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掠过之后,刚才那些狂飘的旋风忽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珊迦的视线豁然开朗,但她却宁愿那只是幻像——她看到暴风眼就在前方,更糟的是,海水在那里形成一道正在向外翻卷的水柱,其中一端根着于海中,另一端耸入云霄。一阵强风压境,那水往忽然像巨蟒看见猎物般,扭摆着扑向他们。
〃那是什么鬼东西?〃瑞特比失神地问。
〃海啸。〃她说。她感觉到瑞特比的手指好像爪子一样,把她的手臂紧紧地扣住。
〃它想吃了我们吗?〃
水往其实并不会思考,更不可能有胃口吃两个傻子。不过当它的蛮力把浮球压得平贴在已经转得晕了的他们身上时,那问题也不重要了。浮球虽然被风吹扁,但即使他们被扫过海浪里,它仍然没有损坏,还是保护着他们。有好一阵子珊迦猜想他们身在水底,因为四周除了一片黑暗闻静外,什么都没有。但不久海洋又急速把他们向外吐出,他们身不由己,一头撞回了风雨中。
风雨交迫,雷电交加。偏偏不管是克撒的护甲还是浮球,只要是胞囊做成的东西,都特别容易招惹电极。霹雳声未曾停歇,浮球中的空气居然变得的刺难当,他们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扯离身体,变得支离破碎;每个碎片还兀自闪烁着青白色的电光。珊迦已经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她庆幸地发现她还分辨得出上下。
狂风每怒吼一阵就会稍稍平息一会儿,仿佛是在养精蓄锐,为下一轮的猛烈攻击作准备。在一次喘息的片刻里,瑞特比倾身贴近了她的耳朵,轻声说:〃我爱你。〃
她大吼着:〃我们还没那么快死!〃说着让浮球听凭一股向上的旋风摆布,它带着他们驶入暴风雨的中心。
他们不断地升高,一直到雨水都结成冰,冻住了整个浮球后,他们才又向下坠落。珊迦可以感觉到:浮球重击在浪头上,接着坠入海中、不住下沉,直到海底深处;但是还没玩完呢:闪电烧融了冰,那些向上的旋风又一次把浮球抛入高空。珊迦用力想停止这个永无止境的轮回,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们继续玩着自由落体的游戏;上升、结冰、笔直地坠海。不是一次两次而已,他们一共〃玩〃了十次,终于暴风雨抛下他们,继续往南方肆虐而去。
暴风雨带来的重创算是告一段落了,波涛汹涌的海浪对他们无情的羞辱却还没停止。瑞特比环绕着珊迦的手松软了下来,而珊迦也晕得快呕吐了。
〃我没力气把它举起来了,〃她一次次地尝试,但是都宣告失败,〃我现在只能让这个浮球漂走了。〃
〃不行啊!〃瑞特比本该大声叫出的这句话,出口时却变得软弱无力,像是一声拖着长青的哀号。
〃我还可以再做一个——〃
〃晕得不得了。我浮不住的。〃
她试着唤起他的意志力:〃这一点点晕眩打不倒你的!〃
〃打不倒我。〃
〃不浪费,不奢求。管他的,跟它拼了!不会游泳的是我呢!我还得靠你帮助我浮着,一直到我做好另一个浮球为止。〃
瑞特比渐渐地不支。他的脸色像死灰一般,上头满是冷汗。他唯有的一点点余力也都已经在对抗胃肠的痉挛中消耗殆尽了。如果珊迦要把浮球放掉,即使是这点小小的晕眩也会让他们俩丧命的。
她能不能不要把它放走?也许有转机呢。
珊迦再次努力想升起浮球。在刚做好成形时,她不必费一点儿力,浮球自然就会飘浮至半空;她从来没想过——也不需要想——如何让一个落地后的球再次升空。
〃克撒,〃瑞特比紧咬的齿缝中迸出这个名字,〃他会来救我们吧。
你的心——〃
当她差一点儿把自己和非瑞克西亚的时空转送器一起毁灭掉时,克撒的确曾经及时现身救过她。但是她现在所面临的,好像还算不上千钧一发、即刻致命的绝对危机:天空是一片亮丽的碧蓝色,浮球也还能像块浮木一样在海上径自漂荡着。
〃对不起,瑞特比,我想他如果会来救我们,在刚才那么危急的风暴中就该来了。那时役出现,现在更不可能的。不到我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会有感觉的。〃
〃试一下。好歹是个办法吧。〃
珊迦替瑞特比把垂在眼前的头发拨开,它们全被评浸得湿透了。
他说他爱她,虽然是发生在那样全然只剩惊惧的时刻——不过,那也就表示他一定是真心的。她,这个性别不明、父母不详的纽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可以如人类般的恋爱。可是现在,她对身边这个悲惨的青年男子,真的产生了她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异样感觉;那感觉是如此地珍贵,珊迦甚至觉得它比她所有的藏书和宝物加起来都还要贵重得多。
〃撑着点,〃她鼓励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再来想想办法。〃
左思右想,珊边已经用尽一切她想得到的办法,浮球还是只在水上晃动。没变小了,她觉得这样漂着也还算挺舒服的,可是瑞特比的状况却还是和刚才一样的糟糕;他还是不断的冒着冷汗,体内却又干涸灼热得像片抄漠。
〃赶快天亮吧!我真怕来不及,〃她说时天色才刚刚变暗,〃也许克撒会来找我们的,但还不是现在吧。〃
〃你能不能——能不能做点什么事吸引他的注意?〃瑞特比问道。
他耗尽了体力才说完一整个句子,闭上了双眼喘息。珊迦告诉瑞特比:如果他肯坐直起来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就像当初学习适应飞行一样,他会感觉好一点儿的。瑞特比仍然坚持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试都不肯试。
〃你——你需要——需要克撒的时候,都是怎么——让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啊,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的时候。〃珊迦回答,〃我和他只有在一同躲避非瑞克西亚人那段时间里才常担心彼此,其他时候,我很少觉得需要他,当然,他更是从来没需要过我。〃
〃从来没有?三千年来——你们都不曾——不曾需要对方吗?〃
〃都没有啊。〃
瑞特比叹了口气,抱着膝盖,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他开始不停地颤抖,在夏季里如此温暖的伤逝海上,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珊边把所有的毯子都裹在瑞特比身上;她自己则因为忙得一身汗而决定脱下身上的外袍。但是它纠缠住她的头发和一条垂链,结果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它们分开。那条垂链珊迦戴了非常久了,她几乎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戴上它了。
〃喂,打我一下。〃她说着,把手中的那条皮质的链圈扯破。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可以打我一下,确定不是在做梦——或者等它真的管用再说吧。〃
〃什么跟什么啊?〃
〃很久以前——是真的好久好久以前,克撒曾经做过一个神器给我,它能够召唤克撒的注意力。这个办法我也只用过一次而已,那是在克撒进攻非瑞克西亚之前的事了。太久了,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现在必须想个办法把它弄破才行。〃
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一次,珊迦记得她是把那颗小水晶放在两块石头间用力压碎的;这一次,她试着用牙齿咬咬看。结果水晶是碎了,可是她的牙齿也碎了一颗。不浪费,不奢求。唉,好在她还算有远见,知道要用后面一点儿的牙齿咬;至少它们长回去的速度比前排的牙齿快一些。
那一次,当水晶在石块间碎裂时,它曾迸出了一道小小的闪光,那是因为克撒密封在水晶里的动力或魔法被释放出来了。可是这一次什么特殊现象都没有发生,而且当她拿起碎片检查时,丝毫无法感应这些煤灰色的残余中会有什么奇迹降临。
〃嗯,到底是多久以前?〃瑞特比问。
〃那是他和他的龙抵达非瑞克西亚前一天的事。〃
瑞特比呻吟着,〃也未免太久了吧。〃
珊迦想着:如果克撒真的赶来救他们,那么在月亮升起之前,他们就能够离开这片恼人的伤逝海、回到干爽的陆地上了。但愿这块水晶没有失去它的法力才好;但愿克撒不但发现这个讯号、而且还记得它代表的意义才好。
珊迦把这些祈求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星星亮起来了。她开始担心了:担心克撒不来,担心瑞特比会撑不下去。行囊里的食物和饮水其实还够他们再撑两三天,她凭着纽特优秀的生存韧性,无论如何总是回得了陆地。她担心的是瑞特比。
就这样死掉的话实在是荒唐了点,但是大部分的死亡不都是挺荒唐的吗?
瑞特比睡着了。他的呼吸平稳多了,他的皮肤干了、身体也暖和了起来。也许等到早上他就会役事了,何必陷入不成熟的绝望中呢?
珊边把自己靠在瑞特比身边。两个人互相依偎着比起两个人各据一方真的舒服太多了。她闭上了眼睛。
珊迦醒过来时,肚子痛得不得了,胸口也在翻搅,耳旁还有充撒的大吼:〃你们搞什么东西,怎么会在大海里乱漂?〃
克撒的动作轻巧得像母猫衔小猫一样,抓住了珊边和瑞特比后颈,一只手一个地提了起来。很显然地,浮球已经爆掉了。珊迦应该把克撤的护甲呼出来的,不过克撒动作太快了。他们瞬间飞进了时空交界,一眨眼又到了另一个邻近的世界,那里似乎吹着冰冷的寒风,再一眨眼他们已经穿越过时空交界回到了他们的小屋。珊迦不住喘着气,克撒先把她放下,然后才注意到瑞特比整个人都发青了,虽然只旅行了三步。因为他们刚才是向西移动,所以现在太阳还没落下欧蓝山脊。珊迦还可以清楚看见瑞特比发青的脸色。
克撒让瑞特比暖了几口他摆在架子上绿瓶子里的液体。在克撒的治疗下,瑞特比渐渐有了意识。
〃把你的衣服换了,兄弟。〃克撒命令着。这样的口气一定使得他和他的兄弟在襁褓中就开始了战争。〃把你自己洗一洗。找点东西哈。我和珊迦有事要谈一谈。〃
不用说,米斯拉也有自己的立场:〃你不能怪罪珊迦,还有,也别想再次忽略我。是我坚持要去喀洛斯看看的。〃
瑞特比用的是那个他说已经过时的发音。珊迦想:八成是弱能石在影响她的情人吧。她壮起胆子瞄了一下克撒的眼睛。克撒眼帘中那两颗眼睛都变得全黑,而且闪着迷离的光芒;从离开非瑞克西亚之后,她没看过它们像现在这样,于是她想到了基克斯、索蓝、还有好多足以令她瞬间窒息的事。珊迦拼命向瑞特比使眼色,想警告他小心点儿;她怕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
瑞特比那些话实在太直、太勇敢了点,不过的确壮大了他反击的声势。假使珊迦能够在这当儿把这场争论控制住,她可以保证索蓝的命运就不会泄露出来了。但那仅仅是个假设而已。她的警告并没有引起瑞特比的注意;连克撤这时也没兴致去理会她。
〃喀洛斯早灭亡了。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全都被我们结束了,兄弟,你跟我,还有非瑞克西亚人。〃克撤说着。珊迦不明白克撒在回到多明纳里亚之后,曾经再去过那个洞穴吗?
〃我必须亲眼看到那一切,〃瑞特比回答,这句话在此时此地听来似乎别有意义,〃是你叫我离开这里一会儿的,而我也照办了。〃
〃我可没叫你去喀洛斯。如果早知道你想去喀洛斯,我们可以一起去的。〃
〃那不是什么好点子,克撒。〃瑞特比为这场争辩做了结论,走出门去做刚才克撒命令他做的那些事。
〃你不应该让他去那里的,〃克撒在珊迦耳边说低声地说,这时只剩他们两人,〃我弟弟他——他现在很脆弱。回到喀洛斯有可能让他发狂的。〃
〃那里也不过就是另一个地方罢了,克撒,〃珊迦回话,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不加上那句〃而且瑞特比也只是另一个人〃。两句话都不太对。在欧蓝山待了一年以后,瑞特比也许不是米斯拉,但他也绝不只是以前那个倔强的奴隶而已。
〃'也不过是另一个地方〃',克撒跟着她说,〃对你而言,没错,我想也对。你会看出什么?还不就是一个洞、一堆废墟罢了?我那兄弟又看出什么了?他也不完全算是他自己。下一个一定会好一点、强一点,我一直盼望会有好几个米斯拉出现,然后我再决定带哪一个回喀洛斯。〃
〃不会再有任何米斯拉了,克撒。〃
克撒不理她,懒洋洋地把工作台上残留的碎片用手扫到一个筒子里去。当水晶敲击着他的心时,他正在工作着。珊迦的愤怒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谢你把我们从海里救回来。〃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过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原来那个声音是你。做那颗水晶给你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依然认为自己能人侵并且摧毁非瑞克西亚的时候。我的野心早已经变小了。自从经过时界点起,我所能做的就只剩那么多了——仅能保护多明纳里亚人不被侵犯而已。我会再做一颗给你的。〃
〃那要做一块比较容易打破的。这次害得我折损了一颗牙齿。
对了,也要帮瑞特比也做一块喔。〃
〃瑞特比?〃克撒抬起头来,仿佛有点困惑,然后才点点头。〃等这件事完毕,等我让所有的眠者都现出原形,让非瑞克西亚人晓得多明纳里亚人已经做好一切对抗他们的准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未来了。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这栋小屋不够大,我已经在构思一个能保卫所有多明纳里亚人的永久的防御工事,除了古老的泰瑞西亚,还涵盖其他每一个岛屿。我以前做的所有神器和这相比都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我必须实地建造起它们,每建好一座岗哨,就立刻再到下一个地点去建另一座。当然,我会需要帮手的〃除了我和瑞——之外还需要其他的帮手吗?〃珊迦的心是在那里。
〃我的计划需要动员一整个世代的人力,也许会历经十次世代交替那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我所挑选的助手将会成为我这些岗哨的护卫者,他们永远都会是社群中的族长或替老;你晓得那不可能包括你在内的。至于他,他是个凡人,和我们不同。你和我都是非瑞克西亚人所造的,我无法改变这个既成的事实;同样地,我也无法改变他是个凡人的事实。就算我有能力改变,我也不愿那么做。那样做就像是在一件令人憎恶的事情上再加上另一件同样令人憎恶的事。瑞情比——我的弟弟——他会变老,也终将死亡。在你们不在的这几天里,我仔细想过了,我希望你会选择和他一起——〃
〃一起到某个别的地方去,是吗?〃
〃是的。那样就再好不过了,无论是对我,或是眼前我必须做的事来说。〃
克撒并不是疯了才这么说,至少不像是以往他把自己锁在回忆里的那种疯法。和这一个米斯拉面对面交锋,使得他解脱不少。他仿佛又变回了凯拉。宾。库格所认识的那一个克撒了:自我中心、充满自信、自私、而且一厢情愿地相信。即使到了世界未回,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对其他人而言也都必然是最好的。
珊迦已经太累了,以致于无力表达她的一肚子火气,〃我会跟他谈一谈的。〃她淡淡地表示同意。也许她本来想告诉克撒她在喀洛斯见到的景象,不过现在她宁愿不说算了。克撒对事实早就免疫了。
〃你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又该躲得远远的算了?〃
她问道。
〃不,珊迦,你完全想错了!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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