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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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聊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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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进宫那天起,就在等待这瓶牵机药传到我的手中。 

  但是我不能着急,我先要让皇帝喜欢我,恋上我,与我同食同眠,我才有机会下手。这一等,就是五年。 

  一个月前,我听说,一个负责采买煤炭的小太监死了,似乎是风寒,我就知道,一切要开始了,那一天就要来了。 

  反清复明是何等大事,涉足于此的,都是拼却了性命不要的人。 

  为了叫暗杀的计划周密,宫中早埋伏下了一条线,一个人接了牵机药,传给下一个人,自己就要吃了常神医配制的另一种毒药“易水寒”,过不了五日,就如同得了风寒一般死去。带着那个天大的秘密死去。五日传一人,五日死一人,宫中只道是闹风寒,却不必担心谁会走失风声,出卖秘密。 

  这条线最终的尽头,就是我。只有我有机会接近皇帝,我是那最后的杀手。 

  算算,已经死了五个人了,这瓶药才辗转传到我的手里,过几日,我就要眼睁睁看着月儿离开我了。在她走之前,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一旦御医发现月儿也是“染风寒”,一定会把我圈禁起来,不许我接近皇帝的,所以,我一定要让皇帝召我侍寝! 

  我要让皇帝与我共渡紫禁城的最后一夜。 

  那些我并未见过的,为此付出了性命的魂魄,此刻,就在夜空里望着我,那些星星,莫非就是他们的眼睛? 

  月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我的膝上,眼角的泪珠还晶莹地闪着光。 

  昏昏沉沉,仿佛有钟楼的晨钟声,随风荡进深宫,声声慢,却是声声断肠…… 

  已经三天了,皇帝都没有翻我的牌子。 

  月儿有时候会咳嗽,我叫她乖乖地躲在我的宫中,不要出去见人。我只在心里着急,怎么叫皇上想起我来? 

  我精心做了一只风筝,淡淡的用薄墨画了一个侧身的女子,翘首张望着。风筝做的很小巧,线也不长,刚刚够飞过屋檐。 

  想了一想,我又取了一个小小的银铃坠在下面。 

  提心吊胆,把风筝藏到披风里,带到御花园。 

  这一日,皇帝是要起驾去圆明园的。 

  远处隐隐有仪仗声,我一咬牙,手起线放,风筝上天。 

  正是好风凭借力,小小的银铃欢叫着,张扬着,肆意在禁宫促狭的天空。 

  风筝一跃一跃,努力的向上冲着,似乎是向往着高墙外的世界。阳光一晃,我也有些恍惚,我是那放风筝的人?还是那风筝……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妍主子,您,您放的好风筝!” 

  我故做不解。 

  “您不知道今日皇上要打这儿去圆明园吗?惊了驾了!”他皱起年轻的眉头,却掩不住眼神里的笑意。 

  “呀!忘了规矩了!”一幅惊慌失措的样子。 

  “皇上说了——”他板起面孔。 

  我慌忙跪下。手一送,风筝一下子挂在那棵白皮松上,银铃欢快的响着。 

  “不知道规矩吗!是谁放的这么俏的风筝啊?去看看……” 

  我瑟瑟发抖,心里却是暗暗地微笑。正是知道今日皇上…… 

  “主子,您跪等旨意吧,我去回禀。” 

  “小公公,您帮我担待啊……”我颤声道。 

  没多久,那小太监跑了回来。 

  “给妍主子道喜,皇上并没有生气,听说是您放的风筝,笑了一下,说——” 

  我赶忙埋头下去,手心里满是汗。 

  “叫随驾,进圆明园,明儿天好陪朕放风筝散心。” 

  我楞在那儿。 

  “还不谢恩?翻了您的牌子了!赶紧回去收拾,轿子马上就过去接您!” 

  我要走了,月儿。望着在床上酣睡的月儿,我轻轻地帮她掩好被角。 

  她的手已经很冷了,一丝犹存,想是还有留恋不舍…… 

  可是我要舍了,我要舍却这紫陌红尘了。 

  一路颠簸,我只紧紧攥住那个小白瓷瓶。 

  圆明园的夜,更是清冷,几只鸦儿落在澹宁居前的枝头,冷冷地并不作声。 

  我收拾好了一切,香汤沐浴,焚香更衣,轻扫娥眉,淡点绛唇,斜插玉簪,高挽乌云。当然不忘在桌上摆好一瓶百花酿——皇上最喜欢喝的酒。 

  只是今天的酒里,多了一味,百花酿变成了断肠散。 

  月牙初上,皇上果真来了。 

  许是日夜操劳,他原本乌黑的头上竟多了几缕白发,声音也变得苍老了许多,只是看人的眼神没有变,温暖,体贴,还存了几丝怜惜,并没有外面人传说的多疑和凶残。 

  我款款跪下:“皇上……” 

  “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拽我起来,“朕看看你……” 

  我们互相端详着。 

  一个是真龙天子。 

  一个是宫娥青衣。 

  一个要一统江山。 

  一个想弑君谋逆。 

  “今儿怎么不守规矩放起风筝来了?若被皇后看见,你可小心……”皇上没有放开我的手。 

  “臣妾,只是忽然想叫这风筝替臣妾望上一望……望上一望皇上……可好……夜里是不是还咳嗽……偏忘了今日是……不该随便出来……惊了圣驾……奴婢该死……” 

  是啊,我是真的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皇上起身踱到桌前,拿起放在上面的白日的风筝。“画的很好啊,竟有几分像你呢。” 然后,他轻轻地拽下那个小铃铛,放进袖子。 

  “朕忙于政务,冷落了你啦。这两日宫中有人屡染伤寒,朕叫太医在查了。你随朕到了园子里,该放心些了啊。”皇上又一次握住我冰冷的手。也许在这静谧的深夜,皇上也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我心里一颤。眼泪竟想要淌出来。 

  “朕还盼着你能给朕生个龙子呢!哈哈……” 

  “皇上,您也要保重龙体才是。”说着这话,手却更加冰凉。 

  “看你今儿放的风筝,朕喜欢得紧呢,这两日天气好,你在这园子里陪朕放风筝好不好?这儿没有宫里规矩多,可随意些。” 

  “是,皇上。” 

  放风筝?皇上,你不知道那风筝早都残破了吗? 

  “好呀,你还预备了‘百花酿’呢?难为你的心细到如此,还记着朕的口味,不喜烈酒。只品素酒,来来,快斟来,咱们共饮……” 

  我赶忙站直身子,颤巍巍去端琉璃盏…… 

  他毫无防备,他想不到,身边这个娇小的女子,这个五年来从不多言多语,内敛贤淑的小妃子,竟为他预备了一杯牵机毒药! 

  他慢慢地弯下身子,剧痛让他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但是他不出声,一声也不呻吟,他只是弓着身子,努力地抬头看着我—— 

  “你、你这是……” 

  “牵机药……”我说,“永不翻身……” 

  我最后听到皇上长叹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要做皇上呢?为什么我要来阻止你做皇上呢?来不及了,来不及想明白了……我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酒,是温热的,甜香的,可是自喉咙一流进肺腑,登时变得燥烈无比,苦不堪言。每一滴酒都在我身体里爆裂,撕扯着我的血肉。 

  我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瘫倒在地,倒在皇帝的身边,他努力地伸手过来,还想再一次抓住我的手…… 

  忽然有了力气,睁开眼睛醒转过来——台灯还亮着,书在枕边,猫猫在脚边打着呼噜,看看表,我不过才睡了二十分钟! 

  可能是刚才一阵夜风,我又忘记了盖上毛巾被,所以冷得缩成一团…… 

  好半天,回味着那个梦,一时有点庄周蝴蝶的幻想。 

  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怪梦啊!忽然想起那本书,忙抓过来看,后面还有几行字写道,疑心甚重却勤于政务的雍正皇帝于雍正十三年(1735年)八月,暴病崩于圆明园。关于他的死,正史和野史众说纷纭,疑点重重。 

  那梦中的女子,终于完成了使命,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所谓的牵机药带来的“再也直不起腰”,毕竟是来生来世的事情了,来生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我呆呆地望着台灯,不要说来生,前世的我,又是怎么样的呢? 

  因为没有睡好,今天一整天我都在不停地打着哈欠。 

  周末,游客格外多,金润枫给我的两本书我放在书包里,不敢拿出来看。我们虽然只是站殿,却也有不少的规章制度。上岗的时候偷看闲书,被冯阿姨看见了,一定会被批评的。她虽然不会骂人,但是她喜欢用阴鸷的目光冷冷地穿刺你,那感觉,更是苦不堪言。 

  我总是觉得冯阿姨是不喜欢我的,但是我猜不出为什么。 

  今天班前会的时候,她说,故宫的游客多,什么国家的都有,我们一定要在外宾面前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我们代表着国家,我们站在中国最优秀的传统文化前面……站殿要严肃认真,不能太随便了,站得不好,就要被辞退,谁介绍来的也不成。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不是惯常的用眼角瞟我,而是严肃地正视着我。 

  她的目光带动了所有人,那些眼神在我面前交织成一个网,牢牢地罩住我。我无力地垂下头,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等他们都散去了,我才想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绕着我,直到金润枫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今天他是带团来了,他戴着旅游帽,摇着旅行社的小三角旗,用斜挎着的手持扩音器给游客们讲解着。声音很悦耳。 

  “储秀宫,是西太后的寝宫,是明、清两代后妃居住的宫室。这里原为翊坤宫后殿和储门旧址,慈禧专权时改建为体和殿。慈禧太后住储秀宫时,在此用膳,每餐有主食十几种,菜肴二、三十个,还有各式茶点。你们猜猜,“寿膳房”每天要花费多少两白银?” 

  他的团员们窃窃私语,然后开始胡说八道。 

  “十两吧?” 

  “哪能那么少,一百两!” 

  “喂,你有点知识没有啊?一百两那是什么概念?” 

  “什么概念?一百两对慈禧老佛爷来说,还不是毛毛雨啦?” 

  他微笑着耐心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引他们走到我跟前。 

  “大家也别乱猜了,我们请这位美丽的小妹妹告诉我们吧,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一定知道的很清楚啊。” 

  说着,他调皮的转过脸,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怎么可以…… 

  “小妹妹,那你快告诉我们啊,多少两银子啊?”一个胖乎乎的大叔说。 

  我只好回答:“每天要花费银子五十两。” 

  “哦……”他们点着头。“还有吗?这里还有什么典故?” 

  他故意不吭声,鼓励地看着我。 

  我只好接着说:“光绪十三年,也就是1887年,慈禧太后就是在这里,为光绪皇帝主持选皇后和妃子的仪式的。可惜那并不是光绪皇帝满意的婚姻。” 

  我转头,悄悄地瞪了他一眼。 

  他知趣地说:“谢谢!谢谢你了小妹妹!” 

  他的游客们这时候开始啧啧地谈论光绪皇帝和他的珍妃的往事。 

  “那个珍妃井在什么地方?”还是那个胖大叔问。 

  “你们的导游先生马上就会带你们过去的,祝你们游览愉快!”我礼貌地说。 

  “好了好了,大家跟上队伍,我们继续参观了!”他招呼着大家。抽空悄悄问我:“下午我还来接你吧。” 

  我摇摇头,坚决地说——不。 

  他还是淘气的一笑,和他的游客们呼啦呼啦地出了储秀宫。 

  一回头,我吓了一跳! 

  冯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我竟然一点没有察觉。 

  “冯阿姨,您,您来查岗?” 

  她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虽然你还小,不懂事,可是我也得说你几句。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职责,你站好殿就成了,怎么还想着要客串导游吗?” 

  “我,我不是……”我想辩解,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下次再叫我看见你随便和别人聊天,哼。” 

  那一个“哼”,把我的心情刷成了灰色。我终于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闷闷不乐。 

  戴雨晴坐到我的身边。她是社科院一个专家的女儿,人长得特别漂亮。也许就是因为太漂亮了,她没能继承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的基因,从中学起,功课就一塌糊涂。后来总算外事职高毕业,靠爸爸的面子,来到了故宫。 

  “喂,小丫头,怎么了?是不是那冯怪物给你气受了?”她关心的问我。 

  “你叫她什么?”我诧异的问。 

  “冯怪物,那人就是一怪物!”戴雨晴狠狠地舀了一勺米饭吞进嘴里。“她看谁都不顺眼,尤其看不上比她年轻漂亮的女的!” 

  “是吗?” 

  “恩,我刚来的时候,就没少受她的气!幸亏有我老爸的面子,她不敢怎么样我!现在你来了,又是短期工,我今天就看出来了,她班前会就是挤兑你呢!” 

  我低下头,嗫嚅道:“可我没招她没惹她啊……” 

  “你还敢招她啊?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有个外号是‘绕指柔’,被她缠上就完了,看她不吭不哈的,最后那见血封喉的一剑,就是她使的!”戴雨晴用手里的勺子比划了一下,倒把我给逗乐了。 

  “她一定有故事的,对吧?”我最近对故事格外有兴趣。 

  “恩恩。”戴雨晴一边咽下最后一口饭,一边回答我,“有故事!他老公以前就是故宫博物院的,搞文物鉴定的。冯怪物年轻的时候据说还挺漂亮呢,还特温柔呢!” 

  “啊?看不出来啊。”我吐吐舌头。 

  “你听着啊。他们俩人啊,刚结婚的时候幸福着呢,一块上班一块下班,有个词叫什么来的?” 

  “同行同止,形影不离。” 

  “对对,那叫腻歪啊!不过她老公有点‘气管炎’,同事们就给她取了一外号,绕指柔。” 

  倒是挺恰当,我想。 

  “不过后来出了事,她这绕指柔变成……嘘……”戴雨晴站了起来,“以后给你讲,上班了!” 

  远处,冯阿姨冷冷地看着我们俩。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慢,我跟戴雨晴不在一处站殿,虽然很想知道“绕指柔”的故事,但是也只好忍住了。 

  下班了,我填好日志,锁好门,把钥匙交到管理处。 

  忽然想到,上午那个“疯子”说下班还要来接我,可是,扪心自问,我还不想和他太接近,我不能这么早谈恋爱——呀,为什么想到他,我会想到谈恋爱呢?人家也没说要和我交朋友啊……我的脸肯定是红了,是的,我知道,我是有些喜欢他的,喜欢他淘气的一笑…… 

  想了想,我返身往南走。今天不走神武门,出天安门吧。 

  刚出了端门,一眼就看见那家伙笑嘻嘻地靠在排队的栏杆上。 

  “没想到吧?”他得意地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脸比刚才肯定是更红了,自己都觉得热乎乎的了。 

  “不是……不叫你来……接的……吗?”声音小得像蚊子。 

  “你说了不算。你哥把你托付给我了!” 

  忽然想到这句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台词的引申含义,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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