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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知道得也不多,”崔维兹忿忿地说:“至少不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事。”
“我现在后悔了,”裴洛拉特说:“我们不该这么匆忙地离开奥罗拉。我们若能在那里发现一个存活的机器人,它本身记忆中就会含有地球的资料。而我们一定会发现的,因为我遇见的第一个就一息尚存。”
“只要它们的记忆完奸无缺,詹诺夫,”崔维兹说:“我们随时可以回到那里。若是我们必须回去,不论有没有野狗群,我们都一定会那么做。可是假如这些机器人只有二十几岁,它们的制造者必定就在附近,而那些制造者必定是人类,我这么想。”他又转向宝绮思,“你确定感测到……”
宝绮思却举起一只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她的脸上现出紧张而专注的表情。“来了——”她低声说。
崔维兹转头朝小丘望去。从小丘背后出现、大步向他们走来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身形。他肤色苍白,头发很长但颜色不深,头部两侧的部分微微往外翘。他的面容严肃,不过看来相当年轻,裸露在外的手臂与腿部没有什么肌肉。
三个机器人让出一条路给他,他一直走到它们之间,才停下脚步。
他以清晰而愉悦的声音开始说话,他的用词虽然古老,仍然算是银河标准语,而且不难听懂。
“欢迎,太空来的浪者。”他说:“你们跟我的机器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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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未露出欣喜之色,他问了句有点多余的话:“你会说银河标准语?”
那索拉利人带着冷笑说:“有何不可?我又不是哑巴。”
“可是这些呢?”崔维兹朝机器人指了指。
“这些是机器人,它们跟我一样,使用我们的语言。不过我是索拉利人,我常收听远方世界的超空间通讯,因此学缓笏你们说话的方式,我的先人也一样。先人留下了描述这种语言的资料,可是我不断听到新的字汇和语法,每年都有些变化。你们银河殖民者虽然能定居各个世界,却似乎无法将语文褂讪下来。我能了解你们的语言,为何使你感到惊讶?”
“我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崔维兹说:“我向你道歉。只是刚才跟这些机器人几乎说不通,我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听到银河标准语。”
崔维兹开始打量这个索拉利人。他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袍,袍子松垮地披在肩上,双臂处有宽阔的开口。白袍的正面敞开,露出赤裸的胸膛与下方的束腰。他双脚踩着一双轻便的凉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束。
崔维兹突然想到,自己居然看不出这个索拉利人是男是女。此人的胸部无疑属于男性,可是胸膛没有胸毛,薄薄的柬腰下也没有任何隆起。
他转过头来,低声对宝绮思说:“这个可能还是机器人,不过看起来非常像真人……”
“这是个人类的心灵,并非属于机器人的。”宝绮思答道,她的嘴唇几乎没有动。
那索拉利人说:“但你尚未回答我原先的问题,我原谅你的疏失,将它诿诸你的惊讶。现在我再问一遍,你绝不能再不回答,你们跟我的机器人做什么?”
崔维兹说:“我们是旅人,想要打听如何前往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请求你的机器人提供有用的资料,可是它们缺乏这方面的知识。”
“你们在寻找什么资料?也许我可以帮你们。”
“我们在寻找地球的位置,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那索拉利人扬起眉毛。“我本来还以为,你们最好奇的应该是我。虽然你们没有要求,我还是会提供这方面的资料。我是萨腾·班德,你们如今站在班德属地上,向四面八方望去,极目所见都是我的属地,它还一直延伸到你们目力所不及的远方。我不能说欢迎你们,因为你们来到这里,等于违反了一项承诺。数千年来,你们是第一批踏上索拉利的银河殖民者。结果,你们来到此地的目的,只是为了询问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捷径。在古老的时代,诸位银河殖民者,你们和你们的太空船一出现就会被摧毁。”
“以这种方式对待并无恶意、又没带来任何危害的客人,实在太野蛮了。”崔维兹小心翼翼地说。
“我同意,不过当一个扩张性社会的成员,来到一个不具侵略性,而且维持静止状态的社会,就算只有初步的接触,也充满潜在的危害。当我们畏惧这种危害时,只要外人一到这里,我们便立即将他们摧毁。既然我们不再有畏惧的理由,你看得出来,我们现在愿意谈一谈。”
崔维兹说:“谢谢你毫无保留地提供这些讯息,但你尚未回答我原先的问题。我再着复一遍,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地球的位置?”
“所谓的地球,我想你是指人类以及各种各样动植物——”他一只手优雅地挥动,仿佛指着环绕他们周围的万物。“——的发源地吧。”
“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先生。”
一个古怪的厌恶神情,突然掠过那索拉利人的脸孔。他说:“如果你必须使用某种称谓,请直接称呼我班德。别用含有任何性别的字眼称呼我,我既非男性亦非女性,我是全性。”
崔维兹点了点头(他猜对了)。“就依你的意思,班德。那么,我们大家的发源地,地球,究竟在哪里?”
班德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算我知道,或者假使我找得出来,对你们也没有好处,因为地球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世界——啊,”他双臂伸展开来,“阳光的感觉真好,我不常到地面上来,太阳若不露脸的话,我是绝不会上来的。刚才太阳还藏在云里的时候,我先派机器人迎接你们,等到云层飘走,我自己才跟了出来。”
“为什么地球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世界?”崔维兹锲而不舍地追问。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打算再听一次有关放射性的传说。
不过班德却不理会这个问题,或者没把它当回事。“说来话长,”他道:“你刚才告诉我,你们到此地来没有任何恶意。”
“完全正确。”
“那么你为何武装前来?”
“只不过是防患未然,我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
“没关系,你的小小武器对我毫无威胁,我不过是感到好奇。有关你们的武器,以及似乎全然依赖武器建立的奇特野蛮历史,我当然早就耳熟能详。即便如此,我从未真正见过任何武器,我可以看看吗?”
崔维兹往后退了一步。“我想恐怕下行,班德。”
班德似乎被逗乐了。“我问你只是出于礼貌,其实我根本不必问。”
它伸出一只手来,崔维兹右侧的手铳立时跳出皮套;而他左侧皮套中的神经鞭也同时向上窜起。崔维兹想抓住那两件武器,却感到双臂无法动弹,就像被强固的弹性绳索缚住一样。裴洛拉特与宝绮思也都企图向前冲,可是显然两人同样被制住了。
班德说:“不要白费力气,你们办不到。”两件武器飞到它的手中,它翻来覆去仔细检视了一番。
“这一件,”它指着手铳说:“似乎是能产生高热的微波束发射器,能使任何含有水分的物体爆炸。另一件比较微妙,我必须承认,乍看之下我看下出它的用途。然而,既然你们并无恶意,又不准备危害这个世界,你们就根本不需要武器。我能将武器中的能量释放出来,而我正在这么做。这样它们就不再具有杀伤力,除非你拿来当棍棒使用,不过充作那种用途,它们未免太不称手了。”
那索拉利人将武器松开,两件武器再度腾空而起,向崔维兹飞去,各自不偏不倚落人皮套中。
崔维兹一感到束缚消失,立刻拔出手铳,不过此举完全多余。扳机松垮垮地下垂,能量显然全被抽光,神经鞭的情形也一样。
他抬头望向班德,班德微笑着说:“你完全束手无策,外星人士。只要我高兴,可以同样轻而易举摧毁你的太空船,当然,还有你。”
第十一章 地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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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感到全身僵硬,他努力维持正常的呼吸,同时转头望向宝绮思。
她站在那里,手臂护在裴洛拉特腰际,显然相当从容镇定。她微微笑了笑,又以更轻微的动作点了点头。
崔维兹转头再度面对班德。他将宝绮思的反应解释为信心十足的象徵,并万分希望自己的猜测正确无误。他绷着脸说:“你如何做到的,班德?”
班德笑了笑,显然心情非常好。“告诉我,小小外星人士,你相信法术吗?相信魔术吗?”
“不,我们不相信,小小索拉利人。”崔维兹回嘴道。
宝绮思用力拉扯崔维兹的衣袖,悄声道:“别惹他,他很危险。”
“我看得出来。”崔维兹勉强压低声音,“那么,你想想办法。”
宝绮思以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说:“现在还不行,如果他感到安全无虞,会比较没那么危险。”
对于这些外星人士的简队邡语,班德完全没有理会。它迳自转身离去,那些机器人为它让出一条路。
然后它又转头,懒洋洋地曲着一根手指。“来吧,跟我来,你们三个都来。我将告诉你们一个故事,也许你们不会有兴趣,但我却能自得其乐。”它继续悠闲地往前走。
一时之间,崔维兹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无法确定采取什么行动最好。不过宝绮思已向前走去,裴洛拉特也被她拉走了。最后崔维兹终于移动脚步,否则他将孤独地留在这里与机器人为伴。
宝绮思轻声说:“若是班德那么好心,肯讲一个我们也许没兴趣的故事……”
班德转过身来,神情专注地望着宝绮思,好像这才真正发觉她的存在。“你是雌性的半性人,”它说:“对不对?是较少的那一半?”
“是较小的那一半,班德。”
“那么,其他两位是雄性的半性人喽?”
“他们的确是。”
“你生过孩子没有,雌性?”
“我的名字叫宝绮思,班德,我还没生过孩子。这位是崔维兹,这位是裴。”
“当你该生孩子的时候,这两个雄性哪个会帮你?两个都会?或是都不会?”
“裴会帮我,班德。”
班德将注意力转移到裴洛拉特身上。“你有白头发,我看出来了。”
裴洛拉特说:“我的确有。”
“一直是那种颜色吗?”
“不,班德,年纪大了才会变成这样。”
“那么你年纪多大了?” 准年。”
班德继续向前走(走向一座位于远方的宅邸,崔维兹如此设想),不过脚步放慢了。它说:“我不知道一个银河标准年多长,伹想必跟我们的一年不会相差太多。当你死去的时候,你会有多大年纪,裴?”
“我不敢说,我也许还能再活三十年。”
“那么是八十二年,短命,而且分成两半,真是难以置信。下过我的远祖像你们一样,而且住在地球上——但是后来有些离开了地球,在其他恒星周围建立了新世界,它们是美好的世界,有良好的组织,而且为数众多。”
崔维兹大声道:“不多,只有五十个。”
班德将高傲的目光投向崔维兹,它的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好。“崔维兹,那是你的名字?”
“我的全名是葛兰·崔维兹。我说外世界只有五十个,我们的世界却有好几千万。”
“那么,你知道我想跟你们讲的是什么故事?”班德柔声道。
“如果故事是说过去曾有五十个外世界,那么我们已经知道了。”
“我们不仅计算数量,小小半性人,”班德说:“我们还衡量品质。虽然只有五十个,但你们几千万个世界加起来,也抵不上其中任何一个。而索拉利正是第五十个,因此是最优秀的。索拉利遥遥领先其他外世界,正如同其他外世界遥遥领先地球一样。
“唯有我们索拉利人领悟到应如何生活。我们不像动物那样成群结队,而在地球、在其他世界,甚至在其他的外世界却尽皆如此。每一个索拉利人都单独生活,有许多机器人帮助我们,随时能藉电子设备互相会面,可是极少有真正见面的机会。上次我亲眼见到真人,像我现在见到你们这样,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可是,你们只不过是半性人,因此你们的出现,就像母牛或机器人一样,无碍于我的自由。
“然而,以前我们也曾是中性人。当时,不论我们如何增进个人自由;不论我们如何发展独居生活,统领着无数机器人,我们的自由仍不是绝对的。因为,为了产生下一代,必须藉着两个个体的合作。当然,我们可以分别提供精子细胞和卵子细胞,让受精过程和其后的胚胎成长过程,都以人工方式自动进行。至于婴儿,也可在机器人的完善照顾下成长。那些问题都能解决,可是伴随自然受精而来的快乐,半性人却不愿放弃。邪门的情感性依附由此发展,令自由因而消失。你们看不出来这必须改变吗?”
崔维兹说:“不,班德,因为我们衡量自由的标准跟你们下同。”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自由为何物。你们一向过着群居生活,你们所知道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断被迫屈服于他人意志之下,即使是一些最小的琐事;要不然,就是将时间花在相互斗争上,以迫使他人屈从自己的意志,两者是同样卑贱的行为。这样怎可能还有自由?若是无法随心所欲活着,自由就不存在!自由是不折不扣的随心所欲!
“后来,地球人再度成群结队向外拓展,再度一群群黏成一团在太空打转。其他外世界人虽然不像地球人那般群居,但那只是秤谌上的差异。当时,他们曾企图与地球人抗衡。
“我们索拉利人没有那样做,我们预见了群居注定的失败。我们移居到地底,切断了和银河其他各处所有的联系。我们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发展出合适的机器人和各种武器,用来保卫我们看似空无一物的地表;它们的表现也的确可圈可点,来到此地的船舰都被摧毁,终于再也不来了。这颗行星被视为遭到废弃,逐渐被人遗忘,而这正是我们的初衷。
“与此同时,我们在地底世界努力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们藉着精密的技术,谨慎调整我们的基因。我们有过多次失败,但也有些成功,而我们善加利用成功的结果。这花了我们几世纪的时间,伹我们终于变成全性人,将雌雄的本质融为一体,能随心所欲获得极致的愉悦。当我们有意生育后代时,随时可以产生受精卵,再交由熟练的机器人照顾。”
“雌雄同体。”裴洛拉特说。
“在你们的语言中如此称呼吗?”班德随口问。“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
“雌雄同体会完全阻断演化路径,”崔维兹说:“每个子代都是雌雄同体亲代的基因复制品。”
“得了吧,”班德说:“你把演化当成瞎闯乱撞的程序。我们希望的话,当然可以规画子代的特质,我们能改变或调整基因,有时也的确这样做——我的住处到了,让我们进去吧。天色不早了,太阳已经无法供给充足的热量,我们进入室内会舒服点。”
他们经过一道门,门上没有任何型式的锁,但在他们接近时,那道门马上自动打开,他们穿过之后又立刻关上。室内没有任何窗户,不过他们来到一个洞穴般的房间时,四周的墙壁便开始发光,映得室内一片光明。地板上似乎未铺任何东西,踏上去却令人感到柔软而富有弹性。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各站着一个文风不动的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