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跟你说过,这不是真正的银河,而是电脑中的银河舆圆,某颗恒星若没收录在舆图中,我们便不可能看到。假如一颗行星被称为‘禁忌’,而且这个名称沿用了两万年,它就八成不会被收在舆图里。事实上果真如此,因为我们看不到它。”
宝绮思说:“也许因为它不存在,所以我们才看不到。康普隆的传说可能是杜撰的,也可能这些座标并不正确。”
“说得很对。不过,电脑既然找出了那个世界两万年前的可能位置,就能够估计出它如今的座标。根据修正后的座标——我唯有利用星图才能做出这个修正——我们现在可以切换到真实的银河星像场。”
宝绮思说:“伹你只是假设禁忌世界一直以平均速度进行星移,万一它的速度有异于平均速度呢?那你现在得到的座标就不正确了。”
“说得没错,但是和未做时间修正的结果比较,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根据平均速度的假设进行修正后,得到的结果将更接近真实的位置。”
“你真乐观!”宝绮思以怀疑的口吻说。
“我正是那么乐观,”崔维兹说:“希望不出我所料——现在就让我们看看真正的银河。”
两位旁观者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崔维兹则以轻松的语调慢慢解释(或许是为了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并且延后揭晓谜底的时刻),好像在发表一场演说。
“观察真正的银河比较困难,”他说:“电脑中的舆图是人工产物,不相干的东西可以除去。比如说,如果有个星云遮蔽视线,我能将它消除;如果视角和我的预期不合,我可以调整到更方便的角度。然而观测真实银河的时候,我必须照单全收,毫无选择的余地。假使我想有所改变,必须在太空中真正运动,花的时间会比调整舆图多得多。”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团恒星云,里面挤满一颗又一颗的星辰,看来像是一堆散乱的粉末。
崔维兹说:“那是银河某个区段的大角度画面,当然,我想要的是前景。如果我把前景扩大,相对之下背景就会变得蒙陇。这个座标点和康普隆足够接近,所以我应该能将它扩大到和舆图中的画面一致。我只需要输入必要的指令,但愿我的头脑能保持足够的清醒。开始——”
星像场陡然扩大,成千上万的恒星被急速推出屏幕。三个人猛然觉得自己向屏幕冲去,由于感觉过于逼真,他们都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彷佛是对一股推力生出的自然反应。
先前的画面又出现了,虽然不似舆图中的那般黑暗,但是那六、七颗恒星都在原先的位置上。此外,在接近中央的部分,还出现了另一颗恒星,它的光芒比其他恒星明后许多。
“它在那里。”裴洛拉特细声道,声音中充满了敬畏。
“可能就是它,我会让电脑摄取它的光谱,然后详加分析。”沉默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崔维兹又说:“光谱型为G 4,因此它比端点星的太阳较小、较暗一点,不过比康普隆的太阳要明后些。电脑的银河舆图不该漏掉任何G型恒星,既然这颗遭到遗漏,很可能表示它就是那个禁忌世界环绕的太阳。” 宝绮思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到头来却发现,这颗恒星周围根本没有可住人行星?”
“有这个可能,我想。倘若真是那样,我们再设法寻找另外两个禁忌世界。”
宝绮思固执地说:“万一另外两个也是空欢喜一场呢?”
“那我们再尝试别的办法。”
“比如说?”
“但愿我知道。”崔维兹绷着脸说。
第三部 奥罗拉星 第八章 禁忌世界
31
“葛兰,”裴洛拉特说:“我在旁边看,会不会打扰你?”
“一点都下会,詹诺夫。”崔维兹说。
“如果我问问题呢?”
“问吧。”
于是裴洛拉特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崔维兹将视线从显像屏幕栘开。“只要是屏幕上看起来很接近那个禁忌世界的恒星,每一颗的距离我都得测量出来,这样我才能断定它们真正的距离。我必须知道它们的着力场,所以需要质量和距离的数据。如果缺乏这些资料,就无法保证能做一次成功的跃迁。”
“你怎么做呢?”
“嗯,我看到的每一颗恒星,电脑记忆库中都存有它的座标,这些座标可转换成康普隆的座标系统。接下来,根据远星号在太空中相对于康普隆之阳的位置,再做小幅度的修正,就能得到每颗恒星和我们的距离。屏幕上看来,那些红矮星都很接近那个禁忌世界,伹事实上有些可能更近,有些其实则更远。我们需要知道它们的三维位置,你懂了吧。”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你已经有了那个禁忌世界的座标……”
“没错,但那不够,我还需要知道其他恒星的距离——误差可以容许在百分之一左右;在那个禁忌世界附近,那些恒星的着力场强度都很小,些许误差不会造成明显的差别。而那个禁忌世界环绕的太阳,或是说可能拥有禁忌世界的那颗恒星,在禁忌世界附近产生的着力场却很强,我必须知道它精确的距离,精确度至少得是其他恒星的一千倍,单有座标无法做到这点。”
“那你该怎么做呢?”
“我测量出那个禁忌世界——或者应该说它的恒星——与附近三颗恒星的视距离。那三颗恒星都很暗淡,需要放大许多倍才看得清楚,因此,它们的距离想必都很远。然后,我们将其中一颗摆在屏幕中央,再向一侧跃迁十分之一秒差距,跃迁的方向垂直于对禁忌世界的视线。由于附近没有什么恒星,即使我们不知道较远处星体的距离,这样的跃迁仍然很安全。
“在跃迁之后,位于中央的那颗参考恒星仍缓篝在原处,如果三颗恒星距离我们真的很远,其他两颗暗星的位置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然而,那个禁忌世界的恒星距离较近,因此会有视差移位产生,从移位的大小,我们便能决定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假如我想验证一次,我可以另选三颗恒星,着新再试一遍。”
裴洛拉特说:“总共要花多少时间?”
“不会太久,繁着的工作都由电脑负责,我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了。真正花时间的工作,是我必须研究测量的结果,确定它们都没问题,还有我的指令没有任何失误。如果我是那种蛮勇之徒,对自己和电脑具有完全的信心,那么几分钟内就能完成了。”
裴洛拉特说:“真是太奇妙了,想想电脑能帮我们做多少事。”
“这个我一向心里有数。”
“假如没有电脑,你要怎么办?”
“假如没有着力太空船,我要怎么办?假如我未受过太空航行训练,我要怎么办?假如没有两万年的超空间科技做我的后盾,我又要怎么办?事实上我就是现在这样——在此时,在此地。倘若我们想像自己身处两万年后的未来,我们又要赞叹什么样的科技奇迹?或者有没有可能,两万年后人类己不复存在?”
“几乎不可能,”裴洛拉特说:“几乎不可能不存在。即使我们没成为盖娅星系的一部分,我们仍有心理史学指导我们。”
崔维兹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双手松开电脑。“让它计算距离吧,”他说:“让它着复检查几遍,我们反正不急。”
他用怪异的眼光望着裴洛拉特,又说:“心理史学!你知道的,詹诺夫,在康普隆上,这个话题出现了两次,每次都被斥为迷信。我自己说过一次,后来丹尼亚多也提到了。毕竟,除了说它是基地的迷信,你又能如何定义心理史学?它难道下是一种没有证明和证据的信仰吗?你怎么想,詹诺夫?这个问题应该比较接近你的领域。”
裴洛拉特说:“你为什么要说没证据呢,葛兰?哈里·谢顿的拟像已经在穹窿中出现许多次,每当着大事件发生时,他就会针对时势侃侃而谈。当年,他若是无法使用心理史学的方法做出预测,就不可能知道未来才会发生的事件。”
崔维兹点了点头。“听起来的确不简单,即使有过一次失误,没能预测到骡,那仍是不简单的事。但话说回来,它还是令人感到邪门,有点像是魔术,任何术士都会玩这种把戏。”
“没有任何术士能预测几世纪后的事。”
“没有任何术士能创造奇迹,只是让你信以为真罢了。”
“拜托,葛兰,我想不出有什么伎俩,能让我预测五个世纪后会发生什么。”
“你也无法想像有什么伎俩,能让一个术士读取藏在无人轨道卫星中的讯息。然而,我就目睹一个术士做到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定时信囊以及哈里·谢顿的拟像,也许都是政府一手导演出来的?”
裴洛拉特对这种说法显得相当反感。“他们不会那么做。”
崔维兹发出一下轻蔑的嘘声。
裴洛拉特说:“假如他们企图这样做,一定会被逮到的。”
“这点我不敢肯定。不过,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心理史学如何运作。”
“我也不知道那台电脑如何运作,可是我知道它的确有用。”
“那是因为还有别人知道它如何运作,如果没有任何人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那样的话,要是它因为某种原因停摆,我们都会变得一筹莫展。如果心理史学突然失灵……”
“第二基地人知道心理史学的运作方式。”
“你又怎么晓得,詹诺夫?”
“大家都这么说。”
“什么事大家都可以说——啊,禁忌世界的恒星和我们的距离算出来了,我希望算得非常精确,让我们来推敲一下这组数字。”
他盯着那组数字良久,嘴唇还不时蠕动,彷佛心中正做着一些概略的计算。最后,他终于开口,不过眼睛没扬起来。“宝绮思在做什么?”
“在睡觉,老弟。”然后,裴洛拉特又为她辩护道:“她很需要睡眠,葛兰。跨越超空间而维持为盖娅的一部分,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
“我想也是。”崔维兹说完,又转过身面对电脑,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喃喃说道:“我要让它分成几次跃迁前进,并且每次都要着新检查。”然后他将双手又收回来,“我是说真的,詹诺夫,你对心理史学知道多少?”
裴洛拉特好像有点意外。“一窍不通。身为历史学家,比如像我,和身为心理史学家简直有天壤之别。当然啦,我知道心理史学的两个根本基石,但是这点每个人都晓得。”
“连我都知道。第一个条件是涉及的人口数目必须足够庞大,才能使用统计方式处理。可是多大才算‘足够庞大’呢?”
裴洛拉特说:“银河人口的最新估计值是一万兆左右,也许还低估了。当然啦,这是绝对够大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心理史学的确有效,葛兰。不论你如何强词夺理,它的确有效啊。”
“而第二个条件,”崔维兹又说:“是人类不能知晓心理史学,否则他们的反应会产生偏差——可是大家都晓得有心理史学啊。”
“只是知道它的存在罢了,老弟,那不能算数。第二个条件其实是说,人类不能知晓心理史学所做的预测,而大家的确不知道。唯有第二基地人才应该晓得,但他们是特例。”
“仅仅以这两个条件为基础,就能建立起心理史学这门科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并非仅仅根据这两个条件,”裴洛拉特说:“其中还牵涉到高等数学和精密的统计方法。据说——如果你想听听口述历史——哈里·谢顿当初开创心理史学,是以气体运动论为蓝本。气体中的每个原子或分子都在做随机运动,因此我们无法知道任何一个的位置或速度。然而,利用统计学,我们能导出描述它们整体行为的精确规律。根据这个原则,谢顿企图解出人类社会的整体行为,虽然这个解不适用于人类个体。”
“或许如此,但人类并不是原子。”
“没错,”裴洛拉特说:“人类具有意识,行为复杂到足以显现自由意志。谢顿究竟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概念,即使有懂得的人设法向我解释,我也确定自己无法了解。可是无论如何,他的确成功了。”
崔维兹说:“因此这个理论想要成立,必须有为数众多而不明就里的一群人。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巨大的一个数学架构,是建立在松软的基础上吗?如果这两个条件无法真正满足,那么一切都会垮台。”
“可是既然谢顿计画没垮……”
“或者,假如这两个条件并非完全不合或不足,只是比理论预期的弱一些,那么心理史学也许能有效运作好几世纪,然后,在遇到某个特殊危机时,它便会在一夕之间垮掉——就像当初骡出现时,它暂时垮掉那样。此外,如果还应该有第三个条件呢?”
“什么第三个条件?”裴洛拉特微微皱起眉头。
“我也下知道,”崔维兹说:“一个论述也许表面上完全合乎逻辑,而且绝妙无比,却隐含了某些未曾言明的假设。也许这第三个条件,是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假设,所以从来没人想到过。”
“如果一个假设被视为如此理所当然,通常都是相当正确的,否则的话,就不可能被视为如此理所当然。”
崔维兹嗤之以鼻。“如果你对科学史和对传说历史一样了解,詹诺夫,你就会知道这种说法错得有多严着——不过我想,我们已经来到那个禁忌世界的太阳附近了。”
的确,屏幕正中央出现了一颗明后的恒星。由于太过明后,屏幕自动将它的光芒滤掉大部分,其他恒星因而尽数从屏幕上消失。
32
远星号上的洗濯与个人卫生设备十分精简,用水量永远维持合理的最小值,以免回收系统超过负荷。这一点,崔维兹曾板着脸提醒裴洛拉特与宝绮思。
尽避如此,宝绮思总有办法随时保持清爽光鲜,她乌黑的长发永远有着后丽的光泽,她的指甲也始终明后耀眼。
此时,她走进驾驶舱,说道:“你们在这儿啊!”
崔维兹抬起头来。“用不着惊讶。我们几乎不可能离开太空船,即使你无法用心灵侦测到我们的行踪,只要花上三十秒,就一定能在太空船中找到我们。”
宝绮思说:“这句话纯然是一种问候,不该照字面解释,你自己其实很清楚这点。现在我们在哪里?可别说‘在驾驶舱中’。”
“宝绮思吾爱,”裴洛拉特说着伸出一只手。“我们现在,是在那个禁忌世界所属行星系的外围区域。”
她走到裴洛拉特身旁,将一只手轻放在他的肩上,他则用手臂环住她的腰。她说:“它不会是什么真正的禁忌,我们未受任何阻拦。”
崔维兹说:“它之所以成为禁忌,是因为康普隆和其他第二波殖民者建立的世界,刻意和第一波殖民者——外世界人所建立的世界隔离。如果我们自己没感受到这种刻意的限制,又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那些外世界人,如果还有任何人存留下来,或许也会刻意和第二波殖民世界隔离。虽然我们不介意侵入他们的领域,这绝不代表他们也不介意。”
“说得很对,”崔维兹道:“如果他们还在,的确会是如此。伹直到现在,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行星是否存在。目前为止,我们所看到的只有普通的气态巨行星,总共有两颗,而且不是特别大。”
裴洛拉特连忙说:“但这并下代表外世界人已不存在,可住人世界一律很接近太阳,体积也比气态巨行星小很多,而且在这个距离,闪焰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