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不见得真的想打回去。总之我已经把每样东西都送下去了,除了这个……〃他又去摸那个碗边,仿佛忘了接下去。
〃你觉得这东西会有用哇?〃罗兰说,〃它会结束一切?〃
费顿看着她。〃你想不想找出答案?〃
罗兰看着那个碗,脑中的思绪奔腾。〃我们对这东西所知太少了。〃
费顿点点头,〃你说得对。可是如果我们不要用它,那该怎么处理?〃
〃应该毁掉。〃
〃不晓得毁不毁得成哦,〃费顿说,〃你想想看,谁知道这个碗在海底待多久了?我们连它一小片银屑都刮不下来。要是河鼓,或许能用她的魔力把它毁掉……〃他又拖长了语气,盯着碗看了好久。〃我不想把它交给札夫拿。〃最后他说。
〃你怕他会弄丢?〃
〃我怕他会用。〃费顿纠正说,〃河鼓死后,他就变得,呃,有点奇怪。我觉得他恐怕不会管这个世界怎么样了。〃
〃因为他的世界已经跟着他太太一起死了。〃罗兰说道,费顿也点头同意。〃那你就自己带着吧,我们得快点走了。〃
〃就凭我这条腿?我走不远的。〃费顿拿起手杖敲敲那只跛了的腿,〃我会想办法出去的,不过我想我一个人走会比较方便。〃
一阵沉默。〃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带着。〃罗兰说。
费顿费力的耸耸肩,〃反正你也是要离开的嘛,不管是走地道还是跟着札夫拿冲出去。〃
〃我要走地道,〃罗兰坚定的说,〃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我太老,又太瘸,没有我跟着会比较好。况且如果我们分开走,也比较有机会把知识保存下来。罗诺冰河山脚下有个小镇叫做可萨,一年之内,如果我活下来,我就跟你在那边碰头。不过,没错,你应该带着它。〃
罗兰嘟起嘴唇,〃为什么是我?〃
〃你有没有用过冥想法?〃费顿问她。〃你能不能从大地汲取魔法力的力量?〃
罗兰连摇双手,〃我是不信那一套魔术的。到目前为止,我们所了解的都只是科学层面而已。〃
〃那就是说,你没试过 ?〃
罗兰看看费顿,又看看同兆。他说的对。她没有学过冥想的技巧,或许是因为她对故乡的回忆太淡薄,要不就是她的故乡实在太远。也或许家乡早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承认那也是一种学问,只是不知道算不算是所谓〃科学〃的新领域。她摇摇头。
〃所以你更该带着它走,〃费顿说,〃我自己试过了,而且小有成就,虽然我冥想的时候是想着高山跟冰河啦。每个人都试过了,过程不同,结果也不一样,可是他们都成功过,只有你还没有冥想的体验,所以应该是你带。〃
〃因为万一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即使再脆弱也用不了它?〃罗兰平静的说。
费顿看着这名女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罗兰接过大碗,那种阴影降临的感觉又浮现脑海,她几乎要沉溺进去。不过她即时克制住,用力看着费顿,〃你有没有个袋子给我装?〃
费顿拿出一个背包,是他以前在冰河区探险用的。罗兰把同兆丢进去,然后背在背上。袋子变得很沉重,却仍比不过它造成的那个末日幻像。
罗兰和费顿互道再见,她又抱抱他。当他们分开时,罗兰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跟我走。〃她催他。
〃我们还是一样会分散的啦,〃费顿说,〃他们会像杀鹅一样,一下子就射死一票人。〃
〃这么多人才未必见得会射中你啊,〃罗兰说。〃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
罗兰走后,费顿又抓了一个背包,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听到札夫拿大声喝令冲锋时,他顿了一下。罗兰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地道里了吧,希望米斯拉的军队和那些可恨的基克斯人还没发现那些地道。
费顿举起包包摇一摇,把重的东西摇到底层去。接着他听见塔底的大门轰然打开,男男女女杀阵的喊声震天;他们要穿过米斯拉的军队。他苦笑的想,至少那些人想杀出生天。
费顿数到一百,想确定那些杀阵声会远离到听不见,接着又数了一次。然后,他抓紧了他的手杖,开始一跛一跛的往地道走去。在他独自跛行的途中,他开始低喃着祝祷词:为他自己、为其它生还的学者们、为札夫拿、为主教,也为罗兰。尤其是罗兰。
※ ※ ※ ※ ※
一个月之后,罗兰垂危地倒在地上,她右半边的身体被落石击中,伤得很重。那个同兆滚出了背袋,就在离她几步远的碎石堆中发出微光。
惨剧发生时,她才刚通过可甘山地。生还的市民像潮水一样涌过米斯拉的阵线,窜逃往大陆东方以外的任一个角落;她和一队幽莫客的难民篷车一起走,还没走出小径,事情就发生了。那阵落石来得毫无预警,一开始只是一辆篷车故障,卡在悬崖的路中央,紧接着犹如晴天霹雳,石雨轰然落下,整条山路都不见了。罗兰听见身边都是惊叫声,可是那些声音都马上就中断了,只剩下大自然的轰隆声。
纵使如此,她居然还记得思考。她记得自己对着早就被遗忘的诸神无言而漠然的祈求,也记得自己在想,这不是意外。
没错。现在尘埃落定,瓦砾中有人影晃动。
起先她还以为是生还的难民们爬起来寻找同伴。她想举起手来招一招,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动不了;身上那件旅行斗篷的右半边都是血污黏稠的气味,她连转头都痛。
突然间,她发现那些人影并不是幽莫客人;他们全身上下都被挂着穿钉的盔甲,还有沉重的披风。这些人在瓦砾堆中走来走去,无情的用剑尖挑起尸体检视。
是山贼,原来山崩是他们搞的鬼,罗兰这才明白。这个念头窜进她的脑里时,她一定不自觉的痛得发出声音;因为马上有人在她的右边肩膀处喊着,〃找到一个!〃那个声音听起来好像被铁块闷住似的,不过离她很近。
〃很好,〃另一个清楚的女声回应着,〃我还怕你太尽责咧,队长。〃
罗兰想转身看看是谁在说话,可是她只能扭动身子。有只戴了铁手套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她顿时感到痛楚扩散自右侧的伤口。一张脸孔移进她的视线,是个戴着铁面具的人,模样看起来有点像克撒的机器哨兵,可是从面具后面透出来的眼神告诉罗兰,面具背后是个真人,那双眼睛并不特别有感情,也不特别温暖,却明明白白是人类的眼睛。
〃死的还活的?〃那个女声问道。
〃活的,不过没什么气了。〃面具后的男声回答道。那人的呼吸就像罗兰的一样急促,罗兰这时才想到那对眼神的感觉。痛苦。这个士兵的眼神里有痛苦。
〃只要有气就行,〃那个女人说完,戴面具的影子便移开,罗兰看到了那个女人。她穿得跟士兵很像,一身有钉刺的盔甲,只差没戴面具。罗兰还能看见她一头浓密的红发披散在肩甲上。〃我们只要一点小资讯,〃她也看到了罗兰,声音里却依然冷酷。〃她就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去死了。〃这个红发女人的眼里没有痛苦,只有权威。
〃夫人,你看看这个,〃刚才那个士兵的声音,他又跑回视线里,手里正拿着那个同兆。
罗兰一定是又扭了一下,试着说话。她只知道又一阵痛楚刺遍她每根神经,就像刀锋割在她身上一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等她的意识又清楚了,她看见那个红发女子正在反覆看着那个碗。
阿士诺,她当下明白,或许也无意识的让这个名字从她的嘴里发出了声音。她不是被米斯拉的阵营驱逐了吗?怎么她还有自己的士兵?他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有趣,〃阿士诺细长的手指尖抚摸着同兆的内侧,一面循着那些螺旋状的刻痕直到碗底。〃太有趣了。我看,我们这位朋友一定知道些什么。你不是幽莫客人,也不是法拉吉人;或许是东方来的学者吧?〃
罗兰没说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死掉。有关阿士诺这个女人的残虐成性,已经比神话还要传奇了。
红发的女子好像读出了她的心思,〃队长,我们得替她找个护士来好好治伤。等她痊愈了,我想她一定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诉我们的。我跟你保证。〃
罗兰只希望自己快死。耳边传来的却是阿士诺的笑声。
第二十八章 亚格斯
关娜藏身在树丛间,居高临下地监看着她的入侵者。这名外来者是她先发现的,所以她能跟其他同伴声明,说这是她的入侵者。其他人已经回到村子里去传口信了;等消息再传到西坦努和泰坦尼亚大神殿,这件案子的处理判决才会下达。在那之前,发现入侵者的人有义务监视或做裁定。
这个入侵者有男人的样子,就像西坦努的德鲁依教士们,只不过这个人长得比较高。头发则是如砂般的金色,还拖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他穿着蓝色的长裤、白衬衫,还有一件蓝色的夹克挂在他的交通工具旁。他嘴里说着关娜听不懂的话,一面还踢那个机器,听起来像是在发脾气。
关娜是个妖精,亚格斯大部分的原住民都是妖精。有小仙子,树妖,所有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们都聚集在亚格斯,不过妖精却是其中最聪明也最高等的民族:至少关娜是这么想啦。亚格斯的住民中,只有少数拥有人类的血缘,不过他们却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隐藏在神圣的命令之后。关娜常觉得奇怪,既然世界上有这么多妖精,为什么老故事里的入侵者总是人类呢?
她以前没见过入侵者,不过她听得很多。入侵者有各式各样的面貌,但都不是亚格斯人,所以看起来也都差不多。他们大部分都是从海上来;本岛周围有暴风雨做为屏障,这些人的船只被风雨打坏了之后便漂流到此地,所以也全都是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通常也没什么力气了,所以要杀他们的时候也不费工夫。可是她的这个入侵者却不同,他是从天上来的,模样看起来整齐多了。
他乘着一个机器来,现在正躺在沙滩上,看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鸟儿。要不是关娜亲眼儿到那个东西降落,她才不会信它会飞呢。其实它刚才也不是飞落,而是俯冲直扑沙滩,只在最后一刻才稍稍飞升;那也没缓和它的坠势。它冲进沙滩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好大一声骨折般的巨响,一只翅膀拗成好奇怪的角度。
泰坦尼亚的法律订得很公正,不过对入侵者却是十分严格。外来者都要受到监视,消息一定要报告到西坦努,到泰坦尼亚大神殿。如果入侵者破坏岛上的一草一木(绝大多数的人迟早都会犯下这种事),就要被摧毁。
关娜想不透,为什么像这样的入侵者迟早要被摧毁,不过这是泰坦尼亚的法律,也是盖亚女神的旨意。眼前这个入侵者看来毫无恶意,和故事里那些湿淋淋的野蛮人大不相同。既然监视入侵者的行动是第一步骤,要不要径行裁决也是他有破坏行动之后的事,关娜就继续看下去。
※ ※ ※ ※ ※
哈宾绕着坠毁的扑翼机走来走去,又踢踢它。虽然机器听不懂他在发什么脾气,不过这么做至少让他觉得心情好一点点。
父亲同意他去受飞行员训练时,他幻想的是驾着战斗机冲锋陷阵。后来他做的是后勤业务,做了十几年还是做那些后勤业务;传传令,往来于阿基夫、寇利斯、佑天王国之间,沿着马皮利北海岸勘察地形,做做萼城和潘瑞冈之间的政令快递。是啦,这些事情都很重要,不过也都很安全。
他很想被指派到战斗单位,或者至少是驻防单位,可是他那些长辈们都不帮他。母亲根本从一开始就强烈反对他开飞机,父亲则是一贯的冷静又有距离感,说话总是实事求是,丝毫不表露他个人的喜好;父亲一向是如此:每个问题都有个完美的答案。可是连达硌士叔叔也不想帮他,虽然哈宾知道,他是很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他在执勤过程中也曾经发生过惊险刺激的事情,就是有一次被马皮利的强盗们突击,还被一头飞龙追赶;所幸他的机上载有他父亲的发条鸟装置,他才得以逃脱。可是,当他的同梯好友都被转调到前线去时,他还是被留在后方做一些安全的例行公事。
哈宾知道这其中必有阴谋,当然是那些老人们的阴谋。他不只一次请求调往作战部队,每次都只得到转任教练的指示。他们说,他已经二十六岁了,说真的,已经不是上战场的年纪,就像扑翼机第一代一样地有够古董。他太太米朗娜更情愿他去接教练的职位,只不过她早就是她婆婆那一国的了,认为如果哈宾能放弃飞行勤务那更好。
森林树丛间传来枝叶的磨擦声,哈宾提高了警觉,手掌下意识的放在剑套上。有一双五彩的眼睛正从绿荫中窥视着他,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突兀。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就隐没在树林间,只见一抹黄黑相间的毛色闪过,哈宾便知道那是一头树懒。虽然那只动物的体型看起来几乎和哈宾一样大,不过它似乎更怕他。
哈宾摇摇头,看回自己的剑套。那是达硌士研发的〃新金属〃之一——更轻、更坚固,也更好使。这种剑已经实战验证过,的确能发挥更高效率的攻击,在几场重要战争中还曾经逆转情势。
这批新金属兵刀一出炉,哈宾就配了一把,他这架飞机也是最新款的长翼机型,驾驶座更轻,出自克撒的工作站。要不是机身够轻,他也不会在历经暴风之后还能安然降落在这片怪异的沙滩上。
太多长辈在控制他的人生了,哈宾想。太多不必要的保护了。
他正沿着寇利斯海岸飞行时,一场莫名奇妙的风暴卷起。他本想逃开那阵风,却反而被带得更远;他想爬升,乌云和闪电却永远在他的头顶上。这股气压仿佛无止尽,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不让哈宾逃出它的手掌心。最后他终于被卷进那股龙卷风中,足足有三天三夜。轻薄的机翼好像就要被狂风怒吼折断了,驾驶舱顶的保护壳也被整个吹开了,粗如船桅的闪电劈过他的身边。机翼和螺旋桨上飞舞起诡异的火花,扑翼机甚至整架被翻倒过来,哈宾看着海面直扑自己,就像要撞上一面水墙似的。他急忙拉回操纵杆。
然后暴风突然离开,他顿时身在清澈的天空中。他的身后仍是翻腾如滚的雨云,但是前方已看得到土地,只不过这副景象是在一连串翻滚中映入眼帘的,蔚蓝的海洋轻拍着耀眼银白的沙滩,激起雪白的涟漪。哈宾已经累坏了,连着几天和狂暴的大气搏斗,他只希望能早点着地。他把机头对准了那片沙滩,然后就随它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机身,他便爬出座舱,万分疲惫地累倒在那只半折起的机翼下。
他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哈宾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几天还是几个钟头。没有人来吵醒他,也幸好他是降落在涨潮线位以上。他爬起来,拍掉制服上的沙子,开始检视周遭环境和机身的损伤。
这里是一片笔直的沙滩海岸线,白色的沙粒在阳光下耀眼得刺痛他的眼睛。天空澄蓝如水晶,几朵不规则形状的白云飘过头上,然后越往地平线那方越灰,直到变成完全的黑色而没入海平面下。暴风圈就在海岸线外,好像一只守在鼠洞口的猫儿。
往内陆去则是一片原始的丛林,好像从没有人进入过。近一点的是大丛茂盛的矮灌木,其后马上就是高耸入云的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