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森最近没有在“杰克兔子俱乐部”露面。
本森对一九六九年七月安装的CI电脑感到很不安。
“你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珍妮说,“但我想得去和麦弗森谈谈。”
凌晨四时三十分,珍妮到了麦弗森主任的办公室。
麦弗森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盯着她,他的目光没精打采,也很疲倦。“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他问。
“通知警方。”
“警方已经接到通知了,我还知道现在七楼上挤满了警察。他们会把他看成一个脑子里有电线的杀人狂。”他叹了口气,又说,“现在他们的目的是逮住他,如果我们告诉他们更多的东西,他们就会杀了他。我们没有肯定的理由认定他会在凌晨六时失控。事实上,他可能永远不会失控。”
她环视房间四周,看着墙上那些图表,麦弗森就在这里设计着神经精神病科的未来。她知道神经精神病科对他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本森对他意味着什么。但即使如此,他的立场仍是毫无道理、不负责的,但是现在她该怎么对他说呢?
“珍妮,”麦弗森说,“我想我们仍可以等待,我想本森还有自己回到医院继续接受治疗的可能。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性,我就主张继续等待。”
“如果他不回来,”她说,“如果他在发作时袭击他人,你真的想为此负责任吗?”
“我反正已经躲不掉了。”麦弗森苦笑着说。
珍妮和埃利斯等仍然坚持待在计算中心,看着电脑的预测。时间慢慢地向前推移,渐渐逼近本森发作的时刻……
六时正,他们都站起身来,望着墙上的钟,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钟上的时间到了六时四分,但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什么都没有,六时十分,六时十五分,又过了三十五分钟。电话铃突然响了,珍妮一把抓起话筒。“我是珍妮医生。”
“属于那个——”对方略作停顿,“神经精神病研究部吗?”
“是的。”
“请准备好笔和纸,我希望你把我的话记下来,我是洛杉矶警察局的安德斯探长。”
她同杰哈德打了个手势,让他拿点作纪录的东西来,同时问道:“你有什么事要问,探长?”
“我们发现了一宗谋杀案,”安德斯说,“有些问题要问你们。”
在日落大街一座破旧公寓三楼的一间卧室里,珍妮见到了安德斯探长。他有三十五六岁,但看上去还很年轻,说话时声音很柔和:“多谢你能来,尸体在卧室里,验尸官也在里面。”
他带路进了卧室。死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性,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头部受到重击,身上被反复刺中。床上到处浸透了血,房间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房间里的其它地方都乱成一团。共有六个人正在房间里忙着,其中一个是来自验尸处的法医官,他正在填写死亡报告。
那法医官对珍妮说:“你可以看到,罪犯的手段很凶残。死者的左太阳穴位置受到重击,导致头骨下陷并当场昏迷。凶器就是那边的台灯,上面残留的血液和头发样品与死者的完全吻合。”
“那些戳伤呢?”珍妮问。
“戳伤是后来造成的,几乎可以肯定是死后才有的。她是被头上的那一击所杀死。”
珍妮看着死者的头。头的一侧被击扁了,看上去就像一个漏了气的足球,使原来那张应该算是漂亮的脸蛋扭曲得不成样子。
“她是在化妆时被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上的,然后罪犯把她从椅子上抬起来,”法医官举起双手,模仿凶手的动作,“放到了床上。”
“那是个很强壮的人罗?”
“噢,是的,肯定是一个男人。案发前她显然与杀她的人发生过性行为。我们对分泌物进行了检测,血型是AO型。这个男子肯定洗了澡才走出来杀了她。凶手还拿起某种凶器在她的胃部刺了几下,最深的伤口都集中在下腹部。”
“你找到凶器了吗?”
“没有。”法医官回答道,“不会是什么锋利的东西,但肯定是很坚固——用这么钝的工具能刺得这么深,肯定要用极大的力量。”
“这就从另一角度证明凶手是个男的。”安德斯说。
“是这样的,我猜想是一种金属物,就像比较钝的开信刀,或是钢尺这类东西。但真正奇特的是,”法医官指着女孩的胳膊、胃部和床单、毯子上的刺痕,“所有这些刺痕排列成一条直线。这在我看来是一种持续行为,是无意识举动的自动延续。他就像是某种机器,只是不断地动着,动着……”
“一点儿也不错。”珍妮说。
“我们推测,”法医官说,“这表明凶手处于某种癫痫病发作的状态。”
此时,安德斯把一块金属身份牌递给她:“我们在做例行检查时发现了这个。”
珍妮在手心里把牌子翻过来,上面有这些文字:
本人身上装有原子起搏器,直接物理损伤或接触明火可导致封壳破裂,从而造成有毒物质泄漏。在本人受伤或死亡的情况下,请打电话给神经精神病科,号码是(213)652—1134。
这是他们对本森动手术时,给他戴上的标签牌。
“身上带有这块牌子的人叫本森,”她解释说,“今年三十四岁,患有抑制机能障碍。”
“什么是抑制机能障碍?”安德斯问。
正在这时,一个穿便衣的警员从起居室走了进来。“我们通过所有渠道调查了指纹,”他说,“结果在国防部数据库找到了对应的指纹,这个人从一九六八年到现在一直参与机密电脑工程工作。他的名字叫本森,血型为AO型,住在洛杉矶。”
珍妮转身问法医官:“关于那女孩,你知道些什么?”
“她叫黛丽丝,艺名安琪拉,二十六岁,在这儿住了六个月,是跳舞女郎。这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他对跳舞女郎有些特别的看法,既喜欢,又仇恨,”她说,“感情相当复杂。”
他好奇地看着她。“他是不是经常发作?”
“是的。”
安德斯作了纪录。“还需要有关疑犯的描述,他的照片——”
“我都可以给你。”
“愈快愈好。”
她扫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七时三十分,我回医院去,”她说,“但我得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可以到我家或医院去找我。”
“我到你家去,”安德斯说,“二十分钟后我就完事了。”
“好吧。”她说,并把地址留给了她。
淋浴真是一种享受——对于二十四小时没有合过眼的珍妮来说,更是如此。她裹着浴巾,开始对着镜子化妆。
门铃响了,那该是安德斯。她没锁前门。“门开着。”她喊道,又继续化妆,“要是你想喝咖啡,自己到厨房里烧水。”她说。
她化完妆后,把身上的浴巾裹紧了些,朝过道探出身子。“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她高声问道。
站在通道里的却是本森。“早安,珍妮医生。”他说,他的嗓音一如平时挺招人喜欢,“我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你。”
她奇怪自己竟是如此害怕,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了握本森伸出的手。她心中被恐惧所占据。她干吗要害怕?这男人她知之甚深,她曾经多次和他单独在一起,她从未害怕过。
“请等我一会儿,”她说,“我去穿上衣服。”
他礼貌地点点头,回起居室去了。她关上卧室的门,坐到床上。她呼吸沉重,好像刚刚跑了一段很长的路似的。她走到衣橱里随便拿出一件套裙穿上,又回到浴室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便出来见他。
他站在起居室的中央,看上去神情有些迷乱。
她尽量保持声音轻柔。“要来点咖啡吗?”
“不了,谢谢。”他穿了件外套,结着领带,看上去很整洁,但他的黑色假发,还有他那双冷漠、疲惫的眼睛,却令她惊慌失措。
“这儿你一个人住吗?”他说。
“是的。”
他左边脸颊靠眼睛下方有一小块青肿,而绷带几乎看不见,只在假发的下端与衣领的上方之间露出一点白色。
“你好像很紧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发自内心的关切。
“不……我不紧张。”她努力笑了一下。
“你笑起来好看极了。”他说。
她瞥了一眼他的衣服,想寻找到血迹。那个女孩都被血浸透了,可是他的衣服上一点血迹也没有。也许他杀了她之后又洗了个澡,换了衣服。
“哦,”她说,“我想喝点咖啡。”她带着某种解脱的感觉进了厨房。在厨房里,她避开了他,连呼吸也变得畅快了几分。她把水壶放到了炉灶上,点燃煤气,又在那儿呆了一会儿。她必须把握自己,控制住局面。她对付得了这个人,这是她的工作。她也曾与比他更危险的男人单独呆过。
“你怎么找到我的,本森?”回到起居室后,她问。
“我很细心。”他说,“进医院之前,我弄清了你住在哪儿,埃利斯住哪儿,麦弗森住哪儿。我弄清了每个人的住处。”
“为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
“你料到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窗前眺望着城市。“他们正在那儿找我,”他说,“不是吗?”
“是的。”
“但他们绝对找不到我,这座城市太大了。”
他盯着她看一会儿,然后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长沙发上,他看上去很紧张,但不一会儿就放松地笑了。有一瞬间的工夫,他的瞳孔扩大了。又是一次电击的刺激,她想。
见鬼,她到底怎么办才好?
“本森,”她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说道,依旧很放松。
“你离开了医院……”
“是的,我穿了那件白外套离开了医院,这都是我想出来的。安琪拉开车带走了我。”
“后来呢?”
“后来我们去了我的住处。我很紧张。”
“为什么会紧张呢?”
“哦,你瞧,我知道这一切会如何收场。”
她不能肯定他在指什么。“什么收场?”
“离开我的住所后,我们去了她的公寓。我们喝了点东西,然后做爱,然后我告诉她事情会如何收场。就在那时候她害怕了,她想打电话给医院,告诉他们我在哪儿……”他茫然地注视着前方,显得神情恍惚。珍妮不想再追问这个问题。他经历了一次急性发作,因此他不会记得杀死了这个女孩。他的遗忘将是全面而且毫不做作的。
不过她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你干吗离开医院,本森?”
“有天下午,”他说道,转过身来看着她,“我正躺在床上,突然间我意识到每个人都在照顾我,伺候我,弄得我像台机器。我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个。”人们通常总是憎恨令他们害怕的东西,珍妮想。
“你们这些人对我撒谎。”他突然说。
“没人对你撒谎,本森。”
他变得愤怒起来。“不,你撒过谎,你——”他突然住口,并且再一次笑了。他的瞳孔短暂地扩大,又是一次电击的刺激。他们现在靠得很近,他很快又会发作。
“我来告诉你世界上那种最美妙的感觉。”他说,“嗡的一声,什么都黑了下来,那种温暖和快乐真是妙不可言。”然后他笑了起来。
他笑的那会儿,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束手无策,她吓呆了。一台机器掌握了本森,毫不容情、准确无误地把他推向急性发作。谈话无法阻止这台植入他体内的电脑发挥作用。她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把他带回医院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本森,”她说,“跟我回到医院去。”
“你认为我需要修理?你们竭力要把我变成一台机器!”
“你不是机器。我们想让你好起来。”她柔和地说,“我们关心你,本森。”
“你们关心我?”他大笑起来,笑声极难听,“你们关心的不是我。你们关心的是你们的科学方案,实验结果。你们关心的不是我。”
他突然哭了起来,眼泪不断地从脸颊上滚落,可是忽然间他又笑了。显然是又一次刺激,与前一次只隔了不到一分钟。她知道几秒钟之后他就会出现精神失常。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说道,开心地笑了。
她开始同情他,并对发生过的一切感到由衷的悲哀。“我懂,”她说,“我们回医院去吧。”
“不,不……”他突然住了口,紧张地嗅着空气。
“什么味儿?”他说,“我恨那味儿。是什么?我恨它,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恨它!”
他朝她走过来,一边不停地嗅着。他伸出手想触摸她。他的脸部神情木然,有如机械人的面罩。突然,他抓起一只沉甸甸的烟灰缸朝她掷去。她避开了,烟灰缸砸在一扇大窗子上将玻璃击得粉碎。
他跳起来朝她扑去,猛地用胳膊圈住了她,像头笨熊似的将她紧紧地搂住,力气大得出奇。“本森,”她气喘吁吁,“本森。”她抬头看看他的脸,依旧是一片茫然。
她用膝盖在他腹股沟那儿撞了一下。
他咕哝一声把她丢开了,身子弯到腰间,同时猛烈地咳嗽起来。她跑了开去,一把抓起电话筒。
本森又扑过来,夺过电话筒,朝身后一扔,电话直飞向房间。她向厨房跑去,本森追了进来,双手一下卡着她的脖子。
她无法移动,无法呼吸。她渐渐看到许多蓝色的斑点在眼前飞舞,她的双手在拼命地挥动,触到了洗碗机的把手。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样东西闪过她的脑海——微波炉。她把手拼命伸向微波炉,旋动了调节器……
本森尖叫起来。
脖子上的压力松开了,她瘫倒在地。本森不停地捧着头尖叫,声音恐怖而痛苦,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然后,他一直尖叫着冲出了房间。
安德斯对本森袭击他的医生迷惑不解,他半信半疑地听珍妮说这种病发作时会失控杀人。“唔,”安德斯最后说,“但他没有杀你。”
“是的,”她说:“他没有杀我。但他本来会的。是微波炉干扰了本森的电子装置。微波辐射会使起搏装置紊乱失调。”
“哦。”安德斯说。他发觉应该对本森的病况作深入了解了。他翻开笔记簿。“你最好从头讲起,”他说,“慢慢讲下去。”
珍妮尽量平静地向这名探长解释了她所知道的一切。之前,她先给麦弗森挂了个电话。麦弗森得知本森逃了略觉遗憾,但思绪立刻沉溺在自己更加宏伟的计划的五彩斑斓之中。从电脑科技角度讲,本森的手术实际上是成功的,他要进一步研制生物电脑,由活细胞组成,从含氧气和养分的血液中获取能量的电脑,并将其植入人脑内。他觉得自己迈向了辉煌的前程。
珍妮和安德斯谈完话已是晌午了,她感到很累。但安德斯很兴奋——他预测本森会回到医院去,便和珍妮一起赶去医院。神经精神病科到处都是警察,看上去像如临大敌的作战计划室。麦弗森和医院的行政官员们关在他的办公室里,埃里斯见人就发火,杰哈德和李察在电话线路前忙活,莫里斯则不知去向。
“现在干什么呢?”珍妮说。
“等待。直到能想出本森的藏身之处。”安德斯说。
……忽然,警车、急救车鸣叫着停在楼下,血肉模糊的莫里斯被抬了出来——他想独行侠似的单独追踪本森,结果却在“联合航空运输公司”漆黑的七号飞机库里,被暗藏的本森用铅管重击面颊,鼻骨粉碎,伤势严重。
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