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捷夫靠在擦得晶光锃亮的“幻想号”船身上。电脑说得没错,他是被宇航总局剥夺了基本权,还被迫丢下了“雷神号”,只怪自己平时喝得太多了。
“喂,我忘带上水壶了,”他猛然想起,“还有手枪。”
“你叫我是什么?我是‘喂’吗?”
“对不起,我想说的是……”
“没有水壶也能凑合,至于手枪那就不用提啦。”
斯捷夫一言不发,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向森林。这里的野兽一看见他就四散奔逃,而且他也实在没法拿手枪。他回首反顾,憎恶地朝二百米开外“幻想号”突出的炮塔啐了一口。
丛林里的确是空空的。斯捷夫向前走了大约十公里,就完全回忆起这里的地形。七年前他曾在这个地区降落过,在山脚的某处,在一个很小的湖岸边,现在他只要沿着山坡爬上去,应该会立即看见那个地方……
当他走完最后一步时就僵住了,在岸边仍有一个巨大的圆半球停在支架上。“雷神号!”他低声自语,努力抵御它那不可抗拒的魔力。
这并非是幻境,在飞船的一侧,舱门被打开了。里面无声地放下了一架短梯。“雷神号”居然在千米之外就听到了他并识别出他的声音。
进入舱门以后,斯捷夫反复掂量了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采取的步骤。
“我看到,你一切正常,老伙伴!”他故作轻松地开口说,“噢,你甚至还重新油漆了舱门!”
“您已经走了有二千五百二十一天,船长。在这段时间里有许多事情都是来得及改变的。向您致敬,船长!”
是的,有不少地方起了变化,甚至连“雷神号”电脑的声音也变得更动听更响亮了。至于舱内的情况那就更甭提了,一切焕然一新,到处是陌生的设备。在驾驶舱的一角有两个计算机控制的机器人修理工,正在安装空间通讯联系设备的面板。在驾驶座椅旁边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超重力补偿器的圆球。
“这一切都是打哪儿来的,‘雷神号’?”大为震惊的斯捷夫嚷道。
“根据已有的资料,我组装起来的。”
“但是这要消耗极大的能源!”
“在八公里深的地下我发现并开采铀矿。”
“而且这还得要有仪器!”
“用手边的材料凑合呗。”
“嚯!老伙伴……这几乎有七年了……”斯捷夫顾盼周围,“而我,你知道……当时不得不应召回去,后来又总是有事……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您降落的时候,我全都看见了。”
斯捷夫望了一下顶棚上闪着亮光的了望镜头,下面的门面话再也说不下去。舱内被沉闷所冻结,时间在分分秒秒流逝……
“我现在有了另一艘飞船,老伙计。”最后斯捷夫逼出这么一句话,“我是它的船长。”
依然是沉默,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
“您在什么地方用午餐,船长?”“雷神号”换了个话题。
斯捷夫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香了,他的食欲严其旺盛。因为“幻想号”认为食品仅仅是人的某种奢侈需要,不应该过多地迁就。现在,当机器人服务员在斯捷夫周围忙乎时,他有种想法在慢慢酝酿成熟。
最后,午餐用完时,斯捷夫站起身去考察整个飞船,其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外。他带着奇怪的笑容回到了驾驶舱,坐在舒适的座椅上。
“雷神号!”他开口说,“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飞行吗?”
“我记得一切。”
“我那时候的样子……身体那么匀称雄伟,简直和阿波罗神一样,真是威风凛凛。宇宙是那么渺小,而你又是当时世上最好的飞船……还记得吗?从地球到天蝎星a座,再到了喀喇黎星球,多么壮丽的直航飞行……对我们来说,什么都不在话下。你还记得吗?”
“记得,船长。”
“要是……再试一下如何?索性出走到远离这个宇宙的另一世界去,来证明我们还大有用武之地?”
“我的发动机是好的,随时准备起飞,船长。”
在面板上一个接着一个地亮起了起飞前检测信号的小灯。
“你的远距离作战和防护系统相当薄弱,‘雷神号’。”
“象我这种等级的飞船不是为了战头而设计的。”
“我知道……”
斯捷夫在想,豁出来一试如何?但谁知道“幻想号”在发现近旁有飞船腾空而起时,会怎样反应呢?它不一定知道里面有人,而它的预警系统肯定会下令射击不听劝阻的不明飞行物,那就糟了。
斯捷夫为此犹豫不决,最后他不情愿地离开了座椅。
“我得回去拿点东西,等我一二个小时。”
在出口舱里他仔细挑选了一把中子手枪,并将手枪塞进了腰间。
在“幻想号”周围蠕动着十几个铁乌龟形状的东西,有些在钻土打洞,另一些则张开定向天线,在原地悠然打转。斯捷夫不慌不忙地穿过它们,登上舷梯。门依然关着,斯捷夫好几次按下按钮,但毫无反响。这时他拔出手枪,一阵射击使钛制的舱门出现一个大洞。机器人修理工迎面急急扑来,打天花板上传来了电脑的声音:
“你怎么啦?想胡作非为吗?你的手枪是打哪儿来的?”
修理工向他挥动起两条长长的机器胳膊,又是一阵猛射——修理工顿时成为一堆七零八落的零件,只有只橡皮轮子还在飞转。
于是出现死一般的沉寂,斯捷夫吹着口哨,盯着角落上的摄像机,走向了电梯。
“把武器扔掉,”电脑不大有把握地说,“不然我马上要采取措施……”
这时,扬声器受到一束中子射线,也哑巴了,斯捷夫从容不迫地登上了驾驶舱(在这之前电梯曾两次颠簸摇晃,但不能阻止斯捷夫)。最后,他稳坐在操纵台前,微笑地开口说:
“你打算怎么办?不行了,朋友。你想耍卑劣的把戏已经来不及了。”
“我要报告上去……”电脑突然低声说,“你这是对电子智能生物的残酷杀害……”
“请嘛,”斯捷夫宽宏大量地同意了,“而在这以前,我得给你来点儿真格的。现在……”
他俯向操纵台,把电脑,内存的电压降低了一半,电脑吱吱地叫了起来。
“头痛了吗?”斯捷夫体贴地问,“忍一下吧,我也许就这样扔下你……让你在这儿生上几十年的锈……”
“你不该这样,真不该!”
结果打壁洞里出来一位机器人服务员,斯捷夹夫经有五年没见到它了。在它的托盘上,高脚酒杯闪耀着五彩的晶辉。
“您喜爱的鸡尾酒,船长……”
“看来,你总算明白了形势。”斯捷夫说着,拿起了酒杯。
“收拾我的东西。”他命令说。
“您要走,船长?”“幻想号”张惶失措,也惊叫起来。
斯捷夫在这瞬间犹豫了,他环顾自己早已熟悉的驾驶舱,如果电脑能改邪归正的话…… 。
“你让我受够了。”他坦白承认地说。
“船长!请您原谅!”
斯捷夫笑了起来,《幻想号》开始起飞。白色的闪电划破了长空,随后飞船就缩成天际的一个光耀夺目的小点。
在林边一直注视起飞的“雷神号”没有任何动静,后来它的马达轻轻地啪的一响,远距离摄像机的镜头重新转回过来,于是一切又归于沉寂。
……斯捷夫慢慢苏醒过采,感到胸腹疼痛难忍,他猛然意识到,“幻想号”是否故伎重演了?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手枪,那么手枪在哪儿呢?它刚才还在这里的。
放在操纵台上的手枪已经影踪全无。
“喂,你不能把加重开得小一点吗?”斯捷夫说,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这时他又发现连行动都已失去了自由。
“你称呼我是什么?”飞船马上回击说,从供应饮料的龙头那里冲出一股热水,直喷斯捷夫的面庞。
现在除了回去等待处理,还能有会么呢?
《创世纪念日》作者:'美' 厄休拉·勒·古因
柴晓娜 译
在当今世界,厄休拉·勒·古因可以说是最有名的并且最受大众尊敬的科幻小说作家之一。她著名的小说《黑暗的左手》在出版后的十年内一直是最有影响的科幻小说。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它都预示着又一部不朽佳作的诞生。除去勒·古因的其他作品,只此一本小说就足以对今后的科幻小说及其作家产生甚为深远的影响。她在1968年出版的幻想小说《地海巫师》也会对未来的几代超幻想作品的作家有着同样深远的影响。《黑暗的左手》曾荣获雨果奖及星云奖两个奖项。几年后,勒·古因的又一部不朽小说《被驱逐者》再次同时获得这两个奖项。1990年,她的小说《地海孤雏》又获星云奖。厄休拉·勒·古因的短篇小说也曾获三次雨果奖和两次星云奖。她受人称赞的地海三部曲之一《地海彼岸》还获得美国国家书卷奖童书奖。她的其他小说还有《流亡者星球》、《天堂的车床》、《幻觉城市》、《罗卡侬的世界》、《起点》、《地海古墓》、《海路》以及引起争议的采用各种媒体方式表现的小说《经常回家》。厄休拉·勒·古因已有六部文集:《风的十二个方向》、《奥尔西尼的故事》、《指南针玫瑰》、《水牛女孩和另一只动物的出现》、《内陆海的渔夫》及《四种宽恕的方法》。她最近新出版的《传说》也是一本重要的小说。一部新的文集《地海故事集》也即将问世。厄休拉·勒·古因和丈夫住在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在下面这本精心构思的情节平缓却又引人入胜的小说中,她详述了一个世界的灭亡和另一个世界的诞生,以及在这新旧更替之间天国里所发生的事情。
塔祖又在发脾气,他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而已。可是过完那个创世纪念日,也就是明天,他要满四岁了,可不能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
他止住了吵闹,屏住气不做声,憋得脸色发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罕婆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理睬他,没想到他竟张嘴想咬她的脚。
“这不是只动物,就是个没断奶的婴儿,反正不是人。”罕婆说着,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是在问:“能对您说话吗?”我看了她一眼,示意同意。于是,她问道:“上帝之女,您觉得它到底是什么呢?是动物还是婴儿呢?”
“一只动物,跟婴儿一样断不了奶,像动物一样乱咬人。”我答道。
在场的所有上帝的仆人们要么放声大笑,要么小声窃笑,惟有那个新来的异邦人没有作声。她名叫柔葳,从来不笑。
罕婆接话道:“上帝之女说的决不会错。也许该有人来把这只动物弄出去。如此神圣的大殿,怎能允许一只动物入内呢?”
“我不是动物!”塔祖尖声叫道,站起身,双拳紧握,两眼通红,“我是上帝的儿子!”
“也许吧,”罕婆上下打量塔祖,朝那些圣洁的男男女女们问道,“现在看起来倒不是很像动物了,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个样子才是上帝之子啊?”
所有人都使劲点头,只有那异邦人目光呆滞,一句话也不讲。
塔祖嚷道:“我……我是上帝的儿子!我不是婴儿!亚杰才是婴儿呢!”说着,泪水顿时涌出了他的眼眶,他冲我跑来。
我拥他入怀,见到他哭,我也止不住流出泪来。
两人正哭着,罕婆过来蹲下,把我们抱坐到腿上,告诉我们不许哭了,女帝马上就到。于是,我们止住哭泣。
贴身仆人给我们拭去脸上的涕泪,梳齐头发。风女神又给我们戴上金冠,这是觐见女帝时的礼节。
女帝驾到,同来的有她的母亲——许久以前也曾是女帝,还有刚出生的婴儿,名叫亚杰,放在一个大靠枕上,由一个白痴抱着。那白痴也是上帝的儿子。
我们兄弟姐妹共七个:老大叫奥迷蒙,那年14岁,早已从军;老二就是那白痴,12岁,脑袋大大的圆乎乎的,还长着一双眯缝眼,喜欢和塔祖及老三、老四玩耍;老三老四都叫古依杰,因为两人都早已夭折,放在灵堂里,供亲人悼念;老五、老六就是我和塔祖,我们二人将结婚,承袭上帝之位;最小的是拜伯·亚杰,七君主。
罕婆说过,我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因为我是上帝惟一的女儿。塔祖死了,我可以嫁给亚杰,可是一旦我死了,则万事艰难。迫于无奈,他们会把风女神的女儿甜甜小姐看作是上帝的女儿嫁给塔祖以承袭上帝之位。不过,这其中的不同世人皆知。因此,母亲先向我打招呼,然后才轮到塔祖。我们跪下施礼,十指交错,双手紧握,前额触碰拇指。
礼毕起身,女帝询问我那天都学会了什么知识。我禀告说学会了读写的字。
女帝说:“非常好!那么,女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没什么要问,谢谢您,尊贵的天母。”我回答。可话音刚落,我想起确实有一个问题,无奈话已出口,为时已晚。
女帝接着问塔祖:“你怎么样,塔祖?今天都学了些什么?”
“我竭力去咬罕婆。”
“那你可明白这样做是好是坏啊?”
“坏。”塔祖说,抿嘴一乐,引得女帝也笑了,罕婆都笑出声来。
“儿啊,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可否换一个女仆来服侍我洗澡?克格手劲儿太大,给我洗头时弄得我生疼。”
“如果换一个女仆,克格怎么办?”
“让她走!”
“这是她的家。你何不让她洗头时轻一些呢?怎么样?”
塔祖满脸不悦,女帝命令道:“儿啊,去跟她说。”
此时,克格跑过来,前额触碰拇指施礼。塔祖便和她咕哝了几句什么,谁知她一直咧着嘴笑。她的大胆令我羡慕。
我鼓起勇气低声问罕婆:“我刚才忘了问一个问题,现在能问吗?”
“也许吧,”罕婆说着,前额触碰拇指指向女帝施礼,以获得允许开口讲话。女帝点头允许,罕婆便问:“上帝之女问她现在是否还可以问一个问题?”
女帝庄严地道:“该问的时候怎么不问呢?算了,女儿,你问吧!”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嫁给塔祖和奥迷蒙两人,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啊!”
众人把目光投向女帝,见她微微一笑,便都乐起来,有的爆笑如雷,弄得我耳根发热,心怦怦直跳。
“孩子,那你是不是想嫁给所有的兄弟啊?”
“不,我只想嫁给塔祖和奥迷蒙两个人。”
“塔祖一个不够吗?”
众人又一次大笑,尤其是圣男们。我瞧见柔葳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似乎觉得我们都疯了一样。
“是的,尊贵的母亲。奥迷蒙年长些,个头大些。”
此时,笑声更大了,不过我不再理会,因为女帝并没有不悦。她关切地看着我说:“我的女儿,你要明白。我们的大儿子将成为一名军人。他命该如此。他要效力上帝,击败异邦人,镇压叛逆。因为他出生的那天,一场海啸淹没了偏远海边的众多城镇。也正因如此,给他取名为拜伯·奥迷蒙,浸没君主。大不幸之人只能侍奉上帝,却不能做上帝。”
我知道那就是答案了,便前额触碰拇指施礼谢恩。
女帝走后,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那个问题,绞尽脑汁,可就是想不通:即使奥迷蒙一出生便伴有不祥之兆,可他相貌英俊,算是个男人了;然而塔祖乳臭未干,动辄就发火耍小孩子脾气。我庆幸我要过好久才和他结婚。
之所以我对那年的创世纪念日至今都记忆犹新,是因为在它前一天我问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