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斯菲尔泪流满面:“索朗月,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吗?让我来照顾
你的后半生,在陆生人中这是很平常的事。”
索朗月喘息着,开玩笑地说:“你想让我亵渎海豚人的荣誉吗?不行,不用
再劝我了。”她正容道,“不要说什么赎罪的话。你是陆生人,和海豚人有一些
见解差异是正常的,我们从来没把它当回事。记着,忘掉它,好好活着。你能记
住吗?”
拉姆斯菲尔含泪点头。
“那我们就互道永别吧。”她用明亮的目光看着理查德,用玩笑来排解他的
沉痛,“怎么,在永别的时候,你连一个亲吻都吝于赐予吗?”
拉姆斯菲尔想起此前她也曾开过这个玩笑,但此时这个玩笑涂着浓重的悲戚。
他擦去泪水,抱着索朗月的头,郑重地给她一个亲吻。索朗月说:“好了,我比
小人鱼幸福多了,在临死前终于得到了你的爱。
请把我扔到海里吧,我该去寻找我的归宿了。“
拉姆斯菲尔流着泪,只是摇头。他怎么忍心把受伤的索朗月扔到水里!海豚
人们这时都聚在木筏周围,仰着头默默地看着。弗朗西斯走过来,低声说:“雷
齐阿约,按索朗月姐姐的吩咐办吧。”
拉姆斯菲尔悲痛欲绝,但他也知道,那个归宿是不可改变的。他抱起索朗月
的身体,四个海人在旁边帮他。他们走到筏边,拉姆斯菲尔最后吻吻索朗月,把
她轻轻放入水中。在这个过程中,索朗月一直用明亮的目光看着他。
一万多个海豚人依次同她告别。仍是那个古朴的方式,当濒死者往水下沉时,
立即有一人游过来,顶她到水面上呼吸。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做着,其它人则耐
心地等待。送别的海豚人越来越多,也包括一些未做智力提升的海豚,海面成了
海豚脑袋的丛林。这个仪式整整进行了两个夜晚一个白天,在第三天早上才结束。
在这段时间里,拉姆斯菲尔一直在筏面上为索朗月做祈祷。弗朗西斯摇着导向浆,
让木筏追随着索朗月在水中飘浮的身体。
夜色渐渐消退,几只残星镶嵌在晨光中,还在海平线下的太阳已经染红了东
方的几抹白云。一位海人告诉拉姆斯菲尔,撒母耳长老用低频声波通知说:他赶
不上索朗月的送别仪式了,让雷齐阿约代他与索朗月告别。拉姆斯菲尔下到水里,
游过去,把索朗月的身体最后一次顶出来。索朗月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但这
时她感觉到是拉姆斯菲尔在抱她,便用力睁开眼。拉姆斯菲尔俯在她耳孔边说:
“撒母耳长老让我代她向你告别。永别了,我的爱。”
索朗月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安然一笑,闭上眼睛。拉姆斯菲尔真不忍心
把她温暖的身体抛开不管啊,但周围的海豚人在用眼色示意他:让索朗月入水为
安吧。他狠心松开了抱持,索朗月失去活力的身体缓缓向水中沉去。一只虎鲸冲
过来。早先在与鲨鱼的搏杀中它是海豚人的盟友,它还参加了追悼,郑重其事的
顶索朗月出水。但这会儿,它看到仪式结束,便冲过来一口把索朗月吞掉。
周围的海豚人都感激地看着它。
拉姆斯菲尔突然向虎鲸游去:“虎鲸,把我也吞掉吧,让我和索朗月死在一
起。”虎鲸好奇地看看他,用脑袋把他顶开。“把我吃掉,我不是什么雷齐阿约,
这会儿也没有圣禁令限制你,快吃吧。”虎鲸仍是好奇地盯着他,好像他是一个
疯子。拉姆斯菲尔俯在自己左臂上狠命一咬,鲜血汩汩外流,他把血液滴在虎鲸
的脑袋前:“快把我吃掉!你难道没有闻到血腥味吗?我是个杀人凶手,苏苏、
约翰和索朗月都是因我而死的呀。”
虎鲸一定被缠烦了,嗅嗅血团,转身悻悻地走开了。拉姆斯菲尔惨然说:
“我太脏了,虎鲸不屑于吃我啊。”
周围的海豚人遵照“为尊者讳”的古风,一直对人群中心的这一幕装聋作哑,
垂着目光,不与拉姆斯菲尔打照面。四个海人游过来,架着拉姆斯菲尔回到木筏
上。
海豚人:第八章尾声12天后,乌姆盖娅长老率领百人会及海人代表迎接雷齐
阿约归来。撒母耳长老已经不在了,她在8 天前死于虎鲸之口。
乌姆盖娅也是一只雌性海豚人,属于海豚人中比较少见的糙鼻海豚。她说:
“欢迎雷齐阿约归来。我们已经知道路途中发生了一些意外,虽然是在圣禁令保
护下,苏苏、约翰和索朗月仍然不幸遇难了。请你节哀,在海豚人社会里,这种
夭亡是经常遇见的。”
拉姆斯菲尔黯然说:“我才是害死他们三人的凶手……”
乌姆盖娅很快截断了他的话头:“请不要过于自责。你永远是两族人的雷齐
阿约。”
拉姆斯菲尔苦涩地重复着:“雷齐阿约,雷齐阿约……它永远都是我良心上
的一根尖剌么?”
乌姆盖娅转了话题:“香香和岩苍灵送回的窝格罗已经供在你住的水下岩洞
里了,我们想,只有你最有资格和它通话。”
拉姆斯菲尔想到自己进入窝格罗时的所见所闻:外星人对类人猿杀戮行为的
厌恶,对海豚族的喜爱……
他说:“不,窝格罗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我对它没有任何权利。”
乌姆盖娅长老笑了:“实话对你说吧,我们是把麻烦推给你了。那件礼物对
我们来说是一个又美味又有剌的毒海胆。我们知道,它能为海豚人社会带来几百
万年的科技进步,但如果这种进步一定伴随着战争、暴力、卖淫、强奸等丑恶,
我们宁可不要它。雷齐阿约,以你300 岁的睿智,一定能抵挡它的诱惑。请你尽
量与它交流,帮我们找到一个妥当的处理办法。”她郑重向拉姆斯菲尔行礼,
“雷齐阿约,有劳你了。”
拉姆斯菲尔曾是非常自信的人,但经过这一段的风波,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
的“睿智”了。不过他很感激长老的信任,无法断然推托:“那……好吧。”
海豚人把他们送到那个水下岩洞的洞口就告辞了,四个海人陪他进洞。这次
进洞与以前不同,那时这条长长的水道越走越黑,快到尽头时才能看见透光洞里
进来的微弱的蓝光。现在呢,洞口的阳光还没变暗,前边的白光已经显现。越往
前走,白光越强,似乎把岩壁都变成了透明体。他们游到头,从水面上探出脑袋,
那个发着白色柔光的圆球就放在当年索朗月经常卧着休息的石槽里。白光在洞内
游动,圆球本身也溶在白光里,看不清边缘。虽然光芒很强,但并不剌目,反而
使观看者有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四个海人敬仰地看着它。他们把拉姆斯菲尔送上
岸,弗朗西斯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一躬,说:“雷齐阿约,我们同你告辞了。以后,
我们还会致力于海人的强大,但是那艘核潜艇……我们不会再想它了。”
拉姆斯菲尔苦笑道:“对,你们做的很对。忘掉它吧,那是我带来的魔鬼的
诱惑,我负责再把它收回去。”
四个海人跳下水,游走了,拉姆斯菲尔能觉察到他们在尊敬外表下的疏远。
他不禁想起年轻时见到的那位拒绝同他握手的激进的和平主义者。那天,那个人
的乖僻行为惹起公愤,不得不尴尬地离场。但他走前说过一句话:“对某种信念
走火入魔的人,常常会泯灭最起码的是非界限。可惜,我们绝大多数人难以逃脱
这种魔力。”
当时没人把这句话放到心里。只有到这时,在经历了300 年的风风雨雨后,
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的份量。是啊,那些对“保卫民主政体”的信念走火入魔的人,
会心情坦然地按下核发射钮;对“保卫嫡长子继承权”走火入魔的人,会不远万
里去寻找已经被历史抛弃的核武器。正因为他的走火入魔,害死了苏苏和索朗月,
害死了约翰。他走到哪里,就把不幸播撒到哪里,简直成了一个万人共厌的瘟神。
海豚人社会并不完美(他还能忆起在索朗月断尾后他束手无策的痛苦),但总的
说,这是一个健康昂扬、明朗自信的社会。他们不谋求对自然的绝对控制,甚至
用“随时被吞吃”的痛苦来磨砺社会的清醒。他们是陆生人文明的继承者,同时
断然扔掉了陆生人的恶习。自己为什么非要把他们当成异类呢。
乌姆盖娅和杰克曼夫妇常来看他,同他聊天,尽力驱走他的烦闷。他很快和
两人建立了信任,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但无论如何,这些人与苏苏和索朗月
是不能相比的。他们只能走进拉姆斯菲尔的客厅,而苏苏和索朗月能走进他的内
心。
曾有一次,杰克曼试探着问,你这样独自生活太凄苦,是否允许我们为你再
找一个妻子?拉姆斯菲尔的脸色刷地变了,几乎不能掩饰他对杰克曼的恼怒。杰
克曼和乌姆盖娅看出来了,赶忙扯开话题。其实拉姆斯菲尔不是对杰克曼生气,
他知道杰克曼的用心是好的,只是在仇恨自己。他已经害死了两个妻子,逼走了
一个(覃良笛),还有脸让任何女人再走进他的生活吗?
从回到这个岩洞,他连续渡过了4 个不眠之夜。他想这是因为对四个妻子的
思念所致,的确,尖锐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咬啮着他的心房。不过,直到第五天
时他才意识到异常,因为连续四天的失眠竟然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仍然精力充
沛,思维比往日更敏锐,更飞扬。他很快找到了原因:窝格罗。窝格罗的白光时
刻充盈着岩洞,这似乎是一个营养场,能维持他的思维不间断地“无疲劳运转”。
此后几天他验证了这个猜想:只要他离开岩洞,就会恢复正常的睡眠;但如果浸
泡在窝格罗的白光中,他就可以忘记睡眠,而且从不会感到疲劳。
白光充盈之处也是一个强大的思维场,这个思维场一直在他的大脑之外飘浮,
轻柔地抚摸着他,浸润着他,但并没有强行进入他的思维。不过,在偶然的碰撞
中,外在的思维场也会短暂地闯进他的大脑。这时,在瞬间的一瞥中,他像走进
了五彩缤纷、琳琅满目的宝山,各种超出人类想象的科技成果展示在那儿,就像
伊甸园中挂满枝头的果实,可以随意采摘。这里有无重力飞行器,有物质瞬间传
真技术,有透明及全景式思维共享,有虫洞跃迁技术,也有关于窝格罗本身的所
有详细资料:窝格罗如何制造,如何达到近乎无限的信息存储,如何汲取环境能
量而达到永生,外人如何与它进行“活”的交流,等等。不用说,这些内容对他
极具诱惑力,他只要走进去随便翻看一下,就能让海人实现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
年的进步。有了这些科技进步,海人何止于当地球的主人,即使当银河系的主人
也绰绰有余……
打住。你这个瘟神,改不了自己的本性么?他在心中恶狠狠咒骂自己。苏苏、
索朗月和覃良笛的目光都在冥冥中温柔地看着他,但他觉得三双目光是六把赤红
的剑,目光所罩之处滋滋地冒着青烟,而他心甘情愿地忍受着这样的烧烤,只有
在这样自虐式的思想拷问下,他的心中才好受一些。
乌姆盖娅经常来拜访他,不过从来不打问他与窝格罗交流的情况。但越是这
样,拉姆斯菲尔越觉得该有所行动。半个月后,在对窝格罗的“诱惑”做好充分
的心理准备后,他终于开始了同它的交流。外面是深夜,浪涛声通过长长的水下
岩洞传进来,变成微弱的轰响。白光浸透了空气和池水,甚至浸透了岩石的洞壁。
他走到窝格罗前,坐好,慢慢伸出手,把窝格罗抱住。就像上次那样,意识的洪
流立即涌入他的大脑,他在瞬间跳进一个新的世界,一个高度文明的伊甸园。周
围是无边无涯的果林,外星人类“(鱼人)千万年智慧的果实都挂在那儿,任他
采摘。目光只要略一滑动,对准了某个果实,他的思维就能以光速进入,遍览这
项科技成果的所有秘密,直至最细微的技术细节。这些果实太诱人了,他会一个
不留地采摘,然后送给……
但他及时清醒过来,摒弃了它们的诱惑。他说:我不要看这些,我要先看历
史。于是,脑中的画面刷地变了,满目琳琅的果园很快消失,一条小径出现在视
野中。这条小径就是鱼人的历史之路,他沿小径漫步走着,浏览着。当他愿意在
某个时刻停留时,这个没有厚度的历史截面就会突然变成三维空间,可以让他进
入并仔细审阅。白光的浸润使现实中的他失去了时间概念,他浸淫在思维场中,
从容不迫地审查着几千万年的鱼人历史。
在小径的初端,他看到了很熟悉的场面。一个蒙昧的动物种族(外星鱼类)
慢慢开启了灵智,进化为人类,兽性慢慢消退而人性逐渐丰满。这个过程就如地
球人类曾走过的路一样,只是时间提前了3000万年。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和地球人类一样,鱼人在进化中消退的兽性也以另一种
方式顽强地存活下来:氏族间的仇杀、部族和民族间的战争、阶级之间的压迫和
仇杀、家庭内的暴力、领土扩张……如此等等。随着文明的进步,那个怪物――
战争机器――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精致。
他不想看这些,因为这些东西在地球人类的历史中太多了。他想知道的是,
这个战争机器什么时候会寿终正寝。他沿着历史小径快速走着,一直到尽头才停
下来。这个历史截面是外星人类的“今天”(即他们到达地球的时间),那时他
们已经建立了高度的宇宙文明,该能抛弃强权和战争的诱惑了吧。截面变成三维
空间,把一切细节展现给他,但看到的东西令他沮丧。那个怪物(战争机器)并
没有死亡,反而更加强大。巨大的宇宙舰队以物质传真法瞬间出现在宇宙各处。
他们碰到很多文明程度低下的星际种族,甚至是处于文明之前的高等动物(像地
球上的海豚),于是便慷慨地把仁爱播撒给他们,对他们进行智力提升。被提升
的种族对他们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地接受他们的统治。文明的伊甸园在诗意中迅
速拓展……
不过诗意马上就结束了。他们与另一个同样强大的邪恶文明(虫人文明)在
宇宙中相遇,扩张之波的撞击很快演变成一场战争。他是隐形飞船奇里巴顿号的
舰长,在一次极为机密的跃迁中来到了敌方的心脏玛加鲁尔星球。敌方完全没有
察觉,他低声下达命令,把太空鱼雷对准这个星球。这是宇宙文明史中最可怕的
武器,俗称摧星炮,一发鱼雷就能让这个星球灰飞烟灭。与太空鱼雷相比,人类
核潜艇上的三叉戟和海神导弹不过是小孩子的炮仗。当他按下发射钮时心中并非
没有一丝不忍,片刻之后,这个星球上的9 0 亿虫人就会和星球同归于尽。尽管
属于邪恶的虫人文明,但他们中同样有可爱的儿童,有纯真的爱情,有鲜艳的艺
术之花……但为了阻遏邪恶的扩张,这是不得已的事。他终于按下发射钮,并下
令飞船急速跃迁。飞船刚刚离开这片太空,这儿就变成了核火焰的地狱……
拉姆斯菲尔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淋漓。他赶紧松开对窝格罗的抱持,断然地
斩断了同它的思维交流。他知道,刚才他看见的都是真实场景,是完全不失真的
历史。他甚至走进了“鱼人类”一个飞船船长的思维中,重温了他向敌方星球发
射摧星炮的过程。那个不知名的船长同他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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