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港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凸出在边缘墙朝向太空的一侧。一艘巨大的钝头圆锥形飞船停在港内的电磁场上。电磁场发出柔和的光晕,好像是为了便于飞行员操作。
“录像带缠带了。”百兽议长说道,“昨天晚上我看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船中的顾客似乎直接走入边缘墙,仿佛有那么一种渗透力在发挥作用。”
“是吗?”路易简直失望到了极点。太空港平台远在他们的顺时针方向——这之间的距离远远超过他们所走过的行程!
“我看到一只船起飞。根本不用线性加速器,他们只用来着陆,或使船速达到太空港的速度。至于起飞,他们只把船推人太空。”
“这跟乃苏猜测得一样,路易。记不记得陷阱门的安排?环形世界旋转很快,冲压场很容易操作。路易,你在听我讲话吗?”
路易沉重地晃晃头:“对不起,我所想的就是,咱们的行程又增加了七十万英里。”
“别那么泄气。咱们可以使用边缘墙顶部的线性加速器。”
“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准加速器早就瘫痪了。你知道文明不会止步不前,只要交通便宜,它就会四处蔓延。就算咱们把它弄活,咱们也不是驶向电梯井哪。”
“这倒不假,”那克孜讪讪说道,“不过,我也找到了另一个地方。”
只见屏幕上飞船下降,悬浮的卡车通过管道进入飞船的主舱,乘客也全都进人了管道。
“是不是改变目标?”
“不成。毕竟太空港是咱们最有胜券的机会。”
“是么?”
“当然,奶奶的!环形世界地儿虽大,不过是个殖民地,在殖民地的世界里,文明通常集中在太空港周围。”
“这是因为飞船常来自本土世界,同时也会带来技术革新。猜想一下环形世界的居民放弃了他们的本土世界。”
“但是,船仍然能开进来呀,”路易固执己见,“当然是从被放弃的本土世界里来!你要清楚冲式飞船主要靠的理论是相对论,是时间扩张。”
“你是不是还希望找一个年纪大点的太空人,把这陈谷子烂芝麻全教给他们?或许你正确无误。”百兽议长耐不住性子,“我真烦够了这一切。我看看是不是还有东西让你瞧瞧?”
路易突然问道:“自从离开‘谎言者号’,咱们到底走了多远?”
“我说过我没找到咱们离开的地方,反正从这城堡到边缘墙大约是十万英里。”
“这么远……但是,你肯定已经找到那座山了。”
“没有。”
“那座大山,上帝之拳,咱们差一点全毁在那山坡上。”
“没有。”
“真让人丧气,议长。有没有可能咱们走错了路线?从这城堡往‘星座向’回返的话,你应该能发现上帝之拳。”
“但就是没找到。”百兽议长言语不容置疑,“你还希望再看看吗?比如说,还有很多空白区。可能是因为带子陈旧的缘故吧,但我琢磨着,环形世界里有很多地方都挺神秘,说不准还藏着呢。”
“那就得靠咱们自己去瞧瞧了。”
突然,百兽议长猛一转头,盯着双层的门,耳朵竖起来如同蒲扇。只见他躬腰曲膝,四肢着地,悄无声息地纵了出去。
路易迷惑地眨巴着眼睛。什么事弄得他这么紧张?紧跟着,他听到——
想想这城堡的年月,各种机械早该年久失修了吧。怎么会传进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呢?
百兽议长已看不到影子。路易拔出筒式激光,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
克孜正站在楼梯口往下看。路易放了心,收起武器。紧接着,泰莉从底下升了起来。
“这楼梯只能往上,”她兴奋不已地讲道,“不往下。六层、七层之间的楼梯根本不动。”
路易问了一个很浅显的问题:“你怎么弄的?”
“你只要抓住楼梯的扶手,往上推就行。不过,你只有抓紧了才行,挺安全。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
“真有你的!今早上我可爬了十个楼层。爬了几层后你才发现的呢?”
“我根本没爬。我想上来吃早饭。刚上第一个台阶就被绊了一下,碰巧抓住了扶手。”
“乖乖,我能想象得出。”
泰莉顿时一副委屈样:“那不是我不小心,如果你——”
“对不起——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我光顾看底下来回走的人了。楼下面是个公共广场。你们不知道?”
百兽议长的耳朵顿时撑大了几分:“有广场?还没有废弃?”
“没有。今天早上,人从各个方向汇聚过来,现在肯定有好几百号人了。”她笑容洋溢,如破晓的阳光,“他们还唱歌哩。”
城堡里所有走廊的两侧都有壁凹,里面铺着地毯,摆着桌椅。这样堡里的人不论在哪儿,想吃就能吃,想喝就能喝。城堡地下室附近有一个角落,像是用餐的地方。窗子很高,成直角弯了下去,既可当墙又可当地板。
下了十层楼梯,路易又有点气喘吁吁。可一到这角落,他就被那餐桌吸引住了:桌面看上去像是雕刻而成……可能使用了数十年或数百年,上面留下白色的痕迹。
“谁会使用这些盘子呢?”路易沉思道,“怎么不把这些东西全倒掉呢?怎么不用水管子把这桌子好好冲洗一番呢?”
桌子看上去很不干净,但是——“他们绝不会弄来苍蝇,或者蚊子,或者狼。但为什么会带细菌来呢?”
“结肠菌,”他自问自答,“为了消化。如果细菌变得有害,如果一切都不具备免疫力,那么,环形世界的文明莫非因此而衰落?任何文明都必须有一定的数量才能繁衍生息。”泰莉和百兽议长对他毫不在意,跪在窗前往下看。路易也走过去。
“他们还在那儿。”泰莉说。
的确如此,路易大体估摸一下,约有一千人。他们正往上看。不过,他们没有唱歌。
“他们不可能知道咱在这儿。”他说。‘
百兽议长暗示性地说道:“也许他们崇拜建筑物。”
“即便是,他们也不会天天这样做。这地方离他们太远,他们够不到。”
“也许咱们碰上了特殊的日子,祭日。”
泰莉接茬说道:“也许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什么特别的事。比如说可能有人看见咱们或者那个——”她用手指了指那黑线。
“这东西我也一直搞不清。”百兽议长搔搔头,“往下掉多长时间了?”
“至少从我醒来那会儿。像雨一样,或者是新型的雪,全是从影子广场里垂下来的线,一大片一大片的。你觉得它们为什么会垂到这儿来?”
路易脑海中浮现出影子广场之间六百万英里的距离……“谎言者号”猛烈的撞击,整个二百万英里的线松散开来……随着“谎言者号”一块掉往环形世界的地表,几乎是同一路程。这样,中途碰到一部分线团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没心情絮叨,只说了一个词:“巧合。”
“不管怎样,咱们现在已经被包起来了。很可能昨天夜里就往下落了。这些当地人肯定非常崇拜这座城堡。”
“试想一下,”那克孜一字一顿,“如果环形世界的工程师今天出现的话,而且从这悬浮的城堡滑下去,那么,那些人肯定会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至于太过惊奇。路易,咱们试试‘装神’怎样?”
路易回过头来,想答却又怕憋不住笑,只能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谁知那克孜竞对泰莉解释起来:
“这可是路易的建议,对付这些当地人,咱们可以装扮成环形世界的工程师,你和路易当作助手,乃苏是被逮住的魔鬼。不过,他不在,咱们只能凑合着干了。我呢,与其说是工程师,不如说更像神——战神——”
泰莉乐不可支。路易终于仰面大笑。
这家伙身高八尺,身宽体胖,一副利牙,虽然毛发全被烧焦,但看上去仍是让人胆战心寒。再瞧他头上没有毛发遮挡,耳朵俨然是两把粉红的太阳伞;双眼上面有一道棕色的毛,像是眼罩;屁股上还剩下一些长毛,如同长出一个毛茸茸的枕头,坐起来很方便。这样子的确也有点滑稽。
路易一笑便不可收拾,越笑越觉得有趣,最后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往后退几步,想蹭到椅子上。
一只大手攫住肩膀,把他举到空中。路易眼里闪着光,和那克孜两眼相对。
那家伙说:“玩真格的,路易,你得把这事说明白。”
路易费了好一番劲,才挤出几个词:“一个——个——战神。”接着他又说不出话来。泰莉也发出打嗝的声音。
克孜把路易放下,等着他最后同意。
“你现在形象不佳,扮神欠点火候。”过了好一会儿,路易才缓过劲来,“等你毛发长出来后才行。”
“但是,如果我用手把人扯成几块,也许他们会敬重我。”
“那他们只会从远处看着你了,或者干脆躲起来。这对咱们可没好处。我看咱们只能等你长出毛发以后才成。即使那样,咱们还得需要乃苏的迷魂药。”
“那怪物甭想回来。”
“但是——”
“我说过他甭想回来。咱们怎么和这当地人联系?”
“你留这儿。地图室里的东西够你学的。泰莉和我去做。”路易说道,但突然又记了起来,“泰莉,你还没看地图室吧?”
“什么样子?”
“你也呆这儿吧,百兽议长给你演示演示。我自个儿下去。你俩和我保持通讯联系。有什么麻烦,快点来救我。百兽议长,给我你的筒式激光。”
那克孜不满地叫了一声,但还是掏出了激光器。改进的斯雷热分解器仍然挂在他身上。
底下人群的敬慕变成了一阵低声的嘀咕。
虽然隔了千尺,路易还是能听得到。显然他们看到了他,看到一个银点从那城堡的窗口飘然而下。
窃窃私语声并没有消失,只是得到了抑制。
但接着,歌声又响了起来。
“声音有点拖长,”泰莉说道,“唱得不齐,听起来好像全都有所降音。”
不过,这歌声倒令路易吃惊,比他料想的要好听得多。
他估摸他们在以十二音阶演唱。人类世界的八音阶这里是十二音阶——难怪泰莉听来有点降音。的确,声音也是有点拖长。这是一首教堂音乐,缓慢,严肃,回旋,没有和声,但却非常肃穆凝重。
广场相当开阔,几乎盛得下上万人,现在只站着千把人。乍一看这么多人,路易觉得眼睛都不好使唤。场上中心有一个平台,一个人正站在上面挥舞着胳膊,想来是在指挥唱歌。台下谁也不看他,全都注视着飘然而下的路易。
虽说人们心不在焉,但那合唱听来倒挺悦耳。
泰莉难说听过这种仙乐。她对音乐的体验只是听听磁带,弄弄麦克风,扯上几嗓子。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现场音乐——那种即兴音乐。
路易有过这种体验。他减缓飞轮的速度,调匀气息,慢慢顺和了合唱的节奏。他记起在克拉斯蓝城的露天合唱。数千人聚在峭壁之上,群情激奋,震天动地,路易更是热情洋溢。此刻,音符在他体内震颤,耳朵渐渐适应了那低沉的音符,那模糊的声音,那声音的回旋,体会到圣歌所带出的凝重。
听着听着,路易禁不住哼出声来。他把握住心神,向着广场驶去。此刻可不是欣赏音乐的时候。
广场中心的平台想必曾有一座塑像,因为上面有脚印,每个一尺长,样子跟人的类似。现在摆着一个三角形的祭台。那个人背对祭台,挥舞手臂,似乎正指挥人们合唱。
黑袍上面有一块粉红……路易觉得那人戴着头罩,或许是粉红色丝制的头罩。
他直冲着平台飞去。就在他要触地的一刹那,那人猛一转头,唬得路易差点撞坏了飞轮。
这个人的头皮竟然是粉红色的!再看台下,攒动的人头犹如朵朵金花,毛发长满了全脸,眼睛闪来闪去像是在偷窥人。只有这个人与众不同,头皮粉红,脸跟路易的一样干净。
瞧此人手臂伸起,掌心朝下,仿佛定住了最后的音符……数秒钟后……突地一挥,戛然而止。合唱的余音飘过广场,又传了回来。莫非这是牧师?
那人直冲着路易,一句话不说。
那人和路易差不多,但比其他人要高,脸部和头部的皮肤一片苍白,像一个白化病人。他肯定刮过脸,不过胡子碴又蓬勃而出,显得有点发黑。
那人终于开口讲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责难的味道。
路易的翻译器迅速提示:“你最终还是来了。”
“我们可不清楚别人正等着我们。”路易实话实说。单凭他个人,说啥也拿不出那股装神弄鬼的劲。毕竟活了多半辈子,经验使他懂得要想不留破绽地撒谎实在难于上青天!
“既然你头上长发,”那牧师不苟言笑,“那么,谁都能看出你的血液并非纯正,哦——工程师。”
看来的确如此,环行世界的工程师全是秃头。这位牧师肯定是邯郸学步,弄把钝刀在自个的嫩肉上滑来磨去。或许一一不知那些工程师是不是使用除发剂,或诸如此类简便的东西呢?如果不是时尚,谁会剃秃头呢?这牧师看上去倒与宴会厅里的头像长得非常类似。
“我的血液纯不纯不关你的事!”路易不卑不亢,转了个话题,“我们正在去边缘墙的路上。你能告诉一下该走的路吗?”
那牧师显然有点发蒙,问道:“你向我问路?你,工程师?”
“我不是工程师。”路易边答边把手放到消音器上,做好预防不测的准备。
但那牧师更是摸不着头脑:“那么,为什么你的头秃了一半?你怎么会飞呢?你是不是偷了天堂的秘密?你到底想做什么?到这里来抢我的信徒?”
末尾这个问题似乎最为重要。路易重申:“我们只是去边缘墙。只想打听一下路。”
“毫无疑问,答案就在天堂。”
“别不识抬举。”路易很平静,不动声色。
“但是你来自天堂!我亲眼看到!”
“哦,是那城堡!我们不过是途经而已,看不出有什么东西,比如说吧,那些工程师真的不长头发?”
“有时我想他们不过是刮胡子,跟我一样。但是,你的脸看上去根本不长胡须。”
“我拔光了。”路易环顾一下周围。无数张金色如花的面孔敬慕地望着他,“这群人相信什么?看上去他们无法理解你的问题。”
“他们觉得我们正用工程师的语言谈话,很平等。如果你喜欢,我倒也乐意奉陪。”此刻这牧师言语有点谦和,不是那么充满敌意了。
“这会提高你在他们心中的威望吗?我想会的。”路易一语中的。这牧师确实担心失去他的信徒——假如上帝现身来亲自管理的话,想必任何牧师都会这样忧心忡忡。“他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或许十个词中能懂一个吧。”
到这一步,路易的翻译器还没有确定这牧师是不是说的淄那科雷克城的语言。如果不是,搞清两种语言之间的分歧,说不准就能确定这环形世界文明衰落的日期。
“这座被称为天堂的城堡用来做什么?”路易问道,“你清楚吗?”
“好多传说都讲到淄勒神,”这牧师说道,“还讲到他控制天堂之下所有的土地。这个土地上面曾有淄勒神的塑像,根据他实际身材塑立的。土地给天堂提供各种珍味美餐。那些美餐的名字我们全记住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列举一下。不过,土地现在却长不出来了。我……”
“别了,谢谢。发生了什么事?”
那牧师的声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