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半透明的垃圾袋,陶醉地注视着它的里面。
垃圾袋中装着一只猫,一只用刀撕裂的猫的尸体。我注视着猫的双眼,笑着向它道别。虽然猫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但它被切割被扭曲的身体就像—件精美的艺术品,让人怎么看都不觉得腻。
带着些许不舍,我将垃圾袋放进了坑里,随后边哼歌边开始向坑里撒土。不过是处理一只猫的尸体,原本不需要费那么多事,只要将它扔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可以了,或者,干脆将它放在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看人们会做出什么反应,说不定也会相当有趣。
但现在不行。
刚发生新的杀人事件,警方和本地居民对这种事情都很过敏。平时如果有人发现一只猫被分尸,最多只会觉得“挺恶心”,但现在哪怕一些琐事,都很容易让他们联系到杀人狂上去。基本上人们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为了处理一只猫的尸体特意跑到河岸边。为了防止猫的尸体被发现继而被人怀疑,以至连行动都被人约束,我也只能多费点工夫了。
当我填完土,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沿着河流走了回去。我将制服上不多的污迹拍干净,向学校方向走去。
第一次杀死猫狗这类小动物,是在我刚上中学的时候。虽然当时就知道那种行为是普通人所避讳的,但至于为什么人们会避讳,我却直到现在都没能理解。而这对来我说却是一种必要的仪式,一种用来抚慰我体内另一个我的重要仪式。
但是,我也知道。
——我不会停下。无法停下。
半年前的杀人事件令我体内的另一个我变得愈发残暴。虽说这次的杀猫行动是为了想要多少抑制一些破坏冲动,但饥渴的欲望却依旧是那样强烈。
(……我果然还是需要你。)
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同班同学河合阳子的身影。她在得知好友吉野静香失踪后依然强装出开朗的样子,孤军奋战的她想要让同学们从死神的阴影下摆脱,哪怕一时也好。她就是那样一个坚强到令人不可逼视的少女。
我静静地做了决定,加快步伐赶往学校。
因为处理死猫的尸体所用的时间比想像中短了不少,所以我比平时更早到达了学校。一路上基本没看到上学的学生,而事件发生后被安排守在校门的体育老师也还没有就位。
我穿过校门来到自己班级所在的第二校舍,从鞋箱中取出室内鞋。就在同时,另一个同样走到鞋箱边的人物对我开了口。
“渡,早上好,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扭过头,见说话的人是阳子。我带着意外回答道。
“早上好。河合今天也来得很早啊,有什么事吗?”
“社团活动从三天前增加了晨练,你想,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间不是被限制了吗?那样的话练习量就不够了。”
这样说来,我才想起阳子参加了篮球部。平时她总是要参加社团活动直到天黑才回家,但现在因为杀人狂仍旧逍遥法外,活动时间被严格地作了限制。于是,听说有不少社团都增加了晨练以弥补练习量的不足,看来女子篮球部也是。
“渡为什么这么早来呢?”
“因为我没来得及完成参加比赛的画。”
我灵机一动编出了这个借口,而同时,为取室内鞋而打开鞋箱的阳子忽然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
“?”
我不禁疑惑起来,向她的鞋箱中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双沾满污泥的室内鞋。阳子愣了一会儿,但似乎是因为想到了还有我在她身边,于是她无力地笑了笑。
“真、真是的,谁干的呢,现在不流行这个了,真是幼稚。”
阳子小心翼翼地捏起鞋子看了看,接着点了点头。
“还好没关系,只是被泥弄脏了,用清水就能洗干净。如果是用油性马克笔涂鸦那就不得不扔掉了。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注视着眼前的阳子强装出的开朗笑容,我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愤怒。我撇开平时微笑的面具,突兀地发问。
“……是谁?”
“啊?”
“这种无聊的事是谁干的?”
阳子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种反应,她愣了一会儿,最后垂下双眼呢喃道。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咂舌,接着转过身。阳子见状急忙喊起来。
“等、等等,渡!?怎么了!?”
“没怎么。现在老师应该已经上班了,我去职员室把他们叫来。”
无聊。
无聊。
真的很无聊。
这种无聊事怎么能伤害最棒的你。能让你痛苦的只有我。让你绝望,是只属于我的特权。
正当我要迈开脚步的时候,一只力气大得让人意外的手拉住了
我的胳膊,阻止了我的行动。我转过身,只见阳子快要哭出来似地
使劲摇着头。
“不用,我没事的。没关系,所以还是算了吧。”
“但是。”
“求你了,渡。求你了……”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后,阳子深深垂下了头。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这时,阳子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大概知道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静香失踪后,我对大家说她或许只是离家出走,对这件事显得很无所谓。所以大家被激怒了。我和静香明明那么亲密却说出那种话,现在也只能算是我自作自受吧。”
我早就察觉到了班上不安定的气氛。我本以为那只是大家因为害怕杀人狂而感到不安,但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这样。因为班上最有人气的女生静香被残忍地杀害,同学们对杀人狂的怨恨需要寻找一个途径来发泄,就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呢?”
阳子低垂着头,声音不住地颤抖。或许她已经在哭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死的非得是静香?我们还只是高中生而已啊,有很多梦想,还有美好的恋爱在等待着我们……但是,但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应该是她的极限了吧。阳子的身体无力地倒在我的身上,在对我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她哭出了声。
感受着她体温的我显得有些狼狈,这让我回忆起昨天捡到的那只野猫的体温。它变得美丽的代价,就是身体逐渐冰冷。或许那只猫身上的温暖,就是所谓的生命吧。
“就像面对那只猫时一样,我伸出手开始抚摸阳子的头。阳子微微劝了动身体,但她什么都没说,而是不停地哭泣着。
我觉得,我爱她。
拥有这样的感情并非第一次。虽然有些程度和种类上的不同,但现在的感情和昨天面对那只猫时很类似。而对我来说,“爱”一个人就意味着会夺走那人的生命。
我抚摸着阳子的头任她哭泣,渐渐地,她恢复了平静,终于不再流泪。阳子轻轻地站直了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谢谢你,渡。”
她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向我道谢。
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我用有些紧张的语气,对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的阳子说道。
“河合,今天放学后,能抽出点时间吗?”
“啊?什、什么事?”
“我有重要的事对你说。等下要上课,时间不够充裕,而且人多眼杂的,所以想放学以后再和你说。”
阳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或许是曲解了“重要的事”的含义,双颊顿时染得绯红。但很快,阳子像只害怕把头伸进了小洞里拔不出来的小猫一样,用混杂着期待和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我。
终于,她用调侃的语气向我问道。
“没问题啊,不过是什么事呢?啊,难不成是对我告白?如果是的话,说不定现在我就可以答应哦。”
我没有否认,只是径直注视着阳子的双眼。
用调侃试探我的反应的阳子,顿时整个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似乎已经按捺不住的她忽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接着紧张地握起手,同时带着开心的笑容回答我说。
“……嗯,好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逃离了现场。注视着她的背影,我在心中静静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
我一定会杀了你。
现在的自己脸上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呢。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去照镜子的勇气。
放学后,结束了社团活动就到阳台上来。
我是这样对阳子说的。学校周围有警察和居民组成的自警团张开的监视网,但即便是在这种戒严体制下,依旧有一个如同圣域般不允许走狗们侵入的地方,那就是学校。
既然不能在校外惹事,那么在校内动手就行了。当然,一但尸体被发现藏在学校的话,内部人员首先会遭到怀疑,但我的痕迹应该会被掩盖在几百个学生的痕迹下吧。即便嫌疑人中出现了我的姓名,在对付那两个刑警时我也能巧妙地蒙混过关。我能做到。
直到放学后社团活动结束为止,我都没有去阳台。我必须等到学生和老师基本都回家了以后。
终于,晚霞变得愈发朱红,天应该就要黑了。到了这种时候,校内已经几乎没有了学生的身影,大部分老师也已经回家,剩下的应该在职员室里批改试卷吧。而职员室在第四校舍,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第二校舍的阳台。毕竟两幢楼距离比较远,就算大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开始吧。)
我的唇边挂着浅笑,走在通往阳台的楼梯上。迟到的理由就用早上的借口,因为沉浸在画画中太忘我,不知不觉社团活动时间已经过了,就这样说。
来到最后一段楼梯前,我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带着对于这出好戏的期待,我一口气跑上了楼梯一把推开阳台的门。
“抱、抱歉!不知不觉已经那么晚了——”
我边喘着粗气边说道,但阳台上并没有出现阳子的身影。我皱起了眉。
(……不在?这不可能,她的鞋子还在呢。)
虽然时间越晚事情就能进行得越顺利,但也不能晚到让她等不及而先行离开。在确认了鞋箱之后,我特意选择了现在这种时间,可她却没出现。
我来到阳台四下打量,确实,阳子不在。也有可能她见我没来,去了美术室。
(不能在学校里到处逛。)
万一被还没回家的老师看到那可就完了。我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才特意选择了不会被别人发现的阳台。
我在心中咂舌,转过身打算回到美术室。就在这时,我发现从阳台用来安装避雷针的高台上,有几缕类似于人的头发的东西垂了下来。
(难道说……)
我攀上连接着高台的梯子向上窥视,果不出所料,阳子就在那里。看来她本想吓唬我,所以躲在了这里,但因为我一直没有出现,所以不知不觉睡着了。她的脸正对梯子方向,此刻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也明白过来这反而是个好机会。我坐在她身边装出等她醒来的样子,同时心满意足地眺望着颜色愈来愈深的天空。
就这样大约过了三十分钟,晚霞不见了,月光开始洒向地面。
“嗯……”
阳子无意识地呢喃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早啊,不对,应该说晚上好。”
虽然我向她打了招呼,但她还是愣愣地没有反应。或许是思考能力在瞬间恢复了过来,阳子忽然坐起了身,而且使用的还是正座姿势。
阳子看了看四周,有些不安地问道。
“啊,好黑!渡,我睡了多久!?”
“我迟到了,所以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一个小时左右吧。我到这里以后才过了不到三十分钟。”
“不到三十分钟……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因为看你睡得很香,不太忍心叫醒你。而且;河合的睡脸很可爱。”
“什、什什什……!”
阳子的脸顿时通红,红到哪怕仅仅借着月光我也能看明白。我甚至有了一种想法,认为夕阳并没有下山,而是为了染红她的脸来到了我们身边。
见阳子害羞地一言不发,我提议道。
“总之先下去吧,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没法说话。”
我说着便将手伸向了梯子,但阳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喊了起来。
“等、等等!渡等我下去之后再下!!”
“啊?为什么?”
“为什么……”
阳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子。原来如此,她怕我先下去之后偷窥她的裙底。
“明白了,那就女士优先。”
当阳子先走下去之后,我也伸手按住了梯子。下梯子过程中,我的脑海里全都是阳子被静静地切割的想像画面。现在,所有的准备都已齐全!
我拼命保持镇静,不让自己露出残酷的微笑。而正当我站在宽敞的阳台上的时候。
——噗。
一种曾听见过,却从未感受过的声音,忽然在自己的背上响起。
“……呃?”
我不禁疑惑地低吟起来。而先行走下梯子的阳子就在我耳边,唱歌似地呢喃着。这声音确实是阳子的,但我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这是某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借着她的身体发出的声音一般。
不管怎么擦。
不管怎么擦。
同胞的血都束缚着我。
伴随着背部皮肤忽然紧绷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从体内拔了出来。接着,一种温暖的东西迅速在背部扩散,沾湿了整个背脊。
我迷惘地回过头,背后是有些踉跄地后退着离开我身边的阳子。她的手中,握着锋利的折刀。
(——怎么可能!她是什么时候!?)
我瞳目结舌,立刻伸手摸向口袋。但那里,确实藏着那把利兹公司制造的折刀。
(那么,那把刀是谁的?)
不,现在的问题是。
沾湿了刀身的,是谁的血?
我的思考陷入了混乱。阳子握着滴血的折刀静静注视着我,轻轻开启了她那漂亮的双唇。
干裂的是谁的血?
干裂的是我的心?
双腿忽然没了力气。跌坐到地上的我伸出手摸了摸背脊,又将手抬到眼前以确认背后那片濡湿的正体。那红黑色的液体,和被我杀死的那只猫代替眼泪流下的东西——血,一模一样。
“啊?为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同时,一种钝痛开始逐渐侵蚀脑髓。与流出的血液量成正比,我的力气也在不断消失。
“……为什么?”
无法运作的大脑中冒出了同一个疑问。我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令我疑惑不解的人。
阳子抬头仰望着天空,她的目光尽头,是那轮有些朦胧的月亮。
啊,朦胧的月亮啊。
看着我。
用你虚妄的月光洞悉我的心。
呼唤我真正的名字。
她的样子太美了。虽然我知道自己现在不该有这种感想,但还是忍不住这样认为。
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不光是我的双膝,连双手都落在了地面,就像在下跪一样。太丢脸了,这样一来,我简直像是要祈求地饶命似的。
自尊心让我恢复了些许思考能力,但身体完全没有力气,视野也越来越黑。我本以为是夜越来越深了,但立刻还是明白过来,这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视野的一角映出走到我身边的阳子的鞋。阳子蹲在我面前,抓着我的头发逼我抬起脸。接着,她用一种仿佛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清澈语气对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似乎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仅仅因为这一个问题而存在。
——我是谁?
在思考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就被她晦涩而清澈的双眼迷住了。而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样的事实。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你就是杀人狂啊。
凝视着我的阳子见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