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瞥见躺在地上、枕着担架休息的乐多林,似乎动了个念头。“不过,我有件事情要向各位求情。我们同行的旅伴中,有一位出身亚斯图贵族的英勇青年,他伤得很重;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将他留给汝照料?”
“他的光临,乃是我的荣幸,曼杜拉仑大人。”奥多连立刻答应下来。“我家里的女人会无微不至地看顾他。”然后奥多连向他的随从说了几句话,那人便上了马,快速地朝附近的城堡奔去。
“你们不能把我留下来。”乐多林虚弱地抗议道。“我再过一、两天就能骑马了。”话毕乐多林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我难以苟同。”曼杜拉仑冷漠地驳斥道:“汝的伤势,只怕没那么快好。”
“我不跟佛闵波人待在一起。”乐多林坚持道。“我横竖都要上路,管他生也罢,死也罢。”
“乐多林。”曼杜拉仑不为所动地,甚至可说是严厉地说道:“汝痛恨佛闵波人,这我知道,然而汝之伤,不久后便会开始红肿化脓,汝将连日受高烧所侵,精神狂乱,不能自持;届时汝势必拖累众人。我等苦无时间照料汝,而汝的伤势又会使我们的旅程多有延搁。”
嘉瑞安瞠目结舌,因为曼杜拉仑竟口无遮拦地把话都讲白了;嘉瑞安狠狠地、几近生恨地瞪着曼杜拉仑。此时乐多林的脸色则变得煞白。“多谢您的指点,曼杜拉仑大人。”乐多林僵硬地说:“我自己早该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您能帮我上马,我立刻就走。”
“你就给我待在原地!”宝姨不容置疑地对乐多林说道。
奥多连男爵的随从回来了,后面带着一群仆人,以及一名年约十七岁,穿着玫瑰色织锦衣裙、外罩野雁绒斗篷的金发少女。
“这是我妹妹,雅利安娜。”奥多连介绍道。“我妹妹朝气勃勃,虽然她年纪还小,但是照顾病人已经很熟练。”
“我不会麻烦她太久的,大人。”乐多林宣布道。“一个星期之内,我就会返回亚斯图。”
雅利安娜很专业地把手放在乐多林的额头上测温度。“行不得也,好青年。”雅利安娜发出警告:“我想,汝势必得长住一阵。”
“我一个星期内就走!”乐多林斩钉截铁地说道。
雅利安娜耸耸肩膀。“随汝之意。我想,我兄长应该可以拔几个仆人跟在汝之后,以免汝成为路旁的白骨;因为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汝可能走不到三十哩的路程就需要人手掘坟了。”
乐多林眨了眨眼。
宝姨把雅利安娜拉到一旁,跟她讲了很久,又给她一小包药草,指点她如何用药。乐多林向嘉瑞安示意,嘉瑞安立刻走上去,跪在担架旁。
“这样就结束了。”他喃喃地说道:“真希望我能跟你们走。”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虽明知不是事实,嘉瑞安还是这么鼓励他。“到时候,你再赶上我们就成了。”
乐多林摇了摇头。“不。”乐多林反驳道:“我恐怕是不成了。”乐多林开始咳嗽,这次严重到像是要把他的肺撕裂开来似的。“我的朋友,我们的时间不多。”乐多林虚弱地喘气道:“所以你仔细听好。”
嘉瑞安噙着泪珠,紧握着好友的手。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我伯父家那天早上,我们讲的事情吗?”
嘉瑞安点点头。
“当时你说,我们对托尔辛和别人发誓要保守秘密,而这个承诺该不该背弃,我得自己作决定。”
“这我记得。”嘉瑞安对乐多林说道。
“那好。”乐多林说:“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起,你不用再信守这个承诺了;该做什么,你就去做吧!”
“我看你还是自己去跟我爷爷讲比较好,乐多林。”嘉瑞安抗议道。
“我不行的,嘉瑞安。”乐多林气恼地说道:“要是我去找你爷爷,那些话准黏在我喉咙里讲不出来。对不起,但我就是这样。我知道纳查克只是在利用我们,不过我已经跟大家立誓了。我是亚蓝人,嘉瑞安,就算明知道守密是错的,我还是一个字也不会讲出去,所以这就要靠你了。你千万不能让纳查克把我们国家给毁了。我要你直接去对国王说个清楚。”
“国王?国王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我。”
“那你要让他相信你。你把始末通通告诉他。”
嘉瑞安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把你的名字,”嘉瑞安说道:“也不会把托尔辛的名字说出去。要是我讲了出去,他会对你们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不算什么。”乐多林坚持道,然后又剧烈咳嗽起来。
“我会跟他讲纳查克的事情。”嘉瑞安固执地说道:“但是你们的事情我提都不会提。我该叫国王上哪儿去找这个摩戈人呢?”
“国王他自己晓得。”乐多林答道,现在他的声音弱不可闻。“纳查克是派驻在佛闵波宫廷里的外国大使;他是摩戈国陶乌嘉国王的私人代表。”
一思及这事的严重性,嘉瑞安倒抽了一口气。
“托尔摩戈国的金矿取之不尽,所以纳查克的金子源源不绝。”乐多林继续说道:“纳查克存心要毁灭亚蓝国,他既给我们这群朋友献计出钱,那么他大概也襄助了其他十几个类似的阴谋。你一定要阻止他,嘉瑞安,你非把他挡下来不可!”乐多林脸色苍白,眼睛却火红,而他的手把嘉瑞安的手握得更紧。
“我保证我会阻止他,乐多林!”嘉瑞安立刻誓道。“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保证我会想出办法来。”
乐多林虚弱地沉入担架中,他的力气似乎已经用尽;看来乐多林是为了博取嘉瑞安的承诺,所以刚刚才硬撑着没倒下来。
“再见,乐多林。”嘉瑞安温柔地说道,他的眼睛满是泪水。
“再见,吾友。”乐多林像是吹气似的吹出了这几个字,然后他闭上双眼,紧抓着嘉瑞安的手也放松下来。嘉瑞安直视着乐多林,心里升起一股绝望的恐惧,直到他发现乐多林喉咙的凹处有着微弱的跳动,这才宽心一点。乐多林还活着,就算只有一点生机也好。嘉瑞安轻轻地把乐多林的手放下来,又把灰色的毛毯拉高点,盖住乐多林的肩膀;然后嘉瑞安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地急步走开。
其他人短暂地与乐多林告别之后,一行人便上马快步往西道而去。他们经过农奴和战士的时候,响起了零落的欢呼声,不过远方传来了别的声音——村里的女人出来了,在散落田野的尸体里寻找自己的丈夫,而她们的哭喊声和惊叫声一下子便把欢呼声盖了过去。
嘉瑞安刻意催马,骑到曼杜拉仑身边。“我有话要告诉你。”嘉瑞安气冲冲地说道:“你听了会不高兴,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哦?”那武士温和地答道。
“我认为你刚刚对乐多林讲的话,不但残忍,而且可恶!”嘉瑞安对曼杜拉仑说道:“你自以为是全天下最英勇的武士,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大嘴巴,爱吹牛,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连一块石头都不如。”
“啊。”曼杜拉仑说道:“那个呀!我年轻的朋友,我想汝是误会了。为了救他的性命,方才那些事不得不为。那位亚斯图青年非常勇敢,所以根本就没为他自己着想;我如果不用话刺激他,他一定会坚持跟我们同行,这应来,他用不了多久便会送了性命。”
“送命?”嘉瑞安斥道:“宝姨可以把他治好的。”
“就是宝佳娜女士亲口告诉我,这年轻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哪!”曼杜拉仑答道。“他自己的荣誉感,容不得他让自己好好养病,但是同样地,我们也可用荣誉感刺激他,说他若不留下来,便会拖累大家。”那武士说着便慧 地笑了笑。“我这番话,岂止汝,恐怕他自己更听不进去,不过他终能保住性命,这才是重点,是不是?”
嘉瑞安两眼直视着这个看似狂妄自大的佛闵波人,心里的满腔怒火突然泄了气;嘉瑞安霎时痛苦地认清,原来是自己刚才没有把状况弄清楚。“对不起。”他不情愿地道歉道:“我先前不知道你有这个用意。”
曼杜拉仑耸耸肩。“肩膀不要紧,我常常被人误解。只要我知道自己的动机是好的,通常我也就不会很在意别人的意见了。不过,能有这个机会对汝解释清楚,我感到很高兴。往后汝将成为我的同伴,而同伴之间若彼此误解,就很不合适了。”
两人静静地并骑而行,而嘉瑞安则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想法;看来,曼杜拉仑这个人并没有嘉瑞安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这时他们已抵达西道,一行人便在乌暗的天色中朝南而去。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八章
亚蓝平原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广阔草地,颳过干枯草原的冷风相当强劲,而看来灰脏脏的云朵,则在众人头上奔驰而过。由于不得不把伤重的乐多林留下来,所以大家都有些伤感,接下来这几天,一行人都静静地前进。为了尽量避开曼杜拉仑,嘉瑞安走在最后头,跟希塔和驮货马一起走。
希塔这个人寡言少语,一连骑上好几个钟头都不讲一句话,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是这样走了几天之后,嘉瑞安决定刻意引这个鹰脸的爱力佳人讲讲话。“为什么你这么痛恨摩戈人,希塔?”嘉瑞安想不出什么好聊的,所以问了这么一句。
“所有的爱力佳人都痛恨摩戈人。”希塔简短地说道。
“是啊!”这嘉瑞安也同意:“不过看起来,你痛恨摩戈人好像有点个人因素。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马鞍上的希塔换了个姿势,身上的皮衣裤沙沙作响。“他们杀了我的父母亲!”希塔答道。
嘉瑞安嚇了一大跳,因为希塔的话勾起了他自然的反映。“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嘉瑞安脱口就问,然后才想到,希塔说不定不想谈这个伤心事。
“当时我七岁。”希塔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我们要去我母亲娘家,由于我母亲出身于另一个氏族,必须骑马越过东边的山区才到得了,这时一队骑马的摩戈人赶上了我们。我母亲的马跌倒了,人也滚下马来;我父亲和我还来不及把她扶上马,摩戈人就赶了上来。他们慢慢地把我父母亲折磨至死。我还记得我母亲在最后咽气之前那声凄厉的惨叫。”那爱力佳人的脸色像岩石一样严肃,而他那平板且沉静的语调,更添可怕的气氛。
“我父母死后,摩戈人就便以绳子把我的脚绑起来,用他们的马拖着跑。”希塔继续说道。“后来绳子终于断掉,他们以为我已死,所以就走了。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的笑声。过了好几天,秋海格的人才找到我。”
嘉瑞安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清楚得像是他自己就在现场似的: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孩在爱力佳东部空旷的大草原踯躅独行,仅靠着丧亲的悲痛与血海般的深仇让自己撑了过来。
“我十岁的时候,杀死了第一个摩戈人。”希塔以毫无起伏的音调继续说道:“那人想要逃走,我骑马追上去,射出标枪,正中他双肩之间;标枪从他身上穿过去的时候,他喊了好大一声,于是我就觉得好一点。秋海格本以为,如果让我看着那摩擦戈人死去,就能稍稍减轻我的恨意。不过,秋海格错了。”那高个子爱力佳人面无表情,强风吹拂,把他额前那一绺头发吹到他面前。希塔这个人似乎有种虚无感,就好像他全无喜怒哀乐,只有一股使命感驱使着他不断前进似的。
在那一刻,嘉瑞安总算稍微了解到,先前老狼大爷为什么会警告他说,全神沉浸在复仇欲望中,是很危险的,但是嘉瑞安接着便把这个念头从心里面赶了出去。如果希塔能够与强烈的复仇意念相伴过日子,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嘉瑞安突然对这个穿着黑皮衣的独行侠感到万分仰慕。
老狼大爷与曼杜拉仑正谈得起劲,所以愈走愈慢,最后就落到希塔与嘉瑞安跟前;他们四人同行了一阵子。
“这是我等的天性。”那穿着晶亮盔甲的武士以伤感的语调说道:“我们太过骄傲,就是因为亚蓝人的骄傲,所以我们可怜的亚蓝国,才注定永远争战不休。”
“那是可以治好的!”老狼大爷说道。
“治好?怎么治?”曼杜拉仑问道。“骄傲感是亚蓝人与生俱来的。我本人是最爱好和平的,但就连我也不免染上我们的国病。更严重的是,我们的隔阂太久了,我们太沉浸于过去的历史,所以我们的灵魂难以涤清。和平是无法长久的,吾友。虽然过了那么久,但是亚斯图人的箭头仍穿过森林的上空,寻找佛闵波人为目标,而佛闵波人也不甘示弱地烧毁亚斯图人的房子并屠杀人质。战争恐怕是难以避免。”
“不!”老狼大爷驳斥道:“战争不见得无可避免。”
“那么战争要如何防止?”曼杜拉仑问道:“谁能治愈我们亚蓝人的狂性?”
“我就能,如果有必要的话。”老狼一边平静地对曼杜拉仑说道,一边把灰色的兜帽推到身后。
曼杜拉仑失望地笑了笑。“贝佳瑞斯,汝的好意,我感念在心;即使以汝而言,也是不可能的。”
“世界上没有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老狼以平实的语调答道。“人们玩得兴起时,我多半是不愿干涉的,但是现在我可不能让亚蓝国陷入烽火之中。如果必要的话,我会介入,并就此终止一切愚行。”
“汝果真有此大力?”曼杜拉仑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他心里好像还有点转不过来。
“是的。”老狼直率地说道:“老实说,我的确有这个力量。”
曼杜拉仑听到老狼平实的言语,脸上露出困惑、甚至有点敬畏的表情;而嘉瑞安则觉得祖父的倡言令自己心神不宁。如果老狼只手就能消弥战争,那么他若要粉碎嘉瑞安自己的复仇大计,一定是轻而易举;这点倒是得考虑一下。
然后滑溜骑马回头来找他们。“亚蓝大集就在前面。”这名鼠脸男子宣布道。“我们是要进市集去歇一晚呢,还是绕过去?”
“我们进集子去吧!”老狼下了决定。“过不久就天黑了,况且我们也需要补给。”
“让马群歇一歇也好。”希塔说道:“他们开始抱怨了。”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老狼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那一长列的驮货马。
“他们其实并没累到不堪。”希塔对老狼说道:“不过倒已竟开始自怨自艾就是了;当然了,他们的话是夸大其词居多,但是休息一下也无妨。”
“夸大其词?”滑溜似乎很震惊的样子。“这么说起来,难道马也会撒谎吗?”
希塔耸耸肩。“当然会。他们成天扯谎,这招他们很在行。”
滑溜闻言,显得很愤慨的样子,然后他突然笑了出来。“不知怎么,我又对宇宙的秩序恢复了信心。”滑溜明白地指出。
老狼露出痛苦的表情。“滑溜。”老狼单刀直入地说:“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很邪恶的人!”
“哪里,不过是尽一己所能罢了。”滑溜打趣地答道。
亚蓝大集就在西道和通往乌铎国山路的交叉口;集子里布满蓝的、红的、黄的、条纹的帐篷,不管往哪个方向看过去,都至少延伸了三哩多。这暗褐色的平原上,就这么蓦然耸立着一座色彩鲜艳的大城,而在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