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峦具文武全才任于军国,内参机密、外寄折冲,为纬世之器”
这是《魏书》的讲评:他做宰相和将军都是一流,是国家经营的可靠之才。
邢峦虽生于贫家,但少年时即爱好读书,很年轻就当了中书博士,成为奉仕宫廷的学者。之后虽欲继续以文官出仕,但孝文帝却认可其军事之才,而从参谋一直升至指挥官。
他最大的成功是在四年之前,当守备梁之西部的将军降魏之际,邢峦担任都督征梁汉诸军事之职,领了三万兵力侵入汉中。在山岳地带转战了一年,击破梁军十数次,占领的土地达到“东西千里、南北七百里”之广。
说起来,邢峦既是独力攻占汉水自上游至中游之广大土地之人,那他的武勋能与三国时代灭去蜀汉的邓艾齐名也是当然的了。
邢峦的身高堂堂,容貌不只端整,而且还具有威严。尤其是长达腹部的漆黑长须,更是洛阳第一。因此,虽然和中山王只有四岁之差,看起来却如年长十岁一般。他稳重而冷静,当他在和不在之时,宫中的气氛完全不同,即使年轻的皇帝在他面前也都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在北朝的重臣之中,侍中——庐昶和右卫将军——元晖的评价极差,他们两人联手,或将其他的重臣以不实之罪陷害、或收受贿赂造成不公平的人事,流毒于宫廷之中。就这样,人人将庐昶称之为“饥鹰侍中”,而将元晖称为“饿虎将军”,以示他们的憎恶和恐惧。
这饥鹰和饿虎自然也对邢峦的大功有所忌恨,意图以不实的罪名陷害他。得知此事的邢峦就送了两名西域来的金发碧眼美女到庐昶和元晖的宅邸中。两人非常地高兴,以后就对邢峦多所赞誉。友人对邢峦诽难道:“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赠美女与佞臣,并不是君子之所为吧?”而邢峦则平然地回答:
“以智略可取的对手就用智略,以武勇可胜的对手就用武勇,以贿赂可制的对手就用贿赂,我只不过是如此做罢了!”从邢峦看来,庐昶和元晖正如别人对他们的称呼一样,是不能与之讲道理的对手,对他们说冠冕堂皇的话是没有用的,还不如用甜蜜的饵食引之上钩。
在听闻此话之后,中山王虽认可邢峦的贤明,但却有着奇妙的不快感,结果就产生了邢峦是否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抱持侮蔑态度的疑惑。当然,中山王并没有把他的想法告知任何人,只是自此就对邢峦这个人比较小心了。
在形式上的招呼过后,邢峦告知了来访的目的。原来在警戒着梁军动向的魏之宫廷中,由宰相——任城王元澄的判断而出了五万兵力,命邢峦前来支援中山王。
“哦,是任城王呀?”
任城王——元澄为魏之皇族,对中山王或对前代的孝文帝来说,都是从堂兄弟的关系。这年刚好四十岁,除立下不少武勋之外,身为宰相在政治上的功绩也不少;深得孝文帝的信任。迁都洛阳之事,也是在他和孝文帝绵密的计划之下,排除了反对派而实行的。
从齐到梁,对南朝的军事行动一直都是在任城王的主导之下进行的:任城王在洛阳订定战略、进行补给,而由中山王负责指挥大军远征。他们的工作一直都是这样分担的。
孝文帝、任城王和中山王等三人自幼时感情就很好,也一直齐力合力进行着使魏成为安定的中原国家之举。
这一日,来访中山王的使者甚多,也包括了从前线而来的使者,他报告了梁军整然退却的消息。
“还有,韦予州(予州刺史,韦睿)还乘着轿子,在全军的最后悠悠然地离去……”
“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呀!”
中山王呢喃着。就像韦睿很清楚地认知中山王一样,中山王也很清楚韦睿。当中山王还年轻的时候,韦睿已是中年,而其战阵中乘着轿子的样子,也早已为中山王所见过。这名连甲胄都不穿、也不害怕箭矢的老人,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敌将。
“南贼已经退了,虽然卿好不容易来到,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要追击吗?”
邢峦用不太热心的口调问道:
“这应不致对我们魏军造成什么很大的灾厄吧?相信圣上也会对殿下的武勋有所嘉赏才是!”
真是讨厌的家伙,他说的话似乎背后都有不同的含意,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人绝不能完全信赖。也许自己想得太多,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这次已将河南城夺回,也诛讨了敌方二将,这均为杨平南(平南将军杨大眼)之功,相信这样已经差不多了!”
中山王尽量以平静的口气说道。邢峦则行了重重的一礼:
“既然如此,我并没有其他意见,就依殿下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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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动荡不安的江南
Ⅰ
建康。
或是称做金陵或建业,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南京,它位于长江下游的南岸。由于正好位在长江蛇行弯曲所在,立于城壁之上,可见西边的长江自西南流向东北。长江在此的幅宽已在四里以上,从城壁上甚至见不到对岸,只觉滔滔不绝的江水一直连绵到视线的尽头为止。
在这个中国中世的大分裂时代中,建康这城市曾为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王朝的首都,而这六个王朝就被称为“六朝”,在中国的文化和社会上都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江南”,也就是长江以南的广大土地,就是自这时起开始有计划地开发,人口和生产力均大幅地提升。到了隋代以后,这儿更成了中华帝国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在当时,建康的户数约为二十万户,人口则近百万,是和魏的国都洛阳齐名的世界最大都市。北有玄武门、广英门,南有宣阳门、广阳门、津阳门,东为建阳门、清明门,西则是西明门、阊阖门,九个城门均建有高楼,市街则超过城壁继续扩张。事实上,建康的南正门其实是距离宣阳门五里之遥的朱雀门。当萧衍攻打萧宝卷的时候,就曾在朱雀门边发生激烈的死斗。
建康大小市场过百,沿长江的港口则聚满了超过一万艘以上的商船。集中在这个大都市的物资,不只是从梁的国内运来,还有远从万里之遥的异邦而来的砂糖、香料、象牙、珊瑚、真珠、犀角、黑檀等无数的商品。
在建康除了有世界最大的制纸工厂和织锦工厂外,也是生产书籍、衣服、家具、药品、大小舟车、金银宝石等细致工艺和陶器等的工业都市。
这儿还能见到不少的外国人,天竺、波斯、狮子国、百济、新罗、倭国、昆仑等国的人均渡海而来,对建康的居民来说,见到外国人已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了。当春秋之际,居民会全家一起到近处的风景胜地赏花或红叶,像北边的玄武湖、西侧长江岸边的燕子矶、南边的石子岗等地均相当有名。
居住在这个大都市的人们,不论身份高低,大家一起欣赏桃李花开、聆听鸟儿歌唱,在历史上算是个相当开朗的都市。
建康最繁华的地区应该算是横塘了!这儿有超过二、三万的美丽妓女,也有被称为娈童的少年男娼,即使深夜亦是灯火歌声不绝。
“南朝四面百八十寺”,是说光是建康城内的佛教寺院数字就将近五百,但实际则不止于此。其中也有不少以恋人们幽会的场所而知名的寺院。至于川上或运河上的浮舟之中,更是曾发生过无数的情事。
这样悦乐时空的代表,当首推齐的“东昏侯”——萧宝卷,这个以“朕是为极尽世上的悦乐而生的!”而闻名的年轻皇帝,就像是被什么魔物附身一样地在游乐着,对他而言,所有存在的事物都是玩具。
将“六贵人”及其他的重臣杀掉是一种刺激的游戏;从母亲的腹中飞出的血淋淋胎儿是稀奇的玩具。一直笑着看到胎儿死去为止的宝卷,对于对他的非难只是无关痛痒地回答道:
“可是那很有趣不是吗?”
很遗憾地,除了宝卷以外,所有的人都不觉得有趣。人心逐渐离他而去。直到最后宝卷裸着身体被杀、被砍下头颅为止。也许,他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还觉得他的人生过得很有趣呢!
当梁建国、萧衍即帝位的时候,一并杀掉齐的五位皇族。从后世看来虽是非情的处置。但在历史上并没有太多的非难。甚至当听说五人中有一个就是东昏侯宝卷时,建康的庶民反而还拍手称喜。像宝卷的父帝在篡夺的时候。一共杀死了二十九人,也就是“将继承王朝血缘者斩草除根。和旧王朝齐的残虐相较,新王朝梁的流血已经算是最小限度了。
唯一被寄予同情的就是宝卷的弟弟,也就是南康王宝融。他曾一时即位为齐的和帝,但随即让位于萧衍,虽只有十五岁,但却不得不死。当萧衍命使者郑伯禽送上酒时,宝融不由得悲哀地笑起来:
“余已知齐之天命已尽,能够毫无痛苦地受死已经是该谢天谢地了!”
在宝融喝完酒不省人事之时,郑伯禽便以白绢将之绞杀了。
宝融的死,从个人来看虽是悲剧,但齐的灭亡却是从贵族到百姓都欢迎的事;以最小的流血限度结束,之前的重税也不再,连物价都能够下降。在宝卷的统治下,建康人民买米一斗需要五千钱,但在萧衍之下,米一斗只要三十钱。除了对恶质的货币已有相当的改良效果之外,另一个非人力所能及的要因则是从萧衍即位的翌年开始,本来因天候不顺而欠收的农作转丰,连天都站在萧衍这边。
“东昏侯的时候天候那么差,现在能够连年丰收,都是新天子的德政呀!”
于是民众支持萧衍的治世,即使在遥远北方的开国公——萧宝寅气得咬牙切齿,但江南再也没有会怀念齐的时代的人了!
即位后不久,萧衍即有了名君的评价,确实他是个有能且勤勉宽大的君主,但其实在东昏侯萧宝卷的比较之下,即使是位普通的君主应该也会有很好的评价吧!
受宝卷的宠爱、那名以裸足踏于黄金莲花上的妃子,姓名叫做潘玉儿,是宝卷自小就认识的,说起来宝卷还是实现初恋的皇帝呢!他们两人相处和睦,只不过,他们的幸福却是建立在无数人的牺牲上的。
潘玉儿的父亲本是中等程度的贵族,曾以不实之罪陷害他人而没收了其全部的财产。甚至还为了怕受到报复而将其全家杀死。只是他是皇帝宠妃的父亲,完全没受到治罪。另外,宝卷的侧近也都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俗恶之人,当萧衍入城、将宝卷侧近最可恶的四人处刑的时候.民众高兴得一直跳舞至深夜呢!
宝卷虽然对政治没有兴趣,但却对建筑和造园异常地喜好。不知为何,亡国的君主几乎没有例外地均是如此。建筑豪华的宫殿、规划广大的庭园,这些都是没有许多资金办不成的!而或是征收重税,或是杀死富豪没收其财产,造成货币的品质低落,二重三重地增加人民的困苦。潘玉儿其实并非宝卷无道的祸首,她只是以其白而美丽的双足踏着黄金打造的莲花天真地踏着众人们的生活。
就这样,宝卷裸着被杀,建康也因此而陷落。潘玉儿则先是被幽闭于后宫,三天后,她被带到胜利者萧衍的面前。
萧衍也是一个风流人物,当潘玉儿传闻中的美貌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的内心也不禁动摇。
“原来知此,真的是国色天香!宝卷之所以会如此沉迷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是足以代表国家的美女,惜于将之杀死的萧衍便将王茂叫来讨论:
“这女人促成东昏侯恶政的罪名实在深重,虽然应该加以处刑,但杀了她实在可惜,若是将之纳入我的后宫中是否可行呢?”
诚实而思虑周详的王茂堂堂地回答道:
“以美丽这个理由而饶恕其亡国之罪的话,后世的知者会怎么说呢?如果法之公正不可期的话,那谁又会支持主公呢?”
这样堂堂的正论让萧衍也无法提出反论,只有断了纳潘玉儿于后宫的念头。即使一时动摇,但能立刻断念大概也是名君的条件吧!结果,萧衍本想将潘玉儿配予自己部下为妻;让她渡过安稳的余生,但却遭到本人的拒绝:
“妾身本为受天子宠爱之身,自然没有成为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之妻的打算,您还是把我杀了吧!”
于是,如其所望地潘玉儿受到了绞刑。正确的年龄虽然不明。但若她和青梅竹马的宝卷同年的话,则为十九岁,听说其年轻的美貌即使是在她死后依然能够引起男人的情欲呢!
当听闻潘玉儿的死亡时,感到最遗憾的就是以勇将知名的曹景宗。
“真是可惜了!怎么不赐给我呢?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和那个老古董王休远(王茂)商量本身就是一件错误嘛!”
当听到曹景宗以上的发言时,萧衍不禁苦笑,告诉他宝卷后宫中三千名的美女随他挑去,毕竟这还是个亡国后宫的美女会被当为胜者之战利品的时代。曹景宗在谢过主君的大方后,就到后宫中去挑了他所喜欢的美女,而且不只一名,他甚至挑了五十名!不过,反正萧衍并没有限制他的人数,最后,这些美女就分给了他的部下以至于民间。
在这个例子中,把女性当作物品一样来分配,在后世自有其批判。但若从另一面看来,将没有财产和职业,甚至连技能都没有的女性给予生活的保障,应也是当时现实的处置。后宫深深,在等待皇帝的宠爱来临之中,这些女性就这样过了数年、数十年的时光,将她们放出。“展开各人的生活”,也是不得不如此的吧!
Ⅱ
在予州过了七日之后,陈庆之回到了建康附近。他从北边绕远路策马经过朱雀河,普通一个强壮的人大约五天的路程,因为陈庆之骑马的技术太差,再加上祝英台又很容易累,所以多花了二天的时间。
和祝英台骑马并行的陈庆之热心地说明着现在的战况:
“也就是说,这一次也应该不出前哨战才是!”
由于这时马儿跃起,几乎让陈庆之从鞍上掉下去,他只有努力地抱住马的颈子,以难看的姿势回复了平衡,但其间他的嘴巴仍未停过:
“现在开始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雨也会愈来愈多,北方的骑兵虽然勇猛,但对暑气和湿气不行,地面既湿,河川和田间也充满了水,要想有正式的军事行动是不太可能的!”
“这样子魏军就会撤返了吗?”
“中山王和杨大眼都是历战的名将,知道人不可胜天!因而夏间回到北方准备,秋冬再度南下,乘着北风,就像候鸟一样。”
这时的陈庆之无论表情还是口调,都不像是武人,反而像个诗人。祝英台看着陈庆之,就像是不只想要看到陈庆之善良而诚朴的一面似的。
“魏的铁骑就是想像这样一直走到原野的尽头吧!如果不把他们击倒的话,看来和平是不大可能到来的……”
陈庆之突然闭口,转过来向祝英台笑了一笑:
“不好意思,贤弟一定觉得很无聊,乘着兴子一下就说了这么多,你一定很头痛吧!”
“不会的,请不要放在心上!”
在旅途之间,两人已经进展到互称“大哥”、“贤弟”的关系。虽然看不太出来,但陈庆之毕竟是朝廷任职的将军,最初,祝英台是以“阁下”称呼,但陈庆之却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拜托别这样叫我吧!”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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