是,他们现在需要摆脱赤纹军。
珊迦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克撒带她旅行时的心情了。不但要为不能照顾自己的同伴担心,还会为此生气。她用花岗岩,用力砸向铁链。火花四溅,但是铁链并没有被敲断。珊迦咬着牙,连敲了好几下,但是也没有进展。当她停下来喘气时,老鼠抓住了她的手。
〃别丢人现眼了。〃
珊迦本想把石头砸在他脚上,然后揍他一顿。但是老鼠温暖、活生生的手抓着她,突然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她和克微之间,偶尔也有肢体上的碰触,但是那都是随意的、偶发的、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涵意在内。或许是因为奴役的关系吧,老鼠抓着她的手颤抖着。但是不只如此。其中还有某种模糊的情绪和不安。他松手时,珊迦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我是想帮助你。〃她语带酸味地说着。
〃你不是在帮忙,你是在制造噪音。如果你想要躲人的话,最好不要有声音。不然,干嘛要躲?托嘉又不一定会告诉赤纹军,我不是你赎回来的表亲。〃
〃我是不要你惹麻烦。〃
老鼠笑了。〃那可太迟了,珊迦。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停止这种幼稚的游戏,到你父亲的房子去?如果塔巴纳的法律还有人遵守的话,伊芬人是不能拥有伊芬籍的奴隶的。现在惹麻烦的人可是你,浪费你父亲的钱。你付了太多赎金。你父亲是暴君,还是可以讲道理的人?〃
从她的装扮来看,老鼠的推测也不无道理。〃我没有父亲。我也不住在这里。我和克撒同住,而且……〃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有关浮球的事。〃而且旅程还有很长。既然你答应了……〃她拿起石头又敲了起来。
〃你这样敲,敲到半夜也敲不完。〃
珊迦耸了耸肩。除非她要用浮球出城,不然就只好等到那个时候了。她又砸了一次。这次花岗岩被敲下一角,擦破老鼠的小腿,但铁链完好如初。
老鼠揉了揉伤口,把脚放了下来。〃好吧。我不相信你,但是如果你真的要这样搞的话,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出城。你还有钱吗?〃珊迦没有回答,但是老鼠看过她的钱袋,知道那一定不是空的。〃你回到广场去,找个农夫,给他钱,让我们坐他的马车出城。不然就找个好铁匠来。怎么装上的就怎拆下来。〃
城里既然有眠者,珊迦可不想乱找陌生人。不过她倒是认识一个农夫。
〃我的马送给了一个农夫,他有马车……〃
〃你本来有一匹马!?〃
〃我用不到了,所以帮它找了一个好主人。〃
〃亚佛神啊,你用不到马了,所以给了别人。你甚至没跟托嘉还价。〃他又骂了一阵。
〃我从禽兽的手中到了疯子的手中!不,是疯小孩。你父亲难道都不把你关起来吗?〃
〃我可以把你卖回去。〃珊迦冷冷地说着。〃我相信你在那会过得很幸福的。〃
于是她沿着原路回到广场。老鼠跟在她后面,尽量不让铁链发出声音。回到广场之后,珊迦叫他待在树荫下,她去找农夫谈。他同意了。珊迦离开之后,他立刻打量着城墙的高度,扯着变形的铁链,希望它们已经被敲烂了。
至少他警告过她了。奴隶之言不可信。
珊迦指了指老鼠,农夫立刻回绝。
〃你的马还你。〃
〃戴着脚链的奴隶不能骑马。〃
〃如果你让他自由,他会愿意和你同行?〃他显然不大相信。
〃我忘了买脚链的钥匙了。〃
农夫犹豫了一下。托嘉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但是他还是不自禁地望向那间客栈。看来他也看到了交易的那一幕。
〃叫他过来,我跟他谈。单独地谈。〃
一会儿,珊迦告诉老鼠。〃全看你自己吧。他要知道你值不值得让他冒险。〃
老鼠给了她一个〃骗人〃的表情,站起身来。珊迦挡住他的去路。
〃听着,我没有告诉他有关克撒或米斯拉或那一类的事情。我只跟他说我们是表兄弟。我给他马之前,我告诉他我本来是和叔父同行,被席塔拉教攻击后逃出来的。遇到你之前,这故事还满管用的。
但是现在可就难搞了。〃
老鼠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我如果像你这么笨的话,早就死了好几百遍。你给了他什么名字?〃
〃没给。〃珊迦回答。〃他没问。〃
〃珊迦,你需要个保姆。〃他边走边念。〃你简直比虫蚁还笨。〃
老鼠本来可以逃跑的,但他选择了出城。农夫向珊迦招手,要她过来。
〃不是说我相信你们。〃农夫递给珊迦一件普通的袍子,要她穿上。〃快上来吧。时代不一样了……根本是乱世。人言不可信,我相信亚佛神。我会把你们载出梅德朗。如果我错了,亚佛神会审判我的。〃
珊迦本想把佩剑也藏进草堆中。那是为了遮住老鼠的脚链堆上去的。但是她的奴隶太多嘴了。他的想象力不由得不让她紧张。
〃你没有错,好心的先生。〃老鼠高兴地说着,一边调整着身边的篓于。〃你都说对了。两个月前,我拥有一切。结果有一天,我突然失去了一切。我醒来时戴着镣铐。我告诉他们我是瑞特比,是宾卡市米帝亚的长子,说我父亲会来赎我回去。结果被踢了一脚,断了一根肋骨。我好几个月前就放弃希望了,但我没想到我表哥亚诺弯会来救我。〃
老鼠拍了拍她的肩膀。珊迦差点跳了起来。亚诺弯这个名字或许比珊迦有说服力一点。他们报上姓名后,农夫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也说了名字。
〃亚索。〃但他却是和老鼠打招呼,不是珊迦。
珊迦很习于跟随他人。她已经跟了克撒三千多年了,但是老鼠不一样。老鼠笑着和亚索闲扯,说他和亚诺弯如何作弄家乡的长辈。
他非常有说服力,如果不是珊迦知道自己就是亚诺弯,她真的就要相信他了。当然,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位亚诺弯,老鼠除了没有正视着她讲这些故事,并没有说谎。他或许没有杀伤力,但是珊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活过非瑞克西亚和克撒的。天底下没有绝对的安全。
她剑不离身,取出几枚黑色的硬币。亚索招呼着牲口,珊迦也坐了上来。
气氛开始沉重了起来,三人沉默着。街上的人们不禁地打量着他们。珊迦不知道要说什么;总不能在这里说她想回到空中吧。
然后老鼠问了亚索,〃你的田地,休耕时是种豆子呢?还是养羊?〃他接着不断地提出问题,一步步地将农夫导人一场激辩,和他争论到底应该如何耕田。亚索喜欢直线式。老鼠却认为要环状的才好。赤纹军放他们通行时,他们正吵到一半。
等到他们走远之后,连亚索都看出了老鼠的计策。珊迦在一旁暗暗解除武装,他忍不住问道:〃少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说实话……不要再骗人了。你不是谁的表弟,我想你也不是什么农夫,虽然你很在行。你太聪明了,不像乡下人。〃
老鼠得意地笑着,又说了另一个故事。〃我曾经读过,瞎子哈托珊和人讨论天气,逃出围城。我觉得大可一试。〃
〃读过?嘿。〃珊迦还来不及说她从来没听过瞎子哈托珊这号人物,亚索就已经先开口了。〃那你绝对不可能是农夫。我除了亚佛神圣书以外没读过别的书。你的名字真的是瑞特比吗?真的是米帝亚的长子?〃
珊迦侧眼盯着老鼠。亚索念他的名字时,他稍微震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褪去,换上一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面具。
〃是的。〃他的声音比册迦原先听到的要深沉一些,也年轻了些。
〃我父亲米帝亚生前是个农夫。他是个好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但他原本在宾卡市教哲学。那是在席塔拉教把那里烧掉以前的事情……〃
如果说老鼠说的身世是真的,那他应该有过快乐的童年和慈爱的父母。然而他的安逸世界却在十年前化为乌有。席塔拉教侵入宾卡市。他们说,亚佛神圣书中没有记载的知识,根本不算是知识。于是他们烧掉了无用的图书馆和学校。老鼠的父亲和许多人一样,转而向塔巴纳求助。塔巴纳的儿子,凯托,成立了赤纹军以保护城民。
然后凯托死了。赤纹军说他是被席塔拉教毒死的,于是他们替他报仇。宾卡市形同废墟。
〃我们试过了。我父亲留了胡子,母亲到市场做小生意。我则尽量不去惹是生非——尽量。但是没有用。席塔拉教知道我们的名字。他们抓到我叔叔——他是我父亲的好友,但我都叫他叔叔。他们把他杀了之后,放火烧了他的房子。他的家人全被锁在里面。我们的邻居也来烧我们家的房子。父亲说他们只是害怕,才会相信席塔拉教,不能怪他们。我们是从院子围墙的小洞进出来的。〃
珊迦很想相信他的故事。她去过宾卡市,那里的房子建在小路边,每家都有一片院子。她想到一幅在月色下惊慌失措的一家人的画面,尽管老鼠没有说是白天或黑夜。老鼠似乎拥有这种魔力。当他认真地说话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真的。
三千四百年前,凯拉。宾。库格曾写道。米斯拉从不逢迎。他不需要。他天生就有一股真挚。他正是我儿过最危险的人。
〃我们逃到亚佛拉,那里有我母亲的亲戚。我们从亚佛拉又到了加姆。〃
亚索哼了一声。他知道那个地方。〃那是好牧地,但是不适合种田。〃
〃也不适合城市长大的小孩。〃老鼠补充着。〃但是席塔拉教没有找我们麻烦了。至少他们没有特别找我们麻烦,大家都一样。我们按时缴税,照着圣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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