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您称他是鬼魂,但实际上它是个什么呢?”
“鬼魂嘛,还会是别的吗?”
“但灵魂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据我所知,谁也不知道。”
“但您是位超自然现象学家!”
“是的,但我一向研究的是侏儒,专门研究戈勃林,虽然我对其他的各种生物也有兴趣,甚至对班什,尽管很难设想比他们更狡猾更隐蔽的生物,我也感到兴趣。”
“那么,另有研究灵魂的专家?他们有些什么说法呢?”
“大概众说纷坛,描述幽灵、幻影的专著就有很多,可我始终没空去研究这些。我知道,古代有种说法,仿佛无论是谁,死后都会变成鬼魂,但现在,就我所知,这一说法被否定了。灵魂之产生是由于一种特殊的情况,至于是怎样一种特殊情况,我就一无所知了。”
“您知道,”凯萝尔说,“那鬼魂的脸虽然可能属于阴间的脸型,但却异常有吸引力,我忍不住看了看它。那是裹在白布尸衣里的一团阴影,当然,那根本不是白布尸衣。我有时偷偷看一下那双眼睛,眼睛象是小小的火花,也许这只是我的一种想象?”
“不,有时我也仿佛看到这种形象。”
“劳您驾,揪着这个笨货的脖颈把它拖过来一点,”凯萝尔请求说,“它一不当心就滑到高速带上去了。嘿,简直没办法!不论什么地方,不论什么时候它想睡就睡了。它除了吃和睡,根本就不会想到别的事。”
马克斯威尔弯下腰,将西尔韦斯特拽回原来的地方。西尔韦斯特睡眼朦胧地发出怨声。
马克斯威尔倒向椅背,向天空望去。
“您瞧星星”他说,“无论哪儿也看不到地球上空的这种天景,我能回来,心里很高兴。”
“但是往后您打算干什么呢?”
“送您回家,拿箱子回奥普茅舍,他会开一瓶自酿白酒,我们就慢慢儿地吸饮他的毒汁,聊到天明。然后我再躺到他供来客用的床上睡一觉。他自己就缩身到一堆树叶里……”
“我在屋角落里看到过这些树叶,当时我很想知道它们放在那儿干什么用,但没有问。”
“他睡在这上面。睡床上他觉得不舒服,说到底,多少年来一堆树叶对他来说就是奢侈的享受了……”
“瞧,您又在笑话我了。”
“根本没有,”马克斯威尔说,“我说的是真话。”
“但我只是随便谈谈,并没问您,今晚打算干什么。已是死者了。也许您忘了这点?”
“我要解释的,”马克斯威尔说,“没完没了的解释。不管我到哪里,都会有人这样问。他们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还会进行正式的侦查。我希望少来这一套,但制度是制度。”
“我很遗憾,”凯萝尔说,“但也很高兴。您一分为二,多崭!”
“如果运输部门能查清这当中的圈套,”马克斯威尔指出,“他们就是为自己控制了金矿。我们大家都可以在灾难临头时把自己的复制件存放到别处去。”
“这没有什么意思,”凯萝尔反对说,“从每个当事者来说。另一位皮特·马克斯威尔是完全独立存在的人物,并且……不,我搞不清了。要搞清楚这样复杂的事情,钟点太晚了。但我深相,您的想法是实现不了的。”
“是的,”马克斯威尔表示同意,“也许如此。那是我愚蠢的想法。”
“夜晚过得多美好,”凯萝尔说,“谢谢,我感到很愉快。”
“西尔韦斯特也得到了一块大煎牛肉排。”
“当然啰。它不会忘记您的。它喜欢那些请它吃煎牛排的人。嘴馋得真惊人!”
“我想问您件事,”马克斯威尔说,“您没有告诉我们,谁要买阿尔杰法克特。”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有人提过这个建议。据我了解,价钱开得很大,好像时间学院真的动心,我偶然听到了不该我听的几句话。这关连着什么事吗?”
“很可能。”马克斯威尔说。
“我现在回想起来了,提到过一个名字,但不是买主,我觉得,不过是一个与这事有关的人。我到现在才想起——有个姓邱吉尔的人。这能向您说明什么问题吗?”
第八章
马克斯威尔拖着箱子回来时,奥普坐在炉子前用一把大折叠刀修脚趾甲,这个尼安德人用刀口指着床说:“把箱子放那里。你坐到我旁边来。我刚添了两块劈柴。还有罐子里东西够两人受用的,再说,我还藏着两瓶。”
“鬼魂在哪儿?”马克斯威尔问。
“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他从不告诉我,不过,很快会回来的。他历来都不会失踪很久的。”
马克斯威尔把箱子放到床上,回到炉子旁坐下,靠在粗糙的炉石上。
“今天你装傻甚至比平常装得更来劲,”他说,“为什么?”
“为了她的一双大眼睛。”奥普得意地微笑着答道,“对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姑娘少不得要冒犯一点。请原谅,皮特,我实在忍不住。”
“讲什么人吃人和撑得吐出来的话,”马克斯威尔说,“不太过份了吗?”
“嗨,我大概真有点儿被迷住了,”奥普承认说,“你要知道,人们恰恰想在我这个野蛮的尼安德人身上见识到这些。”
“可她根本不是笨人,”马克斯威尔指出,“她在闲谈中十分巧妙池透露了关于阿尔杰法克特的事。”
“巧妙?”
“当然。难道你以为,她会是无意中说漏了嘴的吗?”
“我还没有想这事,”奥普说,“也可能她是故意的。但为什么她在这种场合下要象你所说的那样做呢?”
“比方说吧,她不想人家把阿尔杰法克特卖掉,于是她决定,如果遇到象你这样多嘴的人在场便提一提此事,于是很快就满城风雨。她指望,这样的谈论会把出售的事搞垮。”
“你是知道的,皮特,我压根儿不好多嘴。”
“我是知道的,但你也得想想你今天的举止。”
奥普把刀拢起塞到口袋里,拿起罐子递给马克斯威尔。
马克斯威尔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液体象刀一样割着喉咙,不由呛了起来。
“嘿,等我缓过气来,即使再沾一沾这杯东西的边,我也不干!”他好歹把酒咽下了肚,一面暗想,气喘了好半天。
“烈货,”奥普说,“我好久都没有搞成这上好的—批酒。你看,象泪水一样纯净。”
马克斯威尔讲不出话来,仅点点头。
奥普也照样捧起罐子,贴近唇边,头一仰,罐子里的酒一下子就浅了一英寸多。然后他亲热地将酒罐紧贴在多毛的胸口,重重地吐了口气,以致炉火都飘忽起来。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抚摸着罐子。
“上等饮料。”说着他用手把嘴一擦,默默地望了一会火。
“不用说,她是不会把你当作多嘴的人,”奥普终于开了口,“我发现,今儿晚上你自个也围绕着这真理起劲地折腾呢。”
“也许是,我自个也说不清,这真理是什么,该怎么对待它,”马克斯威尔若有所思地说,“你可有心思听我说说吗?”
“听便,”奥普说,“如果你想讲就讲,不然,什么都可以不对我讲,我们照样儿是朋友。你知道的,我们可以根本不谈这事,我们可以找个另外的话题。”
马克斯威尔摇摇头。
“不,奥普,找一定得跟人谈谈这一切。但我信很过的只有你。我单独一个人应付不了。”
“喂,再喝一口吧,”奥普说着把罐子递给他,“只要你愿意就请讲。我有一点不懂:运输部门怎么会出这样的毛病。我不相信这会是他们的失误,我看,其中定有名堂。”
“说得不错,”马克斯威尔说,“大概有这么个行星,依我看,距离不太远,是颗自由运转的行星,与太阳不发生任何联系。虽然就我所理解的,它在随时都能加入到被它看中的那个星系中去。”
“这可就够复杂的了!行星系的正常运行轨道要被搞乱了套。”
“不一定,”马克斯威尔另有看法,“上面说的那颗行星可以在另一平面上自选轨道,它的出现实际上便不会影响行星系。”
他捧起酒罐,眯起眼来喝了一大口。他把罐子从嘴边挪开后,又偎向粗糙的炉石上。烟囱里风声呼呼,烦躁的声响发生在板墙外。炉灶里的一块木头迸裂成许多烧红的小炭块。火舌晃动,整个房间闪现出摇曳不定的影子。
奥普从马克斯威尔手中拿过罐子,但并不喝,把它夹在膝间。
“换句话说这个行星截住并复制了你的射波结构,这样你就变成两个人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
“推理。这是对发生的事情的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我知道有两个你。我与比你早回来的另一个人也交谈过。他也是你。他同你这个皮特·马克斯威尔丝毫不差。他说,在浣熊皮星系的行星上没有任何龙的踪迹,全是些无稽的传闻,因此他就提前回来啦。”
“原来如此!”马克斯威尔恍然大悟,“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提前回来呢?’
“现在我两者必须择一,”奥普说,“是高兴还是悲哀?也许,由于对人类命运不可知的一种被压抑了的惊异,我是又有点高兴又有点儿哀伤。那另一个你,现在是死了——我失去了一位朋友,因为他明明是人且有个性,人的个性总是随着死亡一起终结的。这里又坐着你,如果说我过去失去了一个朋友,现在又得到了,因为你跟那位都是同样的真正的皮特·马克斯威尔。”
“有人对我说,这是不幸事件。”
“嗨,不懂,”奥普说,“这个事我的想法不少。但是不相信这会是个不幸事件……尤其是当你回来以后。那位皮待从运行公路上下来,一绊,跌倒了,后脑着地……”
“可是谁也没有从公路上下来时绊倒过,也许只有残废或是醉鬼才会绊倒,市外公路带运行得慢得不得了。”
“当然,”奥普此 “警察局也是这样判断的。可是别无其他解释,你知道警察局总得找个由头来糊差。事情发生在空旷的地段,大概是从这里到戈勃林禁区的中段上。没有证人,显然,是在公路上无人的时候发生的,可能是夜里。早晨十点左右发现他的。六点起公路上已经有许多人了,但也许他们全坐在内线高速自动公路带上,没有看到路边的事。尸体在发现前可能已经搁了很久。”
“据你看,这不是意外事故?这么说,难道会是谋杀?”
“不知道,我有过这种想法,有一点解释不清的怪事,在发现尸体的地方有一股异常的味道,谁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也许是有人知道有两个你,觉得对他有所不便。”
“但谁会知道有两个我呢?”
“那个行星的居民,如果那上面有居民的话……”
“有,”马克斯威尔说,“那里是个令人惊异的所在……”
他说到这里,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所在水晶行星——至少,当他乍一见到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浩瀚的水晶平原向四面八方伸展,上面则是水晶天空。水晶圆柱从平原高耸入天,顶端隐没在乳篮色的天际——高耸的圆柱使苍穹固定住。四周空无一人,就象一个宏大的空舞池,整理就绪,地面拭擦得捏亮,静候音乐声起以及没有来到也永远不会来到的舞客,这个空舞池永恒地闪耀着童话般的光彩,但它的那种精美却没有给任何人带来欢悦的情绪。
象舞池,但没有墙壁,延伸向远方——不是伸向地平线(那里好象根本没有地平线),而是伸向天空,伸向这奇怪的与水晶地联成一片的毛玻璃般的天空。
他站着,面对着这不可思议的苍茫境界异常震惊。这却并非由于无垠的天际(因为天绝不是无垠的),并非是巨大的空间(因为空间不是巨大的),而恰恰是由于封团式建筑的境界,似乎他进入了巨人的空宅,迷了路,到处找门却想象不出门在哪里。
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可加区别的特征,每根圆柱都一模一样。天空中(如果这是天空)看不见丝毫云彩。这些向四面八方伸展的绝对平坦的水晶板彼此酷似,毫无区别。
他想叫喊,询问,这里有没有居民,但他怕叫喊——也许是出于害怕(虽然当时他未意识到这点,后来才理解到),怕周围寒冷闪烁的壮丽景象会由于他的声音而变成闪耀的霜云撤落,因为那里笼罩着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不能打破的寂静。这是沉默、寒冷和空旷的地方,它全部的壮丽和白色都消溶在它的空旷之中。
他担心他的举步会使这整个世界变成尘埃。他慢慢地谨慎地转过身,突然瞥见……影影绰绰象有什么在走动,不,并非走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以眼睛看不清的速度疾驰着。他停住了,感到皮肤上起了一阵疙瘩。一种异类引起的感觉袭住了他,这种异类比现实的危险性更可伯,他对这种异类感到恐惧,它是如此不同。与一切正常的东西相差如此之远,朝它看一眼,似乎就会在还未合眼之前发疯。
任何事都未发生,他又轻轻挪动脚,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转着身,突然看见他背后一直有某种装备……机器?仪器?装置?
突然他明白了。他面前是一种把他牵引到这里来的神秘莫解的设备——在这个神秘的水晶世界中,它相当于收发报机这一类玩意儿。
有一点他是肯定知道的——这个行星不属于浣熊皮星系。这地方他其至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已知的整个宇宙中无论哪里也没有哪怕是与他现在看见的这个地方有略微相同的所在。出了什么意外,没有把他运送到他应去的行星,却送到了宇宙间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大概起码要百万年之后人才能抵达那里——离开地球是那么遥远,大脑都难以想象出这样的距离。
他又发现一种形影不清的若隐若现的东西,似乎是在水晶境界中闪动着的活的影子。突然,这种若隐若现的东西变成不断变化的形体,他看见这里有许多行动着的形体,莫名其妙的单独存在的形体,好象若隐若现中隐藏了某种实体。他胆怯地想,眼前似乎是神秘的生物的幽灵。
“我对他们象对实体一样,”他对奥普说,“我只好相信他们,没有其他出路,否则,我就得一个人留在这水晶平原上。上一个世纪的人大概不会把他们看作是现实。他们会竭力把这些作为恍惚想象的东西从意识中剔除掉。但是为了清除害怕幽灵的扭法,我花了够多的时间同鬼魂来往,为了不使有关人类不知晓的生物和力量的想法把我弄糊涂,我在超自然现象问题上做了够多的研究工作。奇怪但又可告慰的是,他们觉得我理解他们。”
“这么说,这是有幽灵的行星?”奥普问。
马克斯威尔点了下头。
“可以这样设想,不过,请告诉我:幽灵是什么样子的?”
“透明的灵魂。”奥普说。
“你这指的是什么呢?请给我讲明确些。”
“我是开玩笑,”奥普不好意思地说,“而且开得很蠢。大家都不知这幽灵是个什么样儿。甚至鬼魂自个儿也不确切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只知道它是存在的。如果他也不知道,只有谁会知道呢?他对这一点考虑了许多,作过各种各样的分析,与别的灵魂交往,但总没有找到解释,因此必须回到超自然的……”
“也就是回到无法解释上面去。”马克斯威尔说。
“是不是一种突变体呢?”奥普假定说。
“柯林兹这样认为,”马克斯威尔说,“但他没有找到支持者,拥护者。在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