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他似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法老王:“你在做什么?”
沉默,她看着他。片刻挣开他的手,用微皱的眉头表达自己的不悦:“做想做的。”
“这不是你该做的。”
“什么才是我该做的,和你做爱吗?”突然而来提高的嗓音。
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愕然,展琳随即一阵懊丧。推开他的身体匆匆离开,忙乱中踢翻一摊篝火,搅得火星一片翻滚四溅。
手臂上刺到几点滚烫,眼睛陡然间模糊了,心乱,就像眼前被自己踢倒的篝火,打翻了一地便再也收整不起来。
身后没有脚步声,只有低低回旋的风声,还有火焰劈啪烦躁的剥啄。他没有跟来,意料之中,意料之外。她其实是希望他过来的,在自己踢翻篝火的一霎,多过理智地明白他并不会过来。
手里多了只酒囊,他静静地坐在那个墙角边,几乎没有挪动过的位置,就那样坐着,望着自己,然后拔掉酒囊的塞子朝嘴里慢慢灌。
身后墙面映射着他被火焰拉长的的影子,妖娆,跳跃,像他微颤睫毛下那双暗光流动的眼,兀自闪烁,妩魅无边。
“我爱你……”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和风化尘。
他忽然抬手将酒囊朝她用力抛出,喷涌而出的液体在火光中拉出一道金亮色的弧度,无声无息,被展琳出手轻轻抓住。
然后站起身,将发丝掠向后脑勺,他笑:“你说什么?”
“我……”晃了晃酒囊,里面不到一半的液体叮当作响。凑近嘴唇仰头一口喝尽,展琳睁大的眼睛看到一团团巨大的焰火在底比斯城楼上空痛快地绽放,燃烧。
那是亚述军大苍蝇持续不断对城门射放出的攻击。
低下头,她回望向奥拉西斯的眼,淡淡一笑:“我说……绝对防御,它究竟能有多绝对……”
~第三十七章神的叛离~
“轰!”又一枚火桶在城门上空炸开。四溢的火焰像是撞到一堵无形的墙面上,花似的散裂,再以一种奇怪的形状从半空跌落下来。
“很漂亮,是不是?”微眯着眼,辛伽不动声色地望着它直坠至地,目光闪烁。
守在帐篷边的将官听后不语,只是将目光锁定在前方成排的“大苍蝇”上,不做任何表示。
“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么一次。”没有理会部下的沉默,他看着身边用细长的手指给他轻轻做着按摩的女人。女人很美,蜜色的肌肤黑丝一样的头发,水葡萄似的眼睛和她指尖巧妙的动作一样让人舒服:“而那次我失去了我的父亲。”
女人低头用柔软的嘴唇吻住了他的咽喉,那将官终于将视线转向他,依旧沉默。
“有没有见到森?”闭上眼睛将手指插入女人的发丝,他漫不经心地将话题轻轻一转。
“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笑,眉梢轻挑:“随他,异国的魔,毕竟是养不来的。”
“王,”眉头蹙了蹙,目光再次转向天空一个接一个欢快绽放的火焰,那将官沉吟着,压低声音开口,“是不是要下令停止目前的攻击?”
“停?”眼波流转,暗红色眸子朝他斜睨一眼:“为什么要停?”
“怎么都打不穿,继续下去,纯属浪费……”
“打不穿吗……”莞尔:“西里索斯,你见过这世界上能有什么东西久打不穿?”
“……臣不知。”
“所以,继续。”
“可是王……”想说这太浪费时间和材料,话还没出口,被他身旁那女人骤变的神情兀自打断。
女人半个身体俯在辛伽胸膛上,手指灵巧游走,像道风景,旖旎无限。不知为什么突然间猛抬头惊恐地望向西里索斯,一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朝他的方向伸了过去。
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却挣扎不出的样子。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辛伽的手指依旧插在她浓密的发丝间,从上至下一点点梳理,像抚摸着一只乖巧的猫咪。
然后一行唾液从她曾经性感的嘴唇边淌了下来,逐渐变成一丝淡淡的褐色,伴着最后一丝明亮的光点,从她清透的眼底彻底湮灭。
营帐外忽然响起哨兵通报的声音:“王,刚接到消息,王后即将到达底比斯。”
“知道了。”抬手挥退哨兵,那女人失去重心的身体跌倒在他的胸膛上,辛伽站起身,随手将她拂到一边。走到西里索斯身旁微微一笑,看着天空那些争先恐后的火花,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担心太过浪费,那么,让他们停吧。”
火在炭盆上妖娆扭转。
手指拨动着那些烧得透明的炭条,一串串火星在指间袅袅升起,竟似毫无痛觉。
“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身后响起熟悉的话音,没有回头,手在盆里微微颤了一下。火光忽暗忽明,映得一张清秀的脸忽明忽暗:“王……”
“你在做什么?”
“看。”
“又在测算俄塞利斯的下落?”
不语。火光映着他深陷的眼窝,他脸色青白得像只鬼。
“别太勉强自己。”
“安卡拉懂得适可而止。”
“我已经派人去赫梯了,如果赛拉薇说得没错,他们应该会在那里找到他。”
眉心微蹙:“东北方一片混沌,延伸至西……这有问题,可我看不见……”
“未知未尝不是件好事。”走到他身旁坐下,随手将他伸在火盆内的手轻轻拉开。
安卡拉抬起头,定定地将视线投到他脸上。
目光里还残留着火焰的跳动,闪烁着晶亮的光。一张脸却显得越发憔悴,原本平滑的额头和眼角显出了不少细细的皱纹,举手投足,就像个久病不治的老人……
将“绝对防御”打开的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精力做着等价交换。同神的交换,交换一件短暂却强大的神之盔甲……
做什么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论轻重。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王,而雷伊大人的军队还被赫梯人缠在阿布?辛贝勒。”
“得相信他的力量。”
“他回来底比斯就能脱困吗?”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王,安卡拉的目光平静中透着一丝疲乏:“您也看到了,我们究竟在跟怎样一支军队作战。”
“他们的力量很邪。”
“邪?”笑,伸手在炭盆上拂过,里面的火焰忽然跳跃出一团青蓝色的光芒,冷冷的,就像奥拉西斯此时的眼睛:“那是真正的神的力量。”
“不论是什么力量,只要是强加在人身上的,那就绝对不会无所不能。”
“譬如您身上那种力量?”
话音未落,安卡拉垂下眼帘,因着奥拉西斯眼底骤然激射出的锐光。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固了,除了火焰劈啪脆响,毫不知情地在它们那片狭小空间发泄着欢快的情绪。
手指在扶手上叩动,一下一下,轻脆,有节奏。感觉着奥拉西斯的目光上上下下游移在自己身上,许久,听见他淡淡的话音:“我恨这力量。”
“这是您父亲留给您的礼物。”
“见鬼的礼物。”眼底一闪而逝的凌厉,低头,一声冷笑:“我今天几乎因此而害死所有人。”
“谁都无法预知今天的局面,王。即使没有这种力量的牵引,您和军队依旧会被他们围困。”
沉默,他不置可否。
“不过……”火焰在手指萦绕一圈,安卡拉侧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所幸……那个女孩……”
“你说她……”目光轻闪,收敛了眼底咄咄的光芒:“很神奇。”
“很神奇……”
几乎同时两人说出同样一句话,相视对望,奥拉西斯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在卡纳克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王,我看不到那女孩的命盘,不管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
不语,奥拉西斯只是坐在对面支肘静静地望着他。
“所以,我终究无法取代俄塞利斯……如果他在就好了,他什么都能预见,我想,同样包括控制你的力量,和对抗那些亚述兵方式。”
“但他预见不到自己的未来。”
“……”语塞,却亦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话去反驳。
“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靠自己,还有神所赐予的运气。”
“王……”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奥拉西斯却已站起身,目光径直穿过窗门望向城楼的方向,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窗外很安静,除了风声,刚才一直隐隐轰响在耳畔的爆裂声似乎消失不见了。
眉头微蹙。片刻,他一个转身朝门外走去:“好好休息,我去外面看看。”
城头上的风很大,绝对防御开着,无色无形的盾牌杜绝着一切外来侵略,但显然并未因此而阻挡自然的入侵。
展琳俯在城楼的围栏上朝下静静地观望。那些亚述兵在城外数十米远距离整齐的队伍,包围状的阵形,蓄势待发的神情。
似乎他们一直都是处在战斗状态的,即使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无法开战的夜晚。
“在看什么?”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毫无防备间让她眸子轻轻一颤。回头撞上路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朝下努了努嘴。
“那些怪物?”俯身靠向她身边的围栏,漫不经心地朝下张望一眼。
“他们的攻击停止了。”
“是的,也许他们总算明白再继续下去有多浪费。”
展琳笑笑:“可是这样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或许一两天,或许一两周。”
“这么短?”
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难道能指望它遮挡一辈子,未知小妞?”
“不,只是……觉得太短。”
“够了,足够我们撤退回来的军队重新布防,那就足够。”
“确实……”
“和王聊得怎么样?”
“什么?”有点突兀的话题。茫然抬起头,随即见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一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玛笑得无声而张扬。
脸色沉了沉:“路玛,能不能不要老问些无聊的……”话音未落,视线却被远远一点正朝城楼方向逐渐移近的身影所吸引,随即,整个上半身朝外用力探出。
“怎么了,小妞,看到……”话还没说完,路玛的脸色倏地一变,在顺着她目光看清来者的瞬间。
白色的长袍,白色的马,雪白色银丝缠在一把随风四散的黑发中兀自闪烁着荧荧亮光。
隔得再远都不会认错的身影,淡定飘逸,即使是在血腥遍野、杀气蒸腾的战场,都干净得与世无争。
“俄塞利斯……”
连着倒退两步,路玛猛一转身,朝城楼下发出一声大吼:“快去把王找来!快!!!”
“希望奥拉西斯能喜欢这份礼物。”从帐篷里缓缓走出。凌晨的沙漠有些冷,拢了拢肩膀上的披风,辛伽抬眼看着远处逐渐灯火密集的城楼。似乎是自言自语,却在话音刚落,侧头朝身后轻轻一瞥。
身后一匹孤骑安静地伫立在帐篷边。
鞍上一道纤纤身影,通红一团薄纱长裙连带一把妖冶张狂的发,海浪似的随风散荡一地:“我想他会的。”意识到辛伽的目光,她轻声道。透过蒙着脸的厚厚数层面纱,很好听的声音,淡淡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来了?”
“是的。”
“很快。”
“时间不多,所以……”
“还有多少时间?”
“……事实上过边境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我曾以为他不会插手。”
“这里毕竟是他的土地。”
“所以你来了,不听我的告诫,甚至把我们的国土丢弃在所有觊觎着它的国家眼皮底下。”眼底一闪而过的犀利:“我该怎么惩罚你?”
那女子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王,有没有看到北方那颗暗蓝色的星星?”
“看到了。”
“它是塞特即将苏醒的标志。”
“我明白。”
“国土被攻陷我们能夺回来,你如果出了什么状况……没有什么可以挽回。”
笑,辛伽转身走向那道艳红色身影。抬手伸向她的脸庞,看着她低下头将被面纱层层包裹的脸贴入他的掌心,暗红色眸子有那么一瞬闪过的光是柔和的,虽然只是稍纵即逝:“谁都改变不了,即使是神,是不是,我的雅塔丽娅?”
沉默。
“亚述不灭,我们会赢。”
“是的,我的主人。”
奥拉西斯站在城楼朝下观望,仔细,不带一丝表情,因为知道身旁有多少目光试图从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去捕捉他心里的想法。
他确定那是俄塞利斯,那种神情和动作,从小到大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不会搞错。但俄塞利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敌人军阵前?而一个半生只能靠轮椅走动的残疾人,又怎么可能在马背上坐得那么挺括安然?
沉默。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城楼下那两点漆黑如墨的眼睛,正如那眼睛以同样姿势和神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凝视?
曾几何时,他竟忘了,自己这能看透世人过去未来的哥哥,是个独看不到周遭一切事物的瞎子。
风吹得城头旗帜猎猎作响,混着远远婴儿的夜啼,有点沉闷亦有些烦躁的声音。一丝浮云迅速地从西北方向游移过来,很快遮挡了月亮大半个身体,朦胧琐碎的阴影依着地表游走,在俄塞利斯身上滑过的瞬间,奥拉西斯忽然看清他的脸,随左手对着城门方向缓缓抬起而浮现一层陌生的表情。
“嘎!”一只鹭鸶尖鸣着从一团混沌中扑入铅灰色天空。
修长的身子拉出道暗色细影,就如同它这声静寂中尖锐得有些凄厉的鸣叫。很快,一只又一只飞鸟紧跟着蹿入空中,大大小小,急急忙忙,像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粗暴地打断了好梦,瞬息间在云淡风清的夜空里乱作一团。
心脏猛地一紧。
正待回头发出警告,脚下突然一阵剧烈地抖动,扼住了他的声音,轻易撕破了这地方自亚述军停火后短暂维持一阵子的平静。
像是地底下某种沉睡多年的生物被唤醒了,那波毫无预警却又极强的震荡,在一阵惊惶的尖叫声中将整个底比斯推入莫名惶恐的动荡之中。一些伫立在哨塔和城头边缘的士兵毫无防备间被震落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在这数十米的距离中摔断了脖子。更多的人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惊恐地在震荡中望着从城墙至地面那些线状游走的细缝,以及周围四处奔走低吼,面孔因紧张而微微有些扭曲的军人发呆。
肩膀上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下意识张开手,随即接到一副柔软的身躯:“琳……”脱口而出的字眼,而那刚从他怀里挣扎而出的女孩,脸庞上悄然划过一丝讶异。
张了张口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一道火光伴着巨响在耳旁陡然炸开,奥拉西斯条件反射般将她一把抓入怀里,朝围栏背后迅速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