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们升上暴风雨的夜空中消失了。威尔突然感到周围一片阴霾沉闷。在与
父亲搏斗之前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现在他已经几乎完蛋了,他所想做的一切
就是闭上因为哭泣而沉重酸涩的眼睛。
他用披风裹住头,把帆布背包抱在胸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哪儿也没有。”一个声音说。
威尔在沉沉的熟睡中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挣扎着醒了过来,因为昏昏沉沉没
有知觉,所以将近一分钟后他才睁开眼睛,眼前已是明媚的早晨。
“在你身边,”天使说,“这边。”
太阳刚刚升起来,晨光中岩石以及岩石上的青苔散发着清脆明媚的光“我说
过在日光下我们是更难看得见的,”传来的声音继续说,“在黄昏和黎明那半明
半暗的时分你看我们看得最清楚,其次是黑暗之中,最差的是在阳光下。我和我
的同伴远远地搜寻到了山的那一边,没有见到什么女人或孩子' 但是那儿有一个
湖,湖水是蓝色的。她一定在那儿扎过营,那儿还有一
“一个死人?他是什么模样?”
“六十多岁,胖乎乎的,皮肤很光滑,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穿着很昂贵的”
是查尔斯爵士,“威尔说,”一定是库尔特太太把他杀了。唔,这至少倒
“她留下了足迹,我的同伴顺着她的足迹找去了,一找到她的去处他就会回
来,我留下来陪你。”
威尔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暴风雨洗净了空气,清晨清新洁净,一尘不染,这
只使他周围的景象更加令人沮丧,因为附近躺着好几具女巫的尸体,这些女巫一
直护送他和莱拉来见他的父亲。一只食腐肉的兽嘴乌鸦已经在撕裂一具尸体的脸,
威尔还看见一只更大的鸟正在上空盘旋,仿佛在挑选最丰盛的宴席。
威尔依次看了看尸体,但没有看见塞拉芬娜。佩卡拉,她是女巫部落的女王,
莱拉最要好的朋友。然后他记起:她不是在那天晚上之前不久因为别的事情突然
离开了吗?
这么说她一定还活着,一想到这儿他心里高兴起来。他扫视了一下地平线,
看是否有她的影子,但是什么也没有,不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只有蓝色的空气和陡
峭的岩石。
“你在哪儿?”他问天使。
“在你身边,一如既往。”那个声音说道。
威尔望了望声音传来的左边,但什么也没看到。
“这么说没人能看见你哕,别人能不能像我一样听见你们的声音?”
“如果我轻声说话就听不到。”天使尖刻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有名字吗?”
“有。我的名字叫巴尔塞莫斯,我的同伴叫巴鲁克。”
威尔考虑该怎么做。当你从很多方法中选择一条时,其他你没选择的方法就
像蜡烛一样被吹灭了,就好像它们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此时此刻威尔的所有选择
都同时存在着,但要使它们全部存在下去就意味着什么也不做。无论如何他必须
作出选择。
“我们回山下,”他说,“回到那个湖边,那儿也许有些我可以利用的东西,
再说我也渴了。我认为哪条路对就走哪条路,如果我走错了,你可以指点我。”
沿着没有路的岩石斜坡往下走了几分钟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疼了。
事实上,醒来以后他就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伤口。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与父亲搏斗后父亲给他绑的那块粗糙的布,布上洒了
油,油腻腻的,但一点血迹都没有。经历了断指之后那血流不止的场面,现在这
样子真是太好了,他感到心好像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的确,伤口仍然疼,但疼的性质不同:不再是前一
天那种深深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那种较小较钝的感觉,感觉好像在痊愈,是
父亲愈合的。女巫的符咒失效了,而父亲治愈了他。
他兴高采烈地走下山坡。
花了三个钟头,再加上天使们的几句指点,他来到了蓝色的小湖边。到达湖
边时,他已经渴得喉咙冒烟,在灼人的太阳底下,披风又沉又热,不过一脱下他
又失去遮挡,因为他光溜溜的胳臂和脖子在发烧。他放下披风和帆布背包,紧跑
几步来到水边,脸扑在水中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凉的湖水。湖水冰得他牙齿和头骨
生疼。
解完渴,威尔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晚他无暇注意周围的一切,现在
才发现湖水是那么的湛蓝,还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那刺耳的虫鸣声。
“巴尔塞莫斯?”
“永远在这儿。”
“那个死人在哪儿?”
“就在你右手边的那块高高的岩石那边。”
“附近有妖怪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
威尔拿起帆布背包和披风,沿着湖边爬上巴尔塞莫斯所指的那块岩石。岩石
后面搭了一个营地,有五六个帐篷,还有埋锅烧饭后留下的东西。威尔小心翼翼
地移动着脚步,生怕还有人活着,躲在什么地方。
到处是深不可测的寂静,只有虫鸣声在抓挠着寂静的氛围。帐篷静悄悄的,
湖水清澈见底,微微的涟漪仍在他刚才喝水的地方慢慢泛出。脚边突然有一个绿
色的东西一闪,把他吓了一跳,原来只是一条小小的蜥蜴。
帐篷是迷彩材料制造的,这只是使它们在单调的红岩石中更加显眼。他先看
了看第一个帐篷,帐篷里空荡荡的。第二个帐篷也是空的,但在第三个帐篷里,
他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一听罐头和一盒火柴,还有一条黑糊糊的东西,跟
他的胳臂一样长一样厚。一开始他以为是皮革,但在阳光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出
是干肉。
哎,他不是有一把小刀吗?他切了薄薄的一小块,发现它很难嚼,而且只有
一点点咸,但味道很好。他把肉和火柴连同罐头一起放进帆布背包,搜寻了一下
其他帐篷,但却发现它们全是空无一物。
他把最大的一个帐篷留在最后。
“那个死人就是在那个帐篷里吗?”他冲着空气说道。
“是的,”巴尔塞莫斯说,“他是被毒死的。”
威尔小心翼翼地绕到面向湖的帐篷口。在翻倒的帆布椅旁趴着一具男尸,那
就是在威尔的世界里叫做查尔斯·拉特罗姆爵士而在莱拉的世界里叫做博雷尔大
人的男人。他偷了莱拉的真理仪,而这件事又使得威尔得到了那把精妙的小刀。
查尔斯爵士生前为人圆滑狡诈神通广大,但现在他死了,他的脸变了形,看了令
人反胃。威尔不愿看他的脸,但是他朝帐篷内扫视了一眼,发现里面有很多东西
值得一偷,于是就跨过尸体想仔细瞧一瞧。
他那身为军人和探险家的父亲会准确知道该拿些什么,威尔却不得不凭空猜
测。他拿起一只装在钢盒里的小放大镜,因为他可以用它来生火以便节省火柴;
一卷粗糙的麻线;一个比他一直背着的那只羊皮水袋轻多了的装水的铝合金饭盒
和一只锡铁皮小杯子;一副小小的潜水眼镜;用纸包着的一捆拇指大小的金币;
一个急救箱;净水片;一盒咖啡;三包压缩干果;一包燕麦饼干;六包肯得尔薄
荷糕;一盒鱼钩和尼龙绳;最后是一个笔记本、两支铅笔和一只小小的电筒。
他把所有的这些东西装进帆布背包,又割了一片肉,填饱了肚子,然后把饭
盒装满湖水,对巴尔塞莫斯说道:“你认为我还需要什么别的?”
“你可以做得有些理性,”回答道,“有些东西可以使你识别智慧并使你尊
重和服从智慧。”
“你有智慧吗?”
“比你强多了。”
“那么,你瞧,我分辨不清。你是男人吗?你听起来像一个男人。”
“巴鲁克曾经是个男人,我不是,现在他是天使。”
“这么说……”威尔正在整理帆布背包,把最重的东西放在袋底。他停下手,
想看清那个天使,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继续说道:“这么说他曾经是一个男人哕。
那么……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天使?是不是这么回事?”
“并不总是这样。绝大部分不是这样……很少。”
“那他是生活在什么时候的人?”
“大约四千年前,我更老。”
“他生活在我的世界?还是莱拉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你的世界。不过,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你是知道的。”
“但是人是怎么变成天使的?”
“这样过分精细的猜测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想知道。”
“最好是专心你手头的事情,你抢劫了这个死人的财产,你已经拥有了你维
持生命所需要的所有玩具,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吗?”
“等我知道走哪条路再说。”
“不管我们走哪条路,巴鲁克都会找到我们的。”
“这么说,如果我们待在这儿,他也会找到我们的。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做。”
威尔在可以看见查尔斯爵士的尸体的地方坐下来,吃了三块肯得尔薄荷糕。
随着食物营养的滋润,他顿感耳目一新、精神焕发,好极了。然后他又望了望真
理仪,象牙上画着的三十六幅小画非常清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婴儿,那是一只
小狗,这是一块面包,等等。这就是他们之所以说它神秘的原因。
“莱拉怎么看得懂这个?”
“很有可能是她瞎猜的,用过这些仪器的人研究了很多年,即使是他们也得
借助很多参考书才看得懂。”
“她不是瞎猜的,她的确看得懂,她告诉我很多她不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了解
的事情。”
“这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真的。”天使说。
望着真理仪,威尔想起莱拉说过的一件事,她说过要读懂它必须进入某种心
境,这使他反过来又感受到那把银刀的神奇。
他好奇地拿出小刀,在他坐着的地方割了一个小窗,透过小窗,他只看到蓝
色的空气,但是在下面,在远远的下面是树木和田野组成的风景画,那是他的世
界,毫无疑问。
这么看来,这个世界的山水与他的世界的山水是不相通的。他关上窗,这是
他第一次用他的左手。左手又能用了真是开心啊!
然后,一个主意突然像电击一样钻进了他的脑海。
如果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为什么这把小刀只能打开这个世界与他自己的
世界之间的窗户呢?
它肯定应该割进其中任何一个世界。
他又把小刀举起来,按照吉贾科默·帕拉迪西的吩咐,让他的心顺着刀刃流
到刀尖,直到他的意识舒适地躺在原子的环抱之中,感受到空气中的每一个细小
的裂口与涟漪。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一感觉到第一个停顿就切割,而是让小刀从一个停顿移
向又一个,就像摩挲一排线缝,轻轻地按压,但一个也不损伤。
“你在干啥?”空气中传来的声音把他唤了回来。
“探索。”威尔说,“别出声,站开点。如果你靠近就会被割到,我看不见
你,就无法避开你。”
巴尔塞莫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威尔又举起小刀,感受那些细小的停顿和犹
疑。这些比他原以为的要多得多,而且由于感受时不需要马上切割,他发现每一
个停顿和犹疑都有不同的性质:这一个强硬而肯定,第二个云遮雾罩;第三个滑
溜溜的,第四个冷淡而脆弱……
但是在这所有的停顿和犹疑中有一些他感到比其他更容易,而且已知道答案。
他切了一个以证实自己的感觉:果然又是他自己的世界。
他把它关闭起来,用刀尖感觉一个不同性质的口子,他找到一个富有弹性充
满张力的口子,切了进去。
啊,是的!他从那个窗户看出去的不是他自己的世界:在这儿地面更近,没
有风景如画的绿色田野和树篱,只有山丘连绵的一片沙漠。
他将它关闭,又打开另一个:烟雾弥漫的工业城市,一队带着脚镣手铐脸色
阴沉的工人正步履蹒跚地走进一家工厂。
他把这一个也关闭起来,恢复了常态。他觉得有点晕旋。他第一次明白了,
这把小刀的一些真正的威力,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的岩石上。
“你准备在这儿待上一整天吗?”巴尔塞莫斯说道。
“我正在考虑。只有地面是同一个地方时你才可以轻松地从一个世界进入另
一个世界。也许在它所在的位置有一些地方,也许那就是发生大量切割的地方…
…你必须用刀尖知道你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感觉,不然你可能永远就回不来了,你
就会永远迷失。”
“的确如此。不过,也许我们……”
“你必须知道哪一个世界有同一个地方的地面,不然就没有必要打开它。”
威尔说,既是对天使又是对自己。“所以这并没有我原来以为的那么容易。在牛
津和喜鹊城,我们也许只是运气好,但是我只要……”
他又拿起小刀。除了他碰到一个能打开他自己的世界时所获得的那种清晰明
显的感觉以外,他还有另外一种他碰到过不止一次的感觉:一种共鸣的感觉,就
像敲击重重的木鼓的感觉,不过这当然不包括它像其他的每一种感觉一样,以最
细微的运动方式,穿过空洞的空气走来。
它就在那儿。他移往别的地方又感觉了一下:它又出现了。
他切了过去,发现他的猜测没错。共鸣声表明他打开的世界的地面跟这个世
界是在同一个地方。他眼前是阴天下的一片朝上倾斜的草坪,草坪上一群安静的
牲畜在吃草。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动物,个头有美洲野牛那么大,长着宽宽的
角,粗浓蓬松的蓝色毛发,背脊上~撮直挺挺的鬃毛。
他跨了过去,靠得最近的那只动物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吃起草
来。威尔没有关窗,在另一个世界的草坪上用刀尖感觉那些熟悉的口子,一一试
探着。
是的,他可以从这个世界打开他自己的世界,他仍然高高地在农场和树篱的
上方;是的,他可以轻易地找到那坚实的共鸣声,它意味着他刚刚离开的喜鹊城。
带着深深的释怀感,威尔随手关闭一切,回到湖边的营地。现在他可以找到
回家的路了,现在他不会迷路了,现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藏起来,可以安全地走
动。
随着知识的增加,他的力量也在增加。他把刀装进腰间的刀鞘,把帆布背包
甩到肩上。
“喂,你现在准备好了吗?”那个讽刺的声音说道。
“准备好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解释,不过,你好像并不十分感兴趣。”
“噢,我觉得你所干的一切都能激起我浓厚的兴趣。不过,不用管我,你准
备对正朝这儿走来的这些人说些什么?”
威尔惊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远远的山下小径上走来一队旅行者,他们牵着
驮马艰难地朝湖边爬去。他们还没有看见他,但如果他待在原处,他们很快就会
发现他。
威尔拿起他摊在岩石上晾晒的父亲的大衣,大衣干了后轻了很多。他四处望
了一眼: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拿了。
“我们继续上路吧。”他说道。
他本来想重新绑一下绷带,但这事可以等一等。他沿着湖边出发了,离开了
旅行者,在明媚的空气中谁也看不见的天使尾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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