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塔走上来,他凛然的脸上露出满足的样子。
“纳查克要逃走的时候,你堵他堵得很漂亮。”巴瑞克对希塔赞道。
“我练习过很多次了。”希塔答道:“摩戈人在打斗时,老是会犯同样的错误;我在想,摩戈人的训练课程,准是哪里出现了个缺口。”
“真是可惜,你说是不是?”巴瑞克假惺星地说道。
嘉瑞安悄悄地退下。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理性,但他仍不禁感到,自己得为方才那场屠杀,负起个人的责任;那些流血与凶狠的厮杀,都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起,要是自己什么都不说,那么已死的那些人,说不定到现在还活着。不管嘉瑞安所说的话有多么公正,也不管那些话是不是非说不可,嘉瑞安都得承受愧疚感的折磨。此时此刻,嘉瑞安并不认为这些话可以拿来跟朋友们倾诉;嘉瑞安很希望马上就能跟宝姨谈一谈,但是宝姨还没回到大殿,所以嘉瑞安只好独自跟受创的良心搏斗。
嘉瑞安走到大殿南边的衍梁所形成的凹僻处,孤独地站在那里反省,直到被一个女孩子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为止;那女孩约比嘉瑞安大两岁,穿着硬挺的红绸礼服,一身亮闪闪地,头发颜色很深,近乎黑色,皮肤白皙滑腻。她的领口开得很低,所以她直朝嘉瑞安走过来的时候,嘉瑞安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全亚蓝人都感谢汝,而我亦仅此致意,嘉瑞安大人。”那女子靠得很近,嘉瑞安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声音里洋溢着各种情感,但没有一种情感是嘉瑞安懂的。“汝及时揭发那摩戈人的阴谋,挽救了亚蓝王国的命脉。”
这话嘉瑞安倒颇为受用。“我可不能居功,女士。”嘉瑞安不大真诚地摆出点谦虚的样子:“真正上场搏斗的,是我那几个朋友。”
“不过,若非因为汝大胆倡言,怎能揭穿这个恶毒的诡计?”那女子坚持道:“更何况,汝誓言保住那位遭到误导的无名氏朋友的身分,所有的待嫁女儿,都会歌颂汝的高尚心志。”
嘉瑞安还没准备好要面对“待嫁女儿”这个字眼;他脸红了起来,无助地换了个姿势。
“尊贵的嘉瑞安,汝是否真为长生不死之人贝佳瑞斯的孙儿?”
“我们的关系,其实比祖孙更远;不过为了方便,我们就以祖孙相称。”
“不过,汝果真是贝佳瑞斯的直系子孙否?”那女子毫不放弃地问道,蓝紫色的大眼睛绽放着光芒。
“据他说,我确是他的直系孙子。”
“那么,宝佳娜女士可是汝之母?”
“是我阿姨。”
“那还是很亲哪!”她热切地称赞道,而此时她的手也轻轻地停在嘉瑞安的手腕上。“嘉瑞安大人,汝血统之尊贵,天下无双。告诉我,汝是否正巧尚未婚娶?”
嘉瑞安眨了眨眼,耳朵突然变得更红了。
“啊,嘉瑞安。”曼杜拉仑浑厚真诚的声音,突然在这个尴尬的时刻插了进来:“我一直在寻找汝。女伯爵,能否允许我等二人告退?”
那年轻女子以恶狠狠的眼光朝曼杜拉仑瞪了一眼,但是曼杜拉仑牢牢地抓着嘉瑞安,而且已经拉着他往回走了。
“我们回头再叙,嘉瑞安大人!”那女子在嘉瑞安身后叫道。
“希望如此,女士。”嘉瑞安回头答道,然后他和曼杜拉仑便混入了靠近正殿中央的朝臣之中。
“我得谢谢你,曼杜拉仑!”嘉瑞安挣扎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谢什么,年轻人?”
“你其实知道,我跟国王提到纳查克的时候,是要保护谁,对不对?”
“那是当然。”那武士想也不想地说道。
“所以你是可以跟国王讲的——更何况,你的职责所在,是该把这人的名字说给国王知道,对不对?”
“但是汝已经誓言保密了。”
“可是你又没有立誓。”
“年轻人,汝乃是我的同伴;汝的誓言对于我,与对汝有着同等的拘束力。汝难道不知么?”
嘉瑞安被曼杜拉仑的话嚇了一跳;亚蓝人的道德观,超乎了他的想像。“所以你才代我上场决斗喽!”
曼杜拉仑轻松地笑了。“那是当然。”曼杜拉仑答道:“不过我必须完全诚实地对汝坦承,我之所以急切地想代替汝出场,并非全为了友谊。事实上,我认为纳查克那摩戈人桀傲不逊,而且他手下过于冷漠高傲,令人不喜。先不说汝需要人出场代打,其实我本就想与他们打一场。汝提供了这个良机,也许该谢的人应该是我呢!”
“我真是一点也不懂你,曼杜拉仑。”嘉瑞安坦白地承认了:“有时侯,我真觉得你是我所碰过最复杂的人。”
“我吗?”曼杜拉仑似乎很不解:“我这人是最简单的。”曼杜拉仑四下张望,,然后靠到嘉瑞安身边说道:“我必须劝告汝,与凡丝拉娜女伯爵交谈时,务必要小心。”曼杜拉仑警告道:“我方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将汝拉走。”
“你说谁?”
“方才与汝说话的那位娇艳女子。她自认为是全亚蓝第一美女,而且她正在寻找配得上她的夫婿。”
“夫婿?”嘉瑞安口吃地问道。
“年轻人,汝乃是出色的猎物;由于汝与贝佳瑞斯为至亲,所以汝的血统尊贵不可言。对那女伯爵而言,汝可说是上选的大奖。”
“夫婿?”嘉瑞安又口吃了,而且两腿开始发抖。“我吗?”
“仙达力亚情况如何,我知之甚少。”曼杜拉仑说道:“但是在亚蓝国,汝已届婚龄,说话千万要小心,年轻人;即便是最单纯的言语,也可能被视为承诺,如果某一贵族女子打算如此看待你的话。”
嘉瑞安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接着他忧心忡忡地四下张望,然后便尽己所能地藏好。嘉瑞安暗忖道,他再也经受不起更多的打击了。
不过那凡丝拉娜女伯爵,果然是个经验老到的猎手;她以惊人的决心追踪嘉瑞安,并在另外一个壁凹处,将嘉瑞安挡了下来。“现在,我们是不是能继续方才那最为有趣的话题了,嘉瑞安大人?”眼神激切、胸部起伏,连连娇喘的女伯爵,幽幽地对嘉瑞安说道。
嘉瑞安正想逃开,但此时宝姨伴着容光焕发的美雅萨莲娜王后走进大殿。曼杜拉仑对宝姨说了一、两句话,于是宝姨立刻朝着蓝紫色眼睛的女伯爵把嘉瑞安困住的地点走来。“嘉瑞安,亲爱的。”宝姨一边走近,一边说道:“你吃药的时间到了。”
“吃药?”嘉瑞安困惑地答道。
“这孩子真是不经心。”宝姨对女伯爵说道:“大概是因为刚才太兴奋的关系,不过反正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每隔两三个钟头就吃药,狂性就会复发。”
“狂性?”凡丝拉娜女伯爵尖声地重复道。
“这是他家族的诅咒。”宝姨叹息道:“他家族里的人都有,所有男孩无一幸免。这药剂能把狂性暂时压制下去,不过也只是一时而已;所以我们要早点找个有耐心、又肯自我牺牲的女孩子,好让嘉瑞安赶在他脑子开始软化之前结婚生子——到那时候,他那可怜的妻子,就注定得以余生的时光来照料他了。”然后宝姨审慎地打量年轻的女伯爵。“我在想。”宝姨说道:“你莫非尚未婚嫁?你看来正届适婚年龄。”宝姨伸出手,轻轻捏着凡丝拉娜圆滚滚的手臂。“皮肤好,又强壮。”宝姨赞道:“我马上就去跟我父亲,贝佳瑞斯大人说一声。”
女伯爵开始后退,而且眼睛睁得大大的。
“回来呀。”宝姨对女伯爵说道:“他的症状还要几分钟才会发作。”
那女子逃之夭夭。
“你就不能少惹一点麻烦吗?”宝姨一边质问着嘉瑞安,一边把嘉瑞安带开。
“但是我什么话也没说呀!”嘉瑞安抗议道。
曼杜拉仑凑了上来,脸上笑得很开心。“看得出,汝已经骗走我们那位如狼似虎的女伯爵了,女士。我本以为她会更锲而不舍呢!”
“我找了个事情让她去担心,这全看她对于婚姻有多热切。”
“方才汝与我后谈的是什么事情?”曼杜拉仑问道:“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她笑得如此灿烂了。”
“美雅萨莲娜有一些女人家的问题;我想你是不会了解的。”
“是我后无法孕育子嗣之事吗?”
“亚蓝人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只会拿些不干己的事情来说长道短吗?你何不去找一场架打,怎么老要问这些私密的问题?”
“这件事情跟我们所有的人都大有干系,女士。”曼杜拉仑道歉道。“如果我后无法生出王位的传人,本国就有陷入大战的危险;每一吋亚蓝的土地,都会变成焦土。”
“将来绝不会有什么焦土,曼杜拉仑。还好我及时发现——虽然差一点就迟了。你们在冬天来临前,就会有个小亲王了。”
“这真的有可能吗?”
“难不成你要我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你?”宝姨刻意说道。“我曾经注意到,大部分的男子,都宁可不要深入了解与生育有关的常识。”
曼杜拉仑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我就把汝之言当作是个见证,宝佳娜女士。”曼杜拉仑赶快接口道。
“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必须通报我王。”曼杜拉仑宣布道。
“你应该留心你自己的事情,曼杜拉仑大人。王后自会把科儒多林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你何不去把你的盔甲清一清?你看来像是去屠宰场走了一圈似的。”
仍红着脸的曼杜拉仑鞠了个躬,然后走开了。
“男人呦!”宝姨看着曼杜拉仑逐渐远去的身影说道;然后她转身面对嘉瑞安:“我听说你刚才忙得很。”
“我总得警告国王啊!”嘉瑞安答道。
“我看你倒很有天分,老是跟这种事情搅在一起。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或跟你爷爷说一声?”
“我立了誓,不能跟别人说。”
“嘉瑞安。”宝姨坚定地说道:“在目前这个情况下,秘密是非常危险的。你之前就知道乐多林跟你讲的事情很重要,对不对?”
“我没说那人是乐多林。”
宝姨不以为然地瞪了嘉瑞安一眼。“嘉瑞安,亲爱的。”宝姨明白地对嘉瑞安说道:“你可别误以为你宝姨很笨。”
“我可没这么想。”嘉瑞安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宝姨,我跟他们立了誓,保证不会把这点说出去的。”
宝姨叹了一口气。“我们得早点把你弄出亚蓝王国。”宝姨宣布道:“这地方似乎闹得你连好好地思考都不会了。下次你觉得自己非得做这种震惊全场的公开说明之前,先来找我谈一谈,行吗?”
“是的,宝姨。”嘉瑞安尴尬地嗫嚅说道。
“噢,嘉瑞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哪?”然后宝姨疼爱地笑了起来,又伸手揽住嘉瑞安的肩膀,所以一切又重归旧好。
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平淡无奇。晚宴非常枯燥;餐后,每一个亚蓝贵族轮流向老狼大爷与宝姨敬酒,并说出一篇文辞华丽的正经八百的致词。他们很晚才睡觉,而嘉瑞安睡得断断续续地,不时被梦魇惊醒;在梦中,嘉瑞安跑过铺满鲜花、永无止境的走廊,而眼睛火热的女伯爵则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众人隔天一大早就醒来,而且用过早餐之后,宝姨与老狼大爷便再度与国王和王后私下密谈。仍被昨天遇见凡丝拉娜女伯爵的事情嚇得惊魂未定的嘉瑞安,则紧紧地跟在曼杜拉仑身边;这位佛闵波武士似乎最能帮他避开这种奇遇。两人在正殿门口的小室等着,而着盔甲、外披着蓝披风的曼杜拉仑,则仔细地跟嘉瑞安解释覆满一正面墙的锦幔上的图案。
早上过了一半的时候,安多立爵士,也就是老狼大爷吩咐他要好好照顾广场上那棵苹果树的那位黑发武士,进来宫里找曼杜拉仑。“武士大人,”安多立毕恭毕敬地说道:“爱波城男爵已经在夫人的陪同之下,从北方来到王宫;他们两位希望见汝一面,并请我帮他们来找汝。”
“汝实在善心,安多立大人。”曼杜拉仑一边答话,一边迅速地从长椅上起身。“汝之礼仪,与汝至为相配。”
安多立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并非一直都是如此。我这一整夜,皆站在古圣贝佳瑞斯命令我照顾的奇迹之树旁守卫;也因而有余暇反省我的人生。以前的我,并不是令人敬重的人;我苦涩地忏悔自己的过错,并立誓要痛改前非。”
曼杜拉仑不发一语地紧握住那武士的手,然后跟着安多立,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访客们等待的房间。
嘉瑞安一直到走进那间洒着阳光的房间时,才想到爱波城男爵的夫人,就是几天以前,跟曼杜拉仑在西道旁、颳着大风的山丘上讲话的那个女子。
那男爵看来是个实在的人;他穿着盔甲、外披绿色披风,头发和胡子已显斑白;他眼睛凹得很深,眼里似乎带着浓浓的忧愁。“曼杜拉仑。”男爵说着,便温馨地与年轻的武士兵相拥:“汝太不善心,竟然此久不来与我们相见。”
“职责所在,大人。”曼杜拉仑柔声答道。
“来罢,洛妮娜。”男爵对他的妻子说道:“跟我们的朋友打个招呼。”
男爵夫人比她丈夫年轻许多。她的头发是黑色的,而且很长;她穿着玫瑰红的礼服,人长得很漂亮——不过就嘉瑞安的想法而言,她并不比嘉瑞安在亚蓝宫廷里注意到的那十来个女子更漂亮。
“亲爱的曼杜拉仑。”男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亲了对方的脸颊,并短暂且纯朴地拥抱了那武士一下;“我们在爱波城里,对汝非常思念。”
“因为我必须离开爱波城温馨的厅堂,所以对我而言,这世界孤寂又凄凉。”
安多立爵士鞠了一躬,然后离去,只剩下嘉瑞安突兀地站在门口附近。
“这位与汝相伴的俊男儿是何人,我儿?”那男爵问道。
“他是仙达力亚人。”曼杜拉仑答道:“名字叫做嘉瑞安;他和其他人与我一同踏上充满危险的旅程。”
“我儿的友伴,欢迎之至。”那男爵宣布道。
嘉瑞安鞠了个躬,但是他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嘉瑞安急于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告退。这个处境实在太尴尬了,嘉瑞安一分钟都不想多留。
“我必须去见我王。”男爵说道:“风俗与礼仪都要求我必须一抵达王宫,就尽速去参见我王;曼杜拉仑,汝可愿意在这儿陪男爵夫人,等我回来?”
“是的,大人。”
“国王正和宝姨及老狼大爷开会,我带你去找他们。”嘉瑞安马上提议道。
“非也,年轻人。”男爵反对道:“汝亦必须留下。虽然我没有理由焦虑,因为我对于我妻与我最要好之朋友的忠诚知之甚详,但如果他两人独处而无其他人在场,饶舌之口便说长道短。谨慎之人,不会留下任何机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那么我会留下来,大人。”嘉瑞安立刻答道。
“好孩子。”那男爵赞同道;然后便带着有点心思不宁的眼神,静静地离开房间。
“夫人是否要稍坐一下?”曼杜拉仑一边问着洛妮娜,一边指着窗边的雕花长椅。
“好的。”洛妮娜说道:“走这一趟很是累人。”
“从爱波城来这儿,可是很长的路程。”曼杜拉仑一边应着,一边在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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