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们国度的习俗有所了解,”公主的语气平静,戴着金冠的美丽的脸孔镇静自若。“我的母亲——我们的女王——曾告诉我,她和她的亚马孙人很久以前如何受男人们的奴役,直到诸神把她们带回到现在的老家。从此以后,她们生活在平静之中,因为她们知道,仇恨与暴力只能摧毁世界;而她们则保存了我们的人的知识与智慧。诸神在寻找一名战士到‘人世’来时,我争得了这个差使。
我向母亲告别时,她哭了,但人们需要我,我不能在避难所留下去。她并不愿意我离开塞米斯锡拉这块安全福地,来同你们住在一起,但诸神给予我的天份,是人世所急需的。所以说,好心的女士,我曾面临的问题同你的问题可不一样。”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母亲临死前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愿上帝永远不让你知道这样的悲哀。”法蒂玛的喉咙发紧,仅仅回忆一下往事就会给她带来痛苦,即使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她对我说,我选择什么地方可以生活下去就留在那里不要回来,她要我选择一个可以作为一个她永远无法做到的女人能生存下去的地方。她对我说,不要用虚假的希望来欺骗自己;不要为不切实际的梦想牺牲自己的福祉。她很明白,同情心与理想主义可以使我生活得更有意义。”
“有时,一个人必须反对母亲的意愿,不管她对母亲的爱有多深。”
“请原谅我,殿下,也许您应当听您母亲的话,留在天堂岛。您有没有想到,有些人放弃希望,只因为她们知道希望必然要破灭。神圣的可兰经教导说,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妇女,都应当受到公正对待,然而,不公正的现象仍到处存在。我这个名字法蒂玛,就是先知的女儿的名字。愿先知得到平静。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对我讲了法蒂玛的故事,说她如何揭开面纱,在一个清真寺里,在许多男人面前讲话,又骑马同她丈夫阿里并肩作战。如今,酋长国里没有一个妇女具有这样的自由,数百年来,
都把这样的故事叫做寓言或谎话。你们亚马孙人是另一种传说,在你来到我们世界以前,这种传说受到大多数人的轻视与蔑视。我怀疑,世界上会不会有很多人听信你们的使命?”
“我必须怀有希望。”黛安娜说。
“我不会这么幼稚去怀抱希望,殿下。我奇怪的是,你在这里看到了一切之后,居然相信在这世界上还值得你去奋斗。”
黛安娜眼中的光亮暗淡下来。刹那间,法蒂玛在这张高贵的脸上见到闪过一个怀疑的阴影,她几乎要后悔不该那么说。她痛苦地看到,这个亚马孙人诚实、无私的目光中有一片失望的云彩。她都打算撤回她刚才说的话了,至少要表示重新考虑一下,然而又想起她的朋友艾哈迈德几大前说过的话。
他的声音似乎在围裹着她,但掺进了她房后大街上远远传来的交通嗡嗡声。“你要走的话,真是个傻子,法蒂玛。”就像他正坐在她身旁低语着,她的目光转向一边。“你会回来的,你哪儿也去不成。你的学生会因为你唤醒了她们虚假的希望而恨你。埃米尔会失败——反对他的人太多了——而当他的梦结束时,你也完蛋了。”
法蒂玛知道,每当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相遇时,魔鬼总会到场,许多人就会说这样的话。但是,艾哈迈德赢得她的信任是因为他从不把他的观点强加给她。在她同他相识的一个月中,他只表示自己的友谊。她很快相信了这个年轻人,因为这个年轻人看来非常关心她。他曾对她说,他们所在的地方的动乱越来越严重了,他为她的安全担心,但她不想放弃自己的工作。他想尽力说服她,但没有成功。
公主忽然抬起头来。一只白色的小鸟在头顶上扑打着翅膀,然后又盘旋起来。使法蒂玛惊奇的是,小鸟朝着黛安娜落下来,栖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怎么回事?”法蒂玛问,“难道殿下能吸引家养的飞鸽吗?”
“这只鸽子是从我老家飞来的。我想它在你的花园中见到我以前,本来是要飞往朱莉亚的房子去的。”黛安娜从鸽腿上解开一处包扎,然后展开一个小小的纸卷。“是我母亲送来的口信。”
“也许你想单独一个人看。”黛安娜点点头。法蒂玛立起身来,同卡帕特利斯一道朝屋旁的玫瑰花坛走去。
“但愿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朱莉亚说,“有时我真替黛安娜担心——她在某些方面是一个容易轻信的、天真无邪的年轻女人。不是说她照顾不了自己,可是她几乎成了我的另一个女儿,所以我很关怀她。”朱莉亚停顿一下,又说:“噢,法蒂玛,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有几家计算机公司为我提供了慷慨的条件。等我结束了博士后的学业之后,我要从中选择一家去就业。”
“那么说你不打算教书了。很可惜,你很有教书的才能。”
“你一定对我失望了,”法蒂玛说。
“你不要这么去考虑。我并不责怪你想留下来。我知道你如果回去,是要冒风险的,那里的事情很不确定。也许你父亲以及埃米尔设想过高了。”
“也许我下一次有机会时再回去,根据上帝的安排吧,如果情况好些的话。”法蒂玛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这些话。“我可以肯定,会找另一位妇女来领导那所女子学校的。”
朱莉亚把一绺短短的、正在变灰白的金发沫回去。
“那里没有多少人有你的学历与经验。恐怕——”
“亲爱的朋友!”黛安娜朝她俩奔跑过来。“我母亲要我尽快回去。”公主说,“她说是众神亲自召唤我回去的。
我必须立刻走。”
卡帕特利斯教授紧握黛安娜的双手。“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好。喔,朱莉亚,对不起——口信上暗示我也许要逗留一些日于。但愿我能向范尼萨告别。”
“告别,”朱莉亚说,“听起来太严重了。你最好在范尼萨结束野营回家的时候就回来,或者——”黛安娜紧紧拥抱她,使她说不出话来了。
法蒂玛垂下双眼,被两人的感情打动了。等她再抬起头,见公主已把她的长袍交给朱莉亚,穿着无数杂志封面和电视镜头已使人们非常熟悉的服装,站在她俩面前。
“同你们交谈真高兴,”黛安娜说,“希望我们再次见面。”
“上帝同此愿望,”法蒂玛回应道。
黛安娜双腕交叉,用亚马孙的礼向她俩致敬。她平地腾空而起,直奔夜空,黑发长曳着,鸽子紧紧地抓牢在她肩上。
法蒂玛心想,黛安娜公主有多自由啊!她似乎看到一景象,在她老家,女孩子们和年轻妇女们围着她坐着,堂岛的故事,在那个社会里,妇女们可以自由地显示自己的力量与勇气。这个景象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她设想,到了某个时候,她的人民也许会受那种勇敢精神的吸引,生发出自己的希望与灵感。
希波莱特站在波塞冬的悬崖峭壁上,凝视着地平线;地平线上,绿海与蓝天已相接到了一起。远处白云下有一个黑色的小点。今晚的夜空显得比往常更黑,海洋更加躁动不安。她正思索着梅纳里普的梦,思索着诸神交给这位高级女祭司的口信。女祭司梅纳里普夜间来到宫殿,唤醒希波莱特,把梦境说给她听。诸神说到另一个恶魔正在威胁人世。希波莱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诸神的口信会把女儿黛安娜交还给她。
黛安娜飞近悬崖时,梅纳里普抬起了她那淡黄色的脸。希波莱特请求梅纳里普留下来由她亲口告诉黛安娜诸神的意志。她们在这里迎接黛安娜回到老家,然后再去宫殿,亚马孙人都在宫里集合,准备欢迎黛安娜公主。
塞米斯锡拉的每一位妇女都喜爱黛安娜,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儿。她是诸神送来的礼物,她是由大地造形,被赋予超人的威力。作为三百个世纪以来亚马孙人仅有的孩子,是由她们大家哺育、教导、成长起来的。然而,众神给了希波莱特渴望的孩子不久,又夺走了这件礼物。因为战神——疯狂的阿瑞斯又在以毁灭来威胁人世,而世界上许多人竟还愿意为战神的目的服务。诸神召集起亚马孙人选择一个最好的人派到人世去反对阿瑞斯。黛安娜违背母
亲的意愿,赢得权利当选为诸神的战士。
但是现在,诸神通过梅纳里普要求黛安娜回家来。希波莱特不愿去细想口谕的其余部分,那些可怕的文字,其中提到她们已见到塞米斯锡拉以外的世界正在隐隐出现新的黑暗。
黛安娜漂亮地降落在悬崖边上,把捎去口信的鸽子从肩头上抓下来。鸽子扑腾着翅膀飞向一棵树;希波莱特奔跑过来,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母亲,”黛安娜喃喃低语。希波莱特双手抚摸着黛安娜长长的黑色卷发,欣喜过望。“你的口信要我一定回来,说是诸神要求的,可是为什么这么急呢?我从人世飞回来的时候,见到导向这里的大门口的暴风雨比平常更凶猛了。这里有什么麻烦了吗?”
希波莱特摇摇头,让她女儿放心。“我们很平静。‘死亡之门’仍关闭着,我们必须看紧邪恶。”
黛安娜拥抱梅纳里普,随着后退一步。“那么,为什么把我召回来呢?”
“梅纳里普会对你讲的,”希波莱特回答,“你必须听从众神的神谕,然后,全体塞米斯锡拉人将欢迎你。”她用手势指指悬崖顶上的高山,有大理石圆柱的殿堂在山坡上矗立着,晚霞给她披上了玫瑰色。家的形象驱散了女儿的疑虑。“许多人都要到这里来欢迎你,但是我要承认我是头一个想欢迎你的。”
黛安娜朝神龛走去。“好梅纳里普,”她说,“请告诉我众神的圣谕吧。”
“在我的梦里,”这位金发的亚马孙人说:“我听到雅典娜与阿耳特弥斯讲到对你的关怀,阿芙罗狄蒂也讲到对你的爱。快腿赫尔姆斯想奔到你那边去照顾你的安全;令人畏惧的冥王哈得斯也在喃喃地说,但愿凯隆永不把你摆渡去冥府。除此之外,伟大的宙斯本人也发了话,要求你回到我们的老家来。”
“可是为什么现在就要回来?”黛安娜问,“我的工作还正在开始呢。”
“众神见有一个新的危险正在威胁人世,对这一威胁,甚至众神也无能为力。众神要保护你避开这个危险。”
黛安娜的双手相向紧压。“可是我是被派到人世去帮助那里的人民的。”
梅纳里普说:“众神曾经希望,人们的思想经过战争将会改变的时代即将来到。现在,他们意识到另一种威胁,这种威胁也许会最后排除掉人们心中对众神的零星回忆,这种力量也许能使令人畏惧的阿瑞斯一时得逞,然而最终将剥夺他的权力。众神也许可以保佑我们免受威胁(他们必须如此,只要还有一线希望),然而他们无法帮助外面的世界。”神谕中断了一会儿。“伟大的阿波罗,他的光亮普照大地,见到更多的凡人梦见了死亡并把死亡称作是获救。只有少数人会听从你关于和平的呼吁,而你自己也许会在斗争中丧失自己的生命。留下来同我们呆在一起吧,黛安娜,要等待。”
“要等待?”
“等到我们转到和平的道路上来。”希波莱特说,“我们是战士,而一名战士必须懂得什么时候该后退。我的孩子,我们可以祈祷,求这个麻烦的时代赶快结束,祈求有朝一日,塞米斯锡拉外面的世界会听从你的言语。”
“这就是众神的愿望?”黛安娜低声问。希波莱特见到女儿眼中流露出来的苦恼,自己也感到了痛苦。黛安娜又问:“他们现在要求他们派到人世去的战士放弃那里的人民?”
梅纳里普瞥了希波莱特一眼。“我必须诚实,”这位高级女祭司说,“众神把选择留给了你自己,但是,等我把口谕的其余部分告诉了你之后,你只会做一种选择的。你离开此地时放弃的永生,如你留下来就将交还给你,这是众神所允诺的。等你下次去人世,还要过几百年——”
“几百年?”黛安娜在悬崖边上踱来踱去。“这就是我喜爱的众神给我的礼物?我可以在这里生活,而我已开始喜爱的人们却只能在他们的世界上受罪?我有充分的时间,而别人只能拥有命运派定的短暂时间?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礼物?向我提供一个庇难所而别人得不到保护;给我平静而以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我亲爱的——”希波莱特想说。
“我要拒绝,”黛安娜说,“我要回去。”
“要是你再次离开我们,”梅纳里普说,“你可能在今后的麻烦中丧生。人世将失去今后唯一可与阿瑞斯抗争的战士,到那时,人类也许已经准备听从你的和平呼声了。”
公主停止踱步,凝视着地上。“你们的信便找到我的时候,”她说,“我亲爱的朋友朱莉亚同我正在访问一位年轻妇女,她有一个可以去帮助她的人民的机会。
但是她的国度里部分地区正遭受暴力的蹂躏,她说回去是没有用的,努力将归无效,她只能白白地丧失一切。她对我说,我本来就不应该离开天堂岛,她说人世不值得我去帮助,……她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我一度想留下,想解脱所有的责任,但看来众神听见了我的祈祷。现在,他们用水生来考验我,指出了我的弱点,因为我离开此地后,确实怕起死来了。”
“现在,你的责任是在这里,”希波莱特说,“帮助我们看守好禁闭在‘死亡之门’里面的邪恶,保护我们所建立的一切。你在人世打一场无效的战斗会有什么收获呢?
三千年以来,我们一直保持了我们的和平与公正的做法,直到全世界都来采纳,如果我们只需再等一等——”
“母亲,你没有对我讲实话,”黛安娜指指她挂在手腕上的用吉娅的腰带改制的金绳圈。“要是我用这个套索来套住你,强迫你说出真话,你就不会说什么我的责任是在这里的话了,或者说什么你也关心人世。你这么说,只是想要我站在你的一边。你只想到对我的爱。”
“难道一个母亲爱她的女儿有错吗?”希波莱特用双臂抱住了女儿。“你自己说过要回来的。”
“是的。人世有许多事情使我怀疑到我的宗旨。我曾见到给世界带来和平的诺言,但阿瑞斯讥讽人们做着新的战争梦。”她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无法决定该怎么办了。我一定要向智慧的雅典娜祈祷,她会指引我作出正确的选择的。”
梅纳里普领着黛安娜朝马匹走去时,希波莱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能说服黛安娜留下,可以使黛安娜相信她的使命不是失败了而只是推后了;水生教给人们的重要教训之一是要忍耐。她抬头看看在高塔、庙宇与宫殿之间婉蜒相连、两旁种着大树的宽阔台阶。当黛安娜同她的亚马孙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愿意选择留下来的道路的。关于永生的允诺,也将促使她改变想法。
希波莱特听了黛安娜的话,心中有另一番苦涩。她的这个勇敢女儿是否已丧失了某些精神?黛安娜会满足于相信外面的世界极糟,承认自己失败而留下来吗?黛安娜重新恢复永生也许只能使她得出长寿的条件之一:不去关心凡人在有限的生命期限中蹈蹈而行。那么,她还能再做她们的战士吗?
艾哈迈德来到的时候,法蒂玛正在计算机小桌旁坐下来,反复思考上帝的神秘,端详着计算机屏幕上错综复杂的图像。她走到门口去迎接他,把他领进办公室;他进门时朝计算机瞥了一眼。
“你凝视屏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