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六,对吧,”延森嘟哝着说。“你以前在什么船上呢?”
“在一条野鸡船上,”丁格尔躲躲闪闪地说。“在那边不论什么海岛都去。”
“船长是谁?”
“一个叫万托赫的,大概是荷兰或者什么国家的人。”
瑞典人延森沉思起来。“万托赫船长。好多年以前我一直和他一道航行,兄弟。轮船是‘甘东·万隆号’。航线是从阴间到鬼门关。那人是个胖子,秃脑袋,用马来话骂大街,他的事儿还多着哩。我很清楚他。”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疯疯癫癫吗?”
瑞典人摇了摇头。“老万托赫没毛病,伙计。”
“那时他是不是带着些娃娃鱼走?”
“没有。”延森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在新加坡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谈起过……那里有一个说胡话的老头子讲到过这件事。”
爱尔兰人觉得有些听不进去了:“这不是说胡话,延森。他说的那些娃娃鱼的事,都是千真万确的。”
“新加坡的那个人也说是真的,”端典人嘟哝着说。“不过他却挨了一个耳光,”他得意洋洋地补上这么一句。
“喂,你等等,我告诉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丁格尔替自己辩护说,“我应该知道,朋友,我亲眼看见过那些畜生。”
“我也看见过呢,”延森叽叽咕咕地说。“黑乎乎的,连尾巴一起有一米长,用两条腿走路,我知道。”
“想起来就恶心,”丁格尔说时打了一个冷颤。“全都是些讨厌的东西,老兄。我的天,我可不愿摸它们!那些鬼家伙准有毒,真的!”
“为什么?”瑞典人发牢骚说。“伙计,我甚至还在一条到处都塞满了人的船上工作过。上甲板,下甲板,男男女女到处都是人;他们跳舞,打牌——我在船上是个伙夫,你知道吧。现在请你告诉我,傻瓜,究竟哪一类毒更大些?”
丁格尔啐了一口唾沫说:“它们就是鳄鱼,伙计,我就没话可说了。有一次我帮忙运蛇到班哲马辛那边一个动物园去,多么腥臭啊,老兄!不过那些娃娃鱼却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延森。白天它们都装在水柜里,我倒不怕;可是一到夜晚它们就爬出来,一拐一拐地,一拐一拐地……满船都是。它们用腿站着,叫你看了头都要大了……”爱尔兰人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它们向你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求上帝饶恕我,不过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头。要不是因为事情难找,我连十分钟都不会在那里呆,延森,更不用说一个钟头了。”
“啊,”延森说。“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事才回家来找妈妈的,对吗?”
“也可以这么说。在那里你要想熬日子,就得喝个烂醉。你知道,船长就象狗一样看着它们。告诉你吧,我们还吵起来啦;说什么我踢了一只那样的畜生。说句老实话,我是踢过,我还是故意踢的,伙计。我把它的背都踢破了。你该看看那老家伙当时那劲头;他气得脸都青了,一把抓住我的后颈,要是格雷戈里大副不在场的话,他准会把我推到大海里去的。你认识那个人吧?”
瑞典人只是点了点头。
“‘他也受够了,先生,’大副说,接着就在我头上泼了一桶水。到了柯柯波我就离开了轮船。”丁格尔一口啐出去,唾沫沿着一条平平的长曲线落到地上。“那个老家伙对那些畜生比对他的船员还看得要紧。你知道他在教它们说话吗?真的,他和那些东西一起关在房间里,一说就是好几个钟头。我以为他打算把那些东西运到马戏团去呢。最奇怪的是卮来他又把它们放到水里去了。他把船停在一些不起眼的小岛旁,划着小船围着海滩转,测量海水的深浅;然后就到水柜前站着;他打开轮船旁边的舱口,让这些东西下水。乖乖,它们一个一个钻过舱口,就象受过训练的海豹一样,一次总是十个或十二个——到了晚上老万托赫就带着一种小盒子划船到岸上去。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谁也不得而知。然后他又把船开走。呃,老万托赫就是这样,延森。古怪呀,真是古怪。”丁格尔先生的眼神凝住了。“全能的主呀,这件事使我心里非常不安,延森!我只好拚命喝酒,伙计,就象牛饮一样;夜间它们踮着脚满船走,作揖……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有时我就想道:哦嗬,小伙子,这是因为喝得太多,心里就想出了这些东西。以前我在旧金山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那回,你知道,延森,我尽看见了蜘蛛。精神错乱,海员医院的医生总是这么说,我也弄不清楚。后来我又问大个子宾恩在夜里是不是也看见过这种事,他说他也看见过。他说他亲眼看见一条娃娃鱼,转动门钮,到船长室里找船长去了。我也搞不清楚。他也是个酒鬼。延森,你以为大个子宾恩也精神错乱了吗?你是怎么想的呀?”
瑞典人延森只耸了耸肩膀。
“那个德国人彼得斯说,在马尼希基群岛的时候,他把船长送上岸以后,自己就躲在礁石后面,看看老万托赫带着那些盒子究竟干什么。呃,他说老头子给它们凿子以后,这些娃娃鱼就自己把盒子打开了。你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他说是刀子,老兄。这么长的刀子,还有鱼叉这类东西。真的,我告诉你,我虽不相信彼得斯的话,因为他的鼻子上架着眼镜,可这是很奇怪的。你怎么认为?”
延森额上的青筋鼓起来了,他咆哮着说。“哼,你要问我的话,我就告诉你这是你的那个德国人多管闲事,你懂吗?告诉你,我是不会叫他做那种事的。”
“那你就写封信告诉他吧,”爱尔兰人挖苦说。“写信给他,最合适的通信处是地狱——信送到那里他就可能收到。你知道什么事最使我感到奇怪么?那就是老万托赫有时回到他放娃娃鱼的地方去看望它们。我敢发誓,这是事实。延森,黑夜里他一个人坐在岸上,到天亮才回来。延森,你告诉我,他究竟去找谁?你说说,他经常寄到欧洲去的那些小邮包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你瞧,就象这样小的邮包,可是他保价到一千镑那么大的数目。”
“你怎么知道的?”瑞典人皱了皱眉头又说,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我碰见的事我就知道,”丁格尔先生躲躲闪闪地说。“老万托赫从什么地方弄到那些娃娃鱼你想得到么?从鬼湾,延森。我认识那地方的一个人——一个掮客,也是个有学问的人——老兄,就是他告诉我说,这些娃娃鱼根本没有受过驯养。根本没有!你可以对小孩子们这么去说,可它们不过是一些野动物。对那话可千万别相信,伙计。”丁格尔意味深长地眨着眼睛说,“延森,如果你要知道的话,事情就是这样。可你还说,万托赫船长没有毛病。”
“你再说一遍,”高大的瑞典人用威胁的口吻嘟哝着说。
“老万托赫真要是没毛病的话,他就不会带着这些鬼……到世界各地去,他就不会到处把它们放在海岛上,就象把虱子放在衣服上一样,延森。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捞了好几千带着走。老万托赫已经把他的灵魂出卖了,哼。我知道那些鬼给他一些什么报酬。红宝石、珍珠这类东西。你放心,他是不会白干这件事的。”
“这是你管得着的事吗?”延斯·延森气得满脸发紫,拍着桌子大声咆哮说,“别多管他妈的闲事!”
矮小的丁格尔吓得跳起来,他十分尴尬地说:“请问,你干吗忽然……我只不过是把我亲眼看见的事情告诉你。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当我是梦中看见的好了。你既然和这件事多少有些关系,延森,你如果高兴的话,我就说自己是精神错乱了。你不要对我发脾气,延森。你也知道我以前在旧金山犯过这病。很难治的病,海员医院的医生都那么说。伙计,老老实实地讲,我是在梦里看见那些娃娃鱼、鬼呀什么的。其实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有,伙计,”瑞典人面带愁容地说,“我看见过。”
“没有,延森,”丁格尔劝慰地说,“那只是你精神错乱了。老万托赫没毛病,不过他不应该把那些鬼运到世界各处去。就这么办吧。我回家以后,打算请他们替他的灵魂做一个弥撒。延森,我如果不那样做,你咒骂我好了。”
“我们忏悔的时候是不咒人的,”延森忧愁满面、无精打采地说。“伙计,你怎么想——替人做弥撒究竟有没有好处?”
“好处多啦,兄弟,”爱尔兰人冲口说出来,“在家里的时候,我常常听人说做弥撒能得到好处……就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也这样。可以防鬼啦什么的,你知道吧。”
“那么我也要替万托赫船长做一个天主教的弥撒,”延斯·延森决定说:“不过我要在马赛做。我想那个大教堂做弥撒要便宜些,只收够开销的钱。”
“也许是那样,不过爱尔兰的弥撒才呱呱叫哩。在我们家乡,伙计,那些耶稣会的天主教士简直就是些妖魔;他们差不多能行奇迹,就象巫师和异教徒一样。”
“这样吧,伙计,”延森说,“我打算给你十二个法郎去做弥撒。不过你流氓成性,老弟,你会把钱全都喝光的。”
“延森,我不会让我的灵魂犯这个罪的。你等等,为了让你相信,我给你这十二法郎写张借据,你看好不好?”
“这样倒行。”讲究规矩的瑞典人想道。
丁格尔先生借来了铅笔和纸,两只胳臂老宽地伏在桌子上说。“喂,怎么写法?”
延斯·延森从他的肩膀后面瞪了他一眼说。“在顶上写明这是一张借据。”
丁格尔先生聚精会神地把舌头伸出来舐了一下铅笔,然后写道:
借据
今借到延斯·延森十二法郎,作为替万托赫船长的灵魂做弥撒的费甩,立此为据。
帕特·丁格尔
“你看行吗?”丁格尔先生没有把握地问道:“这张借据归谁保管呢?”
“当然是你罗,你这胆小鬼,”瑞典人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忘记你拿过钱了。”
丁格尔先生到哈佛尔港就把那十二个法郎全都买了酒喝;此外,他也没有回爱尔兰而是跑到吉布提去了。事实上这个弥撒始终没有做,也没有更高的权威来干预这事的自然发展。
《鲵鱼之乱》作者:'捷克' 卡列尔·恰佩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六章 环礁湖上的游艇
阿帕·劳埃布先生眯起眼睛望着快要落山的太阳,他本想对这夕阳无限好的美景赞叹一番,但是他亲爱的莉在温暖的沙子上睡着了。这位小姐别名叫百合花谷,正式全名叫莉丽安·诺瓦克,简称为金发的莉,白色的百合花,长腿的莉丽安,还有她十七岁前被人叫过的各种各样的名字;这时她舒适地裹着一件毛茸茸的浴衣,蜷缩着好象一条熟睡的小狗。这样一来,阿帕对于这大自然的美便没有称赞一句;他只是叹息了一声,把没穿鞋袜的脚趾头动弹了一下,因为有几粒沙子掉到脚趾缝里去了。水面的那一头停泊着“格罗丽亚·皮克福特号”游艇,这是阿帕的爸爸劳埃布老爹给他的,因为他大考及格了。老爹感到万分得意。
他叫杰西·劳埃布,是影片业的大亨之流的人物。
这位老绅士说:“阿帕,请一两位男朋友或女朋友来,见一见世面去。”
杰西老爹实在太得意了。于是“格罗丽亚·皮克福特号”就停泊在这珠母海的水面上,亲爱的莉也就熟睡在这温暖的沙子上了。
阿帕幸福地叹了一口气:“她睡得象小孩一样,可怜巴巴的。”阿帕忽然有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去保护她。
年轻的劳埃布先生寻思道:“说实在的,我真应当和她结婚。”同时内心里觉得有一股坚强的决心和畏惧的感觉交织成了一种美妙而折磨人的压力。
劳埃布妈妈大概不会同意,劳埃布老爹一定会把两手一摊说:“阿帕你简直是疯了。”
做父母的对这种事情简直一点也不了解,问题就是这样。于是阿帕先生一面温柔地叹息着,一面拉过浴衣的一角给亲爱的莉盖上那白皙的脚踝。这时他困惑地想道:“多可惜啊,我的腿上却长了这么多毛!”
“上帝啊,这里多么美,多么美啊!可惜莉没有看到。”
阿帕先生的眼睛沿着她臀部的美妙线条溜了一回,于是就开始模模糊糊地想到了艺术。因为亲爱的莉是一位艺术家,一位电影艺术家。她虽然还没有拍过电影,但是她却下定决心要作一位空前绝后最伟大的电影明星;而且她下了决心的事就都能办到。
“这正是妈妈不能理解的地方,呃,一位艺术家,就是一位艺术家,不可能和别的姑娘一样,而且别的姑娘也不会更好。”阿帕先生这样断定,“就说游艇上的那位尤娣吧,这么阔气的姑娘——难道我不知道弗莱德每天夜里都到她的船舱里去?!请问我和莉昵……哼,莉可不是那种人。我不是嫉妒棒球圣手弗莱德。”阿帕豪爽地自言自语说。“他是我在大学里的好朋友,可是每天夜里——这么阔气的姑娘不应该那样,我是说象尤娣这种门第出身的姑娘不应该那样。况且尤娣还不是一个艺术家。瞧这些姑娘在一起唧唧咕咕都说些什么啊?”阿帕心中纳闷道,“她们的眼睛在怎样地闪出光芒,她们是怎样在格格地笑——我和弗莱德从来也没有谈过这类事情。莉不该喝那么多鸡尾酒,到那时她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比方说,今天下午她就不应该那样……我是说她和尤娣争论谁的大腿最漂亮的事。当然罗,莉的大腿最漂亮,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还有弗莱德也不该想出那个傻念头来,要我们比一比她们的大腿到底谁的最漂亮。这要是在棕榈海滨①的某个地方完全可以,但是在私人聚会里就不合适了。而且这些姑娘也许根本没有必要把她们的裙子撩得那样高。那已经不单是大腿了。莉至少不应当那样做,尤其是正好在弗莱德的前面!还有象尤娣那样的千金小姐更没有必要那样做。而且我不应当请那位船长来当评判。我真是个大傻瓜。船长的脸气得那样红,他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对不起。’他说完这句话,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难为情呵,多让人难为情啊。船长不应当这样粗鲁。归根结底,这总是我的游艇啊,难道不是吗?不错,这位船长没有女伴跟着他;可怜的家伙,他怎么能那样看这件事呢?我指的是当他必然感到很孤单的时候。当弗莱德说尤娣的大腿更漂亮的时候,莉为什么要哭呢?后来她说,弗莱德没有教养,破坏了她这回乘船的游兴,她还说……啊,可怜的莉!现在这两位姑娘谁也不理谁了。而且当我要和弗莱德说话的时候,尤娣就象喊条狗似地把他叫过去。难道弗莱德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他既然是尤娣的情人,当然就不得不说尤娣的大腿更漂亮!不过他用不着说得那样肯定。这样对待可怜的莉是不够周到的;莉说弗莱德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这话非常对。真是一个极其粗鄙的家伙。事实上,我原先所想象的游览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真见鬼,我为什么要把弗莱德带来啊!”
【① 美国弗罗里达州的避暑胜地。】
阿帕先生用手指头筛弄着沙子和小贝壳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咄咄称奇地在浏览珠母海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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