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张大了眼睛观看着。
魏军利用土石来掩埋充满水的巨大濠沟,而梁军则相反地是利用大量的水来进行水攻,像合肥城就是这样使之陷落的。如果北方的城池能够用南方的方法将之陷落的话,那么南方的城池当然也能够用北方的战法来将之陷落喽!
在三千梁军于城壁上看守下,较他们多出百倍以上的魏军兵士不断运着土投入濠沟之中,让濠沟逐渐遭到埋没。从淮河所引入的濠沟之水,本来是美丽的青绿色,开始逐渐地变成混浊的褐色,而后再变成泥地。再放更多的土下去,并用脚踏过之后,就变成了平地。这样的工事在十万支松明的燃烧下继续在夜里进行着,一直到翌日的午后才完成。
现在的钟离城,只是北边可以望到淮河的水面,而其他的三边则为平坦土地的一座平凡城池。踏着刚诞生出来的土地,魏军一步步地向钟离城进逼,就像是甲胄所化成的洪水一般。随着铜锣数千的连环响声,兵士们开始以梯子登上城壁。就在此时,从城中下起了箭雨。
昌义之在梁军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弓箭高手。不但射得准,而且距离也长,随着飕飕的弦音,魏兵一个个地仰天倒地,或者是从马上落下。
在刚从濠沟掩埋出的平坦土地上,既没有山丘,也没有谷地或林地,对于从城壁上射下的箭矢,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死角和遮蔽地,更何况是如此密集的大军。
“再射!再射!把他们通通射死!”
应着士官们的声音,千只的弓弦鸣动着,造成了魏兵千人死伤。而靠在城壁上的梯子也被一一推倒,随着死前绝命的喊叫声,魏兵一一飞向空中,而后再落到己方之上。
一种叫做冲车之破坏城壁用的车辆虽然发动了,但不知为何却在途中停止了前进。
“不行了!再推也动不了了!”
由于是从深沟埋出的土地,本来地盘就十分脆弱,重量级的冲车最后只落得车轮陷入地中动弹不得的结果,在受到城壁上降下的箭矢后,每一辆冲车看来就像肥嘟嘟的刺猬一样立在地上。
“真是太难看了!”
萧宝寅愤然地踏着地面,扬起了高高的泥尘。自己所生长的土地,居然是如此软弱的地盘,他可是至今都不知道的。
“再倒沙进去,然后把它踏实!”
萧宝寅的命令立刻便实行了,五万的兵士运来了土和沙,将之投于泥土之上,再纷纷以脚加以踏实。至于从城壁上降下来的箭矢,则以盾或牛皮加以遮蔽。看到这个情形,昌义之随即命令暂时停止射箭,虽说城里所藏的箭矢至少有一百万到二百万支,但也不是无限的,不能够没有意义地使用它。
又花了一天的作业时间,想来地盘应该够坚固了。萧宝寅又再命五台冲车出动。这一次成功了!五台冲车比马的速度更快,比象的力量更强地突进。大大的木棒冲向城壁,不但动摇了城壁,连全城似乎都发出了鸣动。在二次、三次的持续突进之下,终于在第四次时,将城壁开了一个可供人通过大小的孔洞。
魏军的兵士们欢声雷动。
“放火!”
城壁上的昌义之如此命令着。
冲车上降下了大量的油,而在魏军吃惊的瞬间,对着每一台的冲车均射下了十支的火箭。立刻,冲车就化成了一团火焰,黑烟直冲半空,全身是火的魏兵破门而出,而前来救助的魏兵则为箭矢所一一射倒。
“不要退却!攻击!把城攻下来!”萧宝寅在马上叫着,攻击立刻持续。虽然在城壁上一共打开了四个孔洞,但依然无法攻入城内。就这样,一天之中共出现了二千死者及八千伤者。
兵士们对萧宝寅开始有了怒意和不满之声:
“镇东将军本来就是南人,他对北人的生命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这当然是误解。其实是因为萧宝寅对梁军相当地憎恨,而不是他原本就有这样残忍的性格。
只不过,这样严苛的指挥下造成死伤者不断增加却是事实,兵士们无法忍受也是无可奈何的。
“死伤者过多,先暂停一下攻势吧!”
在中山王的指示之下,萧宝寅也只有悻悻然地止住了攻击。
“虽然牺牲增加,但也应该要继续攻击下去才是呀!敌人只是少数,就算疲劳都无法交替休息,如果在这时停止攻击的话,那只会让敌人有休养的时间而已!”
萧宝寅咬着牙后退,钟离立刻迅速地修理城壁,并且治疗负伤的人。死者并不多,反正本来也只有兵士三千人而已。
“如果那五万人现在在这里就好了!”
虽知无益,但昌义之还是无法不叹息一下。他指的就是那些为了直击洛阳而出阵,却因临川王的“怯懦”而在一夜之间失去的五万名精锐。
“这么一来就能够出城一战了!不,如果真的在这儿的话,那也可以和其他城连系阻止敌人,或是分散敌军的兵力。用处可大着呢!而现在则只能够等待援军而已……”
昌义之所等待的援军,已经依序地接近了钟离城,首先是予州刺史韦睿,他在令长男韦放留守合肥之后,就带领二万兵力而来。
韦睿还是一样乘着轿子、挥舞着一根竹杖。由于是冬天的缘故,他在儒服之上披上了战帔行军。兵士虽然只有二万,但准备的粮食、武器、以及构筑阵营用的资材则有五万份,因此车辆的数量就非常多了!
在轿子之上,韦睿言明了:
“对兵士们来说虽然可怜,但夜间还是必须行军,即使是早一刻到达钟离都好!”
“那样对您的身体不好的!稍微放慢一点速度比较好吧!”
韦黯提出了反对。他是韦睿的四男,也是韦放的弟弟,字务直,才不过二十岁,尚未成家,只是跟在父亲和兄长的身边做些杂用而已。
韦睿的次男是韦正,字敬直;三男为韦棱,字威直。所有人的字中都有一个“直”字,四人也都在梁的朝廷中当上了大臣,建立了文武两面的功绩。
韦黯在四十年后成为轻车将军镇守建康,虽然在史上有名的“侯景之乱”中因善战而立下不少功劳,但是在此时他还不过是个未成熟的年轻人而已。
“说那什么话,真是不知世事辛苦!”叱喝之声响起:
“钟离城连城墙都被打破,还正努力地防守着,等着援军能够早一日到达呢!”
“虽说如此,可是父上的兵只有二万,不等全军集结完全,也是没有办法与八十万的敌军对抗的呀!”
韦黯虽然提出了反对之论,但轿子上的韦睿却转向他的孩子说道:
“所以我才说你真是不知世事辛苦呀!老生的兵力虽然不足二万,可是魏军并不知道哇!他们只要知道老夫到来,就一定会分兵力而来,如此一来,钟离城就能够稍微轻松一些了!”
在韦睿的军队急行间,从建康而来的曹景宗和陈庆之所率的十八万军队也出发了,先锋冯道根更是已经在长江的北岸上陆。
基本上两军的战略并不足为奇,魏军是要赶在春季增水期前决战的速战之策,梁军则是等待增水期以转为大反攻的持久之策。因此。这个时期并不需要着急地进行决战。
陈庆之这么想。其实最初也曾有将攻击钟离的敌军诱离加以牵制的意见。
只不过,曹景宗很急。他立在全军先头乘上军船,立刻就开始渡河,准备在长江的北岸等着后续部队上陆,然而,途中的天候突然急变。
悠悠的长江,就像海一样地广大,而其所引起的荒乱也和风雨的规模一样大。黑云遮蔽天空,乘着强风的雨粒击向兵士们的脸上,而巨大的波浪则玩弄着军船。
大约百艘船好不容易才到达北岸;但后续的队伍却都没有到来,兵力约一万人,马匹约只有二千头,连陈庆之都不知道漂到何处。另外,半数马匹也都晕船,没办法立刻行动,在暂时休息的命令之后,曹景宗询问幕僚的意见。
征北大将军长史,也就是总司令部的副官王预提出了意见:
“现在所有的兵力只有少少的一万,即使急行到了钟离,也无法与敌之大军战斗,只有在此等候后续的兵力,在重整全军的态势之后,才能够继续进军。”
“这样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呢?”
“我想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
“长江的暴风雨也有延续三天以上的记录,我们不能光是等待,就算只有我们这些部队逗留在北岸,也有可能遭到魏军的狙击啊!”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急进,早一日与韦睿会合来得好。曹景宗在下了这样的判断后,就立刻命令军队以钟离为目标前进。
Ⅱ
这时的魏军,首先得知了韦睿的军队从西边出现的事实。
“韦睿到钟离来了,那合肥不就空下来了吗?”
萧宝寅向中山王陈述着意见:
“我们攻向合肥将之夺回,让韦睿没有回去的地方,您觉得如何?”
当然,这也表示他自请要攻击合肥,中山王在考虑后回答道:
“这虽然是个很有趣的作战,但现在不能够分散兵力。先决条件还是要先攻陷钟离,不能贪功而与敌可乘之隙!”
萧宝寅的脸上满是不满:
“虽说如此,可是如果在钟离尚未陷落的情况下,敌方的援军就到来的话,到时候不就前后方都受敌了吗?”
这时进来了新的报告:
“一万余梁军渡过长江于北岸上陆,直指钟离而进,军旗上写的是‘曹’字。”
“那么该是指曹景宗吧!”
中山王的判断十分正确,只是,至少该是十万的军队怎么会只有一万呢?
这疑问迅速地冰解了,一定是在长江之上遇到了暴风,虽欲渡河却无可奈何,因而最初上岸的曹景宗就被孤立了!而不管自己已被孤立的情形却依然急进,果然不愧是南朝的勇将,只不过,作为全军的总帅也未免太轻率了,这可是将之一举消灭的好时机。
想到此的中山王,对萧宝寅如此说道:
“你可以换一种思考方式:当我们尚未陷落钟离城之际,梁的援军不是一定会赶来吗?这其实是一种引其前来送死的陷阱,不是吗?”
真是诡辩!看着萧宝寅这样的表情,中山王再说道:
“萧镇东(镇东将军萧宝寅)会怕曹景宗这样的人吗?”
怎么可能!萧宝寅扬起他英挺的眉毛:
“他可是食齐之禄,却和萧衍那家伙同流合污的忘恩之犬,只有把他的头颅投向萧衍,才能让我精神一振!”
“那么就别管合肥的事,去攻击曹景宗的军队吧!我等着你的吉报唷!”
在对中山王一礼之后,随着靴子的鸣响,萧宝寅扬长而去。而对着杨大眼询问的视线,中山王回答道:
“萧镇东对梁的恨意是愈来愈深了!如果不让他一战的话,那是没有办法就这样结束的。如果获胜了是最好,就算失败了,今后他至少会收敛一些。”
于是,萧宝寅所领的四万兵力,就向曹景宗急袭而去。这支军队与冯道根所率的梁军先锋就仅以一个山丘之隔而未互相发现,这实在是相当地讽刺。当然冯道根很用心地不让敌人发现,但萧宝寅的用兵也是很猛,他根本就不注意曹景宗以外的存在。
就这样,当曹景宗来到距淮河南岸约八十里的距离时……
“篡夺者的与党,还不给我停下!”
随着激动的叫声,在低矮的棱线上跃出了一个骑影。曹景宗将马转向来者,是一名持长枪而穿着黄金色灿烂甲胄的年轻武将,他从斜面驱马而下,背后还跟着无数的骑影,带着大地的动摇一齐攻向梁军。冬日的强风鼓动着军旗,上面只写着一个大字“萧”。曹景宗在见到之后,立刻就理解到来者的真实身份,在魏军中姓萧的将军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原来是因恶虐的苛政而受天罚的东昏侯之弟呀!你怎么不跟着兄长的脚步而去,居然在亡国之后还活着去做北贼的走狗呢!”
对于曹景宗的难听讽刺,在怒气和复仇心的驱使之下,萧宝寅突进而来:
“看我把你那吐不出好话的舌头给割下来!”
“来呀,孺子!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
曹景宗抡起枪,然在他的马前却出现了一个徒步的巨大身影,那正是拿着六角铁棒的赵草。
“退下,赵!面对杨大眼时才是轮你出场的时候!”
曹景宗策马从赵草的旁边往前一跃而出。萧宝寅趁机刺出一记锋锐的铁枪,而在一声金属之音后,两人的马擦身而过。
同时魏军四万也从左、右、前三方向梁军杀到。
梁军的二成虽是骑兵,但其他均是步兵,车也只有三十台左右。他们将车子围成圆形的防壁圆阵,才刚围好便进入了一万梁军为四万魏军所包围的态势。
曹景宗挥着枪与萧宝寅在马上激战了二十几回合,因为敌军的箭矢集中而来,无计可施下只有调转马首,就以箭矢插于皮甲上的姿态冲回圆阵之中。
在对着圆阵射了一会儿箭之后,意图诛杀曹景宗的萧宝寅就命令对圆阵集中齐射火箭。
“把从烟中逃出来的人通通给我杀了!”
这对曹景宗来说应该是最糟的状态了!魏军在圆阵的外围一面奔跑一面射着火箭。射中车子的箭矢,则为梁兵努力地拔出。而在更多的箭雨之下,已有十数人被射杀,圆阵的各处也燃起了火烟。
赵草的怪力道此时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在烟幕中也只有努力地将近处的火矢拔出,将烧起来的火焰以脚踏熄,保护着一名小个子的兵士。而当火烟逐渐增大,萧宝寅确信已经成功的时候,传令的士兵飞马来报:
“报告镇东将军,刚才从西边一角出现白一色的一队骑兵部队,逼近我军后方!”
“数量呢?”
“不满五百骑。”
萧宝寅一笑:“只是这样的话,那你们骚动些什么?先取下了曹景宗的首级,然后再来对应吧!”
他继续对着圆阵攻击。
然而,后方传来的骚动却在一瞬间扩大,甚至逼近了萧宝寅。当他以奇怪的眼光转身看去的时候,随着空气的裂音,一支箭向着他的头盔射来。
然而更令萧宝寅吃惊的是那白袍白马的一队,竟将己方的队列切裂急进而来。白底的军旗之上以银线绣着大大的“陈”字。
萧宝寅比陈庆之还小二岁。尚未满二十一岁,然而他毕竟是已经有实战的胜利经验,而在武艺和膂力上也较陈庆之更胜一筹。
“不准退后,后退者斩!”
在下了严厉的命令之后,他再度策马前进,挥舞着枪刺向一个从圆阵中逃出的梁兵,这名可怜的梁兵就这样从马上被他刺落。本来南朝出身的这名贵公子,对敌的憎恶可是在魏军中无人能及的。
“勇冠诸军。”
这是《魏书》中的记载。
只不过三百左右的敌人,萧宝寅当然是不可能败的,然而他的身前却有敌人的箭矢飞来,让萧宝寅也不得不先停止对敌的追击,而必须挥舞着枪防御。
“搞什么东西!”
萧宝寅不可置信地大叫着,四方的魏军已完全失去了秩序。他的将兵个个善战,也并非没有斗志,然而命令却传不下去,动向完全地混乱了!
“就像是绳结被解开的样子!”
这个比喻可说是相当地合适,魏军便因此而解体。到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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