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默默地坐在帐篷外面,看着两个男人从它身边经过。
韦思利在他的儿子和儿媳喝咖啡的时候,就匆忙吃完了火腿和鸡蛋。安娜端着杯子望着他。她的眼睛比孩子们的眼睛黑,比她丈夫的眼睛也黑。只有韦思利的眼睛跟她的一样黑。
他把盘子和叉子放进水池,问:“孩子们呢?”
“出去玩啦。”安娜说。
“那很好,”他说,“孩子需要玩。”
“我不想让他们在你身边。”她直截了当地说。
他打了个寒战,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可是他知道,他必须要说点什么,不然,他会失去他已经得到的东西。
“我不会伤害他们,他嘀咕着,“决不会伤害他们。”
“要是无意呢”?安娜说。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莫西。
“今天,我们让孩子们去了下游的比利·索罗门家,你今天和我们一起干活,然后再看情况吧。”
“当然,”韦思利嘲弄地说:“那听起来很不错嘛。”
他一边打扫着鱼场,一边闻着树叶的香味儿,听着潺潺的流水声;阳光照在他的背上,舒服极了。然后,他又毫不费力地劈了足够用三天的柴禾。到中午的时候,他已经把鱼场的活全干完了。就在他觉得饥饿难忍的时候,安娜来喊他们吃饭了。
吃完饭,莫西说:“午饭后,我们得清理一下渔箱。”
“好嘛。”韦思利说。
就在他们出门,朝船走去的时候,一只渡鸦飞过来落在他们身旁的一棵树上。“你没有听老家伙。你知道如果你不听,会发生什么事吗?”
韦思利正忙着拾掇船上的东西,没理渡鸦。渡鸦在树枝上走来走去,并不停地咕咕叫着。
“如果你不听,你就会变成被你忽视了的东西!”
韦思利从河岸上捡起一声石头,朝渡鸦扔过去。渡鸦叫着飞走了。
“怎么啦,爸爸?”
“没什么,那渡鸦让我紧张。”
“可是我小的时候,你总是告诉我决不要伤害渡鸦的呀。”莫西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看着他父亲。
“我们去看看那些鱼,”韦思利说。
“它跟你说了什么,不是吗?”
“我以为你想查看一下英呢,”韦思利把话岔开了。
“我想知道你那个脑袋究竟怎么啦。我想知道这些东西在跟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认为你能帮我吗?把鱼放回河里?给狗更多的鱼?让昆虫都飞出来?”他的声音颤抖了。
“我们去看鱼吧,爸爸。”
在接下来的六天里,他一直干得挺卖力。只有在周围没人的时候,他才回答那鱼和狗的话。如果有孩子在附近,他甚至连听都不听那些动物的话。看到这些,安娜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孩子们也整天围着他问这问那。他开始感觉到他又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了。
到这个鱼场的第十八天的早晨,一切都跟平常一样。可是当韦思利吃完早饭的时候,一只渡鸦落到附近的一棵树上。
“今天你必须正确对待我们,老家伙。”
孩子们正坐在火边的一根圆木上说笑。他不能回答这只渡鸦,不能问它那是什么意思。
那只狗,阿特拉,走到他们坐的圆木附近坐下来望着他。“渡鸦说的是真的。今天你必须对我们的要求做出反应,否则会对你不利。”
那怎么可能呢?他不明白。这些威胁让他气愤。既然动物们已经聪明得能说话了,那它们就应该明白,它们的要求真是痴心妄想。
“我们已经警告你啦!”渡鸦说完就朝着捕鱼车飞过去。
“你打算走过去吗?”韦思利问他的儿子。
莫西喝完咖啡,点上一支烟。
“今天早上你非得走路过去吗?
“你瞧,我只想活动活动。”
“要是你真着急的话,可以一个人先走到捕鱼车那去。过一会我驾船过去。”
韦思利顾不上说什么,就站起身,朝那条狭窄的栈桥走去。河水仍在不停地冲刷着木筏。尽管这段三十英尺长木板路是由一些圆木支撑着的,但是要走过去也是很危险的。
就在韦思利走出十英尺远的时候,那只渡鸦又飞回来了,并在他的头上盘旋着。“从现在起,你要从每个装满鱼的箱子里拿一条鱼,给我们扔过来。”
“我不干!”他怒视着渡鸦,气愤地说,“首先,这不是我的鱼;其次,如果我真那么干了,我的家人会认为我真的疯了。”
“你跟你的家人说什么,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要更多的鱼。”
韦思利站住了,转过身朝岸上走。
莫西驾着船从他身边经过问:“你上哪去爸爸?”
“去拿枪!”他喊道,”我要杀一只渡鸦!”
莫西看了他一会儿。
“瞎说。你不会那么干的,是吗?”莫西把船转了个圈,赶在他父亲之前到了岸边。
韦思利跌跌撞撞地朝着一棵大树走去,那里立着一杆猎枪。枪里已经装上了子弹,因为谁也不敢说,什么时候一只熊或是一头迷路的驯鹿会闯进鱼场。
莫西抢先把枪拿到手。
“不行,爸爸。它都跟你说了什么?”
“它们在威胁我!它们说,如果我不从箱子里拿鱼给它们,我就会倒霉!”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身后传来安娜的声音,“你不听我的,说要‘给他一次机会。’瞧他都疯成什么样子啦,我不想让他再呆在这儿啦!”
“安娜,让我跟父亲谈,”莫西虽然没有提高声音,但语气很坚决,“单独谈。”
她气急败坏地走开了,还不停地叫着:“主啊,你饶了我们吧。”
韦思利小心谨慎地说:“现在的问题是,你不相信,我能所见这些动物在跟我讲话。”
“不是的,爸爸,现在的问题是,你确实在听它们跟你讲话。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知道吗?”
“可是我真的听见啦!它们在威胁我。”
“爸爸,”莫西压低声音好像在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一只渡鸦,一条狗或是一条鱼又能把你怎么样呢,啊?”
“不知道,但我很害怕,只能出此下策。”
“你不能再理它们啦,否则,我会把你送回村子去。不知道那里的人能忍受你多久。你还能想起在精神病院是什么滋味儿吗?”
韦思利舔了舔嘴唇,措词谨慎地说:“我就是死,也不回安克雷奇啦,更不用说那个疯人院了。可是我很害怕,孩子。既然这些动物能说话,那么肯定是有某种力量在控制它们。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真的害怕。”
“我来告诉你我怕的是什么吧。”莫西严肃地说,“我怕安娜真的被惹恼了。你信吗,有时你宁愿面对一群狼,因为它们会更仁慈”。
韦斯利看着他的儿子,心里一阵悲哀。
“你永远也不要让一个女人那样控制你!有办法……”他忿忿地说。
“爸爸,”莫西坦率地说,“我从没打过我的妻子,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打她。我和你不同。”
儿子的话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管它呢。我们现在正在谈你和你的嘛烦。想想吧,你愿意让你周围的人都把你叫作对牛弹琴的人吗?”
韦思利笑起来,莫西也笑了。
“唉;人们还用更糟的名字叫过我呢。”
“那该结束了,爸爸。”
韦思利把日光转移到猎枪上。
“不,”莫西说,“那也不是办法。你必须停止听它们说话。”
韦思利摸着下巴说:“那就如同你忽视了你的妻子!”他转身朝帐篷走去。
安娜从树下冲出来,气势汹汹地喊:“你离帐篷远一点;我的孩子在那儿!”
“我决不会伤害我的孙子!”
“要是有一只鸟让你这么干呢!”
韦思利终于感到了真正的恐惧。突然,他内心的愤怒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恐惧。
“噢。安娜……”
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别让事情变得更糟,爸爸。”
他低下头,转身朝河边走去。枪已经不见了,他儿子站在船边。韦思利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鞭子抽了的狗,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你让我觉得自己像只动物;所以你也会把我当成动物来对待。”
“你在说什么,老家伙?”安娜恶狠狠地说。
“把我带回村子,用铁链栓在房子外面。我总是这样对待那些捣乱的狗。”
“爸爸,我没有时间带你回克拉霍查。这几天鱼群越来越多,正是捕捞的好时机。只要你保证不再跟那些动物说话……”莫西看了他妻子一眼,“离孩子们远一点,好吗?”
韦思利弯下腰,捡起一截链子说:“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栓在树上?”
“我,我不能那么干!你是我父亲。孩子们会怎么说?”
“把我送到几百码外的斯桑塔河去,再把我栓在一棵树上。那样,不管再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与关。”
莫西和安娜交换了一下眼色说。“爸,我不想那么干。”
“那么,我会把箱子里的鱼扔回河里,只给渡鸦和狗留一条。我对这一切都厌倦了,没人愿意帮助我,我累了。”他说。
“就这么办吧,”安娜对她丈夫说,“如果不这样,我们就永远得像看孩子和看精神病人一样,看着他。”
“不管怎样,这正合你意,对吧?”韦思利刻薄地问。
莫西看看父亲,又看看妻子,他不知所措。韦思利对他儿子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最后,莫西走上前拿起铁链,又在一个工具箱里找了两只扣锁。
“是你逼我这么干的。”他直起腰说。
“我是在逼你做出决定,要么帮助我,要么遗弃我。”
莫西一脸怒容,把头一扬,抬腿就走。
“快点,让我们把这事了结了;我还有活要干呢。”
在离他们的鱼场三百码的斯桑塔河岸上,莫西用链子的一头捆住了韦思利的腰,把另一头牢牢地栓在树上。韦思利完全可以够到河水和灌木丛。
“我把今天的鱼捕完,就马上回来,好吗?”
韦思利没理他。
“见鬼。爸,只要你合作一点——”
韦思利冲他乱叫了一通。
莫西诅咒着,摇摇晃晃地朝下游走去。
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一缕淡淡的光线了。安娜向脑后捋了捋飘在额前的头发,说,“好吧,到时候啦。我来收拾这儿,你去接你父亲。”
收拾干净的鱼,装满了两只咸水缸,厨房里已经没有地方了。他们俩都累得筋疲力尽,孩子们却早已睡着几个小时了。
“好吧,我去接他。我想你给他弄点吃的,好吗?”
“当然。你要到早晨才能把他弄回来,莫西。”
“我知道。”
他急匆匆地穿过黑魆魆的树林。可是他恨不得能躺下睡上十个小时。斯桑塔河水在他的身边泊泪流淌,河里尽是产卵的鲑鱼,它们在这儿不会受到人类的搔扰,因为这时太浅,不能用捕鱼车。
他知道离栓着他父亲的那个地方已经很近了,可他怎么也找不着他。
“爸?爸,你在哪儿?”
附近树上有一只渡鸦“嘎”地大叫了一声,然后用清晰可辨的声音说:
“我们警告过他,如果他不按我们的要求做,他会受到惩罚的。以后我再给你细讲。”渡鸦向远处飞去。
莫西走到树根前,望着拖在地上的铁链。光滑的白桦树皮上有爪子的印迹;地上铁链圈里躺着一条鲑王鱼的遗骸,莫西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显然跟他父亲的身高一样长。他面如死灰,毛骨悚然。河水还在汩汩流淌,一条鲑鱼欢跳着溅起水花。
远处传来一头饿狼的嗥叫声。
《动物庄园》作者:'英' 乔治·奥威尔
张毅 高孝先 译
第一章
故事发生在曼纳庄园里。这天晚上,庄园的主人琼斯先生说是已经锁好了鸡棚,但由于他喝得醉意十足,竟把里面的那些小门都忘了关上。他提着马灯踉踉跄跄地穿过院子,马灯光也跟着一直不停地晃来晃去,到了后门,他把靴子一脚一只踢了出去,又从洗碗间的酒桶里舀起最后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才上床休息。此时,床上的琼斯夫人已是鼾声如雷了。
等那边庄主院卧室里的灯光一熄灭,整个庄园窝棚里就泛起一阵扑扑腾腾的骚动。还在白天的时候,庄园里就风传着一件事,说是老麦哲,就是得过“中等白鬃毛”奖的那头雄猪,在前一天晚上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想要传达给其他动物。老麦哲(他一直被这样称呼,尽管他在参加展览时用的名字是“威灵顿美神”)在庄园了一直德高望重,所以动物们为了聆听他想要讲的事情,都十分乐意牺牲一小时的睡眠。当时,大家都已经同意,等琼斯先生完全走开后,他们就到大谷仓内集合。
在大谷仓一头一个凸起的台子上,麦哲已经安稳地坐在草垫子上了,在他头顶上方的房梁上悬挂着一盏马灯。他已经十二岁了,近来长得有些发胖,但他依然仪表堂堂。尽管事实上他的犬牙从来没有割剪过,这也并不妨碍他面带着智慧和慈祥。不一会,动物们开始陆续赶来,并按各自不同的方式坐稳了。最先到来的是三条狗,布鲁拜尔、杰西和平彻,猪随后走进来,并立即坐在台子前面的稻草上。鸡栖在窗台上,鸽子扑腾上了房梁,羊和牛躺在猪身后并开始倒嚼起来。两匹套四轮货车的马,鲍克瑟和克拉弗,一块赶来,他们走进时走得很慢,每当他们在落下那巨大的毛乎乎的蹄子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草堆里藏着什么小动物。克拉弗是一匹粗壮而慈爱的母马,接近中年。她在生了第四个小驹之后,体形再也没有能恢复原样。鲍克瑟身材高大,有近两米高的个头,强壮得赛过两匹普通马相加,不过,他脸上长了一道直到鼻子的白毛,多少显得有些戆相。实际上,他确实不怎么聪明,但他坚韧不拔的个性和干活时那股十足的劲头,使他赢得了普遍的尊敬。跟着马后面到的是白山羊穆丽尔,还有那头驴,本杰明。本杰明是庄园里年龄最老的动物,脾气也最糟,他沉默寡言,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少不了说一些风凉话。譬如,他会说上帝给了他尾巴是为了驱赶苍蝇,但他却宁愿没有尾巴也没有苍蝇。庄园里的动物中,唯有他从来没有笑过,要问为什么,他会说他没有看见什么值得好笑的。然而他对鲍克瑟却是真诚相待,只不过没有公开承认罢了。通常,他俩总是一起在果园那边的小牧场上消磨星期天,肩并着肩,默默地吃草。
这两匹马刚躺下,一群失去了妈妈的小鸭子排成一溜进了大谷仓,吱吱喳喳,东张西望,想找一处不会被踩上的地方。克拉弗用她粗壮的前腿象墙一样地围住他们,小鸭子偎依在里面,很快就入睡了。莫丽来得很晚,这个愚蠢的家伙,长着一身白生生的毛,是一匹套琼斯先生座车的母马。她扭扭捏捏地走进来,一颠一颠地,嘴里还嚼着一块糖。她占了个靠前的位置,就开始抖动起她的白鬃毛,试图炫耀一番那些扎在鬃毛上的红饰带。猫是最后一个来的,她象往常一样,到处寻找最热乎的地方,最后在鲍克瑟和克拉弗当中挤了进去。在麦哲讲演时,她在那儿自始至终都得意地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压根儿没听进麦哲讲的一个字。
那只驯顺了的乌鸦摩西睡在庄主院后门背后的架子上,除他之外,所有的动物都已到场,看到他们都坐稳了,并聚精会神地等待着,麦哲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
“同志们,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