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维飘浮在一扇舱门上方。突然间,肩膀和双臂绷得紧紧的,脑海里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捉摸不定,一闪即逝。我一定要记住。我一定要记住。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啊,真要命。
从这一点再向前走,能使她不被别人发现的惟一保障便只有她掌握的统领级进出权限了。这点保障很可能不够。但我只需要几秒钟。奇维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记录仪和数据链接……然后轻轻滑人舱门,飘进一条乘员走廊。
天哪!一时间,奇维惊得目瞪口呆。走廊的大小宽窄仍旧跟她记得的一样:向前十米向右拐,通向舰长的居住区。但里茨尔将走廊上下左右全贴上了墙纸,图像是一种涡流状的粉红色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动物体臭。这里已经成了另一个天地,完全不同于她记忆中的无影手号。她拼命鼓起勇气,慢慢向前飘行。前头什么地方传来音乐声,是澎哮澎的打击乐器,还有人唱歌……像吠叫似的刺耳尖音,配合着打击乐器的节奏。她的双肩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紧张得近于抽搐,一心想在墙 上一撞,借反弹力逃出这个地方。我真的需要拿到更多证据吗?是 的,需要。只要手动切人,看一眼本舰数据系统。那才是扎扎实实的证据。而里茨尔选择什么音乐、图像却算不上什么证据,说破天别人也不会相信。
她沿着走廊前进,飘过一扇扇舱门。这些原本是军官舱室,这次旅途中用作值班人员宿舍。她在倒数第二间里住过三年时间。那间房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她不敢想,也不愿知道。拐个弯就是舰长的计划室。她在舱门前一亮通行码,门滑开了。里面……再也不是计划室了,像健身房和卧室的综合。四壁同样贴着图像墙纸。奇维轻轻抓住一个样式奇异、带护套的架子,选了个从门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落地。她一碰头戴式系统,要求强行切入本舰网,建立网络联接。本地系统开始检查她的方位和权限,稍稍一顿,奇维眼前出现了一排排姓名、日期和图像。找到了!原来里茨尔在无影手号上搞了一套自己的小型冷冻系统。露安·佩雷斯名列其中……仍然活着,而且正好当值!
够了,该离开这个疯人院了。但奇维稍稍犹豫了一下,这里列着这么多名字,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脸,来自遥远的过去。每张脸旁边都有一个注明死亡的记号。上一次看见这些人时,她还是个小孩子,但那时的他们不是这个样子……眼前这些脸有的阴沉,有的处于睡眠状态,有的带着可怕的青肿或烧伤。有的图片是活着的时候拍摄的,有的明显摄于死亡后,有的受过严刑拷打,有的残留着拼死抵抗的伤痕。这是吉米·迪姆事件之前的图像。
战斗之后到恢复正常轮值这段时期有过审讯的事,这些她知道,但是……奇维只觉得小腹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她不断翻页,调出更多名字。凯拉·彭·利索勒特。妈妈。一张遍布癖伤的脸,眼睛直直地瞪着她。里茨尔对你干了什么?托马斯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不觉中,她下意识地打开图片的相关数据链接。突然间,头戴式系统在她眼前展开了一段视频记录。仍旧是这个房间,但充斥其中的却是往昔的影像和声音。喘息声、呻吟声,好像就在那个架子的另一侧。奇维侧过头,图像随之变化,配合得近乎完美。架子边的角落里,她和另一个人正面相对……托马斯·劳,一个比现在年轻的托马斯·劳。他的手从腰际伸出去,伸向架子。脸上是狂喜、陶醉。奇维曾经无数次见过同样的表情,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做爱的时候。但眼前这个多年前的托马斯手里握着一把小刀,殷红的血不住滴落下来。他向前倾过身去,靠近看不见的某个被折磨者,后者的呻吟突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奇维伸手一拉架子,飘向前去,从上方俯视着过去的真相,望着劳正在切割的女人。
“妈妈!”已逝的过去听不见她的呼喊。劳继续干着他的残酷的勾当。奇维蜷缩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呕吐物飘过架子,飘向前去,她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但来自过去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在下面的支架边。奇维一把扯下头戴式系统,猛地摔开。她便咽着,喘不过气来。恐惧攫住了她,她全身都麻木了。
房间里光线一变,房门打开了。传来了声音,来自现在的声音。“对,她来过这儿,马里。”
“呸,什么脏东西,真恶心。”两个人走过来,从声音判断,离奇维的藏身处越来越近了。她想都没想,抽身后退,降到那个可怕的支架下方,抓住地板上一个支撑点,身体低低地伏下。
一张脸飘过来。
“抓住了……”
奇维猛地向上一蹿,挥出的手掌没有击中对方的脖子,重重地落在他身后的隔墙上,震得手臂剧痛。一阵刺痛,是电击枪发射的飞镖。她一个转身,想借反冲力扑向攻击者,但双腿已经麻木了。对方两个人小心地又等了一秒钟,开枪的马里这才笑着一把抓住她缓缓转动的身体。奇维动弹不得,气若游丝,但还没有丧失知觉。她感到马里把她拉过去,抓住她的乳房。“行了,动不了啦。别担心,唐。”马里大笑起来,“你倒真该担心才对。瞧她在墙上砸的那个大洞。只差四厘米,你就得冲着你的脊梁骨出气儿了。”
“呸。”唐恼火地说。
“抓住她了?很好。”门口响起托马斯的声音。马里的手一下子从她的乳房上缩了回去,拉着她绕过架子,来到房间空处。
奇维无法转头,只能看到正前方的情况。托马斯。仍是那么从容不迫。始终那么从容不迫。他朝拉着她的马里点点头。奇维想放声嘶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托马斯会杀了我,像杀其他人一样……会不会不杀我?只要我留下一条命,这个宇宙中没有什么东西能救得了他。
托马斯转过身,他身后是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里茨尔·布鲁厄尔。“里茨尔,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们之所以给她进出权限,目的就是在发生这种情况时能事先防范,轻而易举就能逮住她。你明知她来了,却敞开大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布鲁厄尔抱怨道:“瘟疫在上。她不是才来查过吗?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事,刚查过又来了。还有,你刚发出警报她就到了,我只有不到三百秒。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
托马斯怒视着他的副统领。“上一次是运气不好—这种事你应该事先防备着。至于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奇维身上,怒气冲冲变成了若有所思,“让她采取行动的是一个我们没有意料到的意外事件。让卡尔查查她跟谁谈过话。”
他朝马里和唐一挥手,“把她装进盒子,送到哈默菲斯特。告诉安妮,按老办法处理。”
“大人,从什么时段清除记忆?”
“我会亲自告诉安妮。还得先查查记录。”
奇维看见了走廊,还有拖着她飘动的手。我有过多少次相似的经历?不管怎么努力,她连一丝肌肉都无法调动。但在内心深处,奇维不断呼喊着:这一次我一定要记住!一定要记住!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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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范跟在特鲁德·西利潘的身后,走上哈默菲斯特中塔,向顶楼走去。他和易莫金人厮混了多少兆秒,从很大程度上说,为的就是这一刻:找个借口深人聚能体系,看看这个体系的内部运作—外人看到的只是聚能体系得出的成果。他本来早就有机会上这儿来。说实话,西利潘不止一次提出带他上来瞧瞧。一块儿值过几班之后,他早已和易莫金人打成了一片。范总是对聚能发表一些不着边际的评论,还拿出数额相当大的兑换券跟西利潘和乔新打赌。这样一来,他们少不得要让他开开眼界。但在此之前,时机还不成熟,范的伪装还不够完善。别自己糊弄自己了,把定位器的事儿捅给托马斯·劳以后,‘你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危险。
“好了,你总算可以看到内幕了,老范。看完之后,你的不少怪论可就得拉倒了。”西利潘笑得合不拢嘴,他显然同样一直期待着这一刻。
他们向上飘去,飘过一排排纵横交错、不断分枝的狭窄雨道。这地方又挤又乱,活像个大杂院。
范赶上一步,与滑行的西利潘肩并肩。“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易莫金人不就是把人变成了自动装置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聚能者,一秒钟内也算不了几次加减乘除。真正的机器比他们快几万亿倍。有了聚能者,你们就能吃吃喝喝,指使他们干这干那,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其实呀,这是从人类能读会写以来发明 的最慢、最烂的自动装置。”
“得了,得了。这话你说了好几年了。可你照样错到了姥姥家。” 他伸出脚,鞋尖钩住一个驻足点,“进了协同工作大厅,你声音小点,懂吗?”他们面前是一扇真正的门,跟下面那些只能供人爬进爬出的小舱门不一样。西利潘一扬手,门开了,两人飘了进去。范的第一印象是里面竟然挤了这么多人,一股浓重的人体气味扑面而来。
“臭烘烘的,对吗?但个个身体健康—有我盯着呢。”西利潘的语气里透着搞技术的人特有的职业自豪感。
一排又一排微重力座椅,密密麻麻塞在一个蜂窝状开放式框架中,框架是立体式的,充斥在房间中,重力稍大的地方绝不可能存在这种形式的空间结构。大多数座椅上都有人,有男有女,年龄各异,穿着灰罩袍。多数人用的是未经改造的青河原装头戴式系统。这里面的情景出乎范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单独隔离起来的呢。”住在极小的房间里。伊泽尔·文尼在酒吧里不止一次近乎声泪俱下地描述过那种小房间。
“有些人要隔离,看他们从事哪方面的工作而定。”他指指房间里的两个医院杂役打扮的看护,“这么搞便宜得多。只消两个人,应付递送便壶的事儿尽够了,一般斗殴也处理得下来。”
“斗殴?”
“专业领域里的意见不统一。”西利潘嘿嘿乐了,“应该说心情焦躁才对。只要不破坏蚀脑菌的平衡,没什么关系。”
两人取一条对角线,在密集的框架中向斜上方飘行。有些头戴式系统闪烁间变成了透明状态,范能看见聚能者的眼睛。眼球在移动,但好像没人注意到他和西利潘。他们眼中所见的是头戴式系统呈现的另一个现实。房间里一片嘟嘟浓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聚能者的声音合在一起,汇成一片低低的嗡嗡声。说话的人相当多,短促地蹦出几个字词,是尼瑟语,但范一点儿也听不懂。这些不知其意的声音汇合在一起,仿佛是合奏催眠曲。
聚能者们无休无止地敲击着协同工作键盘。西利潘自豪地指点着他们的手,“看,患关节损伤的还不到五分之一。我们损失不起人。人力资源本来就严重不足,雷诺特又无法百分之百控制住蚀脑菌。但将近一年来,几乎没有出现单纯因为医疗不当造成的死亡事件—按说这种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一个聚能者,才做过卫生检查,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来了个结肠穿孔。按他搞的专业,他有个独立隔间。表现突然大失水准,但我们没发现出状况了,直到臭气熏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那个奴隶劳工从里到外一步步坏死,但他的头脑被迫专注于他的项目,无法诉说身体感受到的痛苦,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别人也就没有注意到。特鲁德·西利潘在意的只是整体水平。
他们飘到最顶端,回头俯瞰塞满框架不断低语的聚能者。“有一个方面你说对了,战斗员特林尼先生。如果这些人做的只是简单算术,或者排列资料,这个体系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笑话。那种工作,小小一个指环上的最小的处理器都比任何人快几十亿倍。我们的聚能者干的完全不是那种活儿。听见他们的交谈吗?”
“听见了,可那些话根本没有意义呀。”
“这是他们之间的行话。只要把一批聚能者合成一组,他们很快就会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行话。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底层运算机器的替代品。他们在使用我们的电脑资源。你懂吗,对我们易莫金人来说,·聚能者是软件之上的另一个系统层面。他们会发挥出人类的智力,同时能像机器一样持久、耐心地处理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非聚能专家才至关重要,尤其是干我这一行的。如果没有正常专家,聚能体系就没用了。聚能者必须由正常人引导, 只有正常人才能协调平衡硬件、软件和聚能之间的关系。只要这三者的关系处理得当,结合在一起,那可真是威力无穷啊。你们青河人永远不可能具备这种力量。”
不用他说,范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只不过故作愚顽,一口否认,诱使特鲁德·西利潘这样的易莫金人进一步详加解释,透露更多细节。“嗯,这一组现在在干什么?”
“咱们瞧瞧。”他示意范戴上他的头戴式系统,“啊,看见了吗?我们把他们又分成了三组,最上面这三个处理的是不需要什么智力的问题,这种聚能者很容易重新定向,重新分配工作。用来处理日常工作顺手极了,比如把查询转交给适当的部门之类杂事。中间这三个是编程的。你这个战斗程序规划员应该对这个最感兴趣。”他弹出几份关联图表,全是不明其意的吃语,代码数量巨大,却看不出什么递进关系,代码之间好像没有任何联系,“这是经过重写的青河武器寻的代码。”
“都是什么玩意儿。这么乱,叫我怎么维护?”
“说得对,你不可能维护它。但我们的编程主任却有这个本事,比如丽塔·廖,前提条件是她手下有一批聚能程序员。这会儿她正让那些人调整、优化这些代码呢。他们能做的,普通人其实也能做到,只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无休无止地高度集中注意力。在适当的软件开发工具的帮助下,聚能者搞出来的代码只有你们过去代码的一半,配合相同的硬件,其运行速度是过去的五倍。他们还从你们的代码中找出了几百个错误。”
有一会儿工夫,范什么话都没说,只浏览着那批错综复杂的关联图表。武器相关程序是范浸淫多年的领域。错误肯定是有的,任何大型系统都少不了错误,但武器相关程序是数千年反复锤炼的精品啊,多少代人不断努力,优化它,为它除错……他清空自己的系统显示,望着下面一排排一列列奴隶劳工。付出的代价是多么可怕……但得到的成果却是多么奇妙。
西利潘乐开了花。“你瞒不了我,特林尼。我看得出来,你服气了。”
“嗯,这个嘛,真要管用的话,我就服气。对了,那第三组在干什么?
西利潘已经朝门口飘去,“哦,他们呀。”他满不在乎地朝右手边的聚能者摆摆手,“是雷诺特搞的项目。我们正在清理你们舰队程序的主体,看有没有后门什么的。”
每一个稍稍有点多疑的系统管理者都会干这种蠢事,到头来总是一场空。可见识过聚能者的能耐后……范突然觉得不踏实起来。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发现我许久以前埋设的后门?我还剩下多长时间?
两人离开协同工作大厅,沿路返回,在中塔里向下滑行。“现在你懂了吧,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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