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考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就被她晦涩而清澈的双眼迷住了。而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样的事实。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你就是杀人狂啊。
凝视着我的阳子见我没有反应,目光中便多了一层阴霾。但立刻,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似地又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阳子将手伸向我胸部的口袋,从那里取出了一封信。扫了一眼内容之后,她愉快地笑了起来。
“哈,你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啊,是静香写的情书吗?这么说来,她在死后文里也说过‘刚向喜欢的人告白’,原来是指你啊。”
死后文?
那是什么东西?
不,这些都不重要——
我好想见你。
终于见到你了。
我一直,一直都想见你。我崇拜着你。半年前的某天,在我用杀害小动物来拼命抑制心中的杀人冲动时,有个人在这个小镇里干净利落地杀了人——残酷的杀人狂,美丽的你。
阳子愉快地读起了信中的内容。
“‘明天六点,我在体育馆里等你,请在那时告诉我你的回答。’从日期上看,是在我杀死她的那天写的。连答案都没得到就这么死了,我是不是太残忍了?还是说,现在把你送到她所在的那个世界,也算我做了件好事呢?”
阳子笑得很开心,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地露出了一脸诧异。
“……为什么你没把这个给警察看?失踪第二天是和你约好的日子,如果立刻给警察看的话,她就不会被当作离家出走来处理了吧。这样一来,警方就会下大力气搜索,尸体也能很快被找到,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有关我的线索呢。”
虽然我想告诉阳子其中的理由,但因为意识朦胧,我无法随心所欲地说话。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清楚地说出来,但我还是回答了她。
因为想要帮你。
帮助身为杀人狂的你。
尽管静香死前寄出的情书充满了魅力,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让我拥有能在人前炫耀的资本。
但是,为了帮你,我绝不会透露哪怕一点情报。
我赢了。
那场游戏是我赢了。
抑制住自己的欲望,躲避了刑警的逼问,保守住了与你相关的细微线索。
“……”
阳子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我拼命抬起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手臂,从口袋中取出了那把折刀。
……你看。
这是我最喜欢用的刀。
自从在杂志上得知你所用的刀之后,我就开始收集那些刀,这是藏品之一。
我想接近你,哪怕一点也好。制定杀死同班同学的计划,也全都是因为崇拜你。
但是没想到,我打算杀死的,就是我所要寻找的人……
我真想大声笑出来,但我也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没有这些气力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只能尽力维持着艰难的呼吸。
阳子静静地注视着我,忽然她缓缓摇了摇头,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对我开了口。
“……我并不是值得你崇拜的人。我只是想听别人喊我的名字,伤害人不过是个过程,而那些人死亡也不过只是个结果。”
夜风拂过二人脸颊,投映在血泊中的月亮是那么美丽。
“我再问你一遍。”
——我是谁?
提出这个问题的阳子——不,我所崇拜的人的眼中,在这时忽然流露出感情的动摇。察觉到这一点的我,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顿时全都领悟了。
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你——你,一直都很寂寞吧?
没有人发现真正的你,没有人呼唤你真正的名字。悲伤着,寂寞着,所以你才会不停地提出这个问题吧。
那么,我想。
那么就让我,一直对你抱着崇拜之心的我,来呼唤你的名字吧。因为那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
我挤出最后的力气看着她,集中精神去感受、去确定、去寻找她所说的真正的名字。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同时,我感觉到一种揪心的悲伤。
(啊啊,竟然是这样。你是,你是……)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将答案说出来。但这一瞬间的犹豫成了濒死的我最致命的错误。
我带着答案,堕入了永远无法醒来的沉睡中——
* * *
从第二校舍阳台上发现了曾我渡的尸体之后,学校生活再次产生了巨变。事件发生后连续几天学校都处于临时停课状态,就算到了重新开课的日子,也有大部分学生表示不会再去这所杀人狂出没的学校了。
一个个空荡荡的座位是那样显眼,让人甚至联想到了战争时期。但是,与战争时期最大的不同,就是留在教室里的学生们不会对同伴抱有同处困境的团结感——而是一种病态的疑神疑鬼。
犯人的下落没有任何线索。电视和报纸的报导多数认为犯人是在流窜进学校后,发现曾我渡那时还没有回家于是将他杀害的。但实际上,没有人敢将真正的心里话说出来,抱有另一种意见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
——真正的犯人可能是那个高中的老师,或者是未成年的学生。
坚持上学的学生们中的大多数似乎都持有这样的意见,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产生了变化,有种互相牵制的感觉。
就算在这样的氛围中,我——顶着河合阳子这个假名的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学生生活。不,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唯一让我介意的是渡。他在死之前好像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似乎是要叫我的真名,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像。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斜后方,那里是渡的书桌,上面供着鲜花。在看到它的瞬间,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难受起来。说不定,他是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我再一次,变得愈发孤独了……
我的步伐明明是孤独的,但另一个脚步声却总是萦绕在耳边。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毁灭的使者的脚步声。
那时我在教室里接受日本史的授课。老师原本高昂的语气突兀地戛然而止了。
我带着疑惑抬起了头,只见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都不在黑板上,而是注视着走廊方向。随着他们的目光,我看到了两个男人。我记得他们的脸,他们是在静香失踪时来学校调查情况的刑警。在我参加女子篮球社团活动的时候,他们把我叫了出去询问静香最近的情况。这两个人出现的时候我还怀疑是文伽报了案,但最后却发现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老教师走到廊下,与那个名叫石田的刑警交谈了几句。而另一个名叫赤松的高个子刑警则缓缓地打量着教室内——终于,他的目光固定在了我身上。那目光如利刃般犀利。
老师回到教室开口道。
“河合,警方有些事想问你,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配合一下。”
“我……吗?好的,我知道了。”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站起了身。班上所有人都曾被这两个刑警询问过,这次也没什么特别,所以同学们的神情都显得很平常。
“请问你们想问我些什么呢?”
我走出教室这样问道,石田搔了搔头回答道。
“只是一些普通的问题而已。在这里站着谈不太像话,我们去下面吧,学校替我们空出了会议室。”
我跟在石田背后迈开了脚步,但有些不同寻常的是,赤松却跟在了我的身后,看样子是想要堵死我的退路。
我带着疑惑,开始透过走廊的窗户观察学校周围的情况。于是,我发现至少有三辆警车停在外面。
(……哼,看来终于被他们找到线索了。)
还不如冲进教室给我戴上手铐呢。难道因为考虑到我是未成年人应该特别照顾,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带我走吗?
!(说你们太天真,不如说是太愚蠢。为什么你们就不明白这会要了你们的命呢?还是说,你们根本没有想到?太小瞧我了。)
我在心中笑得不能自已。
……好,决定了。
我就给你们来一个特别提问。虽然我根本不认为你们可能回答出来,但还是问问吧。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离开这里。我不能在这种地方止步,因为我还必须继续我的提问……
可能是觉得三人在同行途中沉默不太自然,又或许是因为捕获了连续杀人犯而感到兴奋,石田忽然开了口。
“其实是这样的。因为考虑到有可能获得犯人的线索,所以我们调查了被害者的房间……于是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意外的发现?”
“嗯,是的。从调查过程中,我们了解到曾我渡是个连虫子都不忍心杀死的温和少年——但或许应该说人的两面性实在是非常恐怖的东西吧,他对于那个杀人狂相当崇拜。他喜欢收集杀人狂使用的那类刀具,并捡回野狗野猫在自己房间里将它们残忍杀害后扔到附近的河边。”
不再需要什么演技了。我舍弃了那虚假的惊讶表情,默不作声地跟在石田身后。
石田似乎注意到我放弃了原本的伪装,但却曲解了我沉默的意图。或许是误认为我已经打算伏法了吧,石田继续兴奋地说道。
“最让人胆寒的,是我们甚至发现了他用来制定杀人计划的笔记本。他是真的想要杀人啊,而打算杀害的对象,没想到就是你,河合阳子。”
就是通过这条线索找到我的吗?杀人还要留下证据,曾我真是够蠢的。
我原本这样认为,但立刻,我便明白了过来。说不定这笔记本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当自己的计划失败或者作为杀人犯被捕时,他还能用这个来混淆警方的视听。这是他为了帮助那个他所崇拜的杀人狂舍身设下的陷阱。
但他肯定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吧。在打算实施行动的时候他却死了,而原本应该被杀的我却一如既往地上着学。只要对这一疑团稍作探究,答案便不言自明。
(如果我对他说“你多管闲事”,是不是有点残忍?)
回忆起他临死前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心中的动摇愈发厉害。但我硬是将这一感觉撇在了脑后,开始寻找刑警的破绽。
走到校舍尽头的楼梯口,石田向下迈出了脚步。就在这时,石田习惯性地抬起了右手开始挠头。趁着这一瞬间,我从口袋中取出折刀刺进了石田的腋下。
石田瞪大了双眼扭过头看向我。我对他柔声说道。
“至少你应该事先确认一下我有没有武器。还有,不要轻易露出腋下,那里是要害之一。你身上脂肪那么厚,如果刺到其他地方就不会造成大的伤害……”
“石、石田警官!?”
就在赤松大喊的同时,我拔出了折刀顺势转过了身,朝赤松的脖子刺了过去。
或许是在武道方面颇有造诣,赤松凭借超常的反应速度向后仰去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我当即沿锐角撤回利刃,刺中了赤松毫无防备的侧腹。眼看能将他的肚子横向剖开的时候,我的脚却被不知什么人拖住了。扭头一看,只见倒在地上的石田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想要将我拖倒在地。
“嘁!”
我一脚踢开了他的手,趁这一瞬间的空隙,赤松抓住了我的衣襟。
“呜啊啊啊啊啊啊!!”
亏他在这紧要关头做出了垂死挣扎。赤松把我提到半空,于是刀便和我一同离开了他的身体。接着,他就像往垃圾回收处里扔垃圾袋一样,将我的身体向楼梯下猛地一投。
刹那的漂浮感后,伴随着剧烈撞击响起的是一声令人厌恶的咯嗒声。我就那样倒在了楼梯转角处。
赤松沉着脸看了看我,接着对石田大声喊道。
“石田警官,请你振作一点!石田警官!!”
见他没有反应,赤松跑到窗边对在外面待命的同伴简短作了指示之后立刻跑了回来,继续大声喊着。
“石田警官,救护车马上就来了!请你撑住!!”
对于石田没有任何反应而露出绝望表情的赤松咬紧牙关,对我投来暴怒的目光。他捂着被刺伤的侧腹,蹒跚走下了楼梯。我看着他的狼狈样。
——哈哈哈。
在心中嘲笑起来。
眼前同事被杀,难道这人还想重蹈覆辙吗?我还能动,还能向他发问。可为什么他还是毫无防备地向我走了过来呢。
终于,赤松走下楼梯来到我面前。这一瞬间,我猛地坐起了身,在挥起折刀的同时向他问道。
“——我是谁?”
这迅雷一般瞄准了颈部的一击却没能伤害赤松的身体。或许是目测失误,刀刃没有刺进猎物身体而是顺势滑到了侧面。我急忙停下了动作,在刹那间撤回刀刃,整个身体扑了上去刺向赤松的心脏。这次目测很正确,连刀柄都陷进了赤松的胸部。
但是——
(……没有手感?)
我惊讶地抬起头注视着赤松的脸,只见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身体,固定在我的后方。我不解地回过了头。
我在那里。
我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瘫坐在地上,脖子弯曲的角度很是怪异。
“——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没用的,你已经死了。”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将目光移向那里,只见文伽正静静地站在上一层的楼梯口。
“我……死了?”
“嗯,是的。”
文伽冷静的语气让我感到莫名的不快,我皱起了眉。
开什么玩笑。
胡说八道。
我怎么可能死得这么愚蠢。我还活着。
是啊。
我还能继续发问!
我从赤松身上拔下折刀,依旧没什么手感。赤松此刻正蹲在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东西面前检查着什么,但我对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兴趣,因为我最想问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我是谁?”
明明我这个杀人狂正在一步步靠近,但文伽却丝毫没有胆怯,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相反,她用她那澄明的双眼径直注视着我,独白似地开了口。
“……这个问题,就是你伤害他人的理由啊。”
我一级一级登上楼梯,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
“死后文中的愿望为什么没有传达到你心中,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你一对我这样发问,我才终于明白了。”
离文伽还剩三级楼梯的距离。到了这里,只要一个跳跃,我的折刀就能扎进文伽的身体。
我带着凄美的笑容,向双腿注入力气。文伽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静静继续道。
“——你没有名字。写给河合阳子的那封死后文,不可能打动一个没有名字的怪物。”
顿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立刻,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愤怒在脑中炸了开来。
“混蛋!!”
就在我如同野兽般怒吼着正要冲上前去的时候,握着折刀的手臂却被不知什么人拽住了。我瞥了一眼被抓住的地方,不禁瞠目结舌。
那东西,简直就是拥有意志的影子。
仿佛要将我拖进地面一般,从楼梯中伸出的漆黑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这种莫名其妙的手多了一只又一只,它们拖住了我的脚和肩膀,用我难以挣脱的力量将我向地面拖去。
“入口被打开了。”
真山忽然开始了说明。
“人类没能制裁的罪孽,犯罪者必须到那个世界去弥补。那里和人类本能想像中描绘出的‘地狱’很相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在知道那种地方存在的情况下接二连三地犯罪,人类还真是难懂啊。”
我的身体逐渐往下沉,整个身体已经只剩腰以上部分还没沉下去。随着席卷全身的恐惧,我仰望着文伽。文伽平静地看着我,淡然说道。
“……从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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