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子夹到质体上再克隆数百万个。尤苏拉叫他三天后再来。
当他回到客房时,玛娅已住在那儿了,看起来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神情紧张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从碗柜走到洗涤槽又走到窗子跟前,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四处张望着,好像她从前没看过这样的房间。治疗以后,弗拉得告诉过她,这种疗法就像尤苏拉同约翰讲的那样。“那是不朽的瘟疫。”她大声喊着,又怪异地笑着:“你相信吗?”
“长寿瘟疫,”他纠正她,“不,我不能,确实不能。”他感到有点头晕目眩,看得出她没听到他说什么。她的心慌意乱让他紧张。他们把汤加热,在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中吃了饭。弗拉得叫玛娅到冥河来,还透露了冥河的大致情况,这就是为什么她坚持要约翰陪她去冥河的原因。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他感到对她的深情直透全身。站在她的身旁洗着碗碟,注意到她说话时双手颤抖,他感到与她格外的亲密,就仿佛他们了解彼此的想法,好像在这些年之后,面对这样古里古怪的发展,无需言语,只要彼此存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在他们温暖的床上,她声音沙哑地轻声对着他耳畔说:“我们今晚最好做两次,我们还是我们。”
三天之后,他们都作了治疗。约翰躺在一间小屋里的一张医疗诊察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背的静脉注射插头。这种静脉注射也像他以前做过的注射一样,只不过这次他可以感到一种奇异的热气沿着手臂升腾,使得胸膛烧得通红。这是真的吗?他在想像着这种治疗的效果吗?一瞬间他浑身感到奇怪异常,就如他的魂魄走过他的全身,接着浑身烫热。“我怎么会这么热呢?”他焦急地问尤苏拉。
“最初像发烧,接着我们把细微的电流通向你全身,再把质体推入到你的细胞中。此后,你的感觉就不是发热而是惊悸、冷颤了,就像新的序列链附在旧序列链上一样。事实上人们常常感到十分寒冷。”
一个小时后,一小袋静脉注射液体全部流进他的身体里。他仍觉得热,他的膀胱胀得鼓鼓的,他们让他起来到卫生间去。他返回的时候,被捆在诊察台和电椅之间那个看起来像十字架的东西上。这对他并不难受。宇航员训练使他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设备装置。电击开始了,持续了约十分钟,身体到处好像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痒痒的感觉。尤苏拉与其他人一起把他从仪器上弄开。尤苏拉眼睛闪着光,在他嘴上满满地亲了一口。她再次警告他,过一会儿他就会开始感到寒冷,那种状况会持续两三天,坐在桑拿浴里或漩涡疗法浴里就没问题了。事实上他们也是这样建议的。 就这样,他和玛娅一起坐在桑拿室的一个角落里,蜷缩着感受着穿透全身的温暖,注视着别的光顾者赤裸的身子。他们进来时面色苍白,出去时红光满面。在约翰看来,好像那是发生在他俩身上的一种奇迹——进来时六十五时,出去时只十岁。他确实不相信,而且也很难让他去想。他发觉自己的思想实在是一片空白,思维也呆住了。如果大脑细胞也得到加强,大脑会不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阻塞呢?他这个人想问题老是迟钝、紊乱。事实上,这也许并非他惯常的迟钝,而是缘于他过分的在意,因为他费尽心机地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绞尽脑汁地去想它意味着什么,可能会是真的吗?他们可能确实是在回避死亡,再延长几年生命,也许几十年?
他们离开桑拿室去吃饭。饭后,在崖顶上的温室里散了会几步。遥望远方,往北是沙丘,往南是浑饨无序的熔岩。北面的风景使玛娅想起安达尔山初建时的岁月。那里,露娜平原上乱七八糟的石头,被那些让阿卡迪的风吹得漫天飞舞的褥子图案似的山丘所代替,仿佛她的记忆使那时的往事清晰起来,使往事更富有图案色彩,在往事褪色的赭色和红色上面涂了一层鲜艳的柠檬黄。往事生了绿锈,他好奇地凝视着她。自从最初生活在活动屋的日子以来,已经过去了十一个火星年。自那时起的大多数年份里,他们俩一直是情人,其间也多次中断关系和分离,当然是由环境因素引起的或者说更常常他妈的是由于自己不能相处。然而,只要机会一到他们便重新开始,结果他们现在像一对少有中断关系经历的老夫妻一样地彼此了解,也许还更了解,因为任何完全稳定的夫妻都有可能在某一时刻未曾相互注意到。而他们两个,经过这么多次的分离又重逢,冲突破裂又恢复友好关系,不得不无数次地认识和了解对方。约翰把这一感受对她说了一些,他们也谈论这件事——谈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我们必须相互保持注意,”玛娅热切地说,表情严肃而又满意地点着头。确实,多数时候她就是这种表情。是的,他们注意了,他们从未陷入那种没头没脑的习惯的性冲动。可以肯定,当他们坐在浴室里或者走在山顶上时,他俩都很和谐,这足以补偿他们分开度过的时光,而且还远不止于此。是的,毫无疑问他们甚至比任何老夫妻还要彼此了解。
他们兴致勃勃地谈着,总想把他们的过去缝合在这种新的奇怪的未来上,急切地希望未来将会证明,他们的关系不是一种不可弥合的冲突。
那天晚上,也就是在静脉注射后的两天,他俩赤身裸体地坐在桑拿室里,他们的肌肉仍然是冰冷的,皮肤上渗着汗珠,呈现玫瑰色。约翰端详着稳如磐石般地坐在他身旁的玛娅的身子,他感到有一种像静脉注射似的发热的感觉传遍全身。自从接受治疗以来他没有吃多少东西。他们坐在上面的米黄色的瓷砖开始颤动起来,仿佛从里面发出光来;滴落在瓷砖上的每一滴水珠泛着微光,就像一小片一小片散射在各处的闪电。玛姬四肢摊开,坐在冒着水泡的瓷砖地面上,像一根粉红色的蜡烛在他面前跳跃着火苗。他们有一种强烈的“那里”的意识——萨克斯曾作如是说。
当约翰问到他一些有关他的宗教信仰时——我信仰“这个”,萨克斯说,信仰“这个”,信仰“这里”和“现在”,信仰每时每刻都特殊的个人主义。那就是我为什么想知道这是什么的原因吗?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现在,当记起萨克斯稀奇古怪的话和怪诞的宗教信仰时,约翰终于理解了他;因为他正感到此刻的“这个”就像手中之石,仿佛他所度过的整个一生就是为了使他到达此刻。瓷砖地面和混浊的热烘烘的空气在他周围颤动,他仿佛就要死去,即将获得再生。的确,如果尤苏拉和弗拉得所说属实,那就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他的身旁,玛娅·托托芙娜的粉红色的身体正在获得再生,他对玛娅的身体比对自己的身体还要了解。不仅是在此时此刻,而是自始至终;他可以回忆起初见她裸体时的生动的一幕;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中,在灿烂的星星包围下的阿瑞斯号上,她的裸体正从圆拱顶屋里朝着他飘游过来。从此,她身上的每种变化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从他记忆中的形像转变到他身旁活生生的身体,是一个幻觉上的时空转换,她的肉体和皮肤在改变,在下垂,在起皱纹——这是变老的过程。他俩都已老了,骨头咯吧作响,身子往下坠,行动迟缓。这就是人生发展的结局,但是,真正令人惊讶不已的是,有多少东西保留下去,还有多少东西仍是他们自己的。他想起了一首诗中的几行诗句,那是司各脱在南极的罗斯站附近探险考察时的墓志铭。他们爬到山上看那巨大的十字架,上面刻着几行诗:很多已失去,而很多留下来……就是诸如此类,他记不起来——很多已失去;那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人们一直辛勤工作,吃得好,也许,火星的重力比地球的重力要容易承受些,因为,显而易见的鲜明事实就是,玛娅.托托美娜仍然是个美丽的妇人,仍然身体强健,肌肉发达。她的至高无上的威严面容和灰白湿润的头发仍然博得他久久凝视的目光,她的一对乳房仍然像磁石般吸引着他的眼睛。如果她真的换了一个肘臂,那她的外貌就完全变了样了。然而,在他身体的每一部位,他对她都了如指掌……他的胸、他的双臂、两肋、腹部。不管好坏,她都是他最亲的人,对他来说即是美丽的粉红色动物,也是在这个荒芜的岩石遍地的世界上性和生活本身的具体化。这是否就是他们在六十五岁时的状况?是否这种治疗只不过是让他们保持在这个状态上,目的就为了增加几年或者几十年(这仍然是令人震惊的事)?几十年,啊,太惊人了,绝对超乎人们的理解。他必须停止那种企图,或者拆除他思想上的所有桎梏。但那可能吗?确实可能吗?各个时代,各个年龄的人,所有真正的恋人,都渴望有更多一点时间呆在一起,能够舒展开身体躺着,充分地享受爱的乐趣……类似的情感似乎也正在激荡着玛娅。她心情极佳,眼睛透过罩于注视着他,脸上带着那副他十分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条大腿向上撑起,夹在她的腋下。她这样的动作并非在向他夸示她的性,而只是觉得这样舒服,就像她独处时一样的放松动作……是的,没有什么东西像心情好时的玛娅,没有谁能用这种情感如此强烈地如此当然地感染着别人。
想到她性格的那个方面,他感觉到有股情感的冲动,一种享受静脉注射的快感。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揉着。性欲就是在赏心悦目的友爱之间的刺激。突然,像往常一样这句话脱口而出,他说出他以前从未说出来的事。
“我们结婚吧!”他说。
她笑他的时候他还是这样说。“是,是,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结婚吧。”
结婚,实实在在地在一起变老,抓住未来岁月中上天所赐予我们的一切,使我们共同成为追求刺激的冒险分子,生儿育女,看着于女生儿育女,看着孙子生儿育女。看着曾孙生儿育女。我的天哪,谁知道这种状况可能会延续多久呢?他们可能会看到整个一个国家的子子孙孙健康成长,成为男性家长女性家长,成为一种小火星的亚当和夏娃!玛娅对他每次的表白都报以笑声。她双目晶莹,闪烁着爱的光芒。在人的心情极好极好的时候,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时,她活泼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似的,他可以感觉到她凝望的目光像吸墨纸似的把他拉过来。她认真地看着他,笑每一句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新的、荒谬的、非常滑稽的话,但又十分高兴。
她对他说:“就是那样,是的,就是那样。”然后紧紧地把他抱住。
“啊,约翰,”她说,“你知道怎样使我高兴。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她疯狂地吻他。他发现,尽管桑拿室里热气熏天,也是很容易把重点由友爱转向性欲,但此时两者合二为一,分不清彼此,这是混合型的爱的洪流。
“这么说你要嫁给我,就这些是吗?”他锁上桑拿定的门。说道。他们开始跌入爱河。
“就是你说的那种事情,”她说着,眼睛闪烁着光芒,激动得满面通红,露出绝对醉人的笑容。
如果你指望再活二百年,那你的行为举止则不同于你只想活二十年。
他们几乎是立即证明了这个观点。
《红火星》作者:'美' 金·S·罗宾森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
第八章
约翰就在弥漫着二氧化碳雾盖的边缘地带——冥河度过了冬天。每到冬天,二氧化碳形成的雾盖仍然降临在北极上空。约翰在那里与玛丽娜·托卡瑞娃和她的实验室成员们一起研究火星植物学。他是按照萨克斯的指示进行工作的,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匆匆离开,萨克斯似乎忘记了和查明谁是破坏者有关的工作,这倒使约翰起了疑心。有空闲的时候,他仍然努力通过波琳查询,主要精力放在来冥河之前一直在研究的地区,目标主要是旅行记录,然后是所有旅行到破坏事件发生地点的那些人的用工记录。这大概要涉及到许多人,因此单个的旅行记录不可能给他太多的线索。但是,每个火星上的人都是由某一个组织派到那里去的,他希望通过检查哪个组织把人派到有关地点来获得一些线索。这是件乱七八糟没有头绪的事情,他必须依赖波琳,不仅依靠她获得统计数字,而且得到建议,这是件让人心烦意乱的事。
其余的时间,他研究火星植物学的一个分支,这个领域所有的成果至少都是几十年前完成的,为什么不呢?他有时间,还是看到工作成果的好。因此,他观察玛丽娜小组设计一种新树木。同他们一起研究,帮他们做实验工作,洗玻璃器皿等等。这棵树设计的目的,是用来作一片多层的树林的树冠层。他们希望把这片树林种植在洼斯堤塔斯。玻瑞利斯的山丘上。这片森林是以一个红杉基因组为基础,但他们要使森林的树长得比红杉还大,也许有200米高。树干在树基处的直径有50米,树皮在大多数时间将保持冰冻状态,宽阔的树叶样子看起来好像得了烟叶病,但能吸收紫外线辐射而不损伤紫黑色的内侧。最初,约翰认为这些树大得过分,但玛丽娜指出,大树将能吸收大量的二氧化碳,把碳固定下来,而把氧气散发到空气中去,而且这些树还将形成一种十分壮观的风景。大概是吧,不过竞争性试验模型的实际枝芽只有十米高,竟争的获胜者达到它们成熟的高度还要二十年。而现在,所有的模型仍然死在火星盆景罐里,当大气条件有了相当大的变化之后,才会在户外存活。玛丽娜的实验室在这场竞争中处于领先地位。
但是,别的人都是这样。这好像是治疗的结果。从表面上看有一定道理。更长时间的实验,更长时间的调查(约翰叹息一声),更长时间的思考。
然而,在许多方面没有什么改变。除了不需要吃阿米珍多夫就可以偶然浑身传遍嗡嗡声获得兴奋外,约翰的感觉与以前几乎相同,仿佛他最近刚游完了几公里路程,或者在郊野滑了一下午的雪,或者,对,吃了一片阿米珍多夫。现在倒是多此一举,因为万物都闪闪发光。当他行走在崖顶上时,整个可见的世界熠熠生辉:一动不动的推土机,一部像绞刑架似的吊车都是这样。他可以连续几分钟注视着任何东西。玛娅去了海腊斯,但没有关系,他们的关系又有了乘坐云霄飞车时的感觉。有许多争吵。她一次又一次地发脾气。但是,所有这些似乎都不重要,都在幽暗光线中漂浮。在他对她的感受方面或者在她所有过的感受方面,一切都未改变,时常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她的那个表情。他还要好几个月才能看到她,他只在屏幕上同她讲话;同时这次分离也并非完全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那个冬天,他过得很愉快。他学到了许多有关火星植物学和生物工程的知识。许多夜晚,在饭后,他就会单个地或几个一组地询问冥河的人,他们认为最终火星社会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应该如何管理。在冥河,这个举动通常直接引起生态以及它的畸形的派生物经济学方面的思考。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比政治或玛丽娜所称的想像的决策机构要关键得多。玛丽娜和弗拉得对这个专题特别感兴趣,他们已经为他们所称的“生态经济学”制定了一个等式系统。他喜欢听他们解释这些等式,学会有关载重能力、共处、反适应、合法性机制及生态效率等概念。“这是衡量我们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