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辛伽安静的目光连同他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奥拉西斯只觉得身上热得有点灼人。一抬手撕下肩膀上的披风,勒转马头对着辛伽消失的方向,脚朝马腹上狠狠一蹬:“给我冲!”
“王!小心周围!”
“等等!王……”
没有理会自己属下急切地呼叫,他径直朝敌军阵营深处强行闯入,周围部下只来得及看清他的眼神,在经过的一霎那,不带任何表情,却比头顶灼热的太阳燃烧得还要张扬。
远处烈日下亚述军的阵形开始改变。
从北部将原先不动声色的包围圈迅速密合,收拢,再由边缘处彻底切断凯姆?特增援部队同被困军的汇合。圈中之圈很快变成一只双面带刺的牢笼,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朝被困其间的凯姆?特军直逼过去。而更远处那些垫后的射骑兵远离包围圈,集中火力朝凯姆?特援军来的方向散射,距离的优势,令那些援军在双重攻击下一时难以朝包围圈内靠近。
凯姆?特的军队变得混乱起来。
如果说原先还能在奥拉西斯冷静的指挥下统一有序地朝援军过来的方向一点点移动,那么此时已彻底如被困住的兽,毫无头绪地在阵中挣扎。
突然眼前轰然一声巨响,毫无防备间,震得奥拉西斯一个激灵。
灼热的体温和大脑随心脏漏跳半拍而蓦地冷却,思维猛一集中,抬头刹那,顿时清醒自己面临着一个怎样的局面。
里里外外充斥着敌人的人马,明晃晃的兵刃,四射的血雾……自己的援军被阻挡在外冲不进来,而他却还在一味把军队朝敌人势力更为密集的地方带……刚才一时的头脑混乱,竟然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和所有人送进一个死地!
随之而来是尖锐的疼痛,身上的手上的……胯下战马脖子上清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它硬是嚼着满是血沫的牙齿带着自己朝前直冲。
满眼冰冷尖锐的目光,和同目光一样尖锐的刀剑……如果不是刚才那猛地一声巨响和随之而来掀起的气浪和震动,他和周围几个跟得最近的士兵,转眼就成了这密集攻击之下的一堆肉泥。
眼前一团浓烟滚滚。
充斥于鼻间一股股刺鼻的味道,既不属于火,也不属于烟。但正前方又显然是着了火的,在那阵巨响过后,前面围堵的人马似乎被一股极强劲的力量辐射状推开,转瞬,在那声音炸响的地方平地而起一股冲天的火焰。
亚述人雷打不动的阵形蓦然间便乱了。半空飞舞的残肢,那些被火和震荡重创了的士兵在烈火和混乱中试图挣扎起身体,还没起来,就被前面骇住了的惊马卷进了急奔的四蹄。
“王!!”身后的队伍终于趁机一股脑聚集到了奥拉西斯身旁,挥刀砍着四周的敌军,目光同样带着点困惑和惊愕看着前方突然爆裂出的火焰。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脆响,像是一股股强劲的气体在封闭的罐子里膨胀到极限后骤然爆发出的声音。
随即一阵震天喧嚣。在那串脆响过后,明显感觉到后方凝聚的敌军势力有点散了,伴着冲天的呐喊声一股作气从远处滑近,回头瞬间,凯姆?特援军浩荡的队伍卷着沙尘以极快的速度,朝奥拉西斯的方向直驱而入!
“王!援兵到了!!”眼底显而易见的兴奋光芒,那些原本穷途末路的士兵转瞬一个个精神充沛起来。
奥拉西斯的目光却停留在随援军一同攻入的那抹娇小身影上。
红色短发散在风中像团燃烧的火,眼底清澈明亮的光却是比火还明艳闪烁。那个贸然闯进宫见自己的异国女子,那个在城楼上试图阻止自己率兵出战的异国女子,那个至今为止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异国女子……
只是她那在马背上被阳光所笼罩的身影,她的目光,她专注锐利的神情……为什么会熟悉得让眼睛有种发疼的冲动……
她手里拿着一支漆黑色金属,不知道做了什么机关,从正前方黑洞里不断急促喷出一股股火柱,带着刚才第一次听到过的那阵脆响。所经之处,试图围堵住他们的亚述兵瞬间脑后绽出一道鲜血,随即倒地,一边试图挣扎着起身,一边无法控制地痉挛般抽搐。
就这样一路突进,但亚述军在最初的那阵混乱过后,很快也恢复了原先的控战力。那些统帅模样的对着军队不知道喊了句什么,片刻,那些原本在外侧牵制援军的队伍迅速回撤,漠视援军的攻击,一股脑朝奥拉西斯及其军队主力位置涌去。
“糟!他们要集中控制住王!”耳旁响起军团长库纳罗低低的咒骂声,暂时停止手里机枪的扫射,越过硝烟和飞沙,展琳抬头朝前望去。
的确,越来越多的兵力正像只巨掌一样将围在中心的奥拉西斯和他的部下们收拢,尽管他们已经在援兵到来后迅速恢复了之前快捷的战斗力,但这样下去,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只要积蓄力量突破一个口,埃及兵随时会像绞肉机上的肉块一样被迅速碾碎。
不及细想,朝身旁几名将军丢了个往前冲的眼神,她从挎包里抓住两枚手榴弹,起指挑断上面的拉环。
感谢上帝,让她在闯进博物馆时以备不测地准备了这些东西,否则面临这样的场面,即使拿着冲锋枪,她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几个将军早被她刚才一个手榴弹一串扫射震得五体投地,此时一见她的示意根本毫无迟疑,一声大吼,带着所有军队朝着展琳刚刚突出的一条松散口直冲进去。而展琳亦在这瞬间,高举手榴弹,用力朝前一丢!
手榴弹在被困的埃及军阵旁轰然炸响。那些集中兵力涌向奥拉西斯的亚述军,密集的人数成了他们最大的弊端,爆炸而出的气浪当场掀起一堆身影,随即而来熊熊然烧的火焰,硬是阻止了他们继续进攻的步伐。
奥拉西斯在那两阵爆炸后回过头,朝展琳方向看了一眼。
目光正撞上她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有点用力,有点急切。
很奇特的感觉,似乎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她想对自己说什么。于是回头,抬高声音对着周围厮杀得眼红的士兵一声大吼:“突围!撤!!!”
~第三十六章绝对防御~
撤退的道路漫长而坎坷。
这些亚述兵似乎天生有种对疼痛的高度忍耐力,即使在重创下都能对其认定的目标进行锲而不舍地追击。展琳认为,他们事先必然服用过某种类似安非它命的麻醉兴奋剂,为了一场誓在必得的战争。
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埃及人在早有准备,甚至兵力近乎相等的状况下还会输得那么彻底和惨烈,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役。要的就是埃及的灭亡,不论什么手段和代价。眼前再次浮现21世纪那块三千多岁的石碑上雕刻的画面,至今清晰地烙在脑子里。那些寻求出路的日夜,时不时会朝疲惫的神经刺上一刺。她用力甩甩头,然后第一百万次告诉自己,那是一段错误的历史,就像一段错误的程序,而自己,是准备将这段程序彻底抹去的命令工具。
奥拉西斯说要攻入底比斯除非踏着他的尸体过去,亚述人做到了,并以此骄傲了三千个年头。
她绝不允许这一切在她回归之后再次发生。
绝不。
军队潮水般从身旁经过,涌向那扇铜制的大门,大门敞开着,把守开关绞盘的士兵严阵以待,就等军队撤入后迅速把门关闭。
展琳在奥拉西斯的战马擦身而过的瞬间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已身不由己地被周围属下簇拥着朝大门飞奔。随即城门口一阵欢呼,这种时候的确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的事情,他们的王突围回来了,他们的神回来了。
几乎在同时,预备在城外的障碍物被守门侍卫拖了过来,横阻在门口,以拖延追兵步伐。随后一阵低沉的吱嘎声响。
大门在慢慢关闭。既然法老王和主力部队已经顺利回归,剩下的还在作为盾牌抵挡亚述军追击步伐的步兵能不能够顺利退回城,便决定于时间和他们的运气。很现实,但在战争中,没人可以定论什么叫做现实和残酷。
城楼上的弓箭手开始发挥他们的作用,一排排的箭,准确无误地划破长空刺入混战中敌军的队伍。同时展琳亦清晰感觉到身后亚述军的弓箭,追着他们逃离的步伐芒刺般袭来,贴着耳际呼啸而过。
突然马身猛地一颤。
意识到不对刚想做出应对,马已一声长鸣翻倒在地。如果不是因为反应敏捷就地打了个滚,险些被它庞大的身躯把腿压断。但跌下来的撞击速度极猛,致使她整个人闷了一闷,一时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而身旁士兵一群群在她边上飞速而过,目光只留意着前方即将关闭的大门,漫天弥漫着尘土和身影,混乱紧张中竟没有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等到站起身的时候,周围的步骑兵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浑浊的沙张扬在空气里,迷蒙得眼睛几乎睁不开。
然后她听见身后一阵雷鸣般轰响。
循着声音回过头,只觉得头皮微微一冷。
糟糕……
决堤般的浪头。席卷吞没了最后一名阻挡在前的埃及兵的身体,那批亚述军一线拉开的阵势洪水般朝展琳的方向奔腾而来!
刹那之间,她感觉自己就像破口大坝前的一颗小草,有点可笑地顶着呼啸而来的巨浪矗在那儿,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更不要奢谈螳臂当车。
机枪里子弹剩余近一半,挎包里还留着两枚手榴弹,但她什么都不能做。一动不动看着他们由远至近,头脑里一片空白。
“绝不允许这一切在她回归之后再次发生。绝不!”
刚才的信誓旦旦,现在是不是变相成了种讽刺……握着枪的手慢慢垂下,耳边隐隐传来大门合上的撞击。奥拉西斯没有在乱战中死去,他安全回城了,或者……她的使命已经终止。手探入挎包,摸索到一枚冰冷的球体,在追兵步伐急速掀起的气浪扑向脸庞的瞬间,手指伸入环扣。
“回来!!!!!”耳畔突兀响起一波高喊。
展琳的手一抖,指尖从环扣悄然滑脱。与此同时眼前骤然间升起一条火线,以她正前方为中心,一条直线朝两边飞快扩张开来!
头顶破空声阵阵,无数箭雨夹带着熊熊燃烧的油布卷持续刺落,坠地同时,系在箭上的密封油桶在震荡和火星烧灼下轰然炸裂,硬是在亚述兵势不可挡的脚步和展琳呆若木鸡的身前拉开一道金光灿烂的黄金分割。
突然而来的干扰,让这浩荡的队伍不由自主地一顿。
“回来!!!!女人!!!”
“快回来!!!”
“快!!!”
伴着那些箭雨,城楼上洪亮的吼声此起彼伏,压制了亚述人进攻的喧嚣,同时瞬间唤醒了展琳的神志。
急转身,在那些追兵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拔腿朝城门飞奔,她看到了城头上集中于自己一身的目光,城楼留着一人宽缝隙的大门,以及……奥拉西斯站在城楼至高点,朝自己身后一簇火箭张满弦的身影。
脚步突然间轻快了起来,听着风声灵活闪避身后紧迫的箭雨,在亚述军紧跟着重新响起的马蹄声中飞快越过眼前设置的路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大门内疾奔!
身影闪入门内的一霎,大门轰然关闭,随之而来的咄咄声响,是蜂涌而来的箭雨在铜门上徒然打落的声音。
她扑倒在一堆壮汉的身上,因着那股子疾速扑入的冲力。
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在对着自己笑,脸一红,抓着头发有点无措。一抬头正撞上从城楼下来的奥拉西斯静望着自己的眼神,深不可测,像海与天交界处最沉静的颜色……一闪而逝,他转过头,将目光转向随即迎着他跪倒的众人:“安卡拉在准备,给他争取时间,竭尽全力。”
“是!”
奥拉西斯的身影很快又返回城楼上。亚述人的攻势极快,时不时可以看到凌空一道云梯架上城头,随即被守在上头的埃及兵一桶热油撒下,再集中力气将它推倒。反应慢点的活人很快就冲上来了,甚至两三个已经跳进城楼内,虽然很快被士兵乱刀砍死。
战况可谓如火如荼,的确埃及人居高临下占着绝对的优势,但亚述兵的前仆后继,和顶着“不畏疼痛”这道世界上最好的盾牌,足以令人头痛不已。久了容易让人心浮气躁,楼台上那些弓箭手和长矛兵,他们需要他们的法老王亲临压阵。
展琳想跟着一起上去,走了几步,步子忽然缓了下来。
觉得后背有点胀痛。
下意识伸手挠了挠,挠到一手心冰冷的液体,还有半支杵在肩膀偏下的箭杆。
脸色微微一变。陡然间原本不起眼的痛痒蓦地扩张了,像是大脑一瞬间得到了指示,所有感官集中指向了疼痛这根神经上,虽然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伤这一点的时候,这种痛楚根本就毫不起眼。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抓着箭杆的手背上。
回过头,见到一双温和的眼睛,带着笑,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
“路玛……”脱口而出,随即看到那男子微笑着的眼微一凝固。她低下头,避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问。
不等回答,后背突然电击般一痛,随即伤口被一块布用力扎紧,路玛抓着那支被他拔出来的箭,在她眼前晃了晃:“伤口不深,先这样,等安全些帮你上药。”
“好……”话音未落,城门轰然发出一阵巨响,像是雷劈打在了地上,震得周围狠狠一颤。
路玛脸色一变,随即丢下展琳,在一片随之而来的喧嚣声中转身朝大门方向迅速奔去:“别乱!所有人带上家伙跟我来!快!!”
展琳在一片混乱中奔上城楼。
没有见到奥拉西斯,太多的人,刀光箭影,来回奔波……所有人感觉都是一样的,因为都是战火中晃动的身影之一。
目光落到城下。
半数以上的亚述兵都集中在城门口,黑压压一片,簇拥着一根粗大的装着包铜公羊头的木桩,朝底比斯铜门用力撞击。足有三人合抱的木桩,每撞一下,都震得人心沉甸甸一荡。
“轰!”随之而来一声巨响。就在展琳身旁不远处炸开,伴着一团烈火倏然蹿起,迅速波及到不远处的弓箭兵。
“大苍蝇!亚述人的大苍蝇!!!”
耳旁响起人们的惊呼,顾不得理会大苍蝇到底是指什么东西,她一把扯下身上的外套用力朝被烧着了的士兵身上扑打,顺手操起他腰间的剑,一回身劈断从云梯上跳下的那名亚述兵的咽喉,抬头大吼:“这里需要帮忙!快!”
数名士兵迅速增补了过来,有人带着负伤者离去,留下的人集中火力拉弓射向城楼下缓缓驶来的成排大型木车。木车由六到八人拖着,以支杆控制绞盘,上面一只只燃烧着的硕大油桶,对着城楼方向蓄势待发。
于是展琳终于明白了亚述人的“大苍蝇”指的是什么,那应该是最原始的远程投发工具。
“轰!”西北角再次炸开一个缺口,每一次震荡,楼都晃动得摇摇欲坠。
埃及兵被迫不断变更位置,以躲避那些猛烈的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