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门重重地关上之后,她赤裸着全身回来了,口中叽里咕噜地说着他听不懂的法语,好像是菲舍瑞,他以为是一头奶牛,但他的脑子已不听使唤了。他在床上颤抖个不停。
她走过来,伸出双臂抱住他。此时,枪管还是热的,吓得他大叫一声,她赶紧把枪放在一边。“噢,乔纳森,真对不起,真对不起。”她把头埋在他肩上,“请你一定原谅我,现在没事了,我向你保证。”
渐渐地,他不再颤抖,她看着他:“他们伤着你了吗?”
他摇摇头,没有。
“好。我想也没有。那些白痴!吉米的朋友,他们想跟你开个玩笑来吓唬你。肯定是这样。你没有被伤着吧?”
他再次摇了摇头,咳了一声。“也许,”他说,声音恢复了平静。“也许我该走了。”
“噢,不,”她说道,“不,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觉得不……”
“绝对不行,”她说,使劲地推着他,几乎要肌肤相亲了。“你必须再呆一会儿。”
“我们要报警吗?”
“不要。警察什么事也干不了。这只不过是一场情人间的争吵。在法国,我们不报警。”
“但是他们破门而……”
“他们已经走了,”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他感到了她的呼吸。“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只剩下我们俩了。乔纳森。”她深色的躯体滑下他的胸脯。
午夜之后,他才穿好衣服。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巴黎圣母院。街上仍然熙熙攘攘。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她撅着嘴撒娇道,“我想让你留下来嘛。难道你不想让我高高兴兴的吗?”
“对不起,”他说,“我得走了。我不舒服。”
“我会让你舒服起来的。”
他摇了摇头。说实话,他真的不舒服。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双腿莫明其妙地软弱无力,抓住阳台栏杆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对不起,”他重复道,“我得走了。”
“好吧,我开车送你。”
他知道,她的车停在塞纳河的另一边。步行过去似乎太远了。但他还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好吧。”他说。
她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他们就像情侣那样手挽着手,沿着河堤,慢吞吞地走着。他们走过停泊在岸边的游艇餐馆,餐馆里灯火辉煌。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说着绵绵情话,这样的踯躅前行,使他暂时感觉好了一些。
但是很快他就踉跄起来,手脚笨拙,全身虚弱无力。他口干舌燥,下巴僵硬,说话艰难。
她好像毫无觉察。他们走过了亮堂的地方,来到一座桥下,他又蹒跚起来。这一次他跌倒在铺着石子的河堤上。
“亲爱的。”她把他扶起来时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说:“我想……我想……”
“亲爱的,你没事吧?”她扶着他离开河岸,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在这里坐一会儿。你过会儿就会好的。”
但他并没有觉得好一些。他想申辩,可他说不出话来。惊骇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甚至不能摇头了。一定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劲。他浑身越来越虚弱,迅速而令人吃惊地虚弱。他想扶着长椅站起来,可他的四肢已不能动弹,头也动弹不得。他看着她,她就坐在他的身旁。
“乔纳森,你怎么了?需要看医生吗?”
是的,我需要看医生,他想。
“乔纳森,这不对劲。”
他感到胸闷,呼吸困难。他把脸转过来,平直地盯着前方。他惊骇地想:我瘫痪了。
“乔纳森?”
他想看着她,可他的眼珠子此时也不能转动了。他只能直视前方,呼吸浅短。
“乔纳森?”
我要看医生。
“乔纳森,你可以看着我吗?可以吗?不可以?你的头不能动了吗?”
不知什么原因,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关心的成分。她的声音冷静客观。也许他的听力受到了影响,耳朵中激流汹涌,呼吸越来越困难。
“来吧,乔纳森,我们离开这儿吧。”
她把头埋进他的臂弯里,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站起来。他的身体松软越遢地吊在她身上。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视线。听着脚步的咔嚓声,他想,谢天谢地。他听见一个男人用法语说道,“小姐,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她说,“只不过喝多了点而已。”
“真的不需要吗?”
“他总是干这种事。”
“是吗?”
“我能行。”
“啊,祝你们晚安。”
“晚安。”她说。
她扶着他,继续前行,脚步声变得更加微弱。她停下来,四周张望着。现在……她正扶着他向河里走去。
“你比我想像的要重多了。”她很随意地说道。
他感到非常恐惧。他彻底瘫痪了。什么也做不了。脚也被石头刮伤了。
向河里走去。
“对不起。”说着,她把他扔进了水里。
桥离水面不高,冷水带给他的感觉很好。他落进水里时,四周全是泡沫和绿色。然后使变成了黑色。即使在水中他也不能动弹。他不能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不能相信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又见到绿色的河水了,接着他脸朝上浮出了水面,慢慢地转动着。
他看见了那座桥,黑色的天空,还有站在河堤上的玛瑞莎。她正点燃一支烟,注视着他,一只手放在唇边,一条腿向前伸去,这是模特儿的姿势。她吐出一口气,烟雾在黑暗中升腾。
他又沉了下去,感觉自己被寒冷紧紧包裹着。
凌晨三点,地处菲西市法国海军学院波动实验室的灯啪的一声打开了。控制板又活跃起来。机器制造出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滚过水池,轰然撞击在人造海岸上。控制屏上闪动着三维图像,卷过一栏一栏的数据。这些数据被传到了法国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四点,控制板变黑,灯光熄灭,硬盘上的记录被全部清除。
2 彭亨省
5月11日,星期二
上午11时55分
马来西亚雨林遮天蔽日,道路蜿蜒曲折,一片阴暗。丛林中的道路十分狭窄,“陆地巡洋舰”越野车在拐弯处侧倾,轮胎发出长长的尖叫声。
在乘客位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四十岁男人匆匆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多远,”
“还有几分钟,”司机说,仍然没有放慢车速。“差不多到了。”
司机是个中国人,但带着浓重的英国口音。他叫查尔斯·凌,前一天晚上刚从香港飞到吉隆坡。那天早上他在机场接到客人之后一直以亡命的速度飞驰着。
客人递给凌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艾伦·彼得森,地震服务公司,卡尔加里。
凌将信将疑。他很清楚阿尔伯达有一家公司,ELS工程公司,出售这种设备。没必要远道跑到马来西亚来看。
不仅如此,凌还核对了即将到港的航班上的旅客名单,上面没有艾伦·彼得森这个人。因此这个人另有其名。
而且,他还告诉凌他是野外地质专家,为加拿大能源公司提供独立咨询,主要是对可能出产石油的地方进行评估。但是,对于这一点,凌仍然不相信,那些石油工程师在一英里之外就可以被认出的。这个人绝对不是。
因此,凌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并不担心。彼得森先生的信用很好;其余的就不干凌的事了。今天他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把气穴机卖出去。看起来这是一桩大买卖:彼得森说要三套,总价值超过一百万。
他突然驶离大道,开上一条满是车辙的泥泞之路。他们跳跃着穿过巨树成片的丛林,突然来到阳光下的一大片开阔地之中。地上有一个很宽很深的裂缝,在灰白的大地上,一道绝壁突现出来,下面是一个绿色的湖。
“这是什么?”彼得森说,有点望而却步。
“这是一个露天矿井,现在已废弃不用。瓷土。”
“瓷土是……”
凌暗想,他绝不是什么地质学家。他解释说,“瓷土是泥土矿物质。造纸和制陶业中都要用到。现在也常常用于工业制陶术中。可以用来制作陶瓷小刀,特别锋利,不久就会用来制作陶瓷自动引擎。但由于这儿的质量太低下,四年前就废弃了。”
彼德森点点头:“气穴机在哪儿?”
凌指了指停在绝壁上的那辆大卡车:“那儿。”他向那儿开去。
“俄国人制造的吗?”
“电子元件来自台湾。我们自己在吉隆坡组装的。”
“这个模型是最大的吗?”
“不是,这是个中等模型。我们是不会把最大的拿给你看的。”
他们与卡车并排停下来。卡车跟重型推土机一样大;“陆地巡洋舰”只有卡车的轮胎那么高。在卡车的中间、地面的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矩形气穴发电机,看起来就像特大号柴油发动机,一团四四方方的管子和电线。那块弧形气穴金属悬挂在下面,距离地面有几英尺高。
他们从小车里出来,外面酷热难当。
凌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雾。他用衬衣将雾擦去。
彼得森围着卡车走着。“我可以只要部件不要卡车吗?”
“可以。我们生产了一些可供运输的部件,适合远航集装箱运。但顾客通常用汽车运。”
“我只要部件,”彼德森说道。“你可以演示一下吗?”
“马上演示,”凌说道。他向高高在上的驾驶室里的操作人员做了一个手势。“我们可能要站远一点。”
“等等,”彼得森突然警觉起来,说道,“我以为就我们两个人。那是谁?”
“我兄弟,”凌平静地说道,“他非常可靠。”
“啊……我们站远点吧。”
“从远处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气穴发电机打着了火,发出嘈杂的轧轧声。很快,这种噪音与另外一种沉闷的嗡嗡之声混合在一起,凌觉得在他胸部和骨髓里老是有这个沉闷的声音。
彼得森也一定感觉到了,因为他慌忙向后退去。
“这些气穴发电机是超音速的,”凌解释道,“它产生出一种放射状的对称的气穴场,这种气穴场可以进行调整,以适应不同的焦点,除非我们利用声音,它跟光学透镜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把焦点集中在声音的波束上,控制气穴产生的深度。”他向操作人员挥了挥手,对方点了点头。
气穴金属板降下来,停在地面的上方。这时,声音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沉闷,不过安静多了。他们站立的地面有轻微的颤动。
“天啊。”彼得森说道,向后退去。
“不用担心,”凌说道。“这仅仅是低级的反射。它主要的能源向量是直角,方向是垂直向下的。”
在卡车下面大约四十英尺处,绝壁突然好像变得模糊不清,朦胧不明。一小片一小片云朵般的灰白色烟雾一时间模糊了绝壁,紧接着整个悬崖坍塌下来,轰隆隆地掉进了下面的湖里,跟灰色的雪崩一样。大地被烟尘覆盖。
烟尘散去的时候,凌说,“现在我们给你看看波速是如何聚集的。”
轰隆隆的声音又开始了,这一次,绝壁下面两百英尺甚至更下面的地方变得模糊不清。灰色的沙砾再次塌下来,相当安静地滑进了湖中。
“也可以把焦点集中在侧面吗?”彼得森说。
凌说可以。卡车北部一自码远的悬崖被摇得松松垮垮,再一次坍塌下来。
“我们可以瞄准任何方向,到达任何深度。”
“任何深度?”
“较大一点的可以在一千米深的地方聚焦。不过这样的深度对顾客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对,对,”彼得森说,“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但我们需要波束的威力。”他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够了。”
“真的吗,我们还有好几种技术,给你演示——”
“我准备回去了。”他太阳镜后眼中的含义无法读懂。
“很好,”凌说,“如果你一定要——”
“一定要走。”
回去的路上,彼得森说:“你是从吉隆坡还是从香港运来?”
“从吉隆坡。”
“有什么限制吗?”
凌说道:“你什么意思?”
“超音速气穴技术在美国是受到限制的。没有许可不能出口。”
“我说过,我们用的电子元件是台湾的。”
“有美国技术那样可靠吗,”
凌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彼得森熟悉自己的业务,他就会知道美国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生产这种先进的芯片集的能力。美国的气穴芯片集是在台湾生产的。“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打算向美国出口吗?”
“不是。”
“那就没有任何困难了。”
“你的交货时间?”彼得森说道。
“我们需要七个月的时间。”
“我想能否五个月?”
“可以。但要一笔额外费用。多少套?”
“三套。”彼得森说。
凌心想,为什么有人会需要三套气穴元件。世界上任何一家地质勘查公司都只有一套。
“我一收到你的保证金,”凌说,“就可以下单了。”
“你明天就可以收到我的电汇。”
“我们用船运到哪里?加拿大吗?”
“你会在五个月之内,”彼得森说道,“收到送货指令的。”
正前方,那座由黑川设计的超现代机场的弧形翼高耸入云。彼得森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了。
上了一个坡道,凌说:“我希望你还赶得上飞机。”
“什么?噢,当然。没问题。”
“你回加拿大吗?”
“是。”
凌在国际候机厅前把车停下来,下车后与彼得森握手告别。彼得森肩上挎着他的旅行小包。这是他惟一的行李。
“好吧,”彼得森说,“我要走了。”
“一路平安。”
“谢谢。你也回香港吗?”
“不回,”凌说道。“我要去工厂,准备干活了。”
“就在附近吗?”
“对,在富都。离这儿只有几公里。”
“那好吧。”彼得森挥了挥手,消失在机场大楼里。
凌回到车里,驾车而去。当他下坡的时候,他发现彼得森把手机留在了座位上。他在路边停下车,从肩头向后匆匆看了一眼。但是彼得森已经走了。手机是用廉价的塑料做的,在他手中显得很轻。那是一种预付话费的一次性手机,不是彼得森的主机。
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有一个朋友,也许能跟踪那部电话和里面的电话卡。多搞一点买主的情况,凌想了解得更多一点。所以他偷偷把电话装进口袋,向着北方、他的工厂开去。
3 沙德·泰晤士街
5月21日,星期五
上午11时04分
理查德·马洛里从他的办公桌上抬起头来,说:“是吗?”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脸色苍白,身材瘦削,头发金黄,小平头,长得像个美国人。他的举止漫不经心,衣着朴实无华:脚上是肮脏的阿迪达斯跑鞋,上身是褪色的海军运动服。他好像要出去慢跑而顺便到办公室看一下似的。
这里是热门的平面造型艺术商店“设计与探索”,位于伦敦塔桥下的旧货市场区巴特勒斯码头,商店办公室的多数职员穿着都很随意。
马洛里是个例外。自从当上老板以来,他总是穿着宽松的裤子,白色的衬衣。尖尖的鞋子虽然对脚是个伤害,却很时髦。
马洛里说:“需要我帮忙吗?”
“我来取个包裹。”那个美国人说。
“对不起,什么包裹?”马洛里说,“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