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很好。通常那些人是不会向你开枪的。”琼至少每天都要提一次他的旧伤,但她从来不提及杰姬的死,这是他俩婚姻生活的潜规则。过去他们常常谈论安娜,但现在已经越来越少提到这个名字了。戴维斯不再觉得需要且必须向琼证明自己一直记挂着女儿。
琼在戴维斯离开新技术生育诊所之后也很快离开了那儿,她开了个附属于西北医院的门诊部。随着戴维斯法律上麻烦的来到和消失,他俩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一步一步走向亲密,就好像智力超常的儿童跳级那样顺理成章,他们终于在去年结婚了。琼起初还担心丈夫的名声会吓跑病人(或者是病人的父母),但是她发现,对于戴维斯的所作所为,人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评判,他们可以分辨出正义与邪恶。当然也有些反克隆极端分子希望那些找她看病的人下地狱,因为他们居然把孩子的幸福寄托在戴维斯·穆尔的妻子身上。然而事情却恰恰相反,当她把自己的名字从琼·伯顿改为琼·穆尔后,预约反而增多了。
她伸出手抱着戴维斯,右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左手的指甲轻轻抓着他的太阳穴。戴维斯笑了,转过身,他们的嘴唇碰到了一起。她什么都没有穿,这是戴维斯没有想到的——平时她总是会在睡觉时穿一件长长的T恤衫,他激动地吻着琼。他的眼睛移向灯光,停下来,关上灯。琼任由他吻着,爱抚着,直至进入身体。这个婚姻就是在一个周末,在密歇根湖边的房子里随随便便定下的。戴维斯到现在仍然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琼在那晚激活了他的激情。琼是那么美丽、聪明、大方,而且还比自己小十岁,相比之下,戴维斯有许多缺点,又有不太光彩的过去——自私、年纪大,而且还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
琼看着戴维斯的眼睛。有一段时间,那时他们还没在一起,琼觉得自己会失去戴维斯,那时他满脑子都是杀死安娜·凯特的凶手,他的眼睛就像一个装满了空盒子的大衣柜,里面空空如也,却也容纳不下别的任何东西。琼那时假装与他合作,不仅为了保护贾斯汀,更是为了把戴维斯从疯狂的状态中解救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是琼找不到比分享戴维斯的事情更好的办法来接近他。那时琼对他的爱分为两部分,对能和他走到一起几乎不抱希望,并且几次试图和其他更适合的人发展关系,但是琼却总是回到与戴维斯·穆尔一起生活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当中。
琼现在仍然很年轻,还可以怀上孩子——戴维斯自己也曾经劝说过许多比琼大得多的妇女要孩子——但琼知道这样做对戴维斯不公平,他毕竟才刚刚能够接受女儿已不在世上的事实。琼想,如果她可以让戴维斯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一个人的话,就已经足够了。
后来,他们在一起,翻云覆雨,然后进入梦乡,两人都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对方不在了。
第二章
当戴维斯·穆尔把“进行时”米基推回到酒店的电梯里时,米基尽了最大努力忍住不笑出来,不去伸手抓穆尔的手臂,或者趁着醉酒骂出声来。相反,他一声不吭,跌跌撞撞地退回到电梯里,看着电梯门合上,又感觉到了电梯往上运行。米基把穆尔当做上帝的敌人,实现上帝意志的阻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向穆尔开过一次枪。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杀死戴维斯·穆尔,这正是米基烦恼的根源。他没能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样给穆尔脑门上来一枪。在职业生涯中,米基很少失手,但偶尔也会杀死一两个无辜的——只是意外伤亡——他想杀的医生几乎没几个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有时他幻想能再有一次机会杀死穆尔。也许有一天,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他能回过头来补救他的失误。其他杀手大概从来不会再有第二次行动,但是对米基来说,向戴维斯·穆尔开的那失误的一枪是一个不光彩的记录,与自己可怕的名声不符,这事儿想着就让人烦。
不过,穆尔不是他来这里的原因。穆尔至少已经离开了他的工作,而且这位退休医生在这几年已经成为一个受人同情的公众人物。现在如果给他一枪,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米基要制造的是死掉的医生,没有必要制造烈士。
因为穆尔刚才随便按了一个楼层数,电梯门开关了四次米基才到达了二十二层。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仍然假装喝醉了酒,走廊里只有他一人(但是还有一个安全监视器,他提醒着自己),他朝前走着,低着头来到了2240号房间。他的口袋里装着哈罗德给他的礼物。
菲利普曾经建议他不要去“加州自由科学家联合会”的会议,因为他以前的行动,那儿可能会有太多的人认出他来。根据过去四年的名单来看,楼下的大厅里也许有二十多个医生和实验室工作者以前见过他,而他们是否会把他和枪杀、爆炸或者其他恐吓行动联系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怎样,米基会小心。他根本就没打算在任何会议上露面。“上帝之手”不再给他制定工作日程,他已经得到了自行设计合适目标,决定冒险程度的权力。他已经百分之九十决定去“棕榈温泉”酒店,这时哈罗德的一封信把这笔生意确定了下来。
鬼知道哈罗德哪儿得来的消息。他在任何地方都有朋友和支持者。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非常腼腆,他们不会和家人、同事争论有关宗教的问题,但私底下,他们干着正义的事。很久以前,菲威尔牧师叫他们什么来着?沉默的大多数。一定是这“沉默的大多数”中的一员给哈罗德捎了信,而哈罗德知道怎么处理。他让“上帝之手”转交给“进行时”米基一个信封,里面有哈罗德的亲笔信,上面写道:“祝你在世界上任何一家王子度假饭店住得开心。”米基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哈罗德自己计划去那里,但是哈罗德知道像这样的小工具在某个时候迟早是有用的。
一张电子开门卡。
米基把它竖直插在2240号房间的门把手上。黄色安全灯闪了一下,然后米基听到“咔嚓”一声,灯光变成了绿色。他打开了门,悄悄溜了进去。房间里又黑又冷,空无一人。他横跨一步进了盥洗室,看看淋浴间是否有帘子或者门。有一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里面藏不住人。他又回到了房间里,悄悄打开了装着镜子的衣柜,衣帽钩上是空的,住在这里的夫妇肯定是来度假的,他们没有正装,或者有可能他们今晚外出把正装穿走了,只留下浴袍、蓝色牛仔裤和旅行包里的高尔夫T恤衫。他们只计划在这里待三天。
米基钻进衣柜,轻轻关上门,蹲在比较不容易被人打开的一端。他从上一层架子上抓下一个枕头,垫在背和铁板之间,并且把柜门开了一条小缝,以便在里面可以待上几个小时。
博瓦拉医生和他的妻子四十分钟之后回来了,他们都很累,打着哈欠,小声说着话。
“那个戴维斯·穆尔真是太有吸引力了,是吧?”博瓦拉太太说。
博瓦拉医生说:“是啊,在他身上发生了这样的悲剧,虽然我很想知道芝加哥那段纷争背后的真实故事,我不得不说,他‘秘密试验’的故事真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他是一个好人。”
“是的,是的,他是的。”
洗漱之后,他们两人脱下衣服,但并没有把衣服放进衣柜里,然后亲吻互道晚安。米基等听到他们打呼噜的声音之后才出了衣柜,近距离隔着肥厚的枕头开了两枪,分别射向了两人的前额。
第三章
艾伯林小姐花了一些时间考虑这件事,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甚至很令人不安的社会调查报告题目,但是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在断断续续的三年半里,“威克恶魔”一直是这个城市固定的报纸头条,一直是六百万人的噩梦。他没有固定的袭击方式——曾经,留下凶手独特印记的谋杀案相隔了九个月之久——但是每当城市里的人放松下来,每当“西边”夜总会挤满了二十多岁无忧无虑的年轻人,每当人们感到独自坐在El捷运芝加哥是世界上少见的在市中心将捷运系统高架的大城市,因为此高架铁道的英文为elevatedrailroad,所以芝加哥人取其前两个字母,通常称此捷运系统为El。
上是安全的,每当人们不再给亲朋好友打电话告诉他们已经安全到家的时候,总会有一具尸体出现,总会有一个死讯在早间的新闻节目中突然出现。
一个新的死讯对于艾伯林小姐这样的单身女性来说会有特别的压力。在晚上十一点以后被“威克恶魔”杀害的人中,只有两个不是女性,而警方怀疑这两个男子不是计划的目标。在这两起案件中,警方认为这两名男性是听到了呼救声前去帮忙,或是因为目睹了犯罪过程而被杀害的。和其他几千个芝加哥年轻人一样,艾伯林小姐在社区的体育馆里练习了防身术,并且随身携带辣椒水喷雾防身。在市中心的公寓独自居住了四年之后(公寓是她在得到硕士学位时父母送的),她卖掉了那套公寓,搬进了足以容纳一个室友和一条罗特韦尔犬的套房。
因此,对她来讲,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写一份“威克恶魔”谋杀案的报告也不是很意外的事,她担心的只是那学生的年纪。贾斯汀·芬恩来到她班上之前连跳了三级,他是那么聪明,让人无法相信才仅仅十四岁。上学期他第一次到她教室的时候,她竟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要知道他身上除了那长长的,纯金色的头发之外,还有没有长出别的毛发,而随后她又在一番自责中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能否认,有一天贾斯汀会成为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也许就在他十九岁得到法学学士学位的时候。
“‘威克恶魔’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他没有留下任何生理上的痕迹。”贾斯汀向他的同班同学解释,“几乎所有的暴力犯罪都会留下一些线索——血迹、毛发、精液,”——一个坐在后排的男孩大笑,坐在他前面的女孩转动着眼珠,也咧嘴笑了——“但是‘威克恶魔’却由于这个原因,在公众心目中戴上了一种超自然的光环。我从许多方面把他和旧金山的‘黄道杀手’作了比较,‘黄道杀手’是以神秘的记号、吓人的服装来进一步增加杀人的恐怖气氛。而‘威克恶魔’是一个真实存活的恶魔。”
“那你认为他是如何做到不留下证据的呢?”艾伯林小姐问。她鼓励学生们随时插话询问相关问题,这使得学习不是那么枯燥,也让作业完成得更活跃,保证在场的每个学生不仅仅只学实质上的十五分钟。但是,通常她不得不第一个问问题。
贾斯汀点点头,拿着他的报告,就好像里头有答案一样。“显然他在被害者死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处理尸体。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总是把尸体摆成很特别的姿势——这些细节警方是没有公布的。显然,他也花了很长时间去清理,有的警察认为他用了避孕套。”——又一阵哄笑——“这当然有可能,但是几乎所有的袭击都发生在雨夜。我认为这是有预谋的。他让大自然把他的所有痕迹冲洗得一干二净,同时,在伞下或雨衣里,他可以低着头拱着背,这样就很难引起别的路人的注意或怀疑。受害者不会看见他靠近,而潜在的目击者也不太可能注意到他。”
深刻。艾伯林小姐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理论。她把这个分析牢牢地印在心里,也许这在哪一天就能救她的命。
一个叫莉迪亚的女孩举起了手,贾斯汀点头示意她发言。
“我记得大约在三个月前,警察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年轻人,而且这个家伙还上了电视,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但是他们没有逮捕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这个人的消息了,他怎么了?”
贾斯汀做了个鬼脸。“这件事对警方来讲真是个很大的尴尬,那个嫌疑犯名叫阿曼德·哥蒂莱斯,他和两位被害的女性都有过接触。一个在‘发现中心’的交谊舞班和他一起学跳舞,另一个是他工作的那家杂货店的常客。探员们觉得太巧了,于是他的嫌疑也就相当大。他有一些奇怪的色情收藏品——虽然都不是非法的,但却引起了搜查他公寓的警察的兴趣,他还是另一家意大利熟食店的屠夫,而有一个男性受害者恰恰是被人用一把大刀残忍地分尸。警方受到了来自市政厅的强烈压力要求他们尽快侦破此案,他们在去年十月向新闻界悄悄透露了他的名字,想在市长选举之前制造点好消息。然而在每个发现尸体的夜晚哥蒂莱斯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于是警方无法定案。有些警察仍然认为他是凶手,但是州检察官和联邦调查局都已经排除了他的嫌疑。他现在正在控告市政府,顺便说一句,他可能因此赢得一大笔钱。”
“你说到了联邦调查局。”一个被大家叫做福的男孩没等贾斯汀叫他就抢先开了口,“他们有没有一个……你知道,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他们在那儿看犯罪现场,详细写出他们鉴定凶手是谁的那种报告。”
“你是说简报。”贾斯汀说,“是的,他们有简报。他们相信凶手是个白人男性,年龄大约在二十五至四十五岁之间,受过教育,如果没有受过教育那也是高智商,可能住在‘柳条公园’,或者乌克兰村,或者住在北部或者西北部。他显示出了不可思议的克制力——可以隔好几个月不杀人。联邦调查局认为这说明他要么在一个受高度监督的环境下——在某种程度上他被管制了起来,也许在治疗所或是在戒毒中心,他的作案机会受到了限制——要么他是隔三岔五要离开这个城市很长一段时间,要么他杀了好多人,只是我们不知道,他把尸体藏得非常隐蔽。”
艾伯林小姐坐在贾斯汀平时的坐位上举起了手,“很显然你在这个题目上很费了一番工夫。你觉得哪种情况最有可能?”
贾斯汀站在艾伯林小姐的金属书桌前,桌上放着一个便携式讲台,他谦虚地低下头,好像在他面前的笔记本里寻找着什么。“确切地说,都不太可能。”他微笑道,“我认为他过着一种很正常的生活——这可能是他的另一种宣泄方式。无论是什么驱使他去杀人,他有一种本能的性冲动……”——又传来一阵哄笑,大家觉得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用这个词简直就是在炫耀——“……的表现。也许他有一种富有攻击性的爱好,像拳击什么的。或者,也许他是个性虐狂……”——大声的哄笑——“也许他会以一种人道主义的方式内疚。但是,每当那一刻到来,就会有某种东西在他身体里出现,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得不杀人。”
艾伯林小姐扬了扬眉毛,吹了声口哨。“我觉得你做了一个很好的联邦调查局简报,贾斯汀,听起来就好像你钻进了那个家伙的脑袋。”她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稀稀拉拉地鼓了鼓掌,贾斯汀冲着艾伯林小姐一笑,然后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他把书放回到椅子底下。学生们向门口蜂拥而去准备回家,艾伯林小姐赶紧指定了明天的发言人,然后打开她的黑色塑料成绩登记簿,在贾斯汀的名字后面写上了:“不寒而栗。A+”
第四章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视野不被雾、雨或大雪完全遮住,从萨姆·科恩的公寓窗户俯瞰到的都市风景都好像一幅写实主义的画卷。然而,刮大风的日子很多,在这样的日子里,芝加哥那灰蒙蒙的天空还比不上起褶的法兰绒窗帘。
萨姆已经把窗户擦得很干净了,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