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真的吗?”乐多林的想象力无限伸展,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滑溜在他伯父,也就是德斯尼亚国王手下做事。”嘉瑞安解释道。“就我所知,千百年来,德斯尼亚一直在做情报。”
“前头得停一下,我们的货物还没拿。”滑溜提醒老狼大爷。
“货?”乐多林问道。
“滑溜在嘉默城买了一批羊毛布料,”嘉瑞安告诉乐多:“滑溜说,这样我们在大道往来,才有正当的理由。我们离开大路,往佛瓦康城来的时候,把那批货藏在山洞里。”
“他什么事情都想得很周到呀,是不是?”
“他也是尽量啦!我们跟他同行,实在满幸运的。”
“也许我们可以请他教我们一点乔装打扮的技巧,”乐多林开心地提议道:“说不定在我们一起寻找你的仇人的时候,会派得上用场。”
嘉瑞安本以为乐多林已经忘记他在冲动之下所立的誓言,因为这个年轻人心思太多变,,所以似乎什么念头都不可能在他脑海里久留;现在嘉瑞安才知道,乐多林只不过是忘东忘西,却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一想到自己若跟这个年轻的狂热分子一起正经地寻找弑父弑母的仇人,恐怕路上的每一个转弯都不知会发生什么花絮跟插曲,这一切就变得更让人不安。
早上过了不到一半,一行人便已经取了货,又把货装载在没驮人的马身上,并回到西道,也就是穿过森林中心的特奈笋大道;他们快步往南而去,一下子便走了很远。
在途中,他们与一个农奴擦身而过。这个人背着沉重的担子,身上裹着碎布头和面粉袋,并以绳子束紧;他的脸上没肉,肮脏破衣下的身体也骨瘦如柴。众人经过时,那农奴避到路边旁,以恐惧的眼光看着他们。嘉瑞安突然涌出一股怜悯之情,又忆起拉梅尔和杜东,不知这两人后来如何。嘉瑞安虽说不出理由,但他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真的有必要让这些人永远穷得翻不了身吗?”嘉瑞安忍无可忍,冲口质问乐多林。
“你说谁?”乐多林一边问着,一边四下张望。
“那个农奴。”
乐多林回过头去看那饿褴缕的路人。
“你刚刚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不是?”嘉瑞安指责道。
乐多林耸耸肩。“农奴太多了。”
“而且每个农奴都穿得破破烂烂,吃不温饱,几乎饿死。”
“佛闵波人课税太重。”乐多林讲了这么一句,仿佛这就可以解释一切。
“你看来倒象是一直衣食不缺哪!”
“我不是农奴。”乐多林耐着性子答道。“最穷的人,吃的苦头总是最多,到哪儿都一样。”
“一派歪理。”嘉瑞安反驳道。
“怎么你老是听不懂。”
“我是不懂,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懂。”
“你当然不会懂,”乐多林自满地说道。“你又不是亚蓝人。”
嘉瑞安咬住牙,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下去。
近傍晚时,他们已经走了三十哩的路,而且路上几乎已经没有积雪。“我们是不是该开始想一下,晚上要在哪里过夜呢,父亲?”宝姨提提议道。
老狼大爷一边思虑重重地搔着胡子,一边眯着眼看着周遭树林里的诸多黑影子。
“我有个伯父,他住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乐多林提议道:“就是瑞德庚伯爵。我敢说他一定很高兴留我们过夜。”
“瘦瘦的?”老狼大爷问道:“黑头发?”
“现在是黑白参半了。”乐多林答道。“你认识他?”
“我已经二十年没见到他了。”老狼对乐多林是:“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人很是冲动。”
“瑞德庚伯父?你一定是记错了,把瑞德庚伯父想成别人了。贝佳瑞斯。”
“也许吧!”老狼说:“从这儿到他的房子还有多远?”
“不超过五哩。”
“那我们去找他吧!”老狼做了决定。
乐多林摇了摇马缰,赶到前面去给大家带路。
“你跟新朋友处得如何?”滑溜问道,现在他正骑着马,走在嘉瑞安身边。
“不错呀!”嘉瑞安答道;但他不太清楚这个鼠脸的矮个儿男子问这句话有什么用意。“不过要跟他解释事情,有点困难就是了。”
“这不奇怪啊,”滑溜评道。“他毕竟是亚蓝人嘛!”
嘉瑞安立刻挺身为乐多林辩护。“他这个人很诚实,又非常勇敢。”
“亚蓝人都这样,不过问题也就是出在这里。”
“可我喜欢他。”嘉瑞安特别强调。
“我也喜欢他,嘉瑞安,但是我并不会因为喜欢他,就不去多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别拐弯抹角了,何不干脆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别让友谊蒙蔽了你自己清楚的思虑。亚蓝国这个地方处处是危险,而亚蓝人则是动不动就闯祸;你可别任由你那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伙伴,把你卷入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里头。”滑溜定定地望着嘉瑞安,所以嘉瑞安觉得这个小个儿男人是认真的。
“我一定会小心。”嘉瑞安保证道。
“我就知道我可以指望你。”滑溜严肃地说道。
“你这是在开我玩笑吗?”
“我会做这种事情吗?”滑溜戏谑地答道,接着大笑起来,然后两人便并 在暗沉的黄昏中同行。
瑞德庚伯爵的灰色石砖大宅,就在下了大道约一哩处的森林里;大宅位于空地的正中央,四面八方都与森林隔了一箭以上的距离。这宅子虽无高墙,却彷如堡垒一般森严:朝外开的窗户不但狭小,还装上铁架予以保护;宅子的四个角落是坚实的高塔,塔顶还有锯齿状的城垛;而通往大宅中央庭院的大门,竟是整根原木削凿,再以铁片箍边做成的。一行人在迅速昏暗下来的天色中走近大宅;嘉瑞安睁大了眼睛瞪着这个坚不可摧的建筑;这宅子丑到近乎以丑自傲,孤单地遗世而孤立。“看起来,这房子不怎么美观,你说是不是?”嘉瑞安对滑溜说道。
“亚斯图人的建筑,正反映出他们社会的现况,”滑溜答道:“在一个连邻人之间的争执都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国家里,把房子盖得坚实一点,倒不失为好主意。”
“他们每一个人,对别人的戒心都这么重吗?”
“只是小心而已,嘉瑞安,小心不蚀本。”
乐多林在沉重的大门前下马,然后隔着小小的铁格窗,跟宅子里的人说话。最后终于响起哗喇喇的铁链声,以及推开沉重铁门闩的闷吭声。
“一旦进门之后,我绝对不会做任何突然的动作,”滑溜小声地指点道:“他们八成在周围安排了弓箭手。”
嘉瑞安警觉地看着滑溜。
“这是本地的奇异风俗。”滑溜告诉嘉瑞安。
众人骑马走近铺着鹅卵石的内庭,然后下马。
瑞德庚伯爵过了一会儿才出现;他个子高、身材瘦削,头发和胡子都已经斑白,走路的时候拄着一根粗壮的拐杖,身上穿艳绿的紧身上衣,搭配黑色的紧身裤;而且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他的腰间仍挂着佩剑。他从屋子里出来,走下宽广的台阶来迎接他们的时候,脚跛得很是厉害。
“伯父。”乐多林说着,并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侄儿。”伯爵礼貌地招呼道。
“我跟朋友们正好来到附近,”乐多林正式地说道:“不知能不能在府上叨扰一晚。”
“舍下永远都欢迎你,侄儿。”瑞德庚以郑重的语气答道。“你们用过饭了吗?”
“还没,伯父。”
“那么你们一定要全留下来跟我吃顿饭。我可以认识一下你这几位朋友吗?”
老狼大爷把兜帽拉下来,然后上前一步。“我们已经认识了,瑞德庚。”
伯爵的眼睛突然睁的大大的:“贝佳瑞斯?真的是你吗?”
老狼咧嘴而笑。“噢,是呀!我仍在四处云游,趁机捣乱呢!”
瑞德庚大笑,并温馨地揽住老狼一边的手臂。“大家请进,别站在这儿吹风了。”话毕瑞德庚便转身,一跛一跛地走上台阶。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膝盖中了一箭。”伯爵耸耸肩。“肩膀老早以前跟人争执一场,结果就是这样。如今连当初争的是什么都忘了。”
“在我印象里,你一直就是大小纷争不断;当时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剑不收鞘,以便随时可以比划一场。”
“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激动得很。”伯爵坦承,然后推开台阶顶端的宽广大门。接着伯爵领着众人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大的惊人、两端各有一个烧得正旺的壁炉的房间里。巨大的雕花石拱柱支起天花板;地上则是磨得晶亮的黑石,四处摆放着毛皮毯子,而墙壁、拱柱与天花板则刷得粉白,与地板形成强烈的对比。房间里处处都有棕黑色原木制成、重沉沉的雕花高背椅;一张庞大的桌子,摆在靠近其中一个壁炉的地方,桌上有一架铁铸的烛台,晶亮的桌面上,散落着十来本皮革精装的书本。
“你开始看书了,瑞德庚?”老狼大爷一进门便惊讶地说道。众人把斗篷脱了,交给仆人带下去。“你的确已经熟成了,朋友。”
伯爵对老狼的评语抱以微笑。
“瞧我多失礼,”老狼道歉道:“这是我女儿宝佳娜。宝佳娜,这位是瑞德庚伯爵,老朋友了。”
“女士,”伯爵一边招呼着,一边敬了个无可挑剔的礼:“您令舍下篷筚生辉。”
宝姨正要答话的时候,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年轻人闯进屋子里来:“白伦丁,你真是大白痴!”第一个闯进来,穿着猩红紧身上衣的黑发青年劈头就说道。
“如果这么想会让汝觉得欢心,那么汝尽可去想,托尔辛。”接着,走进来的青年答道;这个身材壮硕,淡色的头发,身穿黄绿色条纹长袍的青年继而说道:“但是无论汝欢心不欢心,亚斯图这块土地的未来都是操纵在佛闵波人手里;定额管理且汝恶意的批评与激烈的雄辨,皆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你别汝这、汝那了,白伦丁。”那黑发青年不屑地说道:“瞧你模仿佛闵波礼仪模仿成这样,我看了就有气。”
“男士们,该停了!”瑞德庚伯爵大声说道,并重重地以杖击地。“如果你们两人坚持非谈政治不可,那别怪我把你们两个隔离开来!”
那两个年轻人彼此怒视,然后愤愤地走到房间的另外一头去。“这个是我儿子,托尔辛。”伯爵歉然地承认,并指着那黑发青年。“那个是托尔辛的表兄,白伦丁,他是亡妻的兄弟之子。白伦丁到我们这儿的这两个星期以来,他们两个天天都这样吵,所以我不得不把他们的佩剑都收起来。”
“谈论政治有助于血液循环,大人。”滑溜观察道:“尤其现在是冬天,辩论的热度,可保持血脉畅通,不至于堵塞。”
伯爵听了这小个儿男子的话不禁莞尔一笑。
“德斯尼亚王室的凯达王子。”老狼大爷把滑溜介绍给瑞德庚伯爵。
“殿下。”伯爵一边招呼着,一边行了个礼。
滑溜微微地缩了一下。“拜托快别了吧,大人。我一辈子都在躲避这种称谓方式,而且我敢说,我跟王室的关系,不但令我尴尬,也令我大伯几乎跟我一样尴尬。”
伯爵又笑了起来,现在他显得轻松自若。“我们何不先用餐,待会再聊?”伯爵提议道。“今儿一早,我厨房里就烤了两只肥鹿,且我最近又得了一桶从特奈隼南边来的红酒;在我印象里,贝佳瑞斯对美酒佳肴,一直都有极大兴趣的。”
“他这人一点也没变,大人。”宝姨对伯爵说道。“认识他深一点的人都知道,他那个性子,怎么也改不过来哪!”
伯爵含笑地伸手让宝姨扶着,然后领着大家往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走去。
“你可否告诉我,大人。”宝姨说道:“你这儿会不会凑巧有个浴缸?”
“冬天洗澡是很危险的,宝佳娜女士。”伯爵警告道。
“我一直是冬夏都洗澡的,这习惯跟了我多少年,只怕旁人难以想像。”
“让她洗澡去吧,瑞德庚。”老狼大爷催促道。“她只要一觉得自己变脏,脾气就跟着变差,而且差别大得很。”
“洗澡又害不着你。”宝姨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从下风处一闻就知道你的味道又变重了。”
等到众人都享用了大块鹿肉、浸了肉汁的面包,以及风味浓厚的樱桃蛋塔之后,宝姨便先告退,然后带了一名女仆去监督准备洗澡水的事情;男人们则红酒在手,在餐桌旁流连不去,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大餐室里的的众多蜡烛映照出金黄色的光采。
“我带你们去今晚睡的房间。”托尔辛一边对乐多林和嘉瑞安提议道,一边推开了身下的椅子,并隐约地对桌子对面的白伦丁投以鄙视的目光。
乐多林和嘉瑞安跟着托尔辛离开餐室,顺着长长的阶梯来到较高的搂层。“我不想冒犯你,托尔辛。”乐多林在爬楼梯的时候说道:“但你这位表兄的观念有点怪。”
托尔辛哧之以鼻。“白伦丁是个混蛋。他以为只要模仿佛闵波人讲话,多加 媚逢迎,他们就会提拔他了。”托尔辛手持着一根蜡烛照路;在烛光的映照下,托尔辛暗黑的脸庞显得很生气。
“他何必要这样?”
“白伦丁急着求田,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了。”托尔辛答道:“我舅舅留给他的田产非常之少。那个白痴胖子满心要娶他们那一带的某个男爵之女为妻,而既然那男爵对于没有田产的追求者根本不予考虑,所以白伦丁为了从佛闵波籍的省长那儿弄到点儿田产,便竭尽所能巴结省长;老实说,要是索烈魔能给他田产的话,叫他去跟索烈魔的鬼魂效忠,他也愿意。”
“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根本是白费工夫?”乐多林问道。“省长身边有那么多 田产的佛闵波武士,他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到要把田产分给亚斯图人。”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托尔辛轻蔑至极地说道:“但跟那家伙讲道理根本没用的。他那等行径,令我们整个家族蒙羞。”
乐多林同情地摇了摇头;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楼上的大厅里。乐多林很快地四下看了一眼。“托尔辛,我得跟你谈一谈。”乐多林突然说道,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一般。
托尔辛敏感地直视着乐多林。
“我父亲已经答应贝佳瑞斯,要让我去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乐多林以同样微笑的声音迅速地把话讲完。“我不知道我这趟要去多久,所以这次埋伏科儒多林的事情,我就不能同行了。”
托尔辛双眼因恐惧而睁大。“这里还有别人,乐多林!”托尔辛从牙缝里把这几个字挤了出来。
“我现在就到那边的角落去。”嘉瑞安立刻应道。
“不必。”乐多林抓着嘉瑞安的手臂,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嘉瑞安是我的朋友,托尔辛。我没什么得防着他的秘密。”
“乐多林,拜托。”嘉瑞安抗议道:“我既不是亚蓝人,更不是亚斯图人,我并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盘算。”
“但是你一定会知道,因为我要证明我相信你,嘉瑞安。”乐多林宣布道:“眼前的这个夏天,当科儒多林依照往例,前往已成废墟的亚斯图城,主持为期六个星期的朝廷会议,以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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