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与好奇在约翰脸上滑过,他点点头:“好吧。听你的!”
约翰推开牲口棚的黑色木门,陌生人先走进去,熟练地压下电灯开关。
“这儿暖和一点儿。”他搓着手轻声说。
约翰在灯光下打量来客,就像看到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一样瘦削的身材,一样浅黄的头发,长一点、乱一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蓝色背包。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先弄点儿吃的呀!”
约翰走向马厩,从袋子里摸出一个苹果,扔过去。来客伸手接住,咬了一大口,吞下,笑笑: “其实很简单,你我是同一个人,只是生活在不同的宇宙。”
“胡扯!”
“你不信?——我能拿出证据。”他边嚼苹果边手指马儿,“这马叫邓迪,你十岁那年买的。他执拗任性、讨厌马鞍,要是知道你口袋里揣着苹果,也能像耍马戏一样,踏着节奏慢慢跑。”他指向左边,“那猪叫罗塞,牛叫威尔玛,那些鸡,叫A、B、C、D、E、F女士。”他露出诡秘的笑容,“我说的对吧?”
“八岁时,你用BB弹射死过一只牛蛙,当时你恶心得直想吐,后来再没用过那只枪;十二岁时,拿过你叔叔一包烟,躲进自己卧室,勉强抽了半根,还把地毯烧了个洞。随后你马上重新布置房间,把洞遮住,到现在也没人发现。这牲口棚还有一处地方,藏着你的宝贝……”他高声笑道:“咋样,我说的都没错吧?”
约翰疑惑地点点头,心里却很纳闷:“这些事儿连爸妈都不知道,谁会告诉这家伙?”
“哪用别人说?——你干过的事儿,我也干过!”
“那我问你,我养的第一只猫叫什么?
“雪球。”
“我最喜欢什么课?”
“物理。”
“我在申请哪所大学?”
来客停顿一下,皱起眉:“这个……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我离家之前,和你的经历大致相同。不过,我出来旅行好一阵儿了,走之前还没申请大学,所以,不知道。”他看起来很疲惫,“你不信也没关系,让我在牲口棚睡一夜,明天我就走,行吧?”
约翰忽然动了恻隐之心:“等会儿!我先去弄点儿饭。藏好,别让人发现,别把我爸妈吓出心脏病!”
“谢谢,约翰!”
农场男孩一出门,流浪者约翰赶紧擦去额头的冷汗——他庆幸自己没因一时冲动对农场男孩下毒手,要不,哪还有这么安逸舒适的夜晚?这几天,他再不用冒着风险四处逃亡,再不用忍饥挨饿露宿街头啦,多好!
一声嘶鸣将他唤醒,泪水涌上眼眶。他从袋子里摸出个苹果,托到马儿面前——他也曾有过这样一匹黑马邓迪,就死在他手上!
那是前年春天一个温暖的午后,邓迪驮着他,一次次跳过田边的篱笆。
他和马儿都非常快活时,邓迪却轰然栽倒——他后腿绊在了篱笆上。
约翰哭着跑回农场。
“爸爸,邓迪摔倒起不来啦!”
爸爸皱皱眉,递给他一把来复枪。
约翰茫然地接过枪,又推还给爸爸:“不!他就是受了点儿伤!”
“马腿断啦!根本没法治!”
马儿的哀鸣揪着他的心。
“我去找金伯医生!”
“你能付得起医药费吗?”爸爸“哼”了一声,走了。
约翰流着泪,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邓迪身边,艰难地举起枪,对准马儿的头颅。
他不再嘶鸣。
约翰把一个苹果轻轻推进邓迪的嘴里。马儿一动不动。约翰闭上眼,扣下扳机。
马儿抽搐着,一声不吭静静倒下。约翰瘫在地上,直哭到太阳落山。
在这个宇宙,他又看到了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邓迪。他感慨万分地抚摸着马儿:“邓迪,你能在这儿活下去,我也能!”
门轻轻推开,爸妈停止了谈话。
“我在牲口棚吃饭,”约翰说,“我在做电学试验。”
他从橱柜中拿出一个盘子,装了满满一盘宽面条,足够他吃两顿了。
爸爸看着他:“儿子,我和妈妈在谈卡尔森那件事……我相信事儿是他惹的——他一直瞧不起我们农民……可是,约翰,你已经成年,该学会忍让啦!”
“我受不了那份气,该出手时还得出手,爸爸!”他又在衣袋里塞了把叉子。
“约翰,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今天不啦,爸爸。”他抓起一大瓶牛奶,走出房子。
“除了我,邓迪不许别人碰他耳朵。”来客边说边接过农场男孩用餐巾纸盛好的面条,“我也喜欢吃宽面条,谢谢。”
农场男孩皱起眉,来客知趣地闭上嘴。
沉默地吃完饭,农场男孩才抬起头:“你说你从另一个宇宙来,用什么办法过来的?”
流浪者含着一嘴面条,说:“我背着一个叫‘跳鼠’的发明物,用它到这儿来非常容易。什么原理,我可说不清。”
“‘跳鼠’是从哪儿弄的?”
“从另一个宇宙过来,一个和我们一样也叫约翰的人给的……”流浪者约翰真诚地笑笑——到现在为止,他的话句句是真的。
农场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们都叫约翰,那我怎么称呼你?”
“是呀,还不只我们俩—一有多少宇宙,就有多少约翰……叫我流浪约翰吧……还不相信我吗?”看农场男孩仍不置可否,他拉起裤腿,露出一块长长的、没有毛发的白色伤疤,“让我也看看你这儿。”
农场男孩带着惊疑的神色拉起裤腿——他腿上同样位置,也有一块同样的伤疤。那是十二岁时,他和伙伴爬过铁丝网到筒老夫人的池塘里游泳。看家狗汪汪叫着跑过来,他们顾不上穿衣服,慌慌张张跳过铁丝网。约翰的腿被铁剌划出一道大口子——缝了三十多针!
约翰坐在校长办公室外面,低着头,唯恐被路过的同学看见一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因犯锚被校长“传讯”。
他从没和校长哥舒曼先生说过话,但早就知道他对人非常严格——因为他在军队里当过少校。
校长把约翰叫进办公室:“约翰,你打伤了一个比你小的同学,他看了急诊,还缝了几针……学校有一项针对暴力和流氓行为的处理规定,你知道吧?制订规则是为保护所有学生——学校里不允许出现暴力,没有例外。你明白吗?”
约翰紧张得毛发耸立:“我知道这项规定。可是……”
“你一直很优秀,是校篮球队和田径队队员,还在申请大学。这件事儿如果记入档案,就会给你的品行记录留下一个污点。”
约翰期待校长为他指点迷津。
“根据规定,发生暴力行为会受到停学三天以上、并退出体育队的惩罚。”
约翰喉咙发紧。
“从你平时的表现来看,这次打架只是一时冲动。如果你写封信给特德的妈妈,道个歉,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们也不再追究。”校长盯着他,期望得到回应。
约翰盼着事情赶快了结,可一旦写了道歉信,就说明自己理亏,要对这事负责。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先让我回去想想,周末我给您答复,您看行吗?”
“行,你先考虑好,周一就要处理啦。”
流浪约翰走进图书馆。他戴着太阳镜,棒球帽压得很低,免得碰上约翰·瑞伯恩的熟人。
他找到一本年鉴,翻看历届美国总统名单,惊喜地发现有二十位总统的名字和他一样。
农场男孩走进图书馆,按约定在三楼找到流浪约翰。他正埋头在笔记本上抄写,面前堆着一大摞杂志。桌上还摊着两本书。
流浪约翰看见农场男孩,摘下墨镜,拉他坐在自己身边,兴奋地指着笔记本:“看,我找到好几个能赚钱的项目!”
农场男孩迷惑不解地盯着本子上画着各种记号的内容。流浪约翰靠近他,低声说: “两个宇宙毕竟还是有点儿差别,在一个宇宙人尽皆知的东西,别的宇宙也许还从来没人听说。比如,一种叫‘鲁比克立方体’的玩具,在我们那儿可受欢迎啦,这个宇宙就没有。如果一个卖十元,一千万个就是十亿!这样的‘主意’,在这儿可行的,我已经想出二十多条,每个主意至少能给我们带来几百万利润!”
“你想干什么?”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人对他的世界揣有非分之想,让农场男孩非常反感。
流浪约翰拍拍他的肩:“你在这个宇宙做代理,我们五五分成。”
“嗯哼?”
“没啥不好,这宇宙根本没人想过这些主意……今天你还有什么安排?”
“待会儿有场篮球赛;我还得写一封道歉信。因为我打了特德·卡尔森。”
“卡尔森?那小子就是欠揍——在哪个宇宙都一样!你不会向他道歉,对吧?”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流浪约翰又问:“你认识凯茜·尼克森吗?”
“当然认识!她是拉拉队长,篮球赛她也会到场助威。”
“你喜欢她,对吧?她喜欢我们吗?”
“她喜欢我,不是我们!”
农场男孩走后,流浪约翰满脑子都是凯茜清纯的笑容。他心不在焉地翻了几本杂志,就收拾起东西,离开图书馆。
到达运动场时,城市高中队和大学新生队已经开赛。流浪者约翰把帽檐向下压了压,又竖起衣领,遮住大半个面孔,像缩头乌龟一样溜到看台最后排。
终于熬到了赛间休息。拉拉队一上场,他就看到了凯茜——不管在哪个宇宙,她都是那么美!
他冲动地站起来,好看得更清。这时,他听到有人叫:“嗨,约翰,你不下去参加比赛啦?”
他一惊——两排座位下面,有个人正对他说话,但他一时竟想不起这人是谁啦!
“噢,我马上就去!”他一步两级地跨下台阶,跑下看台,从侧门溜出运动场。
比赛结束后,农场男孩约翰激动地和凯茜照了张合影——当然,还有他的队友。
出来经过停车场时他碰上了爸爸。
“谢谢爸爸来捧场。”
“小事一桩!”爸爸边说边把卡车开出停车场,“奇怪,刚才你跑到观众席去干什么?” 约翰心里直打5一定是那个冒牌货到处乱窜惹的事。他瞥了父亲一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到场外冷静一会儿。”
“我还以为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呢!……哥舒曼校长来电话,说你答应写道歉信。”
“我不想写,”约翰说,“可是……”
“我知道,你不写就会在品行记录上留下污点…一我在特莱多大学只呆了一个学期,可你,儿子,我和妈妈都希望你能在大学度过人生最好的时光!”
“爸爸——”
“让我说完,打卡尔森这件事儿,也许错不在你,但麻烦已经惹了,写封信说明一下,不会让你更丢脸。”
“我会写的,爸爸。”
爸爸满意地点点头:“明天你能帮我摘苹果吗?再耽误就收不上好果子啦。”
“好,我上午帮忙,下午篮球队训练。”
二
车一开回农场,约翰便怒气冲冲跑进牲口棚。
“你去看球赛啦?”
流浪约翰抓了把铁锹藏在身后。
“就看了一小会儿。”
“我爸爸看见你啦!”
“就算看见我俩在一块儿,也没人知道是咋回事!”
“哼!”农场男孩盯着他,“少出去给我添乱!”
“你怕我碰凯茜,对吧?”流浪约翰笑道。
“住嘴!你要是不能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农场男孩举起右手,“那就赶快滚!滚到别的城市,滚到别的宇宙,随便滚到哪儿,只要滚出我的生活!”
流浪约翰皱起眉——该亮出杀手锏啦。他脱下衬衫,撩起汗衫,露出两条背带。背带穿过一只薄薄的圆盘,圆盘贴在肚子上,中心有个小软球,上方是三个蓝色按钮,下方显示出数字“7533”,侧面有一只调试盘和一个小杠杆。
“好,我会走的,”流浪约翰边说边开始解背带, “为报答你的招待,我先把‘跳鼠’借你用用,让你有机会到别的宇宙开开眼。”
农场男孩看着“跳鼠”——这神奇的东西比他想象的更简单更小巧。他仿佛看到软球中心发出强有力的射线,穿透宇宙之间的墙壁,如同穿过一张薄纸。
“它怎么工作?”
“这个……我不知道,光知道怎么用。”流浪约翰指着计数器,“这是你们的宇宙号码7533,我的宇宙是7433。”他压下第一个蓝色按钮,数字跳变到7534,“调这个,数字变大;”他压下第二个蓝色按钮,计数器滑回7533,“调这个,数字变小。”他指…着圆盘旁边的金属杠杆,“调好之后,推一下杠杆。‘砰’。就到下个宇宙啦。”
“它会伤人吗?”农场男孩问。
“没感觉什么不舒服,有时脚会陷在土里;有时会听到‘砰’的一声,震得耳朵有点儿疼。”
“那另外一个按钮有什么用?”
流浪约翰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有说明书;压它,也没起作用,”他笑着,“想试试吗?”
农场男孩当然想试,而且充满渴望——不光要验证流浪约翰是不是满嘴瞎话,他更想到另一个宇宙做一次探险,多有趣呀!
“用完一次,它得充电十二个小时才能再用,你可以在那儿玩一整天……你回来之前,什么我都能替你干。”
“不行!你想插手我的事儿?没门!”
流浪约翰摇摇头:“先试一下嘛!明天有什么安排?”
“帮爸爸摘苹果。”
“我替你干。如果连爸爸都发现不了,你就可以去旅行啦。你不会后悔的,约翰!明天下午离开,星期天早上回来。一天课也不耽误。”流浪约翰把背包口拉大,掏出一叠二十美元的纸币,“拿上两千美元零用,旅行会更有趣。”
“哪儿弄来的?不是偷的吧?”
流浪约翰摇摇头:“就算是,警察也不会找到这个宇宙来。”
农场男孩心一沉一流浪约翰有和他一样的相貌、声音,也许连指纹都一样。要是他抢银行、杀人,再逃往另一个宇宙,自己就得承担全部后果,到那时,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啦。流浪约翰会这么做吗?——他冒着自己搁浅在这个宇宙的危险,让他使用“跳鼠”,应该值得信赖。
另一个宇宙的吸引力如此强烈,农场男孩马上就做出了决定:“明天你去摘苹果,如果连爸爸都没看出来,我就出发……你得发誓,别把任何事搞乱。”
“我发誓!”
流浪约翰从窗口向外张望,看见“爸爸”正开着拖拉机朝果园走。他穿上农场男孩的外衣。
“课程表在哪儿?”
农场男孩皱起眉:“你用得着吗?星期一我自己去上课!”
“我怕有人问。”
“没人问!”农场男孩拿起望远镜,“我从这儿看着,如果有麻烦,你就假装不舒服,赶快回来。”
“不会有事儿,放松点。”流浪约翰戴上手套,“午饭时再见。”
流浪约翰递给农场男孩两个三明治:“这儿真像我的家——你爸妈都没看出来!”
吃完一个三明治,农场男孩下了决心:“我准备好啦!下面咋办?”
流浪约翰解下“跳鼠”:“你从南瓜地离开。把数字向前调到7534,压下杠杆,一眨眼就到啦。花一天时间在那儿转转,从图书馆最容易查到两个宇宙之间的差别。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抄下几条能挣钱的主意。”他看看农场男孩儿的表情,“好吧,不愿意就算啦。明天把计数器调回7533,一压杠杆,就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