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来了!”
出现在帐幕前的是一名女性。年龄约三十岁左右,她的美貌不能说是那种典雅的美,反而是目光强劲,看来似乎具有点危险的美。她未戴头盔,只套上了甲胄,头发则以淡红色的布巾束起,背上还挂着一柄长剑。
“中山王殿下,许久不见了!”连声音都十分地爽朗。
“是潘夫人呀,来得正好!”中山王郑重地回礼。
“先坐下来吧!我们正准备取酒呢!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您真是明察秋毫!”
美女的姓名为潘宝珠,她正是杨大眼的妻子,中华帝国古来就是夫妻别姓的。
“大眼之妻潘氏,善骑射。大眼令妻以戎装,有时于战场齐镖,有时则驱于林壑。当还营之际亦命其幕下同座,时人指其谓‘此即潘将军也’!”
在《魏书——杨大眼传》中的所记载的就是这名女子。
“先向殿下报告:往西百里(一里约五百五十公尺)之远的河南城急使来报,说王茂领梁军约三、四万,趁我军之隙急袭河南城,并已将之攻陷!”
全座之间一阵沉默。
“原来如此,可知南贼之策了!”
中山王低声笑着,梁军的作战终于明朗了。当韦睿在予州布阵引中山王和杨大眼前来,当持久战的态势似乎已经形成时,王茂就乘隙攻击河南城。
“平南将军,您觉得如何?”
对于中山王的询问。杨大眼以慎重的语调回答:
“河南城如让南贼确保的话,那必定会成为其直击洛阳的据点,对我军的行动有所牵制。”
“没错!当我军南下渡过淮河的时候,后背即将受扼于南贼,这可是一点都不有趣!”
魏军将梁军称为“南贼”,而梁军则称魏军为“北贼”,这只是互相互相而已。
脑里一面描画着淮河流域的地图,中山王和杨大眼都沉默着。而看着代表魏军的两雄,潘宝珠也无言了。在黑色的眼瞳里映着灯火,让她的美丽更加了几分妖艳。
“马上就要夏天了!”
中山王开口说道:
“我军的兵士能够耐得了淮河以南的炎夏吗?既热,而且湿气又高……”
“如果下起梅雨的话,更是一整个月都下不停,这样连骑兵的行动都会变得很困难的!”
“最后的决战还是在于秋天,现在只有暂时先退兵了!”
“了解!”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把河南城给夺回来!”
中山王的两眼发出雷火般的光芒,甲胄也因灯火而灿然。
“平南将军,一夜之间能够到达河南城吗?”
“如果殿下如此命令的话……”
“可能如此做到的,天下间大概也只有卿家了!请你带着一万骑兵,立刻启程赶往河南城,将南贼踏于马蹄之下吧!”
“了解!”
“这儿就交给虎兄来防守,不用担心!”
虽然容姿秀丽,但一旦起了杀气,中山王的表情可说是相当凄绝。
“韦予州如果追出阵的话,那就一战将之解决!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才是,让我用这一支玉笛来牵制他吧!”
送出了杨大眼和潘宝珠至帐外后,中山王叫从卒把爱用的玉笛取来,脱下头盔之后,坐下自言自语道:
“心中的起伏将反映在笛声之中,如果能够听出这点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敌人!”
中山王开始吹奏起玉笛,而笛声一直传人韦睿和陈庆之的耳中。
除潘宝珠之外,杨大眼还带了诸如李崇、刘神符、公孙祉、宇文福、元瑶等部将。在月下疾驰的黑色骑兵队,就像是在地面扫过的黑龙之群,而月光下黑甲的光泽,就如同黑龙之鳞一般。
一万骑兵,就在黑夜之中,一言不发、一丝不乱地在原野中前进着。
Ⅲ
当初夏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之时,占据河南城的梁军三万已经得到了魏军来袭的情报,而在城外布下了阵形。总帅王茂自己担任第三阵,第二阵为申天化、第一阵则为王花。心想对长驱而来的魏军应有迎击的余裕才是,然而如雷云般涌至的这支全黑军队,却超出常识地强,梁军的第一阵立刻就粉碎了!
梁之辅国将军——王花一面叱喝着散逃的己方,一面从马上抡枪突刺向杨大眼。但只是一回合而已,王花的枪就飞至空中,而头部则跟着头盔一起粉碎在血雾之中。
挥舞着淌血的战斧,杨大眼奔驰着黑马,他的速度和气势就像一阵漆黑的暴风,一闪又一闪,红色的光闪动着,那都是奔腾的人血。许多的梁兵悲鸣着逃跑,甚至还有因麻痹而无法动弹的,而这些人最后就成了战斧下的血烟。
很快地,杨大眼进人了梁军的第二阵。
梁的龙骧将军——申天化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觉悟地拔剑斩下了战袍左袖的一部分:
“把这交给我在建康的儿子吧!”
说完将袖子交给从卒之后,他接过了槊(骑兵用的长枪),并在阵前命令全军突击。在“杀!”的高叫声中,他疾驱向杨大眼的黑影。而与之相应的,杨大眼也跃起他的黑马,两者展开了正面的冲突。
又是一样地,在一回合的冲突中,申天化的头就连着头盔一同拖着一条长长的鲜血尾巴飞去。无首的骑手依然坐于鞍上,溶于两军的血烟和砂尘之中。
当收到梁的第二阵亦溃灭的恶报时,第三阵的王茂默然地引马前进。
王茂从萧衍即位以前就是其幕僚,也是梁之建国功臣,字休远,这年五十一岁,官拜中卫将军兼江州刺史。虽非不世出之才,但沉着宽厚的为人深受主君、兵士,以至于民众的信赖。
“杨大眼来了!”
即使收到这样的战报,王茂也不觉恐怖,就算是恐怖,他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在梁建国的时候,他也是一样地立于阵头勇战。像在“加湖会战”中,他就曾击破齐军获得首级万余,而在“朱雀门之战”中也获得了勇名。虽然这是建康城南门的攻城战,但从壕沟到桥上却发生了苛烈的白兵战斗。王茂就挥着大剑跃入敌中,斩杀了二十余人,一直来到门前。而在城门之上抱着美女观看着白兵战的宝卷则觉得恐怖,而将门扉紧紧地关了起来……。
王茂策马立于阵头,将矛往鞍上一横,望着前方的平野。初夏的朝风强劲地吹,运来了怒号和悲鸣、刀枪的交击、马蹄的踢踏和血的气息,就像涌起的云一般扩大。逃亡的梁军和追击的魏军,已经完全无法辨别。王茂的眼前倒着三、四支梁的军旗。
接着的瞬间,逃亡的梁军突然往左右分开,一个人马完全黑漆漆的巨影跃到了王茂之前。光是看到这个黑影,梁兵的一半就不禁后退;而剩下的一半则呆站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是在老虎前的兔子一样。而依然能够保持正常的,大概也只有王茂一个人而已。
杨大眼的战斧形成了一道光的瀑布落在王茂的头上。
在受到攻击的瞬间,王茂的矛立刻尖声地碎裂!而接着的第二击,王茂就只能紧抓着马颈低身避过。在如同可将空气切裂的战斧威胁下,王茂的马害怕了,只是一个劲地后退;而杨大眼的马则步步进逼,让主人发动了第三击。历战的王茂唯有丢弃残矛,将腰间的剑拔出。不过,他并不与杨大眼的战斧硬碰硬,他只是横转刃面,顺着攻击的方向流去,但就是如此,也不免震得右腕发麻。
两者的马互相错过,鞍和鞍互撞的声音传出,杨大眼的眼光望向王茂。这是《魏书》中所记载的“车轮眼”,既大又圆,而且还是双眼皮。车轮眼的主人哄笑道:
“你不吝惜生命吗?南贼!”
“不要大狂妄了,北贼!”
就在同时,王茂电光般地将剑刺出,意图指向杨大眼的咽喉。杨大眼只是随意地动了一下左腕,举起了护有铁甲的臂腕,一瞬间,剑就整个弯曲,在一声异响之后折断。亏这还是在朱雀门之战中斩了齐兵二十余人的名剑呢!
王茂失去了武器,只有遗憾地叹了一声,将断剑往杨大眼的脸部投去。杨大眼以左腕挡住了飞来的断剑。而在这个空隙之间,王茂就回转了马首,疾冲入河南城的城门中。
杨大眼虽想追击,但却为王茂的部下从城壁上所射的箭雨所阻,卒让王茂逃脱。
即使在作战中失利,但王茂依然保有勇名,毕竟他也和那有名的杨大眼一对一的决战,而且还能够活着回来。也因此,虽然一日之内损失了七千兵士才夺下的河南城立刻又被对方追讨,就算是如此,残余的梁兵们士气依然不低。
“不论野战的胜负如何,只要死守这座城,援军必定会来的。就算没有,王将军也会做些什么的!”
他们这么想着,对王茂的信赖一点不减。
王茂自己倒是有着别的想法。这一次的作战是失败了,即使死守河南城,赶来的援军也会一一为杨大眼粉碎,这样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与其困死在一座城里,还不如从此处退兵!”
在当日他便下了决断。王茂等到夜间后派出使者:
“王中卫(中卫将军王茂)将放弃河南城而令全军脱离,祈请诸军予以援护!”
当使者到达韦睿的眼前时,已是一夜天明后的翌日午后。在读了王茂的密函后,韦睿望向陈庆之:
“杨大眼不愧是无双的猛将,连王中卫这样的良将都一战而败!”
“那他现在所要做的是?”
“要先退兵。此外也别无良策了,不是吗?如要再战的话,只有与水军连动才行!一定要避开远离淮河之外的野战,从这一次的经验看来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杨大眼是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而且还有一个在暗地里的中山王。一面在胸中考量着,韦睿叫来了长史(补佐官)王超和长子韦放,命准备轿子,要全军出动了!
即使是轿子,也不是王侯们所用的那种豪华的轿子,而是坚固简朴的木制品,亦未附有顶盖。在敷上薄木绵制的方褥之后,韦睿就以原来穿着儒服的样子坐上去。他的手中亦未持剑,只是挥舞着手里的一支竹杖指挥全军。
在即位建国之后,梁武帝萧衍即叙任韦睿为予州刺史,而这不单是一州的长官而已,实际上就是负责北部方面的军事总司令官。萧衍还赐给韦睿一支象牙制的如意。如意本来是在佛教的仪式中使用的弯曲棒子;后来也使用于指挥军事。韦睿当然是满心感激地拜受了下来,但实际上使用的,还是原来的那支竹杖。
“老夫觉得这东西最好了!又轻又坚牢,要多少就有多少!”
说着,韦睿命侍卫抬轿,前后左右共八人的兵士抬起了轿子,让韦睿突出于地上步行的人头部大概上半身的高度。高的位置当然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兵士们的动作,但对敌方来说也是相当地明显,在战斗中很容易成为敌军箭矢的目标。只是韦睿乘轿的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
“你也要跟老夫一起去吗?”
韦睿所问的人正是胡龙牙。这个盐贼的头目,就是之前曾打算将陈庆之和祝英台投入淮河中的人。三十多岁,是个充满阳光气息的坚强男子。而自前几天以来,他的境遇实在改变过大,不由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你觉得可以吗?我可是个贼耶……”
“贼不会永远是贼!而且,即使我老生或是子云,从魏军的看法来说,不也是贼吗?”
“那种事情你就别在意了吧!”
花了他人三倍的时间才乘上马的陈庆之继续说着:
“我这次向圣上请愿组织骑兵队,希望你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
“老夫期待着呢,子云殿下!”
吃惊的韦放倒是举手发言道:
“刚才是说到组织骑兵队是吗……?”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子云殿下的意思是:对于魏军的铁骑,我方也要以骑兵加以对抗吗?”
韦放的疑问基于常识,对于北朝精强的骑兵,当南朝欲加以迎击时,都是将之引诱至湿地或水路之中。再加以分断,由水军予以攻击……这是古来的兵法。
陈庆之并没有立刻回答韦放的疑问,反而问胡龙牙:
“怎么样?你会骑马吧!”
“现在还在说这个……”
胡龙牙以单手遮住他那日晒后的脸庞,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他实在是不知道。如果自己能够辅佐身为梁之将军的陈庆之的话,那会不会留名于正史之上呢?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呀!
在高兴地点了点头后,陈庆之回答韦放的问题:
“我并没有想要和魏军的铁骑来个正面对抗,但是如果有这么一支队伍的话,应当是有所帮助才对。再怎么说,当魏军听到梁军有骑兵的时候,大概会捧腹大笑吧!这时候我们就可以趁隙加以攻击!”
韦放点了点头。陈庆之视线一转,这次向祝英台说道:
“祝殿下,我为了要向圣上报告战况,必须回京一趟,如果你也想到京城中找人的话,那倒是可以一起同行,不知意下如何?”
Ⅳ
第四天的早晨,杨大眼被妻子从帐幕中叫出,说是在魏军包围下的河南城样子似乎有点奇怪,兵士们都因梁兵可能由城内突击而紧张着。
杨大眼只着皮甲就跑出了帐幕,只见城壁上军旗林立,城内传出阵阵的骚动声,晴朗的天空里飞舞着尘埃,怎么看都是城内人马的骚动。不过,杨大眼却有不同的判断:
“原来如此,虽然有各种的声音,但是却听不到人声!也就是说,所有的敌人都已经逃出城外了!让士兵们上城壁去侦察一下好了,相信不会有危险的。”
在杨大眼的命令之下,四方的城壁都搭上了长长的梯子,在轻装的兵士爬上去侦察之后,发现城内确实已无梁军的踪影。声音和尘埃,其实都是羊所造成的。王茂将百头的羊尾部结上草束,然后再点火使之在城内乱窜,为的就是混淆魏军的耳目。
从城壁上下来的兵士们从城的内侧将城门打开,杨大眼便率全军人城,将城上的军旗改为魏。
入城后的杨大眼,除了治疗负伤的兵士并让全军休息之外:
“这百头的羊就是梁军的赠礼!好好把它们烤了给兵士们享用吧!”
杨大眼笑着说。这名猛将也给兵士们一种慈祥和幽默的感觉。
部将中的宇文福,提出了希望能够全力追击往南方退却的梁军之意。
“不用追了!不对,应该说是只要派人尾随追去看看动向就成了,下一战大概要到秋天了。领五百骑去吧!”
另一方面,杨大眼给了妻子潘宝珠百骑;回去向中山王报告夺回河南城的消息。就这样,四天内河南城就被魏军所夺回。
当日,潘宝珠即回到了中山王的阵中报告捷报。中山王在慰劳她的辛劳之时,突然有一名人物到访。
“邢洪宝来了!”中山王的口调没什么好意。
来人是安东将军邢峦。如果说,魏最大的猛将是杨大眼的话,那最好的智将就是邢峦了。
邢峦,字洪宝,时年四十三岁。官为安东将军、都督东讨诸军事,兼度支尚书。度支尚书就是财政大臣,这名人物从战场回到宫廷之后,在行政上也有着非凡的手腕。
“邢峦具文武全才任于军国,内参机密、外寄折冲,为纬世之器”
这是《魏书》的讲评:他做宰相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