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着他的行动的。自他从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那里收下了钱之后,便只有一步可以迈,他已经迈了;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也已经走了。在那之前,他还是有选择的,至少看来如此,但又有谁说得准呢,
于是必然便带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不易察觉但却是持久不懈地用宿命的铁管引领着他,而他还一直在用自己滋养出来的自由意志的幻象安慰着自己。一旦踏上了这条路,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只有一样东西能够阻止他和科尔纳的约会——死亡。死亡几乎总是各种邪恶势力之中最强大的。
“我去我想去的地方。”霍恩在方山的悬崖底下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那位老得不得了的吴老头当时这样回答:“我们都这么想,我们都这么想。在事物进行的过程当中我们看不出有什么规律。不过当我们回首来路,看到完整的图景时,我们就明白人是怎样被他们从不去怀疑的各种力量驱策着东游西荡的。各个片段和细节都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规律于是清楚地显现了。”
换言之,当某个人做出行动的时候,总是受某样东西推动的。
选择。哪有过什么选择呢?从战场上逃脱之后,如果继续呆在被占领的国土上,他一定会发疯的,在荒漠之中,是追兵逼着他朝方山逃去的。背靠着悬崖的时候,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从山里面穿过去。
不一而足。他有过两次可以选择的机会:开始的时候和结束的时候。他可以拒绝那份差事的。可以吗?以他的境况、经历、背景和环境,他可以自由选择吗?或许连当时的选择都是冥冥之中已经决定好了的呢?
瞄准镜罩住科尔纳的时候,他可以拒绝扣下扳机的,他不能不扣吗?或许是这样的,或许这也是由他全部生命中与生俱来的安排所决定的。
再往下,行刺之后,更是连选择的幻象也消失了。一直都被赶着、领着、推着。穿过黑暗的隧道之后却发现荒漠已经被封锁了。又回到方山之后发现只有一条路还对他开放:管道。再下来就是穿过终端的帽子来到了这里。
一个人惟一真正的选择是不是真的就只有生或死?即便那样,选择生死的骰子也是灌过铅的,随便他投多少次,骰子都会对他说:活下去!就算是受苦也比什么都感觉不到要好,有意识的头脑可以反抗;在其短暂的神智健全的时候,它甚至还有可能赢得一场出人意料的最后胜利。不过这种情况太少见了,而且谁又能说那不也是事先决定了的呢?
“我不会死的。”霍恩这样说过。
“我们都这么想,我们都这么想,”那个胖胖的黄种人是这样回答的,“可我们确实会死。”
现在又有了一次选择,一次对颜色的选择:银色、金色、橙色、绿色、蓝色、黑色。你付了钱你就可以做出选择。选择不是免费的,也不是只付一次钱就够的。因为金钱就是生命。
其他的董事现在可能早已回来了,只有两个人不会在家里:科尔纳,因为他死了,还有他女儿,因为她被抓走了,银色还是金色?不管是哪种,都会有卫兵,他门会保持警惕的。到底选哪个?还有一种选择是留在这里,那样他肯定会被抓住的,或者说是在有人走到这个私人管道之前再苟延一阵。
霍恩咬着嘴唇。猎物没有选择。他必须跑到不能跑为止。
银色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总经理的家里这会儿应该正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但说不清什么道理霍恩不愿去那儿。
他的手朝按钮伸去,犹豫片刻之后,落到了金色按钮之上,他选择了文妲。难道这也是受了什么东西的推动吗?
椅子从他的身下掉了出去,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路。发光的按钮消失了。黑暗像是对他的当头一击,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睁大了眼睛,笼罩着他的是漆黑一片和自由下落时丧失方向的难过感觉。有一阵子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管道里,但这次他的感觉还在。身后的感觉是光滑的。他将身子朝后轻轻一顶,漂浮到了黑暗之中,双手向前摸索着。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自己拉回到椅子里,用他以前没注意到的一条带子把双腿绑住。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后脑勺。有颜色的按钮都暗了;他的脑袋还没有完全丧失知觉。只有最右面的那个红色按钮仍然亮着,霍恩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它在闪烁。
于是他明白这是派什么用场的了。他“啪”地一声把手拍了上去,心想但愿还没有太迟。
然后整个表盘统统暗了。车子开始减速。
历史
希望……
它从绝望中生长出来。这便是他们拥有的一切。
真正的宗教来自于奴隶。它是生存的一个要素,对他们而言,更是最主要的一个。
熵教以及它那幻想中的希望就诞生于埃戎那些永无出头之日的编了号的奴隶们之中。它的符号是分成两半的圆环,预示着当永恒的圆环转回来与另一头接上的时候,物质和精神便能得到重生。
再生之日。穷人、绝望的人、受压迫的人等待着预言中的乾坤倒转,到那时低下的将升上高处,高高在上的将倒落下来。
它诞生自黑暗之中。无论是在活人聚集的地方还是在最深的坟墓里,它都在黑暗中成长着。它是科学与绝望的可怜的私生子。
在正规场合,熵教是被禁止的。但在私底下,金族人认为,如果它自己不出现的话,他们也会把它发明出来的。因为它令奴隶们温顺。
但是压迫和绝望也能孕育出别的东西。而一个符号也可以包含很多种含义……
《星际桥梁》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
第十章 空心世界
霍恩有那么一会儿被重重地按到了能弯曲的椅子里,然后他的身体被绕着腿的带子给勒得紧紧的。车子或者说更像是炮膛内的一颗炮弹剧烈地震动着,突然巨大的拉力消失了,又恢复成了普通的重力。车子停了下来。
停在了哪里?
霍恩看着那些重又浮现在黑暗之中的按钮,所有的按钮都亮了,包括左侧一上一下两个白色按钮和右边的红色按钮。他不知停在了何处,不过对霍恩来说,这比停在某处要好些。
霍恩解开带子,在车子的表盘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按钮将它按下。在表盘的后面,一扇门打开了。光线涌入了车内,是蓝色的。
红色按钮是紧急停车。这儿是一个没有标出来的通往空心星球的出口。这样的出口可能有几十个。肯定有不止一个的出口,不然红色的按钮会暗掉的。
霍恩跨出车子来到了蓝色的房间里。房间是空的。他转过身来研究起管道的门来。他怀疑门关上的时候,它与墙相接处的那条细线会被发光表面上逼真的壁画给完全遮掩起来。
一片蓝色的世界。周围的墙上和天花板上都有壁画在流动,还不停地变幻着。天空是午夜的那种蓝;植物是有着蓝色叶脉的白色蔗类,被一阵他感受不到的清风一吹而微微颤动着。长着蓝色皮毛的动物在他的身后无声地走动着,用陌生而又谨慎的目光瞥着他,使霍恩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地板上是如茵的蓝草。在房间的一角地板与壁画上一个宽阔的、长满蓝苔的小丘相连,霍恩怀疑会有人走进画里去的。他打了个寒战。蓝草的那边,一股小溪自墙中淙淙流出,沿着一条窄窄的沟壑穿过地板。
管道门和其他的墙壁极其相似,只是在一端的门缝处画着一个小小的、蓝色的太阳,蓝得有点过头,显得不大真实。它应该呈蓝白色并且是热的,可相反它却使房间感染上了一股阴冷的煞气,霍恩又打了个寒战。他不喜欢这个房间。星团的夜空是绚烂的,堪与白昼媲美。地球上的夜晚已经够糟的了,而这儿的图景更是使他不寒而栗,感到窒息。
他把手放到蓝色的太阳上,感到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咔哒”的声响。这是门锁和给管道车的信号。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关上了门。这儿比他期待在管道车的其他目的地所能发现的都要好,如果他的期待合理的话。但是那难听的“咔哒咔哒”声像是宣告了某种结局。他想像着那辆车子顺着金属管道坠落下去,直开到它该停泊的地方,因为它不可能一直停在蓝色房间门外堵着管道的。
在这片蓝色世界中呆上半小时,他觉得都已经是多呆了25分钟。霍恩一边寻找着离开屋子的路径,一边对抗着心中渐渐强烈的失望情绪。不过半小时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这期间他曾不情愿地跪在蓝草上,喂饮蓝色的流水。水又冷又甜,喝了让人感到隐约有些兴奋。他还打开过一个小橱,里面装满了精致的蓝色和白色的衣服;还有一些只可能是鞭子的东西,上面沾满了斑渍。霍恩最终找到了出去的门。
霍恩踏进黄色的大厅时,长出了一口气。他态度上的改变是很明显的。他感到活力充盈,精力旺盛,强壮无比。他对这种感觉同佯在心里戒备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大厅走下去。在他经过的一道道门上都有不同颜色的按钮。当他走得离其中一些门太近的时候,他听到从里面传出怪声的浪笑、尖声的叫喊、低声的呻吟和动物般的喘息。如果说他刚才还对这是个什么地方有所疑问的话,那么现在这些疑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此后他便一直顺着大厅的中间走。他并不是那种很拘谨的人,只是因为某些消遣的方式不对他的胃口罢了。
一路走来他没有碰见一个人,直直的走廊终于在一扇无法推动的门前到头了。霍恩冷冷地打量着这扇门:门上没有按钮可以掀,没有东西可以按,也没有把手可以转动;打开它的惟一线索是一道小口子,几厘米长,宽度则约为长度的四分之一。
霍恩皱起了眉头。这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门,位于大厅的尽头,显然应当是供人使用的。走到这一步要是再被它逼得只能掉头往回走,那可真是太令人哭笑不得了。门上的小口子显然是让人放什么东西进去的。
霍恩从装钱的腰带中取出几枚硬币来放了一枚进去。小口子把硬币“当啷”一声心满意足地吞下肚去, 可门还是没开。霍恩边扔边数,等硬币的总数达到500克伦的时候,门打开了。
霍恩扮了一个鬼脸。真是一个高价的出口啊,它这一口就把霍恩从科尔纳之死中得到的酬金咬去了可观的一部分。看来在埃戎无论是从外面潜进来还是从里面逃出去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当这扇门在他身后关上,另一道门在他前面开启的时候,霍恩不由得耸了耸肩。他从来都没有记过账。
他小心地踏进一条大概算是有顶棚的巷子。这里灯光昏暗,是刺客与小偷出没的好地方。不过或许是因为这块地方有人巡逻过了,所以巷子里空无一人。
一出巷子是一条宽阔的、五颜六色的大道,霍恩以前看到过平行的自动扶梯,但从没见过有这么多,这么快的。头顶的天花板是一种中性的颜色,毫不刺目地映射着下面各种各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汇到一起的光亮。自动扶梯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上面那些金色皮肤的人全都衣着怪诞。女人都穿得很少,这令霍恩意识到空气很温暖,暖得有点过头了,女人们穿着短裙或是短裤,露出修长漂亮的双腿,腿上大部戴着宝石饰物。衬衫更暴露,有透明的,有剪裁得很短的,有只遮住一半的,还有的开了衩,恰到好处地露出金色的肉体,让人看了不免想入非非。
女人脱掉的衣服都被男人穿上了。他们身上层层叠叠地穿着人造丝,裹着毛皮,戴着珠宝。他们的胸部都垫了东西,奇怪地模仿着他们的配偶。他们那被高跟鞋架着的双腿具有一种女性的匀称。这就是那些金族人在家里的样子。霍恩在想他要怎样才能从他们中间走过而不受到阻挡。
他把肩膀抬平,有意踏上了第一条自动扶梯,双眼警惕地张望着。明亮的灯光把他的目光引向了左面。在一扇五彩斑斓的发光门上,一个个字母蠕动着,拼到一起构成四个字:享乐世界。霍恩换上了另一条更快的扶梯,这些字便落到了他的身后。
好像在执行一项无情的使命一样,霍恩从一条扶梯踏上另一条扶梯,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身边的男男女女看看他,又把目光移开了,而从那一瞥之中霍恩看到的是厌恶、不安和一丝恐惧。
你们感觉到什么了?霍恩想道。一个刺客?还只是隐约感觉到我这个你们眼中什么都不懂的、残忍却又是充满力量的野蛮人,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你们?还是你们对自己的社会感到害怕,觉得有必要采取安全措施来支撑它?
自动扶梯在永无止尽的塑料和金属构成的隧道中运行着,经过了橱窗摆设让人昏昏欲睡的购物中心,散发出诱人香味的餐馆和艳装女郎频频召唤的娱乐区,它们都在对人驱策着、引诱着、索取着。自动扶梯像是一条有生命的蛇一样,随着一位熟练的驯蛇者那变换的曲子而舞动着,人们走上走下,可它始终如同一条蛇。霍恩无可奈何地跟着它移动,看着传送带岔开,进入其他的走廊或是转而往下,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想一个人竟然可以脚不移步便逛遍整个星球,想他竟然可以旅行一辈子而不会有两次站在同一个踏脚点上,想着这自动扶梯永无止境地运行,像没有头的蛇吞下它自己的尾巴……
霍恩用力地摇了摇头。任何地方都可能有危险,而且有可能到处都是危险,但他必须决定要上哪儿去。他不能就这样站着等决定来找他,但是这条蛇正在随着音乐那强制性的节奏没有知觉地扭动着,耳边充斥着各种“买这个!”“买那个!”“干这个!”“干那个!”“用这个!”“用那个!”的请求和命令,叫他很难思考。霍恩试图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外,但是有一个声音挤进了他的意识:
“凡现未在其指定兵营的卫兵请速回营报到,全体卫兵一再重复一遍——全体卫兵请回指定兵营报到。不得寻找任何借口,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在岗上的卫兵请坚守岗位到有人换岗为止。凡拒绝报到的卫兵将被当场击毙……”
脚下的蛇转弯了,像是掉过头来在看着霍恩。霍恩快步走上了右面的传送带,然后又踏上了第一条往下走的自动扶梯。扶梯带着他渐渐远离辉煌的灯火,他听见刚才那个声音在说:
“董事会已在召集之中,将在未来24小时内某个不确定的时间召开。据推测这次董事会最紧急的事务将是选举一名新的总经理以取代……”
往下,那是正确的路径。往下朝着兵营而去。往下而去,服从对全体人员发出的命令,这个命令只能表明杜凯因知道他进了埃戎,穿着卫兵的衣服。卫兵们将逐一受到检查,这是一项工作量很大的事,但却能确保找到那个隐藏在灰色制服和与实际相貌不符的黄色身份卡后面的刺客。
如果他不去报到,一场追捕将在埃戎展开。任何孤身行走的卫兵将遭到逮捕或枪击。
在他转过一个拐角去搭乘下一段往下的自动扶梯的时候,他在不经意之间看到了墙上发着光的楼层号: 111。如此说来他刚才是在顶层,因为埃戎标过数字的楼层共有112层。 这是一个奇怪的事实,突然之间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令他回想起来生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因为他刚才到过的地方是没有哪个蛮人到过的。
追捕就快要重新开始了。霍恩又有了受到某种介于恐慌和兴奋之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