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准备。”驾驶员说道。
马雷克把设备打开。有五六只绿灯亮起来。
“行了。”驾驶员说道,“进行第一次横断扫描。三二……”
林木覆盖的起伏山丘消失了,眼前是一片峭壁。黛安娜·克雷默看见了出现在他们下方的多尔多涅河谷。
多尔多涅河像一条棕色的大蛇在峡谷中迤逦向前。它已经在这里流淌了成千上万年。虽然此刻还是大清早,河面上已经有了不少小划艇。
“中世纪的多尔多涅河是军事前哨。”马雷克说道,“河的这一侧是法国,对岸就是英国。经常出现拉锯战。我们的正下方是贝纳克,曾经是法国的一个要塞。”
克雷默看着下面这座别具一格的旅游小镇,这奇特的石屋和青石屋面。那些狭窄、蜿蜒的街道上此时尚无游客。贝纳克是紧贴着峭壁建造的,它的房子从河边向上一直连到一座古堡的城墙下。
“那边,”马雷克指着河对岸说,“你看到的是对面的英国要塞诺德堡。”
克雷默看见远处小山上的另一个城堡。这城堡全是黄色石头建造的。城堡本身不大,但复建得很漂亮,它的城墙很高,三个圆形塔楼昂首挺立。它的下面也建了一个奇特的旅游观光小镇。
“这可不是我们的项目。”她说道。
“不是。”马雷克说道,“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个地方的大致布局。在整个多尔多涅河沿岸,像这样成双成对的城堡还有很多。我们的项目也涉及到一对这样的城堡。不过都在离开这儿几英里的下游。我们现在就到那儿去。”
直升机带坡度拐弯,从起伏的丘陵上方朝西飞去,把那片旅游地抛在后面。看见下面大多是林木覆盖的土地,克雷默感到很高兴。他们飞越了多尔多涅河畔一个叫安沃的小镇,接着爬升进入一片丘陵上空。就在他们飞临一个山冈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一片开阔的绿色田野,其中央部位是一些石屋的废墟,墙与墙之间呈奇特的角度。显然这里曾经是一座城池,它的房屋都在一座城堡的围墙下面。可是城堡的墙壁已成倒塌的废墟,城堡也几乎痕迹全无。她所看见的只是两个圆形塔楼的基座以及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断壁残垣。在这片废墟上有一些白色的帐篷。她还看见几十个人在那里忙活。
“三年前,这片土地属于一个放养山羊的农户。”马雷克说道,“这片废墟几乎被法国人遗忘了,它的上面已经是树木丛生。我们把树木清除后,进行了部分复建。你现在看到的是著名的英国要塞加德堡。”
“这就是加德堡?”克雷默大为叹息。所剩无几了。几段残壁说明这里曾经是座城镇。城堡本身几乎已荡然无存。
“我原以为还是有些东西的。”她说道。
“最终是会有的。加德堡当年是个大镇,其城堡非常壮观,”马雷克说道,“要把它恢复起来要花几年的功夫。”
克雷默此刻正在考虑怎样向多尼格解释。多尔多涅河工程的进展不像多尼格想像的那么快。现在这块地方还看不出什么眉目,想着手进行主要的复建工程谈何容易。她想约翰斯顿教授肯定会反对任何开始复建施工的建议。
马雷克说:“我们的总部就设在那边的农庄。”他指着离废墟不远处的几幢石头房子。有一幢房子的边上还有一顶绿色帐篷。
“想不想绕加德堡盘旋一下,再好好看一看?”
“不用了。”克雷默想尽量不流露任何失望。“我们继续前进吧。”
“那好吧,我们就到磨坊那边去。”
直升机调转机头,朝北面那条河飞去。地势在向下倾斜,到了多尔多涅河畔就变得平坦起来。他们从宽阔的暗棕色河流上方飞过,飞临靠近对岸一个树木葱茏的小沙洲。在这个沙洲和北岸之间有一道不宽的夹江,大约十五米左右,但水流比较急。在这里,她看见了另一个建筑的废墟——单从废墟上已看不出它是个什么遗址。
“那是,”她看着下面问道,“那是什么呀?”
“是个磨坊。这条河上曾经有座桥,桥下有几个水轮。他们利用水力来磨面,来驱动炼钢用的皮老虎。”
“这儿的复建一点动静也没有嘛。”克雷默说着叹了口气。
“是的。”马雷克说道,“不过我们已经进行了勘探。我们有个叫克里斯·休斯的研究生已经对它进行了广泛深入的研究。克里斯就在下面,跟教授在一起。”
克雷默觉得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是约翰斯顿教授,他身边站着一个敦实的黑发青年。那两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没有抬头看从头顶上方飞过的直升飞机。
直升机飞离河岸,朝东面一块平地飞去。他们从一个呈长方形的低矮围墙上方飞过,在清晨的斜阳中,那黑色的轮廓阴影非常清楚。克雷默估计那墙最多也就几英寸高,但它所勾勒的小城镇形状已十分明显。
“那是什么?又一座城镇?”
“差不多。是圣母修道院,”马雷克说道,“是当年法国最财大气粗的修道院。毁于十四世纪的一场大火。”
“那儿有不少人在发掘。”克雷默说道。
“那是我们最重要的发掘现场。”
直升机从上方飞过的时候,她看见他们挖出的那个四方形大坑,已经挖到修道院下面的墓地了。她知道考古队的人非常尽心尽力,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少寺院留下的文件,还希望能有更多有价值的发现。
直升机飞离现场上空,飞向当年在法国一侧的石灰石峭壁下的那座小镇,飞临峭壁的上方。
“这是我们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工作现场。”马雷克说道,“这是贝泽纳克镇上的城堡。中世纪的时候,它被称为拉罗克堡。它虽然在法国一侧,但实际上却是英国人建造的。他们是想在法国的领土上安一个永久性的钉子。你可以看出,它的规模相当大。”
规模确实不小:这是建造在山头上的庞大军事要塞,占地五十多英亩,有两道城墙,一道套着另一道。她轻轻地出了口长气。拉罗克堡比另外几个开挖现场保存下来的东西要多,断壁残垣也多一些,比较容易看出它当年的雄姿。
这地方也是游客不断。
“你们让游客进去参观?”她惊讶地问。
“这其实不是我们的决定。”马雷克说,“你知道,这是个新的工作现场,可是法国政府要对公众开放。不过,一旦我们开始复建,就会把它封闭起来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
“哦……两到五年之后吧。”
她没有吱声。直升机盘旋着开始爬高。
“现在我们已经看完了。”马雷克说道,“从这儿你能看见整个工程现场:拉罗克要塞、平地上的修道院、磨坊,还有河那一侧的加德堡要塞。想再看一遍吗?”
“不了,”黛安娜 克雷默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我已经看得够多的了。”
■第二章
爱德华·约翰斯顿是耶鲁大学历史学钦定教授。他瞟了一眼从头顶上飞过的直升飞机,见它朝南面的多姆镇方向飞去,因为那里有个降落场地。他看了看表说:“克里斯,我们继续干吧。”
“好吧。”克里斯·休斯说着转过身,对着放在面前的三脚架上的电脑,接上全球定位系统仪,然后打开电源开关,“我要用一分钟时间来设定。”
克里斯托弗·斯图尔特·休斯是约翰·斯顿教授带的研究生之一。在现场工作的有教授——现场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带来的五个研究生,还有二十多个听了他的“西方文明”导论课而对他崇拜不已的大学本科生。
克里斯心想,人们很快就会对爱德华约翰斯顿教授崇拜得五体投地。年过六旬的约翰斯顿生就一副宽阔的肩膀,身体健壮,动作敏捷,显得生气勃勃、精力充沛。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一双乌黑的眼睛,一副冷眼看待世事的神情。与其说他是历史学家,不如说他更像靡菲斯特①。
①靡菲斯特是中世纪关于浮士德的传说里的魔鬼。
可是他在衣着上却是典型的大学教授风度,即使像现在这样进行野外作业,他每天依然是衬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再扎上一条领带。一条牛仔裤和一双旅游鞋是他在野外作业时所做出的唯一让步。学生们何以如此喜欢约翰斯顿呢?因为他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每星期在家里请他们吃一顿饭,还照顾他们,如果他们在学习上、经济上或者在家里面遇到困难,他总是乐于帮助他们,虽然表面上他似乎什么也没做。
克里斯小翼翼地打开脚边的一只金属箱,拿出一个透明的液晶显示屏,把它垂直安装到电脑上方的夹具上,接着重新启动电脑,让它识别显示器。
“只要几秒钟时间,”他说道,“全球定位系统正在校正。”
约翰斯顿耐心地点点头,微微一笑。
克里斯研究的是科学史。这是个极富争议性的领域,不过他的研究重点不是现代科技史,而是中世纪科技史,所以完全避开了那些争论。他正在变成中世纪冶金技术、盔甲制造技术、三熟作物轮作、制革化学工艺和十几项其他技术方面的专家。他决定博士论文就写有关中世纪的磨坊技术。这是一个引人入胜,但却被人忽略了的领域。
所以,他对圣母磨坊就产生了特别的兴趣。
约翰斯顿静静地等着。
克里斯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遇难。他是家里的独生子,这样他就断了经济来源,心想自己怕是要辍学了。约翰斯顿让克里斯搬到他家里住了三个月,此后数年就像父亲一样待他。不论有什么事从他父母的遗产处理到他和女友发生的矛盾他都替他出谋划策,而他和那些女友的矛盾还挺多。
父母死后,克里斯跟好几个女人相好过。他的生活也因此变得乱七八糟。他从被别人抛弃的情人家里出来,邋里邋遢地就来参加研讨课;深更半夜都会有指责他失约的电话打到他宿舍,而那时他却正在与女人在宿舍鬼混;他还与一个正在闹离婚的哲学副教授在旅馆幽会。这些在他的生活中已司空见惯。他的学业自然也就受到影响,这时,约翰斯顿就会把他找去,花上几个晚上时间跟他苦口婆心地谈话。
可是克里斯不太想听;没多久,他就被校方点名勒令退学。是教授亲自出面干预,才使他免于被驱逐出耶鲁大学的校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对他触动很大,他开始埋头学习,成绩迅速上升,毕业时成绩在全班名列第五,但他也因此而变得束手束脚。他今年已二十四岁,遇事往往顾虑重重,而且胃也不大好。只有跟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毫无顾忌。
“终于出来了。”克里斯说道。
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亮绿色的轮廓线。从透明的显示画面上,他们可以看见由亮绿色线条勾勒出的磨坊废墟。这是制作考古结构模型的最新方法。原先他们采用普通建筑模型的制作方法,靠手工方式把白色泡沫塑料雕凿拼接出来。那种方法很慢,而且修改起来很费事。
现在,所有的模型都在电脑上制作。电脑模型很快就能组装完成,修改也很容易。此外,他们还用这种方法在作业现场制作模型。只要把废墟现场的地图坐标输入电脑,利用全球定位系统确定三脚架的位置,屏幕上就会出现准确的透视图。
他们看到的绿色线条在增多,逐渐形成立体图像。图上所显示的是一个有棚的石桥,下面有三只水轮。
“克里斯,你把它变成设防的了。”约翰斯顿说这话时似乎很高兴。
“我知道这是冒险……”克里斯说道。
“不,不,”教授说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文件中不乏关于设防磨坊的记载,此外还有围绕磨坊和磨坊主权进行的无数次战斗的记载,可是人们所知道的设防磨坊已寥寥无几。在布埃尔吉有一个,最近在另一个山谷,靠蒙托邦附近又发现了一个。大多数研究中世纪史的学者都认为,像这座设防磨坊实属罕见。
“靠近水边的立柱基座很大,”克里斯说道,“跟附近的其他东西一样,这个磨坊也曾被人遗弃。当地人把它作为石料的来源。他们把石料搬回去建造自己的房子,可是立柱基座的石头他们没有搬,因为它们实在太大。我看这是一座很大的桥梁,也许是加固的。”
“你也许是对的,”约翰斯顿说,“而且我认为……”
挂在他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来。“克里斯吗?教授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部长到现场来了。”
约翰斯顿朝修道院发掘现场那边一条沿河的土路上看了看。一辆两侧印有白色文字的绿色越野车正朝他们开来,车后扬起一阵尘土,“果然来了,”他说道,“是弗朗索瓦。总是来去匆匆。”
“爱德华!爱德华!”弗朗索瓦·贝林捧住教授的肩膀,在他的两颊上吻了吻。贝林块头很大,有点谢顶,是个洋溢着热情的人。他的法语说得很快,“我的老朋友,一别就是很久啊。你好吗?”
“好,好,弗朗索瓦。”约翰斯顿说。他的热情有所减退,因为每当贝林表现得过于友好,就意味着有什么事情。“你呢,弗朗索瓦?”约翰斯顿问道,“一切都好吗?”
“还好,还好。不过到我这个岁数,这就很满足了。”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把手放在约翰斯顿肩上诡秘地说:“爱德华,我来求你帮忙哩。我有点难办的事。”
“哦?”
“你认识那个记者,是《快报》……”
“不,”约翰斯顿说,“根本不认识。”
“可是爱德华……”
“我在电话上跟她说过话。她是一个搞阴谋诡计的人。资本主义不好。所有的公司都很坏……”
“是的,是的,爱德华,你说得对。”他向前凑了凑,“可是她跟文化部长睡过觉。”
“这并不是理由。”约翰斯顿说道。
“爱德华,求你了。人们开始听她的了。她会引起麻烦的。为了我,为了你,也为了这项工程。”
约翰斯顿一声叹息。
“你知道吧,这儿的人们有一种情绪,认为美国人自己没有文化,还要破坏所有的文化。在电影和音乐方面已经有了不少麻烦。人们在议论要禁止美国人在法国的文化场地工作。唔?”
“这已经不是新闻了。”约翰斯顿说道。
“你们的赞助方,国际技术公司也要求你跟她谈谈。”
“是吗?”
“是的。一个姓克雷默的女士要求你跟她谈谈。”
约翰斯顿又一声叹息。
“只占你几分钟时间,我向你保证。”贝林说着朝那辆越野车招了招手,“她人就在车里。”
“你还亲自陪她来?”约翰斯顿问道。
“爱德华,我想跟你说的是,”贝林说道,“对这个女人不能掉以轻心。她叫路易丝·德尔韦尔。”
克里斯看见从车里走出一个约莫四十五岁的女子,身材修长、皮肤黝黑,容貌娇美,仪态不凡。她身上有一股欧洲成熟女子的风韵,透出诱人的绰约风姿。她的一身打扮像是要去探险,卡其布衬衣和裤子,脖子上套着挂照相机、录像机和录音机用的带子。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大步朝他们走来,显得一本正经。
快走到面前的时候,她的步子慢下来。
她伸出手。“约翰斯顿教授,你在百忙中能抽空见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她的英语非常纯正。她的微笑真诚热情。
“这么说就见外了。”约翰斯顿握着她的手说。“德尔韦尔小姐,你是大