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经想要自己送过去,不过——有点悲哀吧,毕竟我是吉翁的军人啊,还是希望能亲手去打倒‘蹩脚货’。我是这么想的,并非是怨恨‘蹩脚货’的驾驶员,或是认为非得要打倒联邦不可,并不是那样的。只不过,想到刻意让我逃走的队长他们,身为军人,我希望能够更接近他们一些——。你能了解吗?亚尔……”
青年的心情,是否传达给了少年了呢?他叹了一口气之后,抬起了充满决心的脸,面对着镜头对面的对象。
“亚尔,我大概会死吧——不过,请不要因此而怨恨联邦军的兵士,或是‘蹩脚货’的驾驶员。他们也只是和我一样,在做着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而已。或许很难做得到吧,不过请你不要怨恨他人,或是责备自己。这是我的、最后的请求……”
青年低下了头,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抬起脸来,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然后,他以轻松的语气说着。
“如果,能够幸运的活了下来,如果战争结束了之后,我一定会回到这个殖民地来。我会来看你的,这是约定。”
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以右手摆出了手枪的手势,对着镜头,做了开枪的动作。似乎是抹去了某种阴霾的表情。
“那么再见了,亚尔,好好保重啊,跟克莉丝问候一声。”
青年宛然地笑了,举起了右手,对着摄影机,敬了个礼,坚实而英勇地。而更重要的,是对镜头对面的对象,所倾注的关爱之情——
听着同学们在围墙外朝着学校奔跑而去的脚步声,亚尔独自在庭院的角落,以铲子挖着地面。被挖开的泥土,飞到了头发上,他也不在意。他的表情僵硬、寂寥,不像是要种植花种的模样。
在他的脚下,放着一个手工的十字架,似乎是自己以木板裁切做成的。大概是使用不惯用的小刀吧,在他的手上,到处都有伤痕。
挖到大概可以埋下手掌的大小之后,亚尔从口袋里,轻轻地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里面的是——又小又薄,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吉翁军伍长的阶级章。那是他以前向巴尼要来的。
轻轻地把它放在洞底,亚尔闭上眼睛,然后张开嘴唇似乎是在念着什么,不久就紧闭了起来,把手上握着的泥土洒了上去。亚尔的手每动一下,泥土就掩盖了上去,最后就已经看不到放着阶级章的盒子了。
最后他恭敬地把十字架立起来,以手指比划着。上面刻着笨拙的墓碑名:
“0079/12/25 Sgt。 Major W。 准尉”
亚尔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从自己头上拿下了帽子,把它挂在十字架上。
“……绝对不会忘的,绝对。”
自言自语,拿起了帽子,将帽沿前后倒过来,重新戴上。对亚尔而言,这是最真挚的,告别的心意。
“亚尔?”
突然,外面传来了温和的叫唤声,他抬起了脸来。
在围墙外呼唤他的是克莉丝。
她穿着清新的西装打扮,不过右手以三角巾吊在颈子。大概是和萨克的战斗中所受的伤吧。虽然如此,她还是面带着笑容。
“克莉丝……”
“亚尔,我因为工作,就要到地球去了,现在就得要出发了啊——”
亚尔站了起来,隔着围墙,站在她的前面。
克莉丝的眼眸,没有以前她所显露的严峻的色彩,而是温和、清澈的。
“很突然啊?”
“嗯——。亚尔,我必须要向你道歉,上次的事情,当时真是对不起啊,我似乎是说得过火了一些,不过,你要体谅我啊,我,决不是——”
“别说再了,克莉丝。”
亚尔以平稳的口气,摇着头:
“我了解的。”
“……亚尔,谢谢。”
“喂,亚尔,你在庭院吗?”
从屋子里,听见了粗犷的声音:
“也差不多该到学校去了啊。难得爸爸说要开车送你啊,快点去准备吧。”
“知道了,爸爸,再稍等一下——”
听到这随处都能听到的,安详而平凡的父子对话,克莉丝轻叹了一口气,以手拨过了长发,眼睛抬向天空。
今天的殖民地的天空,云拖得细细长长的,相当地睛朗。一些还有着狂欢心情的人们,似乎从某处射出了烟火,在远方‘砰、砰’地不时绽放着火花。
“……和平真好啊,战争真的是结束了。亚尔,今年圣诞节,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再一起开宴会吧,我会烤蛋糕的。”
“不必勉强啊,克莉丝。”
“不,这是,约定。”
克莉丝伸出了左手的小指,和亚尔的小指勾在一起,露出了微笑:
“要保重哦,亚尔。”
“嗯,克莉丝也是——”
“对了,也跟巴尼先生问候一声哦,要是能够再见一次面也就好了啊。”
“……嗯,”
一时说不出话,亚尔低下了头,咬着嘴唇。然后当他再抬起脸来面对她的时候,脸上已经是笑容了。
然而那似乎是随时都会崩溃的,他竭尽所能而装出的笑容:
“巴尼也、巴尼他也、一定会觉得很遗憾的,一定——”
‘我想各位小朋友也一定听爸爸、妈妈,或是电视新闻说过,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漫长的战争结束了,和平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校长先生在讲台上,对着列队的孩子们,一字一句,语重心长地在开口致词。这里是亚尔的学校的校庭。而说到了学生们,有的人认真在听讲,有的人在私底下说话,有的人一副睡脸惺忪,有的人不理不睬,以各式各样的心态,排列在开学典礼的行列中。
亚尔的好友,却伊和提尔考特也在这里面。二人把校长先生的话当做耳边风,正私下在偷偷交谈着。桃乐丝终究还是一副优等生的模样,聚精会神的在倾听着麦克风的声音。
而,亚尔他,悄然地抬起那寂寞的眼眸,独自一个人,以似乎略带成熟的表情,排在队伍之中。
‘战争在这座殖民地里,也留下了深刻的伤痕。在各位当中,我想也有人失去了父母、兄弟、或是朋友。这场战争,是由地球联邦政府获得胜利了,不过付出了极大的牺牲,我们真正所赢得的,是这一份和平。’
突然,在亚尔的胸口,涌起了一股热切的心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咬紧着牙齿,紧闭着嘴唇。低下头,握着拳,呼吸不停地在颤抖着。
在眼睑之中,突然涌起了一阵热泪,然而,然而亚尔再也无从去抑止了。
泪水,从自己的眼里,满溢而出。
“似乎是成熟了些吧?亚尔他,看起来是不是比较沉静稳重了呢?”
在停在学校旁边的车子里,亚尔的父亲,突然把眼睛从正在阅读的报纸上抬起,看着在校庭里列队的自己的孩子的背影,脱口而出。
坐在副座上的母亲,轻声地笑了:
“大概是因为没有戴着他经常戴着的帽子吧?”
“是吗,那倒也是——”
父亲的视线又再投落在报纸上。
“你从刚才就一直盯着那个看,有什么有趣的报导吗?”
“哎,你也听说过,这座殖民地在圣诞节成为了吉翁的核子飞弹的目标,这么一个传闻吧?这位记者说,那可能是为了要将驻留在这座殖民地的联邦新型MS一起破坏,才会发生的。”
“哎呀,真可怕——”
“不过,有趣的是,这位记者提及了有关在圣诞节和联邦的MS战斗的那架吉翁的萨克的这一段内容。”
他以手指弹着报纸,继续地说着:
“那位驾驶员,知道如果自己不去破坏联邦的新型机,这座殖民地就会遭受友军的核子攻击,所以才单独挑起了战斗的。也就是说,他是为了要解救这座殖民地的啊。而同时也为了自己万一战死的时候做了预备,好像还留下了收录了这整个事件始末的卡带,而这份卡带似乎是被这家报社取得了。”
“哎呀,这是真的吗?”
“不晓得啊,不过,详细的情形以后就会明白吧。那位驾驶员——”
他折起了报纸,看了校庭的亚尔一眼之后,以对这个报导已经不太在意的语气,继续说完:
“据说是近乎奇迹的获救了。似乎是在今天早上恢复意识了——”
‘而我们这些存活下来的人,在往后的行动上,都必须要铭记在心,绝不能再蹈这样的过错——’
校长先生的话,已经将近结束了。
‘这正是我们这些有幸存活下来的人,对死去的许多的人们,所能做的悼念,也是个义务——今天的话,就到此结束。’
拼命地忍耐的脸颊上,流下了一行泪水,然后,就像是河堰泄洪似的,从亚尔的眼中,不停地流下了泪珠。
泪水灼热地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上。再也,无法去抑止了。
在听得有点厌烦的学生之中,响起了沸腾的掌声。发出掌声的圈子逐渐地扩张,那些声音在不久后响彻了整个学校。但是,没有任何人发觉到,亚尔的肩膀正在微微地颤抖。
咬紧了嘴唇,忍住了哭声,僵直着身体,泪水继续地流着,亚尔伫立在行列之中。
在掌声与笑容的漩涡之中,他也不去擦拭眼泪,就这么,独自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