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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崔维兹边说边审视着自己的指尖。“我昨天也举过这个例子。”
裴洛拉特说:“我可不可以回到原来的题目,老兄?有关地球的种种说法,哪些是一个怀疑论者可以接受的?”
丹尼亚多说:“非常少。我们可以假设,人类这个物种的确发源于单一行星。假如说这么相近的物种,相近到能偶配的秤谌,竟然发源自数个世界上,那是极端不可能的情形,甚至不会是在两颗行星上独立发展的。我们可以姑且将这个起源世界称为地球。在我们这里,一般人都相信地球存在于银河的这个角落,因为这里的世界特别古老,而最初的殖民世界想必比较接近地球。”
“地球除了是起源行星外,还有没有其他独一无二的特色?”裴洛拉特急切地问道。
“你心里是否有什么特定的答案?”丹尼亚多带着一闪即逝的笑容说。
“我想到了地球的卫星,有些人称之为月球。它应该颇不寻常,对不对?”
“这是个诱导性的问题,裴洛拉特博士,你可能正将一些想法灌输给我。”
“我没说月球有什么不寻常。”
“当然是它的大小,我说对了吗?没错,我想我说对了。所有关于地球的传说,都提到它拥有一大堆的物种,以及一颗巨大的卫星,直径约在三千到三千五百公里之间。一大堆的生命型态不难理解;如果我们所知的演化过程是正确的,生物演化自然会导致这种结果。但一颗巨大的卫星则较难令人接受,在银河中,没有其他住人世界具有这样的卫星,大型卫星总是伴随着不宜住人也无人居住的气态巨行星。因此,身为一名怀疑论者,我不愿意接受月球的存在。”
裴洛拉特说:“如果拥有几百万种物种,是地球独一无二的特色,难道它不能也是唯一拥有巨大卫星的可住人行星吗?一个唯一性可能导致另一个唯一陆。”
丹尼亚多微微一笑。“地球上存在的数百万种物种,如何能无中生有地创造一颗巨大的卫星,这我可真不明白。”
“但是将因果颠倒过来就有可能,也许一颗巨大的卫星有助于创造几百万种物种。”
“我也看不出有这个可能。”
崔维兹说:“有关地球具有放射性的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个普遍的说法,大家也都普遍栢信。”
“可是,”崔维兹说:“地球生养万物已有数十亿年的历史,当初它不可能具有那么强的放射性,否则根本不会有生命出现。它是如何变得带有放射性的?一场核战吗?”
“那是最普通的解释,崔维兹议员。”
“从你说这句话的态度,我猜你自己并不相信。”
“没有证据显示曾发生过这样的战争。普通的说法,甚至为人普遍接受的说法,并不等于证据。”
“还有可能发生什么其他变故?”
“没有证据显示发生过任何事,放射性也许和巨大的卫星一样,纯粹只是杜撰出来的传说。”
裴洛拉特说:“有关地球的历史,哪些故事是一般人所接受的?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搜集了大量有关人类起源的传说,其中许多都提到一个叫作地球的世界,或者用的是很接近的名称。但我没有搜集到康普隆上的传说,只发现有些资料中,模糊地提到班伯利这个名字。然而即使康普隆的所有传说都有这号人物,他也可能根本是杜撰出来的。”
“这没什么好奇怪。我们通常不对外宣扬我们的传说,你能找到有关班伯利的参考资料,已经令我十分惊讶——这又是另外一个迷信。”
“可是你不迷信,谈一谈应该没什么顾忌,是吗?”
“说得对。”这位矮小的历史学家将眼珠向上扬,看了裴洛拉特一眼。“我要是这么做,一定会使我不受欢迎的秤谌暴增,甚至可能带来危险。不过你们三人很快就会离开康普隆,而我相信你们绝不会指名道姓引用我的话。”
“我们以人格向你担保。”裴洛拉特立刻说。
“那么以下就是理论上整个历史的摘要,其中超自然理论和软化的成分都已剔除——过去曾有一段无限久远的时间,地球是唯一拥有人类的世界,然后,大约在两万到两万五千年前,人类发明了超空间跃迁,进而发展出星际旅行,开始向其他行星殖民。
“那些行星上的殖民者大量使用机器人。早在超空间旅行出现前,地球上就发明了机器人,而……对啦,你们知不知道机器人是什么?”
“知道,”崔维兹说:“我们被问过不只一次,我们知道机器人是什么。”
“在完全机器人化的社会中,那些殖民者发展出高等科技和超凡的寿命,因而开始鄙视他们的祖星。根据更戏剧性的说法,他们开始支配并压迫地球。
“最后,地球送出另一批殖民者,这些人都将机器人视为禁忌。康普隆是这些新殖民者最早建立的世界之一,此地的爱国分子坚持它是最早建立的世界,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点,因此一个怀疑论者无法接受。后来,第一批殖民者灭绝了,接着——”
崔维兹插嘴道:“第一批殖民者为什么会灭绝呢,丹尼亚多博士?”
“为什么?在我们的浪漫主义者想像之中,他们是由于罪孽深着,遭到惩罚者的惩罚。至于袍为何等那么久,则没人追究。伹我们不必求助于这些神话,也很容易解释这件事。一个完全倚赖机器人的社会,由于极度单调无趣,或者说得更玄一点,失去了生存的意志,终究会变得孱弱、衰颓、没落而奄奄一息。
“而舍弃机器人的第二波殖民者,则渐渐站稳脚跟,进而接掌整个银河。伹地球却变得带有放射性,因此渐渐退出银河舞台。对于这一点,通常的解释是地球上也有机器人,因为第一波殖民运动促进了机器人的发展。”
宝绮思听到这里,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好吧,丹尼亚多博士,不论地球有没有放射性,也下论有过多少波星际殖民运动,关键问题其实很简单——地球究竟在哪里?它的座标是什么?”
丹尼亚多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不过嘛,吃中饭的时候到了,我可以叫人将午餐送来这里,我们就能一面用餐,一面讨论地球,随便你们想讨论多久都行。”
“你不知道?”崔维兹说,他的声调与音量同时提高。
“事实上,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议员先生,”丹尼亚多轻叹了一声,“如果你硬要说事实是不可能的,那是你的权利,可是这样说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
送来的午餐是许多松软、外层裹着面皮的丸子,颜色有很多种,里面包着各式各样的馅。
丹尼亚多首先拿起一样东西,摊开之后原来是一双透明的薄手套。他戴上手套,客人们也都有样学样。
宝绮思说:“请问这里面包了些什么?”
丹尼亚多说:“粉红色的里面包着辛辣鱼浆,那是康普隆的一大美食;这些黄色包的是清淡的干酪;而绿色的则是什锦蔬菜。你们一定要趁热吃,待会儿还有热杏仁派以及饭后饮料,我推荐你们暍热苹果酒。这里气候寒冷,我们习惯将食物加热,甚至甜点也不例外。”
“你吃得不错嘛。”裴洛拉特说。
“并不尽然,”丹尼亚多答道:“现在是因为在招待客人。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吃得非常简单。我身上没有多少肉需要养,你们也许已经注意到了。”
崔维兹咬了一口粉红色丸子,发觉的确有很着的鱼腥味,外面裹的那层辣面皮配上鱼肉相当可口。可是他也想到,这个味道再加上鱼腥味,将会整天挥之不去,他或许还得带着这些味道入梦。
咬了一口之后,他发现面皮立即合上,把里面的馅着新包起来,根本不会有任何汁液溅漏。他突然觉得纳闷,不知道那副手套有什么作用。即使不戴手套,也不必担心双手会弄湿或变黏,因此他断定那是种卫生习惯。在不方便洗手的时候,可以用手套代替,演变到现在,即使已经洗过手,习惯上还是必须戴上手套。(昨天,当他与李札乐一同进餐时,她并未使用这种手套——可能由于她是来自山区的缘故。)
他说:“午餐时间谈正事会不会不礼貌?”
第七章 告别康普隆
26
“依照康普隆的规范,议员先生,的确不礼貌。不过既然你们是客人,不妨依循你们的规范,如果你们想要谈正经事,而不认为或不介意那样会破坏食欲,那就请便吧,我愿意奉陪。”
崔维兹说:“谢谢你。李札乐部长曾经暗示——不,她很不客气地明说——怀疑论者在这个世界下受欢迎,这是真的吗?”
丹尼亚多的好心情似乎更上一层楼。“当然啦,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会多伤心呢。康普隆,你知道,是个充满挫折感的世界。尽避过去的历史没有人清楚,一般人却有一种空幻的信仰,认为在许多仟年以前,住人的银河规模还很小的时候,康普隆曾是领袖群伦的世界,这点我们一直念念不忘。而在可考的历史中,我们却从未居于领导地位,这个事实令我们很不舒服,让我们——我是说,一般的民众——心中有种忿忿不平的感觉。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政府曾经被迫效忠帝国的皇帝,如今则是基地的忠诚附庸。我们越是明了自己的次等地位,就越栢信传说中那段伟大的岁月。
“那么,康普隆人能做些什么呢?过去他们无法与帝国抗争,如今又不能公开向基地挑衅。因此他们攻击我们、憎恨我们,用这种方式来寻求慰藉,因为我们不相信那些传说,并且对那些迷信嗤之以鼻。
“然而,我们不必担心受到更大的迫害。我们控制了科技,在大学担任教职的也是我们这些人。其中有些人特别敢说话,因而难以公开授课。比如说,我自己就有这个麻烦,不过我还是有学生,我们在校外定期悄悄聚会。但是,如果真禁止我们公开活动,那么科技将要停摆,大学将会失去全银河的认可。事实上,这种学术自杀的严着后果,也许还无法令他们收敛仇恨的心态,想必这就是人类的愚昧,不过还好有基地支持我们。所以说,虽然我们不断受到漫骂、讥嘲和公开抨击,却仍旧能安然无事。”
崔维兹说:“是不是由于大众的反对,使你不愿告诉我们地球在哪里?虽然你刚才那么说,但你是否害怕如果做得太过分,反怀疑论者的情绪会升高到危险的秤谌?”
丹尼亚多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地球的位置的确无人知晓。我并非由于恐惧,或是任何其他原因,而对你们有所隐瞒。”
“可是你听我说,”崔维兹急切地说:“在银河这一星区中,自然条件适于住人的行星数量有限,而且,大多数的可住人行星必定都已有人居住,因此你们应该相当熟悉。想要在这个星区寻找一颗特殊的行星——除了带有放射性外,它具有一切适于住人的条件,这会有多困难呢?此外你还有另一个线索,就是那颗行星有颗巨大的卫星相伴。既然有了放射性和巨大卫星两个特征,地球绝不会被错认,甚至只是随便找一找,也应该找得到。或许需要花点时间,不过这是唯一的麻烦。”
丹尼亚多说:“就怀疑论者的观点而言,地球的放射性和旁边那颗巨大卫星,都只不过是传说而已。如果我们去寻找这些特征,那就跟寻找麻雀奶和兔子羽毛一样荒唐。”
“也许吧,可是那不至于使康普隆人完全放弃。如果他们能找到一个充满放射性的世界,大小罢好适于住人,旁边还有颗巨大的卫星,康普隆民间传说的可信度将因此大大提高。”
丹尼亚多大笑几声。“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康普隆才从未进行这类探索。假如我们失败,或是找到一个跟传说显然不符的地球,便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康普隆的民间传说将马上垮台,变成大家的笑柄。康普隆不会冒这个险。”
崔维兹顿了一下,再用非常认真的口气说:“那么,即使我们不强调放射性和巨大卫星这两个‘唯一点’——姑且假设银河标准语有这种说法,根据定义,一定还有第三个唯一点,它和任何的传说都毫无瓜葛。那就是如今在地球上,即使没有众多生机盎然、多采多姿的生命型态,也总会有一些留存下来,不然至少应该保有化石纪录。”
丹尼亚多说:“议员先生,虽然康普隆未曾有组织地计划找寻地球,我们有时还是得做些太空旅行。偶尔会有船舰由于种种原因而迷途,那些船舰照例要将经过做成报告。跃迁不是每次都完美无缺,这点或许你也知道。然而,所有的报告中,从未提到跟传说中的地球性质相似的世界,也没发现过挤满各种生命型态的行星。船舰又不可能只为了搜集化石,而在一颗看似无人居住的行星登陆。如果说,过去数千年来,从来没有疑似地球的报告出现,我就绝对愿意相信找寻地球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地球根本不在那里,又怎么找得到呢。”
崔维兹以充满挫折感的语调说:“可是地球一定在某个地方。在银河的某个角落,存在着一颗行星,人类以及人类熟悉的其他生命型态,都是从那里演化出来的。如果地球不在银河这一区,就一定在其他星区。”
“或许如此吧,”丹尼亚多冷冷地说:“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它还没在任何一处出现过。”
“大家未曾真正仔细找过。”
“嗯,显然你们就会。我祝你们好运,但我绝不会赌你们成功。”
崔维兹说:“有没有人试图以间接的方法,就是除了直接寻找之外的其他方法,来判定地球可能的位置?”
“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丹尼亚多是其中之一,他对裴洛拉特说:“你是否想到了亚瑞弗计划?”
“是的。”裴洛拉特答道。
“那么可否请你跟议员先生解释一下?我想他比较容易相信你的话。”
于是裴洛拉特说:“你可知道,葛兰,在帝国末期,所谓的‘起源寻找’研究曾经风靡一时,许多人把它当作一种消遣,也许是为了逃避周遭令人不快的现实。当时帝国已渐渐崩溃瓦解,这你是知道的。
“黎维的一位历史学家韩波·亚瑞弗,就想到了一个间接的方法。他的依据是,不论起源行星是哪一颗,它一定会先在较近的行星建立殖民世界。一般说来,一个世界距离那个原点越远,殖民者抵达的时间就越晚。
“那么,假使将银河所有住人行星的创建日期整理出来,然后以仟年为单位,把历史同样久远的行星连成网络。比如说,具有一万年历史的行星构成一个网络;具有一万两千年历史的行星构成另一个网络;具有一万五千年历史的行星又构成另一个网络。理论上来说,每个网络都近似一个球面,而且差不多是同心球。较古老的行星所构成的网络,半径应该小于较年轻的行星网络。如果把每个网络的球心找出来,它们在太空中的分布范围应该相当小,而那个范围就该包含了起源行星——地球。”
裴洛拉特双手做成杯状,划出一个个的球面,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葛兰?”
崔维兹点了点头。“明白,不过我猜他没有成功。”
“理论上应该办得到,老伙伴。麻烦的是创建年代都不正确,每个世界多少会将本身的历史夸大拉长,可是除了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