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戴维斯,”琼静静地说。“彻头彻尾地疯了。你到底想要对那个孩子怎么样?”
“我不会对他做任何事,琼。他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而我会等着他长大。”
“然后呢?”
“然后我就能亲眼看看那个凶手的样子。”
“他根本就不是凶手,”琼说。
“对,对,他不是。但至少我可以知道他的样子。”
“这很重要吗?”
“当然,”他说。“直到现在这对我依然非常重要。”
“如果他们发现你做了什么,你会被捕的。”
“也许吧。”
“我也一样会被抓起来,除非我现在就去把这一切告诉给纪律委员会。”
戴维斯把椅子转向另一侧。从一开始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他确实希望玛莎·芬恩会选择伯顿作为她儿子的儿科医生,因为这样贾斯汀就不会离开他的视线太远。他其实早就把琼给卷了进来,但却从未想过要把真相告诉她,即使现在他也没有改变过主意,他希望能说服琼,让她别把这件事说出去。“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你能和那个强奸你的浑蛋面对面,你会做什么?”
“我根本就想不到我们今天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次谈话。”
“你对别人说起过这件事吗?皮特?格雷戈尔?或是其他的人?”他指的是贾斯汀身上DNA的来源,他肯定琼还没有说出去。“你不能这么做,琼。你知道你不能这么做。先忘掉你和我几秒钟,忘掉你认为我做的那件很可怕的事,把道德准则、制度漏洞还有别的什么狗屁规矩都先放在一边,为贾斯汀想想。”
“我一直在为他着想,”她说。“我在想,你居然打算有朝一日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变成一个魔鬼。”
戴维斯觉得这么说有点危言耸听,但就算时光倒转,他还是会这么做。“好吧。那么去告发我吧,贾斯汀的父母发现了他们的儿子到底是谁之后事情又会怎么发展下去呢?对贾斯汀好吗?对芬恩一家好吗?如果他们起诉我,这个故事就会变成第二天的头条新闻——疯狂医生克隆杀女凶手!——而那个逍遥法外的浑蛋,那个魔鬼,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会知道还有另一个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正在慢慢长大,并且可能会在某一天指认他。你不觉得他会做些什么吗?上帝啊,你可能会让贾斯汀死于非命。”
这样做不对,戴维斯知道,但他必须这么做。他看见琼体内的无助像壶里的蒸汽在慢慢升腾。从她的脸上就能看出她正在经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她的心就像一个生锈的铁盒,被人遗忘在海底,紧紧地闭着。她仿佛感到了对贾斯汀的愧疚。她开始动摇了。
“我们可以保护他,琼。就我们俩。只要我们保守这个秘密,他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们又坐了半个多小时,谁也没有再开口。在沉默中,他俩已经达成了共识。一个护士走进来通知他们有个病人来了,琼对护士点点头,然后又对戴维斯点点头,便大步向检查室走去。
第四章
待在这个地方可能有些太过冒险,但是米基累了。他已经厌倦了这么多年来在公路上漂泊,厌倦了在汽车里打盹,厌倦了在廉价旅店里度过一个个夜晚,更厌倦了住在那些陌生的“道友”家里,他其实压根儿就不信任他们。当一个人感到厌倦的时候,往往也会变得大意,他知道现在坐在这里就是这样,但他实在是懒得动了,再说他觉得自己也有资格冒一下险。毕竟他也算得上成绩斐然,而且还从未被逮到过一次。不管是他还是拜伦·博纳维塔都没有被逮到。
米基觉得拜伦可能已经死了,他的尸体也许正在蓝脊山上一间不为人知的小树屋中安静地化为一?尘土,当然这件事只有他和少数几个“上帝之手”成员知道。联邦调查局怀疑拜伦和二十六起克隆诊所谋杀案有关,但实际上这其中只有五起是他干的,剩下的全是米基的杰作。拜伦·博纳维塔也许很出名,但他算不上高产。他只是一个被政府的无能催生出的怪胎而已,并且恰好满足了那些饥渴无知的媒体们的幻想罢了。
真正的幕后英雄米基却正在这里享受着自由。不过有些时候,他也承认自己对于拜伦借自己的手赚到的名声有些不满。当然,在这里最关键的是猎物,而不是捕食者。可是如果公众不是只把这些命案算在一匹独狼头上,他们的事业难道不会更顺利一些吗?如果他们知道除了拜伦·布莱克·博纳维塔,还有别的人正在对人性和科技的罪恶采取勇敢的行动,他们还会不会被迫在克隆问题上选择一个立场,说出他们的想法和原因呢?会不会有几个议员甚至是总统本人站在人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尽管我对像“上帝之手”这样的组织采取的手段所造成的后果感到万分悲痛,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他们的行动也的确代表了这个国家中一种强烈的感情,那就是我们现在必须对在这片土地上假借医生和科学家之名做的不道德行为采取行动。诸如此类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民主制度就可以更为迅速地把那些米基和拜伦曾经花很长时间才干完的事情一一解决。
这正是米基开始用不同的方式做这件事的原因。尽管他还是会在必要的时候偶尔地射杀几个医生,但是他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其他战术了。有一次他割断了一辆凌志车的刹车电路,另一次他则把一瓶掺了砒霜的水放进了一家诊所的冰箱里。虽然在这两次行动中都没有人丢掉性命,但他达到了想要达到的目的。除了被他杀死的二十一个人之外,还有三十多个人在他制造的事故中受伤,他们中有很多人只是诊所里的患者、秘书和普通员工。哈罗德网站上的十一个停业声明也是拜他所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要比杀了他们效果更好。当看到一个从事克隆的医生哭爹叫娘的时候,他总会产生一种满足感。在米基眼里这像一种忏悔,尽管没有哪个医生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忏悔,但他们还是会发表一篇声明,说自己是为了家庭安全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得不选择停止克隆。这也是米基工作的一部分——用书信、电子邮件和电话来恐吓这些医生的妻子、丈夫和孩子。有时候,他甚至会附在一些孩子的耳边说上一两句话。但是从没有人有机会对他战术的多样性和有效性表示欣赏。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隐身战士需要为成功付出的代价。
这家名叫金贝尔的咖啡店有一种散发着法式香味的巧克力小馅饼,非常好吃,他连续三天坐在这个靠窗的座位就是这个原因。现在还没有人对他连续光顾这里感到怀疑,但是用不了多久,当警察问那个柜台后面的女孩这几天有没有看见过可疑的人时,她就会告诉他们,有个以前从没见过的男人这几天一直在这儿,之后他们会给她看一张拜伦·博纳维塔的照片,不过这已经是一张七年之前的照片了。而她会说,对,就是他,好像比照片上的人看起来还要老一些、壮一些。第二天早上报纸的头版就会登出悬赏捉拿博纳维塔的告示。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个小时之前,他走进街对面的那个诊所,要了几张宣传单。这是北加州凉爽的一天,他有点理解人们为什么会选择花钱住在这儿了。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时会发生地震,而且他的工作也不允许他在一个地方常住的话,他可能也会考虑搬到这里来享受温和的海湾气候和法式小馅饼。但是他还需要考虑别的问题,比如他的邻居。这个地区有一些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但想要找到他们还是得花点力气。
米基接过诊所接待员递给他的一叠宣传单(他宁愿称之为伪信息),然后问她可不可以用一下这里的洗手间。可能是米基第一次来北加州的缘故吧,他觉得这里的安全措施实在是太过松懈了。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已经逃出拜伦·博纳维塔的雷达搜索范围了。洗手间里有股酒精和橘子的味道。他干完活后,洗了洗手才走了出来。回到咖啡店里,他要了一杯咖啡,一个馅饼,又看了几眼诊所的宣传单。这本小册子上印着一些欢乐的全家福照片,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们都患有不孕症或是某种遗传性疾病,还有一些人要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通过自然方法怀孕,要么就是不愿意领养别人的孩子。
十五分钟后,一个诊所里的护士走进咖啡店取了六杯电话预订的咖啡。她与米基四目相对的时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可能是因为刚才在诊所里见过他,或者是因为看见他在看诊所的手册。不过一个未来的客户在访问过诊所之后到对面的咖啡店里歇歇脚应该不会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吧。如果她和柜台后面的女孩交流一下各自的所见所闻,也许会对米基产生一点怀疑,但她并没有那么做。她把咖啡放进了一个硬纸盒里,检查了一下盖子,便一停一顿地穿过了那条四车道马路,匆匆忙忙地走回了诊所。当你惟一被人发现的机会是两个人分别把自己手里的二加在一起才能得出一个四的时候,米基的疏忽大意看来也没什么关系了。
米基喝光了杯里的咖啡后看了看手表。时间比他计划的稍微延迟了一些,他希望每个小镇上的不孕症诊所旁都能有个如此可爱的咖啡店,在那儿你可以吃到美味的小馅饼,时间也会过得快一些。他把小册子收拾在一起,然后装进了绿色风衣的口袋里。他对柜台后面的女孩挥了挥手——老天啊,警官,我肯定记得这个拜伦·博纳维塔。他就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的诊所,还在出门的时候向我和善地挥手再见!——走出玻璃门后,米基在充斥着海水味的宜人空气中向自己的汽车走去。他把车子停在了一个较远的地方,以防赶来的救火车和混乱的交通会带来什么麻烦。
当诊所里的男洗手间发生爆炸的时候,米基已在半英里之外,但还是感到背后一震,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一个巨大的枕头里敲一面铁鼓似的。他和那些路边的行人一样回头张望,并且彼此交换着眼神,脸上一副迷惑的神情。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回到了车上,就像一个急着想回家从晚间新闻里找出原因的普通人一样,开着车向远方驶去。
第五章
戴维斯花了整整三周的时间才用新软件把从足球场上拍到的贾斯汀的照片加工成五十四幅不同的头像,一幅头像就是一组不同的可能性。根据警方对凶手的描述,戴维斯觉得这个凶手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五岁,所以他把电脑制作出来的贾斯汀头像分成了二十岁、三十岁和四十岁三组。由于年纪最大的那组头像过于失真,看起来有些像南方古猿,他便把这组头像都扔掉了。
其他的头像则被贴在了地下室墙上那些亲戚们的名字中间。但是他现在还是不能确定任何东西。他没有理由选择一些头像却丢掉另一些。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戴维斯从眼睛、嘴巴和耳垂的形状中还是发现了一些相似的地方。但是戴维斯对那个人的头发究竟是什么样实在是没什么把握。他根本就无从知晓这个人的头发有多长,留什么样的发型,甚至连他到底有没有头发都不知道。
戴维斯在地下室中用了好几个晚上来记住这些脸,在他心里,他们是一个团伙,一群恶棍,一伙暴徒,一个邪教组织。这三十六个人都应该为他女儿的死负责。就像那些有无数化名的魔鬼一样,这是一个有许多颗头颅的恶魔。
但这又构成了另一个问题。他怎么才能知道这么多面孔当中到底哪一张才是他应该去仇恨的呢?如果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愤怒的对象,他怎么能找到一个宣泄感情的途径呢?在他还来不及用他希望的方式翻过生活的前一页时,生活却已经翻开了另一个神秘的档案。凶手的名字仍是一片空白,凶手的样子却已经变成了一道多项选择题。
当他研究这些头像,在想像中与他们交谈的时候,他发现有一张脸显得格外残忍和无情。于是他把其他照片都扔进了抽屉里,只把这张想像成一个真实的人,并且在这间蓝色的小屋里花很长时间来专门研究它。整整三周过去了,秋色渐浓。在这三周的时间里,戴维斯试着让自己相信这人便是他的敌人,试着去和这人交谈,去了解他的想法,去接受他就是凶手这个事实。毕竟这就是戴维斯一直想要追寻的目标,不是吗?但戴维斯真的能接受凶手就是这个人吗?
他做不到。至少在还有这么多疑问的情况下做不到。这不能成为他拿自己和琼的事业去冒险的理由。仅仅凭着一幅被电脑程序草草绘制出来的头像,这幅他随意挑选出的头像?——凭什么呢?就因为这是他料想中的模样吗?秃顶、看上去暴躁、冷酷无情。凶手很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琼不就是被一个看起来做不出那种事的家伙给强奸的吗?安娜不是天真的小孩子,毕竟她一直知道有些疯子试图杀死她的父亲。所以那个将她残忍杀害的家伙很有可能长得并不那么残忍。
戴维斯又重新把画像看了一遍,这回他挑出来的不是那些一看就像坏人的,而是挑出那些比较真实,亲切,看上去不具有威胁性的头像。他把怀疑的范围缩小到了四幅。
他先把这四幅头像用符合网上发布的格式存进电脑,然后再上传到好多个打击犯罪的网站上。他请求网友们向他提供这些人或者与这些人长相相似的人的所有信息,但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他希望网友们能帮他打开一个突破口。
戴维斯并没有提供太多的细节,他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住址,连案件的详情也只字不提。他使用的标题名为“为安娜伸张正义”。他说自己是一个深爱着女儿的父亲,他相信这些图片中的某个人就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他急切地想把这个人找出来。戴维斯的开场白充满了痛苦和仇恨,其中还包含着一种对美国社会治安政策的失望。他刻意地想给别人留下这种印象,因为他觉得那些可能认出凶手的人也许在法律面前根本拿不出证据,何况即使是他自己找到了那个人,他也不可能去报警。
他也曾愚蠢地幻想过其他的可能性,但是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只有和杀害安娜的那个家伙共处一室,才有可能认出凶手来。
那么他还能做什么呢?毕竟,如今即使是想做出一点点猜测都是如此的困难。
第六章
琼不再看她曾经钟爱的警匪片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总是会不自觉地和片子里那些反面角色产生共鸣。
要不就是和他们一样充满负罪感。这些天来她一直处在一种内疚的情绪当中,浑身燥热难安,白天不停地出汗,晚上则彻夜难眠。而比起夜晚,早晨更让她难以忍受。当她意识到自己醒来后将不得不去面对未来一幅幅悲惨无望的景象时,不禁对每个早晨都有些恨之入骨了。她眼中的未来是,在社会上抬不起头,失去行医执照,蹲班房。当然,警匪片里的女子监狱并没有男子监狱那么可怕,但也够糟的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罪犯了,一个罪犯!未来的悲惨命运看来是无法改变的了。即使她的罪行不被发现,成不了一个嫌疑犯,她也是一个永远的在逃犯。
从她的公寓走到密歇根湖边大约得花七分钟。天气不会再变冷了,因为现在已经冷得够呛,尤其是在天黑之后,但仍有很多人沿着这条南北走向的湖岸线散步。年老的夫妇——空巢老人子女长大后离开家,和父母分开生活。这些独自生活的老人被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