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当欧文斯打开这份由北泽宪亲自发来的文件时,一张脸,忽然变得煞白。
……
“老不死的不是喜欢织网吗?”胖子的双手,在推演电脑上抽疯般地飞舞着,“胖爷让你织个够!”
随着胖子的指令,天网屏幕上,一支支匪军部队,四处游走穿梭。
一个个看似固若金汤的杰彭阵地,被接连攻克,一个个蓝色的杰彭箭头,在无数红色箭头的围剿下如同水中化开的墨汁般消失。
“将军,”一位目瞪口呆的斐扬上校参谋禁不住问佩雷拉,“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其他参谋,也闻声回过头来,面面相觑。大家实在想不明白,在匪军只派出了不到一个装甲师扩展攻击的情况下,怎么忽然间,兵力和地形占优势的杰彭军,就彻底崩溃了。
佩雷拉凝视着天网屏幕,沉默半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赞许、震惊、羡慕,乃至嫉妒。
“听说过遁去的一吗?”佩雷拉缓缓道。
“遁去的一?”一位参谋惊呼道。“将军,你是说三十年前……”
“对,”佩雷拉道,“所谓遁去的一,简单举例来说,就如同一个装满了玻璃珠的罐子。若是毫无空隙,那么,所有的玻璃珠,都会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无法移动。可是,一旦拿出其中的一颗玻璃珠,那么,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步骤,所有的玻璃珠,都可以移动换位。”
他静静地看着天网屏幕,深深地吸了口气:“撕破北泽这张网,打破这几个阵地的平衡,田将军不过是从中抽了一根丝而已。”
参谋们鸦雀无声,听佩雷拉接着道:“北泽抢先占领通道的战略要地,威胁我主力前进路线,就是想拖住我们。因为仓促调动,因此,北泽不可能在这里集中太多的兵力,想要拖住我们,他就需要利用这些阵地和有限部队之间的掩护做文章。”
说着,他走到一个电子沙盘前,用电子推杆指着杰彭的几个阵地道:“这些阵地的防守兵力总计有六个装甲团,且环环相扣,能够互相掩护,想要拿下来,除非投入三到四倍的兵力。
而我们,却需要快速通过飞沙谷,自然不能将大部分兵力停留在这里。可是,要想以一个装甲师的兵力拔掉这些钉子,即便匪军战斗力极强,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因此,田将军采用了一个敌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战术。”
“这个战术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不外乎三个字,时间差而已。”佩雷拉讲解道:“首先,田将军发动全面进攻,给敌人造成一种我们准备拔掉钉子再走的错觉。然后以小股部队,封锁阵地四周敌人援军可能出现的通道,再集中兵力猛攻其中一个阵地。”
“这样,当这个阵地因为损失过大,又等不到其它援军,而向周围求救时,遁去的一,就产生了。”
佩雷拉环顾四周,接着道。
“分兵向周围阵地援救的阵地,并不知道,其实他们自己才是最危险的。阵地下匪军的数量虽然少,可是战斗力却很强,他们可以看清楚数量,却无法在匪军隐瞒实力的情况下看清楚匪军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匪军处于可打可走的机动状态,而敌人,则在接到命令之前,不敢轻易离开阵地。当发出求救信号的阵地上的杰彭部队,发现他们对面的匪军撤退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援军在路上,而匪军,则反向而行,与友军合流,进攻派出增援部队的阵地。”
恍然大悟中,一位参谋道:“将军,这是不是说,在B阵地遭遇匪军攻击的时候,他们环环相扣的战术,会将同样的厄运,带给C阵地?!”
“当然是了!”不待佩雷拉回答,另外一名参谋就抢先道。说着,他看了最先的那位参谋一眼,说道,“三十年前,黑斯廷斯阁下,不就用过同样的战术吗!”
“这个战术,谁都能用。”佩雷拉凝重地道,“不过,这么多年来,能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除了黑斯廷斯阁下之外,就只有田将军了。”
他看着指挥台上,那个如同疯狂钢琴家一般忙碌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北泽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低估匪军的战斗力。虽然出现在阵地前的匪军数量甚至不如守军多,可是,战斗力却足以支撑田将军的时间差战术。”
“更重要的是,”他环顾四周目光炯炯的参谋们,微微一笑:“北泽宪,实在不应该和田将军进行这种小股部队的多线对抗。尽管传说中,他的推演速度,在整个杰彭都是首屈一指,可是,和田将军比起来。他太慢了。”
太慢了。
参谋们咀嚼着这三个字,看着屏幕上那些进退维谷,不知何去何从,甚至还在向已经被匪军攻克的阵地狂奔的杰彭部队,只觉得心潮澎湃。
不是北泽宪太慢。
而是胖子将军,和他的匪军。实在太快了!
前方二十公里,就是飞沙谷!
第九卷 第三十三章 闪击(十六)
新公元2064年,从开始就注定是混乱而喧嚣的。
战争,宛若浩瀚宇宙中,一朵血液浇灌的地狱烟花。它璀璨绚烂,勾魂夺魄,在2064年的年初,终于彻底绽放开来,向四周扩散着它血红的花瓣枝蔓,渐渐闪亮耀眼,不可逼视。
人类的星际版图,早已经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城市化为灰烬,高楼大厦变成坍塌的残垣断壁,数百亿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痛苦,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已经无以复加。
一些人在绝望中死去,另一些人在渐渐绝望中活下来,抓住沙砾一般细小的希望,看它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
他们在废墟般的城市里东躲西藏,或在死一般寂静的宇宙中飘荡。
他们在等待着。
战争,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双方阵营,正在卡尔斯顿星河,在莱恩战区,在东南星域,进行着决定战争走向的战役。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胜利,就会忽如其来,然后像落入汽油的火星一般,席卷四周,势不可挡。
战争的阴霾下,这颗火星,或许已经闪亮。
……
雷峰星,杰彭25集团军的指挥大厅里,鸦雀无声。
参谋们小心翼翼地放低自己的声音和脚步,电话一响立刻飞快地接起来,生怕惊动了指挥台上那位一脸灰败的老人。
二十多分钟前,鹰山北面通道的各大阵地相继失守,中央控制台屏幕上,代表各前线作战部队的光标,一个接一个熄灭。
随即,前方传来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消息。
就在急扑飞沙谷的25ll和2512两个师,距离飞沙谷,还有近三十公里的时候,匪军前锋已经抢占飞沙谷!
其主力,正源源不断地经过飞沙谷,向北挺进!
谁都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匪军主力的挺进速度,没有受到丝毫延缓。也意味着,北泽宪精心编制的一张大网,网获的,是一场惨痛的失利。
北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一双离开了指挥电脑的手。
从军四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那么的苍老。凸出的骨节,松弛的皮肉,蜿蜒的血管,还有那让人憎恶的老年斑,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
三十多年前,这双手,还很年轻。
永远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修长有力的手指,灵活的关节……它们在推演电脑上,从容不迫地画出一根根线条,输入一条条指令,坚定地征服敌人,也征服面带微笑频频点头的长官。
可是现在,它们却变得如此苍老。
它们在颢抖着。一小时之前,它们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在指挥电脑上品尝失败,一次又一次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无力感征服。
它们制定的作战计划,总是出现错误;它们画出的线条,无法给那些同样慌乱的前线部队指点一条明路;它们一次次发布命令,一次次试图扭转战局,最终获得的结果,却与愿望截然相反。
北泽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了一丁点力气。所有的器官,都不再听从自己的指挥。
他忽然回想起四十年前,从军校毕业的自己,意气风发前往部队报到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自己,穿着笔挺的制服,坐在飞行车里,看着窗外训练场上列队跑步的士兵从眼前一闪而过。
那时候的自己,踩着通往团部的台阶,拾级而上,听着身后传来的整齐的脚步声和口号声,认为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脚下。
那时候的自己,年铨而骄傲。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而自己的骄傲,也在这一刻,随风而去。
耳畔,是指挥电脑不断提示音,眼前的屏幕上,一排排请求,在飞快地翻滚着。
“2531师二团请求授权突围。”
“2523师一团,请求授权突围。”
“重复,我部已抵达预定集结地,没有发现目标,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重复……”
“指挥部,请重新考虑作战计划,我部无法向东面迂回,敌人已经对我形成合围之势,我们必须向西突围!”
“指挥部,二营已全军覆没,我部现遭遇敌人猛烈攻击,与团部失去联络,请求作战指导。”
这些文字,在屏幕上闪烁着。稍微延缓几秒钟的声音,从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参谋面前的天网控制台上传来,直往耳朵里诱。
北泽面无表情地听着,嘴角颤抖着,抽起一丝讽刺的笑容。
自己原本计划指挥这些部队以多线攻击,耗尽匪军指挥系统的荷载能力,将他们陷在鹰山以北,拖住他们的脚步。可是没想到,这却成了自己的作茧自缚。
从战斗爆发后的第十分钟,自己的指挥系统,就因为对方庞大的战术变化而崩溃。
尽管自己拼命加快速度,尽管自己动用了整个指挥部所有的参谋参分别承担作战计划的制定和推演,可是,对方那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多线指挥能力,依然渐渐控制了整个战斗节奏。
当自己指挥部队试图守住一个山头时,却发现这个山头,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作用的孤岛,敌人压根就不从这里过。
当自己的部队前往增援时,却走进了敌人的伏击圈,全军覆没。
当自己的部队完成迂回,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敌人早已经不在原地,而负责牵制的己方部队,已经被更快完成迂回的敌人啃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当自己根据战报下达一个命令时,战局,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自己败了。
败在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敌人手中。
那个人,此刻就静静地站在绿柳成荫的河边,憨厚地冲自己微笑着,努力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完美地击败了自己。
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天网屏幕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阵地。那是2523师一团的阵地。团长欧文斯,在得到自己的指令之前,就已经向二团派出了援兵。自然,他失去了他的部队。
现在,他还在阵地上坚守着。两个原本赶去夹击匪军的装甲营,为他补充了兵力。
作战风格比较呆板的他,有比其他阵地更好的运气。
“该死的,究竟怎么回事,这里怎么出现了八个营的敌人!”通讯频道里,欧文斯气喘吁吁地冲负责和他联系的联络官吼叫着。伴随着他的怒吼的,是阵地上不绝于耳的枪炮声,爆炸声。
整个指挥部,已经变成了一个寂静的坟墓。
面如死灰的参谋们,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回答欧文斯的问题,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跟欧文斯说。
“顶住,顶住!”通讯器里,传来了一声欢呼,欧文斯沙哑的嗓子在狂吼,“退了,他们退了!这些该死的杂种,他们就这么点本事!”
枪炮声还在持续,越来越低,渐渐平静下来。
参谋们看着大屏幕。匪军似乎丝毫没有干扰这个阵地的意思,他们任凭欧文斯在指挥系统直接和指挥部沟通,也任凭前线的数据毫无障碍地传送回来。
伤亡比例五比一。欧文斯在付出近八百辆机甲的代价之下,将至少一百五十辆匪军机甲留在了阵地前。
这个比例,远比其他部队五十比一的比例,高出十倍。
无论结局如何,欧文斯,都是这场战役中的英雄!
“团长,敌人已经退出警戒线了。”
“很好,抓紧时间,重型机甲,赶紧退回预备阵地补给维修,工程排整修阵地,一营,和二营换防。”
通讯频道里,欧文斯在拼命地催促着。
“指挥部,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它阵地怎么样了,”他抓紧时间和指挥部联系着,“我们的压力太大,如果半个小时内,没有援军抵达,恐怕……”
“敌袭!!!!!!!”
一声凄厉的叫声,让欧文斯的声音嘎然而止。
随即,频道中枪炮齐鸣,惨叫声连连。各种各样凌乱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只描画出一个画面……
阵地破了!
参谋们相顾变色。这时候,正是阵地换防的时候,呆在前面的,大部分都是毫无战斗力的工程机,作战单位都退到了后面,火力阵地的那些重型机甲和中型机甲,也离开了一线阵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匪军摸上来,几乎就意味着一团的全军覆没。
可是,大家明明听到匪军已经退了下去,且退出了阵地的警戒线啊。经验丰富的欧文斯擅长防御,为人沉稳持重,绝对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怎么回事?!敌人哪里来的,哪里来的,他们怎么可能攻上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频道里,尽是欧文斯不敢置信的吼声。
所有人都能想象出,这个四十岁的上校抓住参谋的衣领猛烈摇晃的样子。他一定瞪圆了眼睛,一绺褐黄色的胡须随风飘扬。
“团长,”一个声音颤抖着道,“是阵地前那些匪军机甲残骸,他们没有被击毁,他们,他们在装死——”
那语无伦次的声音,在片刻之后,被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成为了最后的谢幕。
当欧文斯团所在的阵地光标,黯然熄灭时,一位站在北泽宪身旁的参谋,转头看向自己的司令官。
“上将阁下?”
老人的脸上,涌起一种不正常的红,忽然间,身子一偏,一头栽了下去!
“上将阁下!”
“医护官!”
……
下午六点,经过连番激战,匪军接连突破鹰山以北的飞沙谷,狼山,陀螺沟。
由于北泽宪忽然疾病发作,杰彭25集团军有将近一半兵力投入到了飞沙谷以南,因此,在突破飞沙谷之后,战役已经没有了悬念,一路挺进,匪军可谓势如破竹。
狼山之战,敌师两个装甲团虽然抢先抵达,可是立足未稳,就遭遇匪军片刻不停的猛烈攻击。
狼山虽然山势险要,却需要大部队分别驻守前后五六个山头,护卫主阵地,方能形成完整的防御体系。而只有两个装甲团的杰彭军,就连主阵地也无法完全翼护,抵抗了不到二十分钟,防线就宣告崩溃。
突破狼山之后,匪军迅即向陀螺沟挺进。
在距离陀螺沟六十公里的地方,前出的侦查部队,与敌侦察小队不期而遇。双方发生激烈交火。战斗持续了十分钟,以匪军侦察小队零伤亡,击毙对方二十二人,俘虏八人的结果结束。
在紧急审讯敌人之后,侦察小队顺藤摸瓜,探明了敌人主力高速西下,试图在陀螺沟以南的山谷伏击的意图。
在胖子的指挥下,匪军第二装甲师二团急行军,抢在敌人进入伏击阵地之前赶到南面山谷,占据有利地形,接连歼灭敌自东北和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