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此刻变成艳红一片。
我发现自己嘴里不断溢出的鲜血,止住了。
“你在某些不该去的地方是不是碰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也许……”
“它恨你。”
“也许……”
“恨和好奇都容易给女人带来一些或大或小的麻烦。”
“也许……”
“从今天开始不要离开这个东西。”
他把绳子穿在了那时候给我的护身符上。纯金的,展翅的雄鹰。
从这天开始,就算我再不乐意,用了再多的借口,这古旧的,从博物馆偷来的护身符,被他强制性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优,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对不起……”
******
血不流了,我安心了。但如果这个时候的我知道,那只是一切的开始,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会保持那种安心。
他对我道歉,我感到疑惑。但如果在很多日子过去以后还是不是会再感到疑惑,很多日子以后的我这么问着自己,困惑。
俄塞利斯,这个男人总是让我觉得莫名。他莫名的出现,他莫名的提问,他莫名的道歉……我知道有些人是不能用常理的眼光去看待的,尤其是身体上即使有个碗大的窟窿,也能在几分钟里当着你面愈合得一点伤疤都不剩的那种。
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奇怪,忍不住要莫名。
因为我只是个常人。
所以当他端着碗浓稠,色泽暗红的可疑液体让失血过多而卧床不起的我喝下去的时候,即使他是个同我一起生活了蛮长时间的人,我也不得不用怀疑的目光去拒绝。
那只碗小小的,是用来盛汤的那种,里头的液体半碗不到,微微泛着泡沫。一米开外的距离,那股淡淡的铁腥味就毫不客气地朝我鼻子里钻。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药。”许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那碗碰到空气,在表面凝出一层细细的水珠。
“骗谁呢,”我瞪着他:“鸡血还是鸭血?”
“这是药。”碗离我的嘴近了些,铁腥味更甚。
我看看‘药’,再看看俄塞利斯的脸,他的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就如同碗里没有一丝涟漪的液体。忽然想起某个人——白雪公主她后妈。
“虽然说吃啥补啥,但我更倾向于吃点红桃K,中药也行。”这种事绝对不能妥协。让我喝生血,还不如叫我去死。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比如杀鬼,比如用巫术还不知道什么术的怪异方法治病,比如认为喝这玩意儿能够补充我失去的血液……
去他的!我又不是吸血鬼!
“喝了它,我告诉你阿森的下落。”他纹丝不动地端着那碗,但我觉着,它离自己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些。
不过他开出的条件确实又比较诱人,考虑了片刻,我望着他的眼:“真的?”
“真的。”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会去喝那碗生血,在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从鸡从鸭从猫还是从狗身上抽出来的时候。
并且喝得一干二净。
但即使这样似乎还不能让俄塞利斯满意,因为他看着碗里剩下的那些残余,蹙着眉,仿佛在心疼着我的浪费。
浓稠腥滑的液体从舌头上滚过的时候,就好象一条浑身粘嗒嗒的蛇顺着喉咙慢慢爬进胃囊。我的眼睛和鼻子是酸的,我的胃是鼓胀的……直到最后一口液体强压制恶心滑进食道,我眨巴着‘泪眼婆娑’的眼睛,边打嗝边等待他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在哪里。”
他对着我微微一笑。
我觉得头皮微微一麻。
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果然,不出一秒钟——
他甩甩那头漂亮的长发,转过身,轻轻把碗放到桌子上。虽然背对着我,我却分明可以看到他转头的霎那,那嘴角弯弯像只刚干了什么坏事的狐狸:“等改天我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俄塞利斯!你这王八蛋死骗子!骗我!!”我真的上火了,不完全因为他的欺骗,还有他笑我轻信人时那份闲闲的自在。
“我没骗你,优。”他的手指在我脑门上轻轻一摁,贫血状态的我立刻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地被他推倒在了床上:“说过会告诉你,但我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告诉你,是不是?”
我气结……
可惜我的怒气完全没有修炼到足以隔空打击他的地步。他依然淡淡笑着,看着我,然后将一层薄被盖到我的身上:“你该睡了。”
很想再说些什么,因为我愤怒,我懊恼,我不死心,我……可是再多抗议的情绪也没什么用,似乎有根羽毛在我大脑里转着,软软的,柔柔的……一圈又一圈,甚至好象还没来得及合上眼,便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我做了个梦。
梦里又一次听到了那种悠扬的笛声,上次听到的时候,我站在马路中央。悠哉悠哉穿梭在那些疾驶而过的车流中时,耳朵里听不见汽车喇叭警告的嚣叫,感觉不出交警怒不可遏的咆哮……贼好运地没有发生任何事,虽然事后小命差点吓掉半条。没想到隔了那么久,当我快要忘记那次经历时,会再一次听到这种迷人心魄般的勾魂曲,婉转,古朴,伴着无数深深浅浅的驼铃和流水般喃喃的诵读,在我耳边不紧不慢地环绕着。
庆幸的是,这次我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我很放心地朝前慢慢走着,遁着那些声音,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混沌的暗。
周围似有若无的诵读声离我很远,可有时候感觉又似乎离我很近,近得仿佛就在我耳朵边窃窃地呢喃着,但具体在读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只知道诵读的人很多,声音也整齐井然。
然后,一道金色突然在我眼中漆黑的世界里划开了。
一望无际的沙海。
串串杂乱的足迹,沿着起伏不平的沙丘,弯弯扭扭朝远处立于水镜般光滑的蓝天下,那座雪白巍峨的城池延伸……足迹尽头密密麻麻的人,白色的袍,黝黑的肤。
还想再看得更仔细一些的时候,突然平地一阵狂风,卷起细碎的沙,迷了我的眼,隐匿了那群人的身影。
风沙过后,我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不同了。
我看到一座繁华古老的城市。
金字塔、鹰和眼镜蛇是它的象征,耀目的金与稀有的绿是它最热爱的色彩……大片大片纯白与苍绿糅合在一起,阳光下,张扬得让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无数僧侣聚集在寺庙门口宽阔的广场上,白色长袍在风里翻卷,上下起伏,口里念念有词地对着太阳鼎礼膜拜。太阳下伫立着他们年轻的王,金与绿交织的王冠下有着张让太阳都为之失色的容颜。
他站在太阳神高大的祭台上。数以万计的民众跪倒在他的脚下,近乎狂热地望着他的眼,而他的眼,却近乎痴迷地凝视着远处一抹小小的红艳……
红的发,如同跳跃的火,那被王注视着的红发女子背对着人群一个人远远坐在城墙上,呆呆望着远方不知名的某一个点……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有点加快了。
虽然离得很远,虽然有些模糊,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没有看错。
那个坐在城墙上发呆的女子,那个被年轻的法老王全心全意注视着的女子,那个有着现代都市的气息,却穿着古老长裙的女子,她竟然,是那个和我有过数次交集的女警官——展琳。
我愣住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一愣神的片刻,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如果刚才那些梦境就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有条不紊地播放,那么此刻,这部电影不是在呈倍数快进,就是在呈倍数倒带。
无数画面疯狂地在我眼前掠过,甚至能够听到它们因划过的速度过快,而摩擦出的尖锐嚣叫。我的目光应接不暇,偶然能抓到一张两张的画面,依稀是战争,血腥,硝烟,以及比城墙还要高的,不断朝着夜空蒸腾的火焰……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些景象我似乎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亲眼看到过。
非常熟悉的感觉,看到一个片段,几乎能够立刻联想到下一个片段会是什么,我甚至隐隐知道那高涨着的火焰是为何而起的——爱,恨,盘旋在尼罗河上空的……飞鹰。心里一下子变得很乱,有时候豁然开朗,有时候又如一团散沙,分不出这种跌宕起伏的感觉到底应该叫恐慌,激动,紧张,害怕,还是别的什么……突然有种想号啕哭出来的冲动,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啥。
当最后一张已经混乱得连画面都看不清楚的景象,伴着铺天盖地的浓黑,从头顶朝我压来的时候,我的全身,突然控制不住地一阵痉挛。
然后我发觉自己突然醒了,就像刚才突然之间睡着了一样。
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周围没有风,没有沙,没有法老和展琳,亦没有远古混乱而血腥的战场……
我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心脏依旧揪紧着,还没从那梦境带给我的震撼中完全脱离出来。
鼻子里忽然飘进一丝淡淡的薰香。
下意识转过头,抬眼,便看到俄塞利斯捻发静坐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看着我脸庞的身影。
窗台下,他苍白的身影在晨曦淡淡的光泽中显得有些虚无,就好似他的目光,清冷而安静。
“做了个好梦?”不知道是不是种错觉,当他抬起头对我轻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他那双夜色般浓黑的眸子里,稍纵即逝地划过一丝妖冶的蓝。
******
当楼下救护车在围观者的注视下呼啸着离开这个小区时,我把头从窗外缩回,看了俄塞利斯一眼。
他没有理我,自顾自看着电视。
“第十五次了。”我蹭回沙发。自从贫血调休在家后沙发就被我占领了,只要俄塞利斯有让我挪地方的意思我就说他虐待病人,久而久之,边上的板凳成了他的新窝点。
“嗯。”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救回来。”
“天知道。”
“怎么每次你的回答都一样。”
“怎么每次你都要这么问我。”
“俄塞利斯,你什么事都不会关心。”
“关心了那些死人就会活过来了?”
“看你的电视去!”
一阵沉默,只有电视里的人物,在那里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楼下隐隐飘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顺着隔音效果不太好的楼板慢慢渗透进来,在这个太阳被云层裹得不阴不阳的午后,让人没的心烦。我抓起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高。
哭声终于消失了,整个客厅被几个穿着时髦的都市男女,在豪华的办公楼说的那些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所包围。
那天牙龈出血被俄塞利斯治好后,我在他的看守下睡了一觉,还做了个长而怪异的梦。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在我做着梦的时候,底楼那家的孤老太太却在当天夜里去世了,享年89岁。
她身体一直硬朗得很,是我们这个小区有名的健康代表。可谁也没料到她会走得那么突然,尸体是早上送牛奶的小伙发现的,因为她的房间窗没关,小伙子瞥见她睡在门槛上,所以叫了她几声,没回应,他立马找人过来看,可惜已经晚了。
老人死因是出房门时,头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医护人员来搬尸体时都在摇头叹息,怎么会那么巧,只撞了一下,偏偏就撞在了死口上。
先是三楼那家死了正当壮年的女主人,没隔多久身体健康的一楼孤老也过世了……这两家人,真是不幸呢。当时的人们在谈论起来的时候,这么叹息道。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整个小区真正不安起来。
从那老人过世之后,整个小区先后又死了将近十多口人,而光是我所居住的楼,就占了五口,在短短一周的时间。
死因各异,但全部属于意外,既不是谋杀,也不是疾病。最悲惨的是楼下401,也就是刚才有哭泣声传上来的那家。一家三口一夜间全部死亡,身上却连一点致死的原因都找不到。尸体抬出来时看上去很安详,似乎是在睡梦中,就那样轻易离开了人世。如果不是因为这家的老人正巧来探望住在这里的小辈,只怕尸体腐烂了,都还不一定会有人知道。
想到这里时,电视里冒出个小京巴,吐着舌头,在影片里朝自己的主人撒欢。突然想起一些我不愿意想起的东西,一阵心烦,随手就把台给换了。
一旁的俄塞利斯轻轻瞥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那天在围观的人群中,出乎意料地让我看到了小芊,但这次意外的相遇却让我后悔,后悔生了这双能够看见死人的眼睛。
我看到她蹲在地上,一身火红的长裙同漆黑的尸袋混淆在一起。她的头紧挨着那三具尸体中的小孩,嘴对着他的嘴,一耸一耸像在吸着什么。过了片刻,当有人过来搬运那孩子的尸体时,她移开了头,俯向那个母亲的尸体,又开始吸了起来……
转过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冰冷,漠然,一行黑红色的东西从她左边破裂的那个眼角淌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而后被水泥地顷刻间吞噬得一干二净。
忽然,似乎意识到了我的目光,她蓦地站了起来,促不及防地直直看向我。
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朝我露出一丝笑,然后倒退着,朝远处慢慢飘走。我立刻跟了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想要追上她,问问她最近到底去哪儿了,并且,她刚才到底在做些什么。
小芊走得很快,和空气一样的快。我跟得很吃力,不过,总是能够在她身影彻底消失之前追上她。她始终是倒退着走的,一张苍白的脸看着我,微微地笑。我不敢开口叫住她,那会儿是白天,我不想让人当我是疯子。
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当我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转过一堵墙,小芊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地上传来轻轻的‘哈……哈……’声,低头定睛一看,一只白色的京巴,瞪着双晶绿色的眸子,正蹲在地上咧着张嘴巴冲我嬉笑。
手指瞬间变得冰凉,紧握着,却握不出一丝热度。
我看到自己站在一幢小楼前,小楼有着精致的磨砂玻璃门,门里暖暖流淌着玫瑰色的光线……那只突然出现的京巴很乖巧地蹲在玻璃门的前头,仰头望着我,轻轻喘息着。边上有块铝合金招牌,上面几个妖娆的烫金字——留连坊。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完全黑了,除了留连坊的大门,那些玫瑰色的光,以及京巴眼中波动的绿,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恐惧过多暴露在那只狗的眼里,我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身后是一团悬崖般莫测的暗,我甚至无法知道,那一步之遥的距离,退过去,究竟是块平地,还是地狱的入口。
那只狗笑得很开心,碧绿色的眼睛里,静静流动着的东西叫做意味深长。它似乎在品尝着我的恐惧,同样的一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