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孩子——还是找一个稍有想象力的孩子吧,当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破旧墙壁上斑斓的花纹,或者冬天玻璃窗上结的霜花时,他会看到很多东西。当然,水泥工和大自然不会有意地刻划这些东西,孩子是在自己的想象中看到了它们。
其中最经常地被“发现”的,就是类似人脸的花纹,或者说,是无数斑驳的不规则图案中隐藏的人脸。
这不是偶然的,是人类长久以来养成的观察力与习惯造成的。我们对自己的脸有一种下意识的重视,以至于可以从那些混乱的纹路中毫不费力地把它“辨认”出来。
火星人面石,是个神秘的东西,许多人说它是已绝灭的火星文明创造的巨大雕塑。但美国科学家卡尔·萨根却否定这种说法。他说,人从小就养成了观察同类的脸的嗜好,这使得我们在看到一个与脸稍有类似的东西时,立刻本能地把不相似的地方忽略,而只承认它们的相似点。火星人面石不过是一片天然蚀刻地形,在分辨率不高的时候给人以错误的印象。
科学家的这种说法老是让我失望(尤其是卡尔·萨根,那老头一贯这么别扭),火星上竟没有人!这个世界多无聊啊。好在我很会安慰自己,马上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有关的问题,也是更有趣的问题上去了——那就是脸的问题。
如今我们已经在自己脸上做了无数的文章。每天起床的头一件事,就是洗涤这个部位。什么?你从来不洗?太好了,终于找到了。你摸一摸自己的脸,上面是不是有个硬壳?你把它完整地剥下来,我愿意出钱买。这是拦路抢劫时最好的伪装了。
咱们继续说,洗过脸之后,女士们还要化妆。从生物学角度看,化妆是一种相当奇特的行为,而女性把它变成了一门艺术和伟大的事业。这个以后再说。把脸部整理好,出门后,就开始了一整天的对脸的使用。
说实话,如果用某种陌生的目光看人类的行为,我们自己都会感到惊讶的。我们用自己的脸跟遇到的每一张脸相对,调整肌肉,使面部线条不断变化。或微笑,或嗔恼,或哈哈大笑,或横眉瞪眼。你肯定没有仔细算过,一天之内自己会面对多少张脸,这些脸当中有些是熟悉的,对你来说它们意义丰富,另外一些是陌生的,你只把它们当作一种符号。我告诉你,长期看不到脸是令人痛苦的,尤其是长期看不到美丽的脸。
有这么个问题:如果你注定要在一座孤岛上长年累月地困守,而只许带一本书,你选择什么书呢?列宁对此的回答是:带本字典。小老头挺爱学习,怪不得谢顶了。我倒愿意带相册,里面全是美女,全是美女,全是美女(对不起,刚才这三个小排比句是唐风趁我不在写上的,咱们不理他)。我是说,带一本相册,里面不一定都是美女——有一部分就行了;最重要的是,里面必须有许多表情丰富、意味深长的人脸。当你很久很久看不见同类的面部,你的感情会枯萎的。而一张表情丰富的脸,其意义不下于一本小说,许多的脸排列在一起就简直是史诗了。
为什么?脸为什么这么受重视呢?让咱们来瞧瞧人类面部的作用。
面部当然包括五官。第一是眼睛,它是用来看东西的。书、电影、漫画、美眉,都可以看。有人告诉我,她的眼睛是用来放电的;我拿着试电笔在她眼皮上试了好久,都没反应,还差点把人家杵瞎。
鼻子,是喘气用的,还可以闻味儿。
嘴巴,可以用于摄取食物,吹口哨,过生日时还能吹蜡烛。嘴巴比较高级的作用是说话。还有一种用途俺不好意思说,你们看爱情片就知道了。
耳朵虽然没有长在脸上,但它是五官之一,所以也要说。它是我们的听觉器官。
所以,面部器官的作用如下:进食;呼吸;视、听、嗅,也即从外界获取信息;说话,即传递信息;亲……那个接吻,即交流感情。
但脸的作用远远不止如此。除了各个器官单一的作用外,它们还有综合起来的作用。我们来一一历数。
第一,做表情。面部肌肉的收缩舒张,使人可以做出多种不同的表情,传递感情或思想。这不是人类面部独有的功能,但人类把它应用得最为纯熟,甚至可以代替语言。我们用国产老电影中的一段经典情节来说明这种作用:
侦察连的张连长和王排长打入敌人内部,在敌司令部窃取情报。
敌人汤司令(肥头大耳,眼露凶光):“你们二位,刚才在我办公室里找什么呀?”
敌人刁参谋(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是啊,司令!我看他们一身正气,吃喝嫖赌全不沾,又长得这么帅,恐怕是共军哪!”
张连长(浓眉大眼,大义凛然):“哈哈……司令,我等得无聊找根烟抽,让司令起疑心了。”
王排长(鼻直口方,英气勃勃):“哼,早知道司令疑心这么重,我跟张大哥就不必千里迢迢来投奔了!”
汤(手托下巴,神情呆傻,作绞尽脑汁状):“他们在找什么呢?”
刁(弯腰弓背,来回看着张连长和王排长):“司令,您桌上的特务名单到哪里去了?”
张——浓眉紧皱,目光炯炯,向王排长使个眼色。
王——手捂口袋,忠心耿耿地点了点头。
汤(虽然面对这一切,却什么都没看出来):“是啊,二位,我桌上的名单哪里去了?”
张——摸着手枪,看着王排长,用下巴指指门口。
王——心领神会,冲到门口看了看外面,再向张连长点点头。
刁(气急败坏):“司令,我看他们可疑!叫弟兄们进来吧!”
王——毅然决然,握住手枪,向张连长望去。
张(眼珠转了转,皱紧眉向王摇头):“司令,不要伤了和气。名单也许是丢在哪儿了,我们一起找找。”(又拼命向王排长使眼色)
王——恍然大悟,欣喜地点头。
汤(仍然什么都没看出来):“好,我们找找。”
王:“啊,这不是?掉在地上了!”
汤:“哈哈哈……误会!误会!”
这段太长了,不过很说明问题。表情就是这么用的。
第二种综合作用:个体的身份标志。除了孪生儿,每个人的脸都没有副本,甚至孪生兄弟之间也有差别。我们能够一眼认出多年不见的亲友,是凭借什么呢?请允许我再用一段经典情节来说明:
青年大步冲进破旧的茅屋:“娘!我回来了!”
老妇:“二牛!你回来了?快让妈摸摸。”
“娘,你的眼睛怎么啦?”
“唉,自从你走以后就哭瞎了!让妈摸摸你的脸。”
“好,娘!你摸吧!”
“二牛,你瘦了!脸上有皱纹了,脑袋也秃了!”
“娘,我对不起你呀!”
盲人辨认他人,为什么也要摸脸而不摸其他部位呢?这是一种本能:脸成为分辨每一个个体的标志。
第三:区分性别的标志之一。这个不用说了——女的都不长胡子。但面部又由此发展出吸引异性的重要功能。“一见钟情”,见的是什么?一般都是这个部位。脸由于具有这种功能,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审美客体,所以女性才会化妆,男士们才洗脸修胡子。
第四:区分种族的标志。以人类为例,黄种人、黑种人、白种人,一望即知。有趣的是,种族之间在个体辨认上就不如种族内部那样容易。比如说,如今还有一些老外认为中国人都长得一样。清朝的时候,中国人也认为老外模样都差不多,金发美女被我们称为活夜叉。这都是习惯问题。把“种族”的概念扩大,当你面对一群斑马或者鹿的时候,你能一一辨认它们吗?我们的眼睛一般只习惯于分辨自己种族中的脸。
第五:作为诱饵,猎取自己所需的东西。这一点也许不太直观,我觉得有必要举个例子:
某次,我和一些朋友到外地去玩,不幸于深夜迷失在大街上,找不到回旅馆的路。当时街上冷寂无人,惟独一间阴暗的小饭馆里,有一位严肃的大叔正在磨菜刀。我进去问路。
“大叔,请问高升客栈怎么走啊?”
“不晓得。”
“大叔,我们不白问路,给您钱。”
“给钱还是不晓得。”
这时一位美女挺身而出,用上了那种诱饵。
“大叔。”
“嘿嘿嘿嘿……”
“大叔你别光笑啊,跟我们说说高升客栈怎么走。”
“嘿嘿嘿……你等着我给你画地图,嘿嘿嘿嘿!”
“大叔,谢谢你!有吃的吗,我们买点儿。”
“嘿嘿……不用给钱,随便拿去。嘿嘿嘿……慢走!”
——我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我忘了面部的另一种作用,其实一般人很少想到它,那就是攻击。比如嘴,长在泰森脸上,就可以咬人,长在泼妇脸上就可以啐人口水。额头也是一个进攻型的武器,最著名的使用者名叫樱木花道,他总是用脑门撞击对手的脸。
最后,各种作用的综合与升华,就是利用面部进行艺术创造。这与语言功能、表情功能、辨认功能、性吸引与审美功能,还有诱饵功能都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请看看那些著名的演说家、演员,再看一下艺术博物馆里有多少肖像名画和雕塑。面部简直集中了人类大半的外在表现力与吸引力,所以才带给艺术家如此丰富的灵感和创作激情。
综上所述,我们会理解为什么人类的五官如此集中地长在头部正面,从而形成了“脸”这个东西。只有这样,传递与接受信息才最方便、最快捷,也最强烈有效。过一会儿,我们可以看到并不是所有动物都有资格这样安排自己的脸。
正如我一直坚持的那样,人类和地球上的所有动物都是亲属。那么,动物的脸与人类的脸之间有没有什么继承关系呢?肯定是有的。但动物脸的功能是否也像人脸这样丰富全面呢?
我们先从低等动物说起吧。
首先,蚯蚓……是谁让我说蚯蚓的?你把它的脸拿来给我看看!这哪里有脸,只是一部掘进机嘛。不单是蚯蚓,像海葵啦、海胆啦、水母啦、贝类呀,这些动物,我们找不到它们的脸。它们相对简单的生理功能与生命需求,不需要有脸。捕食嘛,有张嘴、有几条腕足就行了;呼吸,有鳃就足够了;感光细胞可以提供视觉;至于表情,对它们来说是奢侈品。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这些低等动物,它们连明确分工的肢体都没凑全。
提到贝类,我就想起了鱼,因为在餐桌上它们是邻居。鱼有脸吗?好象将就算是有了。至少,随着运动和捕食的需要,具攻击力、感觉器官也比较集中的头部出现了,头部包括嘴、眼睛、鳃、鼻孔等等。这里就有了几种必需的功能:猎食、呼吸、视觉与嗅觉。而且,脸的一个特性在这里表现得很明显:所有“有脸动物”的面部,必然都是在身体的正前方。这是因为这些动物习惯于向前方运动,而眼睛、鼻子等感觉器官,以及嘴巴这个捕食与攻击器官只有长在最前面才能最有效地发挥作用。鱼类的“脸”可能不具备区分个体的功能,像这种一胎产一万多子的超生动物,个体之间的区别是没有意义的。性别和种族间的区分呢?那更多是依靠整个身体的形状、大小与体表的颜色和花纹。
鱼有表情吗?我不知道刺豚的充气膨胀算不算一种表情。它传递了一条信息:我是危险的,别惹我!这样看来,它应该算是简单的表情。
某些鱼类,如鮟鱇的面部具有诱饵功能。它们静静地伏在沙中,凹凸不平的脸仿佛岩石,头顶的小触须就像美味的小鱼或者浮游生物,当其他鱼类被吸引过来时,鮟鱇的嘴一张,就把它们笑纳了。很可怕啊,每次看鮟鱇捕食,我就会想起那个迷路的夜晚,还有那位勇敢的美女以及憨厚的大叔。
腕足类的章鱼是一种相当聪明的动物,学习能力很强,但它们没有脸。这也许取决于它们那辐射状的身体还有运动方式。你发现了吗,凡是辐射状的动物都是没有脸的。它们的嘴往往长在身体中心位置,眼睛又长到其他地方去了。
接下来我们谈谈昆虫吧。这是地球上最丰富的一大类动物,它们的“面部”也多姿多彩。但昆虫的头部正面是否可以称为“脸”,还是值得商榷的。眼睛、口器、触须,这就是昆虫脸上的部件。复眼可没法“放电”,而坚硬的几丁质外壳也注定它们不能做表情。实际上,大多数昆虫是依靠散发与捕获某种化学物质来传播信息的。蜜蜂通过“舞蹈”告诉同伴哪里有蜜源,蚂蚁则是通过触须的对接交换一些特殊分子。因为它们的行为模式非常简单,无非是寻找食物、躲避敌害、求偶繁殖等等基本需求。这样的动物是不需要一张好脸的。口器可以摄食或攻击,眼睛可以感受光学信息,触须则提供了对空气中分子的感知力,这已经足够了。随着捕食方式的不同,昆虫的口器千变万化。蝴蝶在幼虫阶段长着有咀嚼功能的口器,而羽化后则变为伸缩自如的吸管;某些甲虫的上颚形成巨大的虎钳,可以给猎物造成致命的损伤;刺蝽则有一根钢凿般的嘴,能刺入毛虫体内吸食汁液。在其他门类的动物脸上,我们看不到如此多样化的嘴。
另外,昆虫以扩散方式呼吸,它们没有鼻子。我曾经看到一个小孩把螳螂的头按在水里想淹死它。出于善意,我跟他说,昆虫的呼吸器官不在头上,螳螂是用腹部的气孔呼吸的。那小魔鬼立刻把螳螂的肚子按下水,果然没多久就害死了它。这真是恶毒的谋杀,我本应该把那小孩绳之以法,至少也该揪住脖子榨他几块钱——如果不是考虑到他妈妈,也即我大姐的恐怖报复的话。
昆虫的面部是否带有性别特征?这我不知道。但小时候捕蝉,大孩子教过我:头上带三个点的是公的,只有两个点的是母的。我怀疑蝉会不会观察这小小的区别。然而,如果它们自己不会注意的话,那么在外形上的这点区别就是没有必要的了。我想,蝉可能是这样找对象的:一只年轻健康的雄蝉——头上顶着三个点儿——吱吱叫着飞进树林,寻找自己未来孩子的母亲。啊,看到了!那边树枝上趴着一只蝉,油光锃亮,花哩呼哨,很in呀!于是它飞了过去,落在那只蝉的背后,羞涩地问:“嗨,姑凉,你几好哦,不介意和偶跳鸡舞哇?”另一只蝉回过头来:“大哥,俺可把你给盼来啦!”年轻的雄蝉一看:它头上也有三个点。靠,玻璃!于是它噗啦地飞走了,继续去寻找两个点的伴侣……
昆虫的面部当然带有种族特征,但个体特征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它们也是以数量求生存,个体几乎毫无意义。
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的脸更加复杂一点。五官初具规模,功能趋于全面,但从它们的脸上仍然可以看出在进化过程中为了生存进行的艰苦奋斗。鳄鱼的眼睛和鼻孔长在头部最上方,这样就能把身体大部分潜在水下,而又不妨碍呼吸和观察。蛇的颚骨结构与众不同,可以自行脱臼再自行装配好,这是为了吞下比它的嘴巴还大的猎物,响尾蛇的头部还有红外感受器。青蛙的眼睛进化为只选择运动物体的信息,以捕捉飞虫。我们还发现,几乎所有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的眼睛都是凸出于体外的(蛇似乎不是),而且可以像照相机镜头那样旋动。变色龙的两眼甚至可以分别向不同方向转动。高等动物为什么没有这种功能呢?大概因为它们不需要。
爬行动物有面部表情吗?鳄鱼流眼泪可能不算。但是有些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