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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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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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同乔塔斯拥别,顺着软梯爬上去。

    戴着头罩的驾驶员用手势告诉他,后座上有他的飞行服和头罩,便驾机向高
空爬升,然后向东方飞去。

    在跨越美国西部的一个小时内,驾驶员没有同他交谈过一句话。飞机是在云
层之上飞行,但即使在这个高度,他也感到了大地上的死亡气氛。空中没有一架
班机,从云眼中望下看,地上没有任何运动着的火车、汽车,海里和河里没有轮
船。飞机是顺着地球自转的方向飞的,所以机后的夕阳很快地向下滚落,它用血
色光芒拖拽着云层,好像很不甘心自己的坠落,但还是很快消失了。现在,飞机
下是一片深沉的黑暗,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亮光!而在过去,各个都市的夜晚
是何等辉煌啊,通天彻底的光亮甚至干扰了候鸟的辨向能力。

    不用说,全美国的电力系统,还有交通、通讯和所有系统都已经瘫痪。飞机
上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尽目力向东南方向望去,在那儿,在他无法看到的佛罗
里达的坦格市,有他的妻子和女儿,有他的父母。

    他们到底是死是生?能否有机会与他们见上最后一面?这些念头啃着他的心
房,令他一阵阵揪心的疼。

    机上气氛太令人窒息了,拉姆斯菲尔很想问几句话,不过他最终没有说,恐
怕干扰驾驶员的工作。地上一片漆黑,肯定飞机的导航系统已经完全瘫痪,现在,
飞行员纯粹是靠个人的经验和意志力在飞。大约飞行1000公里后,前边出现了灯
光。这片灯光太微弱了,不过,在绝对的黑暗中,这片灯光还是满惹眼的,也在
他心里注入温暖的感觉。

    飞机打了一个照明弹,少顷,地上燃起三堆大火。那儿无疑就是降落地点了。
飞机改变了矢量喷管的方向,向下方喷着燃气流,缓缓降在一块空地上。灯光太
暗,拉姆斯菲尔无法辨别这儿是什么地方。地面上有一个人迎过来,驾驶员取下
头盔,对拉姆斯菲尔说了头一句话:“拉姆斯菲尔,上帝保佑你。”

    他的声音十分微弱。直到这时,拉姆斯菲尔才知道飞行中为什么他一直没有
说话。驾驶员露出来的脸部已经溃烂得失去人形,想来身上也是同样。他能够坚
持着把飞机开回来简直是奇迹。现在,驾驶员坐在那儿不动,可能连走下飞机的
力气也没有了。迎接拉姆斯菲尔的那人也不比驾驶员好多少,他同驾驶员握手,
简单地致了谢意,驾驶员疲乏地挥挥手,显然是说:去忙正事吧,我已经尽力了。

    那人带拉姆斯菲尔下到一个很深的地下室,是徒步走下去的,电梯肯定停用
了。他的身体十分虚弱,气喘吁吁,拉姆斯菲尔扶住他,连拖带拉地帮他走完这
段路。那人没有拒绝他的帮助,只是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又微弱地
补充一句:“你看来很健康,总统和我可以放心了。”

    他们走过一个极为宽阔的大厅,首先入眼的是一个环形屏幕和环形的控制台,
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仪表和按钮。拉姆斯菲尔悟到,这儿是设在亚利桑那州地下
的美国战略指挥部。不过现在这儿没有一个人影,临时照明的微弱灯光照着死的
控制台,仪表灯都不亮,屏幕也是黑的。那人没在这儿停留,继续向前,到了一
个办公室。他在门前站住,把气喘匀,说:“总统在里边等你,请进,拉姆斯菲
尔先生。”

    他扭开门,灯光从里面泻出来。巨大的半圆形办公桌,豪华的摆设,几株粗
大的铁树和天竹葵,地上是精美的波斯地毯。但屋子中央有一个简陋的单人庆,
与周围环境很不协调。并不是他所预想的总统召见的阵势,弗莱明总统躺在一张
单人床上,一位医生在照料他,除此之外没有那些前呼后拥的随从。总统的病情
很重,那位医生也是同样的状况,他们的头发已经脱光,全身溃烂,脸色死白,
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似乎都需要调动全部的气力。看了第一眼后拉姆斯菲尔就悲哀
地承认,总统和他的医生都已经浸泡在死亡之中,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了。弗莱
明总统看见了衣冠整洁、精神奕奕的拉姆斯菲尔,立即精神一振:“好,我终于
看到一个没有遭受幅射的人。这让我太高兴了。喂,”他对医生和带拉姆斯菲尔
进来的那人说,“你们的职责已经完成了,你们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我无法用语
言来表达对你们的谢意。现在,请你们自便吧,”他笑着加了一句,“我的职责
也快完成了。”

    那两人没有耽误,同总统握手告别,又向总统鞠躬。他们转向拉姆斯菲尔,
低声说:“再见,不,应该是永别了。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们随即离开地下室,也许,他们要赶着去同家人见最后一面。现在,庞大
的地下指挥部里只余下他们两人。总统说:“拉姆斯菲尔中校,非常高兴我能熬
到与你见面。咱们言归正传,赶快交待后事吧,我的生命力已经到头了。”

    拉姆斯菲尔觉得喉头发哽,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正容说:“请讲吧,总
统阁下,我会尽一切力量完成你的嘱托。”

    弗莱明总统的谈话时断时续,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拉姆斯菲尔不得不把耳朵
贴在他的嘴边,总统显然正在燃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他说,这次天文灾变太突然了,人类根本没有任何预防能力。如果人类历史
还能传下去,那么应该有这样的记载:弗莱明是一个渎职的总统,他没想到裁减
几艘核潜艇或隐形飞机来加大对宇宙空间的探索,如果早一点(哪怕早几年,早
几个月)发现这颗死星,至少人类还能做起码的准备,也许能用坚固的掩体来保
存少量的人类精英。当然,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他说,凡是在地表的人们都没
有丝毫生存的希望,不管是在地下室还是在山洞里,因为这次宇宙射线暴太强大
了,足以穿透二三百米的物质,引起致命的次级幅射。“所以,不要对你的家人
抱什么幻想了。”他怜悯地加了一句题外话。

    拉姆斯菲尔的心里一阵刺痛,没有说话。

    总统说,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那些在地面四五百米以下的矿工们、核潜艇船
员、海底考察船船员、中微子观测站的工作人员,等等。非常可惜的是,当第一
波强光和宇宙射线抵达地球后,所有的通讯卫星都被毁坏,电离层被吹散,无线
通讯全部失灵;由于大部分计算机被烧坏,有线通讯也基本瘫痪。国家集中全部
力量,才保证了核潜艇低频通讯的畅通。其它那些可能的幸存者不在我们控制之
中,也许他们发现异常后立即回到地面了,那么他们同样在劫难逃,因为那场射
线暴持续了5 天之久。

    他说,不知道人类还有多少残余。可能是50万,也可能是10万,甚至可能只
有两三万。总统说,你是第一个回来的潜艇艇长,我把责任交给你了。从今天起,
国家、种族都失去了意义,你的任务是尽量找到幸存的人,把他们组织起来,利
用原人类留下的物质基础,尽快地使人类复苏。

    随着总统的谈话,一块块重铁压到拉姆斯菲尔的肩头,给他的担子太重了啊,
他觉得快支持不住了。

    总统说:这个灾变太突然,人类历史的弯子转得太陡,我无法为你提供什么
建议,只有靠你自己去摸索了。我知道美国所有潜艇的艇长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
精英,相信你能干得很好。拉姆斯菲尔,接过这副担子吧。

    拉姆斯菲尔问:“宇宙射线和高能紫外线的强度目前是在什么水平?”

    总统闭上眼睛喘息一会儿,睁开眼睛。“拉姆斯菲尔,你问的恰恰是最关键
的问题。据我能得到的最新资料,宇宙射线和C 紫外线的强度还远远在安全线之
上。健康人在空气中连续暴露七天至十天以上,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DNA 断裂,
足以致命。这恐怕是你们要面临的最大问题,你们不可能永远呆在地下或水下,
总得有暴露在空中的时候呀。这暂且还是个无解的问题,你们慢慢想办法吧。”

    总统显然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生命力已经燃尽了。不过拉姆斯菲尔仍忍不
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但这股郁气一直积在
腹中,不吐不快:“总统,我想冒昧问一句:死光初抵地球时,是哪个地区首当
其冲?地球24小时自转一次,如果最先受害的国家及时通知,地球背光面的国家
可能还有12个小时以内的预警时间。总统先生,请你坦白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
真相,你不必担心我会对那儿的人实施报复。”

    总统闭上眼,沉默了很长时间。

    “12个小时的预警时间根本不够。这并不是一场龙卷风,躲进地下室就可以
了,所以,预警与否不影响事情的结局。而且,当时无线电通讯彻底破坏,很难
进行洲际联络。不过……”他叹息一声,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呢。我可以告诉你,首当其冲的是非洲西部一个很窄的区域,但那儿缺乏及时报
警的科技条件和意识。然后就是美国了。当我们从突然的震惊中醒来之后,确实
还有条件向亚洲、非洲的国家提出警告,那时还有两条外交热线可以使用。可是
……”他再次沉默良久,才苦笑着说,“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后世的褒贬呢。上帝
太不公平,让美国首当其冲,人类中最富活力、最富民主精神的人将首先死亡。
如果我们向地球背面的国家预警,可能只留下独裁者、宗教狂热者、金三角的毒
贩。

    那些人得到消息后肯定先保护自己,不会管民众的死活。那么,明天的人类
就太可悲了。拉姆斯菲尔,我不是说,不向其它国家提出预警是值得称赞的行为,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们完全可能得出不同的决定。但时间确实太仓促了,突然
降临的泼天大难、浓厚的悲情意识和歇斯底里气氛,这些都影响了众参两院的决
议,也影响了我的决策,等我下决心要干时已经晚了。不管怎样,反正最后的结
果是:人类的全体都承受了同等的苦难,也许这正是上帝的原意吧。“

    在听着总统严厉地剖析内心(或者说对自我进行末日审判)时,拉姆斯菲尔
心头一阵阵发凉。他没想到正是美国压下了灾变的消息。这事做得未免……也不
能说那些议员们没有一点儿道理,如果12小时的预警导致人类只剩下一些渣滓,
确实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不过,这些不急之务先放一边吧,他还有更迫切的
事要考虑呢。

    他很想向总统谈谈自己的另一点担心。无疑,在地下和深海的工作者绝大部
分是男的,那么,在人类的残余中将是极端的性别不平衡,甚至幸存者中有没有
一两个女性都是问号。不过,看着总统的脸色,他不忍说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呢,让总统平静地走完他最后的人生吧。想来总会有办法的,人类留下了雄厚的
物质基础,还有先进的科技,有克隆技术、基因改造和胚胎分割技术等。相信人
类总会延续下去的。

    他准备向总统告辞了。在他们谈话时,巨大的地下室里始终没有第三个人。
拉姆斯菲尔原想,总统的随从可能此刻回避了,但谈完话他发现仍然没有一个人
出来。在临时照明灯的昏黄灯光下,阴沉沉的屋子内只留下总统一个人。拉姆斯
菲尔不忍离开濒死的总统,俯在耳边说:“总统阁下,我要走了,我会记住你的
嘱托,尽力保存文明的火种。你的随从在哪儿?我喊他们来。”

    总统勉强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没有人了,是我赶他们走的,你刚才见到
的就是最后两个人。每人在死前都有一两件私人事务要处理吧。你不要管我了,
快点走吧,外边还有一架飞机,可以把你送回圣地亚哥潜艇基地。这是我唯一能
为你做的的事。永别了。”

    他合上眼睛,少顷又睁开眼,平静地说:“走吧,孩子。我对你还有一个要
求,”他看着拉姆斯菲尔的眼睛,“不要回家。你的亲人必死无疑,现在更重要
的是生者。你没有权利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长途跋涉中。”

    拉姆斯菲尔的心被割开,又被撒上一把盐,但他的回答没有犹豫:“我答应。
你放心吧。”

    总统笑了笑,安详地合上眼睛。拉姆斯菲尔忍住泪水,向床上的人默默鞠躬,
然后离开昏暗的大厅。孤独的脚步声敲打着周围的死寂。那架飞机在原地等着他,
已经加足了油,但驾驶员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头盔里是同样惨不忍睹的面容。像
前一个驾驶员一样,他没有做自我介绍,没有寒暄,只同他握握手,说:“登机
吧,拉姆斯菲尔先生。”他又加了一句,“你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愿上帝保佑
你。”

    飞机拉升过程中,拉姆斯菲尔回头感伤地望着下面的灯光。忽然之间,那儿
灯光熄灭了,全美国也可能是全世界唯一的灯光熄灭了,下面是地狱般的黑暗。
拉姆斯菲尔想,这是一个很贴切的隐喻吧,人类的文明之光已经熄灭,至少是暂
时熄灭了,只余下少数幸存者,不知在多少代后才能把它重新点燃。灭绝的悲凉
和创世的悲壮同时在他心中鼓荡着,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他回过头,不再往地下
看,也没有往家乡的方向看。总统说得对,死人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幸存
者。他肩上是一个比落基山更重的担子。

    2 一年之后,134 名代表在圣地亚哥国民银行的地下金库里聚齐。他们选这
里当会址是因为这儿有厚厚的遮蔽,不是因为这里的黄金。自从文明崩溃后,金
库的大门一直敞开着,成千块金锭堆放在那里,闪着妖异的光芒。有些金锭散落
在地下,甚至散落在门外,估计曾遭过一次抢劫。但看来人们很快认识到,当人
类社会不存在之后,这些金锭远没有面包和衣服有用,于是这些贵重的金锭受到
彻底的冷落。

    134 名代表代表了20048 个幸存的人。大部分是白人和黑人,有极少量的黄
种人。美国人占了一半以上,而且,绝大部分是潜艇官兵。这说明,美国社会的
效率远远高于其它国家,尽管在这场灾变中首当其冲,但它的高效率保住了很多
人的生命。

    这个数字低于弗莱明总统的估计,原因是多方面的。在很多国家中,那些躲
过第一轮幅射的潜艇官兵或矿工没有得到及时的通知,所以,当他们发现地面上
情况异常时,都急不可耐地回到地面或水面之上,这样,他们最终没逃过超剂量
幅射。有些幸存的人精神失常了;有不少人义无反顾地回家去了,虽然明知道这
次回家的跋涉将使他们长期暴露在危险的射线中,也明知道他们的家人早就死了,
但他们还是要回家,要与家人死在一块儿。此外,也许还有一些幸存者,但至今
没能同他们联系上。当全世界的通讯、交通、电力、媒体、食品供应系统全部瘫
痪后,要想同所有幸存者建立联系,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20048 个人。这个数字不算小,当年,非洲的人类祖先经中亚进入亚洲欧洲,
其后的蒙古人种进入美洲,马来人到达波利尼西亚群岛,其人数大概都在两万左
右,但那些先民们都很快繁衍生息,形成了昌盛的民族。人数少不是关键,关键
是性别比例过于悬殊,拉姆斯菲尔常常盯着这个名单发呆。200048个人中只有五
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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